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夏军的担忧太多了,而是事实就摆在面前,他怕他们到时候是无路可退的,楼煜既然已经盯上了尹斻并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那么就必须尽快的想个办法除掉这个麻烦。
骆俊说了,这次的行动参与人数并不多,夏军猜测除了楼煜本人以外他并无上线。
“夏警官。”尹斻用脑袋蹭了蹭夏军,问道“楼煜给了你什么许诺?”
夏军一惊,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那人没什么反应,懒洋洋的,半睡半醒。
是啊,他本来就是知道的,从自己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起。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让我在进监狱和做英雄之间选择一个。”
“那你的选择呢?”
“我不想和你做狱友。”夏军说,看了眼尹斻,这时候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很清醒,等着他下一句的话。
“所以我选择和你同流合污。”
“很明智的选择。”尹斻拱起身子,凑在夏军脸边亲了一下,回身躺下了,道“明天我们还要赶一段时间的路,北边的村子里有我的人,人数不多,那里很安全,我们什么也不用做,看戏就行了,楼煜那边你也不需要担心,他没几天好蹦跶的了。”
夏军沉默的听着,看着尹斻的后背,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他知道,这代表着尹斻信任他。枪就在他的手里,他完全可以开枪做英雄。
让努金彻底消失,夏军觉得这很好,但是如果努金就是尹斻,他们不可分割的话,他就做不到了。或许他也曾想过让尹斻死去,这样以来他的身上就能洗净污点,但是这的确是行不通的。
翌日,他们徒步穿行森林,这些地方遗留着很多战争时期留下的地雷没有被清理干净,所以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尹斻拿着刀在前开路,砍断那些阻碍他们的植物,野草不受控制的生长,很多长得有一个孩童那么高,树枝上的倒刺时常刮到背包和衣服,所以一般在这里行进,人们随身都会带着一把锋利的弯刀,这是最实用的工具,可防身,可开道,还可以在罂粟收获的季节割浆。
夏军盯着尹斻的后颈已经盯了有三个小时了,他从未见过这人汗淋淋、不修边幅的样子,与在城市中不同,在丛林,尹斻像是个战士。
夏军确实也曾以为尹斻会走上一条真正的正道,可惜的是,这个人不想做兵卒,也不想当将军,按照尹斻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就是要做那个给国王放贷的商人。
这种想法有些怪,但是很好理解,尹斻是一个怕无聊的人,但他并不对那些权利纷争和勾心斗角抱有耐心,他只喜欢自己的胜利而不喜欢在失败中冒险,他喜欢优质的生活,而不是当手里扛枪的一方霸主。
总的来说还是个小商人心思啊,夏军自以为他是了解了尹斻的,熟不知这人从来都只让人知道他们该知道的东西。
村子到了,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人口不多,民风淳朴,家家户户都种一些粮食和蔬菜自给自足,这让夏军想到了桃花源。
他们进村时有几个小孩子追逐着打闹,尹斻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糖果给孩子们,笑得和蔼,孩子们拿了糖果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很高兴的样子。
“你和这边很熟?”
“是的。”
为什么很熟,夏军很快就明白了,村子外面和里面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他看见了校场还有山后种植的大片罂粟。
“这里的土地并不好,勉强吃饱,几年前禁毒把罂粟全部除了,但是村子里的人太穷了,只能种罂粟。”
尹斻带着夏军到了校场,指着那些正在训练的民兵模样的人道“你别看这些人都是农民,但是经过好的教育后就会成为忠诚的兵勇,没什么方式可以比这个更有洗脑的作用了,当一个人有了荣誉感后,他将无比坚定。”
夏军颇有些复杂的看着那里的情况,道“你不需要军队。”
“他们不是我的,他们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我的人手更加专业些。”尹斻对他笑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阳光底下闪着冷光,看得人胆寒,他笑的有些诡异。
夏军曾经看过金三角的一些资料,知道在这里有枪就是硬道理,而只有贩毒才能养活军队,可是尹斻的情况并不是任何一种,他不养军队,他只是在做一些所有人都必须做的事情,自保。
然而,夏军也并不太相信这仅仅只为了自保。
“骆俊告诉我说,政府军就要来了。”夏军望着那边的操演,伸手握了下尹斻的手,他想带他回去了,这个地方,充斥着比他之前所见的更让人不能忍受的东西。
夏军讨厌战争。
战争是为最恶。
“军队和毒枭都是一伙的,你没听过么。”尹斻也同样在看那边,他非常喜欢听那些整齐的振奋的声音。
“军队的待遇太差了,包括警察的工资太低都有关系,所以我们这些人才能在贫穷中赚钱。”
“也就是说你们榨取的都是穷人的钱。”夏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在这该死的地方横行无忌,就是多亏了它的混乱。”
“当然,也有例外。”尹斻的眼神闪了一下,笑了笑,道“如果你的势力遭到了忌惮,他们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就会出手。”赫辛就是正处于这样一个位置。
听到这话,夏军转头看向尹斻,道“所以你不与赫辛冲突。”
“对。”尹斻点头头“我们都是在这个大的秩序下求生的,一个国家的统一不论如何都必须维护,这就像是爱国别无选择一样,你不爱自己的国家,等到失去了整个大环境、无法生存,就再也不能挽回了——所以啊,我爱我的国家,并且坚决拥护法律!”
夏军看着尹斻从一本正经变得嬉皮笑脸后,白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看他,心道,你爱国的方式可真特别,拥护法律就把你自己的同行送进监狱,算盘打的真好!
不过他这下也算是明白了,尹斻的顾虑,他明明手上有武装力量,甚至直接说了是更加专业的,就之前镇子上值守的那些人的装备和素质来看,尹斻和赫辛开战不一定就会输给他,但是他的顾虑却是有道理的。
赫辛已经走上了那条最危险的道路,而努金绝不能成为下一个赫辛,尹斻并不相信以赫辛之力,哪怕再加上一个叶叟,就能改天换日。
独立?这不是独立,是破坏一个国家的完整安定,一旦有了这样的开始,其他各方势力的介入也不会太晚了。
“那么现在就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这个时候,谁先有了大动作,谁先死。
☆、第七十章
徒步穿越边境线,骆俊知道一条非常隐秘的路线,那是在帮努金走货期间发现的,他潜伏了这么久的时间,虽然不算是集团内的核心人物,但却也知道了足够多的事,他很清楚,努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这其中一定还有阴谋,或者,努金真如夏军所说的,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不过这并不太可能。
努金是一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骆俊在他的手下五年的时间有三年都没办法接近他,更不要说是赢得这个人的信任,骆俊不能说他是了解努金的,就像是现在,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努金会在赫辛的挑衅下做出那么多的退让,这不是他行事的风格,除非……他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内部消息。
大概在晌午十分日头最毒的时候,骆俊停下来休整,他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拧开水壶喝了一点水补充水分,又吃了两口压缩饼干,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结束这样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就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去,只要完成这最后的任务,鲜花和掌声,荣誉,一切的辛苦也都是值得的。
骆俊抬起头看着树林间的缝隙,阳光漏下来,照在他的眼皮上暖洋洋的,虽然这边潮湿而昼夜温差极大,但是晒太阳仍然会让人感到片刻的舒适,哪怕是只有一点点的时间感觉到安详,也是幸福的。
骆俊打了个哈欠,有些疲累,他已经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程,期间还要躲避开努金的势力,这让他不得不选择最艰难的道路,正如他现在所走的这条危险重重的路。
他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儿,电子表设定了时间,滴滴的响了两声,他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想起了夏军的脸,那是一个年轻又长相帅气的警官,本应该拥有无限光明的前途,可惜了。
夏军那张正义凛然的面容突然之间幻化成了努金的脸,骆俊闭着的眼睛眼皮一跳,眼球迅速的转动了两下,他抿着嘴唇,感到很不安,虽然明明知道努金现在是不能把他如何的。可是以后呢,以后的日子……他甩了甩头,平静下来。
大多数人并不是很害怕努金,他不像是越云帆那样乖戾,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努金是一个和蔼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镇子和村庄的居民能够安分的原因,努金并不嗜杀,或者说,他在杀人的时候总是会给自己找出充分的理由,并且很少让人看到。
实际上,他也的确还做了一些“好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给乡村建学校,捅了专门放高利贷的地痞窝,还端掉了那个从事境外拐卖妇女卖淫的人蛇组织。
但是这些所谓的种种“善行”背后,努金的目的却从未单纯过,他希望得到威望与感激,但是在那同时,骆俊知道,努金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最为罪恶的事情。
有多少家庭因为毒品支离破碎,又有多少人因为毒品毁了一生,像是努金这样伪善却屹立不倒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公的象征,骆俊不是唯一想要铲除努金的人,每一个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都憎恨这么一个食人骨髓的毒枭,然而,在这个金三角,努金这种人总是存在,而他们能做的就是不放弃信念,保卫家园保卫人民,为此,他们必须要挣扎在无间地狱里,与恶鬼纠缠。
骆俊记得第一次见努金的情形,那是五年前,他还是送货的小弟,努金在那时候名声已经起来,身份扑朔迷离,他注重隐私,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骆俊的任务就是打入这个贩毒网络里,接近这个不在众人视线范围之内的、新崛起的大毒枭努金。
骆俊之所以后来能被努金重用也都得力于他救过努金的性命,那时候越云帆还未上位,只是一个小头目,努金和泰国人做生意,和当地的一个黑社会组织闹得不太愉快,于是在一次交易中遭到暗算,骆俊就是在那时候救了努金一命。
第一次能跟随上面的大人物一道,骆俊的内心是激动的,他这条暗线埋在金三角地区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的时间让他磨光了所有身为警察的特质,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本地人”,他练就了一身的流氓气,作为一个涉案在逃的恶棍,他总是要做从前自己最厌恶的行为,直到这种行为被自己所习惯。
当时有一间有名的酒吧叫做绿茵,里面的黑色交易和新奇事物非常多,道上有的人都喜欢去那里坐坐,绿茵是他们的世界,是他们的港湾,你在这里不仅可以搞到枪,还能搞到黄金和钻石,这里有最年轻的处女待价而沽,也有稚嫩的青年少年含苞待放,有酒,有雪茄,也有药……
骆俊像是以往那样坐在吧台那里喝酒,等着上面派活计,这时候酒吧里走进来一副生面孔,二十多岁,身材修长高挑,目测至少有一米八五,穿着一条米色的休闲裤,条纹衬衫,中长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别在耳后,戴着副无框眼镜,这个人从一进来就受到了不少瞩目,其中不乏夹杂着一些不怀好意。
这人生的很白净,和这边的人都不太一样,并且面善,像个书生似的,他一坐下,说的就是汉语,带着点儿绵软的南方口音。
难道是个游客?
骆俊猜测着,看着那人点了杯酒,坐在吧台上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四处张望,最后看向他,冲着他微微一笑。骆俊从前也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可以说其实他很不喜欢这种白面书生类型的人,还有点瞧不上,这种人很麻烦,钻牛角尖并且聒噪。
然而思乡情切,他已经太久没怎么接触过同胞了,大多数华人都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再要么就是在这里生活了好久的,现在见着了这么一个说着普通话、干干净净的普通人,他哪怕是从前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现在看了也是亲切的。
骆俊见周围没什么人再注意这边了,想过去聊几句,在这边待得时间久了,他感觉自己的口音都变了,想了想,没忍住,起身走过去,在那游客身边儿坐下了。
“中国人?”
“你好。”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当时骆俊也只是觉得这个游客很好说话罢了,两个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后,那“游客”的语气突然之间变了,变得有些冷硬,少了之前闲话家常的随意,他推了下眼镜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对骆俊道“五点钟,老地方。”
骆俊一听这话,身体都紧绷了起来,瞪着对面的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啊了两声,还是说不出来什么,这原来……不是个游客!
“你是什么人?”他警惕的问道,该不会是个钓鱼的吧,或者,也和他一样?
“我是生哥的人,新来的化学教师。”那人回答道。
化学教师是个幌子,他们这群人可不需要家教,这个人就是所谓的制毒师了,现在市面上之所以流出那么多种新型毒品,很多都是他们的杰作。
骆俊这一次才真正认真的打量了一遍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就是这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像是电影明星,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做这一行的人大多数都是没什么特色的,长得好看不算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这种斯文模样的,早就被吃得骨头不剩,不过还有一点很奇怪,他在这个自称是新来的制毒师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种人所拥有的气质,他看起来很静,十分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种安静。
但是按照一个警察的觉知,骆俊知道,这个人在压抑着什么。
“五点钟,不要忘了,有重要的事。”男人最终这么说,拿起吧台上的酒杯饮尽,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褶皱,再次对他礼貌的笑了笑,像是变回了游客的样子“再见。”
骆俊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忽然想起忘记问这人的名号了,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的出现代表着有事要发生,新型毒品,或者更重要的事就要发生了。
他想得头疼,又要了杯酒,在对面卡座那边几个大佬的注视下微微颔首,出了酒吧。
第二天五点钟,天还未完全亮,骆俊出门,看到的比平时多的人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那儿,车窗紧闭,玻璃上挡了膜,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时他看见了昨天在酒吧里的那个制毒师,还是穿得斯斯文文的样子,戴着副眼镜,浅色裤子的裤腿溅上了些泥点,手里拿着个小塑料袋,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正在吃东西。
骆俊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
制毒师笑了一下,一嘴的红牙齿,他袋子里装的是桑葚,散发出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清甜的独特气味,他身上没有汗臭味和铁锈味,但是骆俊却觉得他已经闻到了新型毒品,这东西可以让人在生理上闻不见,却在精神上让人闻了难忘。
骆俊突然想到,他或许该想个办法接近这个看起来有些不一般的制毒师,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喜欢掉书袋的书呆子,这样的人都内心疯狂,要是研制出什么东西来,可是后患无穷,骆俊准备接近他,找个机会做了他。
☆、第七十一章
“吃点儿,可甜了。”正在骆俊打着让人消失的主意时,对面的那个人却说话了,塞给了他一把桑葚。
骆俊看了眼染过掌纹的那紫红,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的人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抽烟的抽烟,他们却在这里吃水果。
骆俊是个北方汉子,很不喜这种南方的小男人,哪怕是长了个好的体格也给浪费了,更何况是在知道了对方是个斯文败类的时候,他斜了一眼那个白面鬼怪,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桑葚扔地上了,直接走开。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听不出情绪,两个字,轻轻的“岗都。”(傻瓜白痴)
他身形一顿,还是继续走,没回过头去找麻烦,毕竟现在大家是“一伙的”,他要灭了新型毒品的苗头也必须在暗中进行,表面上不能与之发生什么大的冲突,骆俊有一种预感,这个制毒师是对他感兴趣的,必定还会再次和他套近乎。
至于原因……
他暂时还想不太出来。
车队被劫之时,骆俊的第一反应就是护着那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窗玻璃都是防弹的,这样的防御措施说明这辆车里面的那个“大人物”十有八九就是他一直想要接近的努金。他得到的所有消息都不够全面,但是他经过分析,觉得努金很有可能就在这队伍当中。
可惜他也没能接近那辆车,手榴弹被扔了过来,车子里被人事先安放了炸弹,爆炸发生的那一刻骆俊连卧倒都快忘记了,呆滞住,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声。
努金,死了。
就这么突然的死了。在他还没开始完成任务的时候,努金就死于一场突发的汽车爆炸。
这个认知让骆俊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不容他有思考的余地,从道两边杀出来一群人,各个持枪,向他们的这里射击,骆俊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堪堪躲过,不过那个队伍里唯一的不会开枪的人就不那么好过了,他逃窜的很狼狈,其他人也没空管他,都在竭力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