第58章
萨巴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星长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及星长最后倒在枪下的场面, 并不是他所期望的。而星长的生死未卜,很有可能将群众的情绪们推向一个他并不想看到的方向。
视频结束了,校长的话筒应该也恢复了正常, 但是他此时却站在讲台后沉默不语。也对,此时任何的话,对比星长带着鲜血的呐喊,都格外的苍白。
闻人炎不再暗中观察校长的神情, 即使是最冷血的人,此时也应该有所顿悟。他穿过人群, 走到半人高的舞台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 伸手一撑, 十分利落地将自己送了上去。
校长发现闻人炎也站在讲台上,两人已经是面对面地相互注视地状态了。
“校长现在,是否有一点后悔呢?”闻人炎冷淡地问道, 语气仿佛只是在和校长闲话家常。
还沉浸在震惊和悔恨的情绪当中, 米凯尔·休斯顿校长面对闻人炎的质询, 有些迟钝地皱起了眉头。
面对闻人炎万年不变的神色,此时满心挫败的校长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未看穿这个年轻人的感觉。
“用自己的学生作为筹码,和狼群交换利益。即使现在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你们的掌控,你还没反省过来, 自己在与虎谋皮么?”闻人炎并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变化,星长的鲜血,也同样激起了他的血性。不再掩藏什么,不再畏惧什么,一腔热血滚烫,大脑却无比冷静得已经指向了明确的目标。
校长虽然一直怀疑闻人炎的忠心,却从未想过,闻人炎早已得知了全部的真相,而且可能,比他们更早地发现事情脱轨。
“自由联盟并不是温驯的画眉,而是凶狠的苍鹰,又怎么会是孱弱的胜利军团可以掌控的。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原本的计划,是让自由联盟直接攻击阿瑞斯星,然后你们佯装着向其他人演一场戏。最后用本来就已经消失的人,伪装出惨烈的状况,也同样告诉所有人,胜利军团不屈的意志?”闻人炎说到最后,已经不需要校长的回答,就从他的表情里知道,自己一点都没有猜错。而他也同样遮掩不住自己话语当中的讥讽。
一群共和国培养出来的军人,却蝇营狗苟,放弃了自己的信仰、荣光,被一群亡命之徒耍的团团转。
“我想,你应该为自己曾是军人的身份而感到无比羞耻。”闻人炎觉得他根本配不上军人二字,现在,也不配耗费自己哪怕再多一秒的时间。
闻人炎走到演讲台前,只是轻轻一推,便将已经失了意志的校长推开。他们两人站的地方显眼,闻人炎没有开话筒,底下的人们都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从校长挫败失落的神情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愉快。
闻人炎没有再理会校长,他打开话筒,略试了一下声音道“同学们请安静一下,我简单地说几句话。”扩音器将闻人炎的声音放大到整个礼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闻人炎略一寻找,就看到了人群当中,迪诺也在认真地看着他。
“刚刚的视频大家都已经看过了。自由联盟的危言耸听,大家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我们的军队还没有和他们正面交锋的机会,但以自由联盟的人数和装备而言,根本不需要毁灭塞勒涅星就能够将他们赶走。”当然,前提是胜利军团的军团长现在,已经把脑子里的水都清理干净了,放弃继续和自由联盟合作的机会。
“但是群穷凶极恶的盗匪们既然来了这里,必然不会空手而归。我想,现在那群人,应该已经从星长的办公室出来,大肆地破坏银行金库和珠宝店,攫取更多的利益。而在这个星球上,除了财富之外,最珍贵的,就是你们。”闻人炎扫视了一眼台下的学生们,他还没来得及认识每一个学生,但是如果可以,他每一个学生都不想放弃。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来,也不知道希尔里斯学院会不会是他们的第一站。但我想知道,如果灾难来临,你们会感到害怕吗?会退缩吗?会屈服吗!”闻人炎的声音一次次加重,即使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此时却无法使用任何的技巧,去压抑自己的感情。
“不会!”
“不会!”
“不会!”
然而最真挚的感情,才能换来更真挚的回应,台下的这群oa们,在迪诺眼里大多都是孩子,他们回答的声音里还能听到细微的哭腔,但是他们呐喊的声音却依然坚定。
“千年前,是一群oa先贤们解放了这个星球,千年后,我们被命运选中,也希望我们,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要忘记,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闻人炎说的最后一句话,正是这个学院的创始人希尔里斯·萨尔琪的名言,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的话。但正是这句平时觉得不起眼的句子,此时却激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他们仿佛都回到了曾经战火纷飞的年代,那些早已远去的战歌和号角,响彻每个人的灵魂。
“学校有为避难准备的防护空间,但是防护空间的层级远远顶不住‘星系级’太空舰的轰击。所以,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安全,我需要有一些人站出来。”闻人炎的喉咙发紧,觉得自己太过无能,现在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即使同样是oa,家庭优越的孩子,会更符合盗匪们的口味。换取高额的酬金,是他们绝不会改变的意图,而这些同学即使被他们带走,也一定能够等到归来的机会。”
其实,没有谁比谁的性命更加高贵,生命是最不应该被拿来明码标价的东西。
无形的刀子一遍遍地凌迟着闻人炎的心脏,仿佛是另一个没有心的自己,在操控着他的身体开口说话“自由联盟黑市当中,一个未成年oa的交易价在五十万共和币左右,自信家中可以拿出五十万以上共和币交换自己的同学,可以来到台上,走到我身边。我保证,今日你们的勇气,将来会让这群盗匪们付出惨痛的代价;只要你们愿意相信我,除非我死,我一定保证你们平安归来!”
在很多人眼中,闻人炎只是一个陌生的,新来的校医,甚至有些学生还没见过闻人炎。但是此时礼堂里的所有人,都不会质疑闻人炎的承诺。
闻人炎的尾音消失在阵阵电磁回响里,偌大的礼堂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闻人炎耐心地等待着,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信号,是否会有人愿意身先士卒。
“看样子,我得做闻人校医身后的第一个人啦。”迪诺笑嘻嘻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模仿着闻人炎刚刚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姿态,扫视了一圈。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凝重,他的笑容丝毫没有带着嘲讽,但是所有畏缩不前的人,都察觉到了一丝羞愧。
闻人炎看着迪诺走向他,以这些天来最放松的姿态。顺着闻人炎上台前的路线,迪诺同样站到了舞台前,祖母绿的眼睛转了转,闻人炎不需要他说话,就心有灵犀地上前。
两只手在众人眼前交握,闻人炎并未怎么用力,迪诺就借着他的力道站了上去,身姿和闻人炎之前同样利落。
“怎么样,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潇洒?”迪诺和闻人炎贴近的时候,忽然小声地说了这样一句。
闻人炎低头,对上一双含着狡黠笑意的狐狸眼。
闻人炎的唇角微弯,极力地忍耐住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拥抱他的冲动。
迪诺仿佛察觉了什么,飞快地松开手,还往后退了几步,笑嘻嘻地看着闻人炎感动的模样,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场景。
“我,迪诺·温斯勒,温斯勒家族直系子弟,愿信任你的承诺,保卫希尔里斯学院的荣光!”迪诺挺直脊背,站在闻人炎面前的姿态,仿佛即将为国王冲锋陷阵的骑士。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递出去,有些中二的声音却引动了许多人的心跳。
赛丽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舞台的另一侧过来,第二个人远没有第一个人那样轰动。
但她学着迪诺的模样,同样挺起自己的胸膛“我,赛丽亚·沃特森,沃特森家族第四十二代继承人,愿信任你的承诺,保卫希尔里斯学院的荣光!”
“我,安吉丽娜·西蒙,愿信任你的承诺,保卫希尔里斯学院的荣光!”一向害羞的女孩儿很少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样的宣言,红着脸却尽量提高自己的音调。
安吉丽娜站在赛丽亚身边,和好友相视一笑之后才和闻人炎说道“我刚刚问过奶奶了,如果我被抓走了,家里一定会把我赎回来的!”想了想,她又小声说,“连赛丽亚都不知道,我其实是教导主任的孙女。校医先生,您愿意相信我吗?”
闻人炎转头看向台下,蕾安娜夫人此时正看着他们,老妇人红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却是骄傲自豪的。她对闻人炎点点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
“闻人先生,请问我们可以吗?”两个小男孩跑到了台下,两人一模一样的长相说明了他们孪生子的身份。
“虽然我们家可能拿不出这么多钱。”其中一个孩子说。
另一个孩子接话道“但我们可以假装成自己家很有钱呀。”
两个孩子的笑容看起来一模一样,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也看不出畏惧,这样危险的计划,仿佛只是他们平时玩得小游戏。
第59章
闻人炎看着这两个模样肖似的小男孩,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孪生兄长闻人寒。
他们俩十七岁那年的暑假, 爸爸因为沉迷于研究一份生物类药物几乎夜不归宿, 虽然家里因为两位父亲的身份和地位而配有警卫,但那时并没有点亮生活技能的两兄弟,只能依靠着家务机器人贫乏的菜单维持生活。
那时候, 他们两个还没有成年,闻人寒虽然已经度过了第一次发情期,闻人炎却一直都不曾觉得自己和哥哥存在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除了他们俩一起被丢到军营训练的时候,教官们总能通过特殊的方法辨别出他们两个, 然后照顾闻人寒只布置一点点的训练任务。
闻人炎一直都记得发生意外的那一天,爸爸闻人曦破天荒地打了一个电话回来, 想叫他送一份放在家中书房的文件到科学院的办公室。
可是闻人曦的电话打得太匆忙, 没有发现接通电话的是自己的oa大儿子, 而不是alha小儿子。兄弟俩前一天被难得出门放风的闻人清拉出去撒欢, 被折腾得不像样的闻人炎正好赖床。
闻人寒体谅弟弟辛苦,闻人曦也并没有和他强调这份文件的价值有多大,只让一个警卫陪自己出门的闻人寒最后, 意外被一群潜入帝都星的绑匪劫持。
整整三天, 在闻人曦发现闻人寒失踪之后, 他们即使动用了两个家族全部的关系网去搜寻,都没有找到闻人寒的下落。
那是闻人炎唯一一次从爸爸的脸上看到懊悔痛苦的情绪,而父亲那边虽然一直都在冷静地想办法,却也看得出来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闻人炎知道这件事从客观上说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而引起的。但是闻人寒是被误认成了他,才会发生后面的事, 所以当时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他,忍不住自责,如果不是因为他,哥哥一定不会下落不明!
终于在闻人寒被绑走的第五天,绑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和他们家联系。闻人家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他,国家安全部早就派了最精锐的小组,随时准备找到闻人寒被困的地点,解救人质。
对这群绑匪来说,闻人曦的研究资料才是最重要的,闻人寒不过是顺道一起绑来的筹码。但用亲人来威胁敌人,永远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帝都星固若金汤,重重封锁下,还没有离开这里的绑匪们根本找不到潜逃出去的机会。所以他们打算用闻人寒,来和闻人家谈判,交换一个离去的机会。
让闻人炎,也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和爸爸都十分直白地驳回了绑匪们的提议,闻人曦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强硬。
闻人炎听着那群忽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们说着“拖延时间”,“不能松口”之类的话,明知道两位父亲这是为了救出闻人寒,而强行伪装成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透过三维成像,他知道被孤独地围困这么长时间的闻人寒经受的,是完完全全的煎熬。
等闻人寒被解救出来,身体孱弱得不像样子,他虽然没有遭受实质性的伤害,但绑匪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这几天根本没有给他吃过多少东西。偏偏是这样的闻人寒,在病房里面对弟弟的道歉时,却笑嘻嘻地反过来安慰他“我一直都信任着你们啊,虽然听到那样的话,确实是有一些些难过,但是我一直相信,我们是最亲近的家人,你们一定不会把我丢在这么危险的境况里不管。”
或许对于闻人寒来说,这样随口说出来的“心灵鸡汤”,他自己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但闻人炎却一直记得,并且深信不疑。
这样的哥哥,绝不是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就放任他不管的人;这样的哥哥,也一定会在灾难来临之前,亲自给他带来希望的曙光!
闻人炎朝两个孩子微笑了一下,束手就擒是最坏而且最被动的打算,闻人炎不会轻易使用,也不希望无关的人被随意牵扯进去。他刚想出声拒绝,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不,不用了,这些勇敢的孩子们已经够了,你们快回自己的班级吧。”校长虽然一直站在台上,在闻人炎和这些多少知道点儿内情的人眼中,却无异于空气。
不过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仿佛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说话的声音强打起精神,还是显得有些萎靡。
孪生兄弟们一直等着闻人炎说话,却没想到先开口回绝的会是校长。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闻人炎的身上,闻人炎这次没有反驳校长的话,只是无声地摇摇头。
没能占到名额,两个小孩儿显然有些失望,只是两个孩子并没有泄气,而是冲台上的诸人大喊了一声加油才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来校长,并不讨这些孩子们的喜欢呢。”闻人炎不咸不淡地评价,等着看这位始作俑者,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迪诺笑着接口道“毕竟不是谁都心甘情愿得,想做校长的‘小宠物’的。”他虽然笑着,笑容却是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讥讽。
校长有些惭愧,又好像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星长不会抛弃自己的星球,我作为希尔里斯的校长,也同样不会抛弃自己的学院。”
面对他铿锵有力的宣言,赛丽亚只是说“可惜您的话并不像星长那样让人信服。”校长当初的所作所为,已经击垮了赛丽亚对他多年来抱有的全部信任。不管是堂姐薇拉腿上那个狰狞的伤口,还是薇拉曾有过的遭遇,这些对赛丽亚而言,都是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我需要的不是你们的信任和信服。”校长摇了摇头,“而是我应该做些什么,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我需要的只是这样一个机会。”校长看着众人的眼神带着些许的祈求,让人很难拒绝一个老人并不苛刻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讲防护空间由校长掌管的那一半钥匙交出来吧。”闻人炎松口道。学校的防护空间必须有校长和教导主任一起,将两人持有的钥匙同时使用,才能开启防护空间的大门。
虽然防护空间的安全性有限,但是已经有他们作为前锋,自由联盟直接轰炸希尔里斯学院的可能性很低,防护空间依旧是他们所有的选择里最为安全的那一个。
这回,校长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把身上的钥匙交给了闻人炎。之前他们一直没有选择进入防护空间,恐怕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之间已经开始有了分歧,而双方都不敢信任对方,将自己的钥匙交出来。
现在要是落在了闻人炎手中,他亲自将要是送到了教导主任那里“这些孩子们,就全部仰仗您了。”
教导主任重重的点头,不需要多少宣之于口的口号,两人对视的眼神里,双方同时感受到了对方的坚定和勇敢。
“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教导主任嘱咐闻人炎,既是慈祥的叮嘱,也是最深的期盼。
在希尔里斯的大部分师生进入防护空间前,闻人炎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校长亲自,从学校全体的人员里,挑选出他的同党。
闻人炎现在没有空闲来做这样的事,但是在防护空间里,beta一定比oa更为强势。如果校长不配合,他就只能将所有的beta成员都留在外边了。
校长十分仔细地挑选出了几个人,出了杰瑞米之外,闻人炎都不太认识。
“我让校长把你们留下,并不是要让你们和‘自由女神号’硬碰硬。”闻人炎只是随意地看一眼,就知道这群人心中的忌惮和踌躇。
欺善怕恶,恐怕是这群失德者们最真实的写照了。
“如果你们不敢面对对方的武器,我也不反对你们现在就离开,去寻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最艰难的时刻,对于闻人炎说能够团结一切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他们曾经也是敌人。
但是闻人炎也不会拿身边几个oa开玩笑,靠不住的队友,还不如没有。
校长的几个同党们相互看看身边人的动静,有一个人默不作声地从人群里转身离开。闻人炎没有阻拦,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等待着下一个离开的人。
第一个走开的人仿佛发起了一个信号,原本被校长挑出来,十几人的队伍很快走了一半的人。
还剩下一半,这已经好过了闻人炎的预期,但是同样的,未来影响到局势变化的概率也增高了不少。
闻人炎没有再浪费时间,等所有需要躲藏的师生都进入到防护空间之后,闻人炎一群人亲眼看着通道关闭。
“等他们出来,应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吧?”迪诺就站在闻人炎的身边,小声地问道。
闻人炎点点头,坚定地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60章
萨尔琪广场是自由联盟最初的降落地, 距离学院本来就不算太远。闻人炎猜想, 即使萨巴特为了控制住星球上的这些人质, 攻破了星球政府的防守,但他们的“大本营”还在这里。
登上实验楼的楼顶,闻人炎眺望向萨尔琪广场的方向, 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广场上的场景当然是看不到的,但不知是不是闻人炎的错觉, 总觉得天边尽头能够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颜色,还有中间的一抹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