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明白了。”夏军点头，目送着医生离开，他不相信尹斻是在滥用药物，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发生的，就是事实。
傍晚时分尹斻醒了，他摔得并不严重，只是额角和身上一些部位有淤青，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夏军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他没有一点反应。
“你的医生来了，说让你停止吃那些容易上瘾的药物。”夏军熬了些小米粥，盛了一碗放在床头柜上，扶着醒来的尹斻坐起来，语气不太高兴。
“什么药？”尹斻还是头疼，他不明白夏军在说什么。
“抗抑郁焦虑的药。”夏军看着他直皱眉，说“你什么时候还多了这个毛病的？”平时看着不像。
“我没病。”尹斻清醒了一点，瞥了夏军一眼，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他最近工作通宵转已经很累了，没有心思与夏军斗嘴，只是说“我只吃过几种治头疼的药。”
“分明就是上瘾的东西！”
“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下……”尹斻伸手捂住了夏军的嘴，他摸上自己的额头，好像是肿了一块儿。
“怎么回事，我刚才……”他想了一会儿，放开夏军，问道“李医师怎么说的，停药？他给我开了新的止痛药？”
“没给你开止痛药，让你把现在吃的都扔了。”夏军没好气的说。
“你煮了什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尹斻转移了话题。
“小米粥。”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屋子里温度适宜，今天外面有风，尹斻端着碗，手里暖暖的，他知道，这风确实是起来了。
周一，夏军已经搬进了新家，他的东西不太多，家政的人很快整理好，尹斻还赖在卧室的床上，阿豪的电话已经打来了第三次。
“从此君王不早朝啊。”看着一边儿上穿衣服的夏军，尹斻笑的有些猥琐，夏军今天是穿的警服，样子非常精神养眼。
“今天我们局有表彰大会，一队集体二等功，发了奖金大家一起去唱歌，你要不要去？”夏军打好领带整理好外套，帽子就放在手边的桌上，通过镜子看床上躺着的尹斻，今天他的脸色恢复了，说话也有了力气。
“去啊，肯定去。”尹斻笑笑，从床上爬下来在后面把夏军给搂住了，他摩挲着那身笔挺的警服的衣料，贴在他耳边上说“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坐上警监的位子……夏局。”这话说的缠绵，尤其是最后的两个字非常挑拨人，夏军回过头去亲了他一下。
“不用你帮，我也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到那时候，我就会天天把你约到局里喝茶聊天，尹总。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纠缠了片刻，夏军出门后尹斻却变了脸，他的神情里没了愉悦，有的只是冷漠，看了一眼未接电话的显示，他觉得之前自己的敲打还是不够的，上一次送走洛扬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给阿豪机会，但是很显然，阿豪没有抓住。
他对自己最近的身体状况不是没有怀疑的，开始怀疑药有问题是在第一次和夏军发生冲突之后，那段时间他境外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楼煜表面让s市大刀阔斧的进行了铲除毒瘤的行动，实际上从未放过他，他压力很大，所以也自己服用了一些缓解焦虑的药物，可是结果却是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他的问题，他常常听到死去的人的声音，心悸、耳鸣，恶梦。
他开始怀疑很多人，甚至一开始还想到过是不是李医师，可是经过调查，这个猜测被否定了，李医师也是肖文进那边的人，不可能害他，而他在查李医师的时候就把自己平常吃的几种药送去检验。
他曾怀疑过自己是被下了毒，所以入口的食物、喝的水都非常小心，结果才发现头痛没有被缓解是因为他吃的根本就不是止痛药，三唑仑，他是很熟悉的，下三滥的招数，常在夜场里被下在女孩子的饮品里面，他以前有过病史，对抗抑郁焦虑的一些药物有了一定的抗药性，这才没有被得逞。
而那天的事情……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他没想到这些药会让他出现心脏问题，虽然已经在有意减少用量等着阿豪自己上钩，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他已经不想知道阿豪想要搞疯他的具体原因了，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他。
养不熟的东西就不能留，他早就该接受教训了，这次的事情是他自己活该，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
有时候你给了人什么，人家并不一定会感激你，相反，恩即是仇，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事情从来不少。
本来事情无需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只是他已经给过阿豪机会，事不过三，这些年他敲打过这个工作能力很强却棉里针的手下很多次了，这一次的事情如果换成他是肖文进的那个年纪就很难解决，可能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因为年纪大了，就会疏于管理，懒得再去让各方势力互相牵制，一旦放权到了一定程度，底下的人不免会有不安分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近期大量加持肖氏股份的原因，他信不过别的人，只有自己做了才放心。
阿豪的电话打来第五次的时候终于在半路中断掉，尹斻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他以前真有当阿豪是个朋友。
手指点着手机屏幕，相册里存着一些照片，这四年的时间手机更新换代，但是里面的数据他却还是保留着的，翻到其中一张，是那个青年，书卷气，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冲着镜头傻笑，手里拿着一支甜筒冰淇淋，那是他第一次陪青年上街，没有去商场购物反而是去了游乐场，阿豪那时候跟在后面替他们抱着一只非常巨大的玩偶熊……
老掉牙的剧情了，一个爱上老大情人的小弟，一个因为不能接受现实而变成疯子的情人，一个多年后被翅膀硬了的小弟下药的老大……这一切都似乎是一个循环，隐隐约约他记得自己也是用了某些手段爬上来的，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以复仇为目的的“英雄”——但说到底，这都是宿命的轮回。
在这个故事里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还年轻，年轻的人更加野心勃勃，更加机警，他们都是阴谋论者，什么也不全信，他渴望权柄，更不会真的全权让阿豪管事，他只让他做该做的，让他知道他该知道的，仅此而已。
然而他还是疏漏了，放纵了些，以至于让阿豪可以有机会把他的药换掉。
☆、第四十二章
身上每动一下都会疼得喘不上气，胸口非常的痛，阿豪觉得自己的肋骨该是断了。但他依然尽力保持着装整洁的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的尹斻翘着腿手里把玩着一把弹簧刀，那把刀是他的，现在却在别人的手上。
“有的时候我特别自恋。”尹斻还是没什么变化，一如从前一样和他说着俏皮话，像是还是“朋友”那样“我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你看，至少离开金三角我的身手也没退化，那么些饭局酒局肚子也没起来……不错了，身体健康，头脑还没发昏，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我四五十岁，我就金盆洗手，离开s市，去个镇子上住，每天坐在茶楼里看外面的大姑娘……”
“你不会这么做，你只是说说，你到死都不会放手。”阿豪瞪着尹斻，对方并不看他，只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撇了下嘴。
“别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尹斻把刀收起来了，指了下自己的脖子，问他“是不是我不变成个疯子，你就用这玩意儿杀我？”
阿豪惨笑，点头。
问道“你不该死吗？”
“不是我该死，是我们都该死。”尹斻看了眼阿豪，觉得他就快支持不住，他方才下手很重，估计是哪根骨头断了，但他没有下死手，到了最后他还是更愿意聊聊天儿，毕竟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但是他不能肯定阿豪的观点，该死的，不只有他尹斻一个。
“是，我也该死。”阿豪说“今天你杀了我，明天就能有人杀你，很公平。”
“你是为了他才要杀我？”尹斻想起那个四年前自杀的青年，阿豪曾和青年有过些情感纠葛。
“是，也不全是。”阿豪咽回涌上喉咙口的血腥，笑了。
“还有什么原因，说给我听听。”尹斻问道，把弹簧刀放进了西装口袋里。
“你不知道？”阿豪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随后又释然，恶毒的盯着尹斻那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脸，道“你这种自大狂当然不会知道了。”
他想大笑，但是胸口的疼痛无法忽视，他年轻时漂泊无依过着生死有命的日子，混矮骡子的早晚都是惨死街头连个全尸都没有，也正是如此，他们人人都渴望有一天成为大佬，坐在那里等着收钱，却不用自己打打杀杀。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在你身边处理杂事，你从来都没有给我机会过。”
阿豪说“你就始终拿我当成一个下人使唤，司机、保姆、保镖还是纯粹就是个陪聊？你问问你自己，你有把我真的当成兄弟吗！”
“你自己也说过，我是你老板。”尹斻沉下脸，他竟不知道阿豪是这么想的，虽然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但还是讽刺道“更何况，你也不配做我的兄弟。”没有哪个兄弟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当他都不知道么，从偷着和他的情人睡觉，再到私自拿钱，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就是在等着阿豪自己有些自觉，他给了这小子多少机会——数不尽。可现在，他居然要杀了他。
“你没有兄弟，不会有的！”阿豪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干脆放肆彻底“你这种人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哼，就好像是你那个夏警官……呵呵，他就是那个将来第一个捅你刀子的人！”
我死了，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人会想我，你死了，就是阴沟里的垃圾，没人会在乎。
“我至少比你长命。”尹斻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阿豪忽然问道，冷笑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信任我呢。”
“我从来都不信任何人，就连肖文进我都信不过，怎么可能信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阿豪追问。
“从你第一次放小卫去我住的地方做饭开始。”尹斻道。
“也许这只是我出于朋友的好意呢……你也知道，小卫长得很像他，而且作为属下我也有可能误会了你对小卫有意思，所以才这么安排的。”阿豪说着盯住尹斻的脸，他发现对方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一个人想让另一个人不痛快怎么做都不奇怪，我太知道你了，以前的你绝不会这么做，你做了自己不会做的事情，就应该想到我这样多疑的人肯定会产生怀疑。”尹斻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阿豪。
他拿出从阿豪身上搜出的随身携带着的手枪，把子弹卸下只装一颗，推了过去，道“我给你面子，你自己解决。”
他起身，准备走出去，刚拉开门的时候枪口被抵上了脑后，阿豪的声音有些嘶哑，阴恻恻的“我是不会自杀的。”
扳机扣下了，但却没有枪响，尹斻慢慢地转身看还在拼命扣动扳机的阿豪，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阿豪的手抖了抖，垂了下去，自嘲的笑了声。
“我就知道。”他说着，把枪扔在了地上。
阿豪的身体向后仰倒，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尹斻已经将门关上，在他的喉咙上插着一把弹簧刀，那刀他用来杀过不少人，如今被还在了自己的身上。
命这东西就是这样，尹斻清楚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总是不会太远的。所以既知无常，就不如让自己活得快活一些，留时间想烦恼还不如留时间风流，他想要的东西他就拼命去拿到，真到了死的那天，是命了，他就认命。
他有预感，预感他自己的命不长久，只是不认为夺他命的会是别人的手。
夜晚转凉，街上却很热闹，s市的气氛很好，安稳、繁荣、不寂寞，你走在人群里，变成了一份子，你寻找玩乐，忘却忧愁，你在小酌，和邻桌的朋友畅谈……
都是假象。
全都是假的。你挣扎，你寂寞，你苦闷，你浑身是病，你和别人说的话毫无意义自己都不相信，你是个骗子，是个无耻之徒，你常常自卑，无所适从，你自说自话，你交不到一个朋友。
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败得彻彻底底，不是以为自己可以反败为胜，就是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夏警官，一道吃个饭好伐？”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局里同事今天聚会，你忘了？”夏军正在ktv的包房里，边上闹哄哄的，酒和食物被服务员连续送上来，已经有人开始点歌了，尹斻在电话那一边就听到了一声心若在梦就在……他一边走一边笑，他想起不少现在能让他心情不错的事情来，比如说钞票源源不断。
☆、第四十三章
“你来吗？我今天发了奖金，下班的时候路过商店给你买了个礼物。”
夏军的声音在吵闹中听不太真切，但是语气很有一种平时没有的小心态度，尹斻看了眼路边挂着霓虹灯的树，行人从他的身侧与他擦肩而过，前面就是龙安广场，他看见不远处地面上似乎用蜡烛摆成了个心形，一个男人单膝跪，向一个穿着裸粉色外套的女人求婚。
“好，你等我。”他回答说“地址发给我，我很快就到。”那边的情侣求婚成功了，女人抱着一捧玫瑰花似乎笑得很甜蜜。
包厢内，夏军手里拿着个小盒子来回摆弄着，旁边的同事催他去选一首歌，他收起了盒子然后点了一首歌，不是什么新歌，但是他很喜欢。任贤齐的《我是一只鱼》。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水里的空气]
[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
[快要活不下去]
[不能在一起游来游去……]
包房的门这时被从外面打开了，夏军再开口时却突然间听到了属于尹斻的声音，他站在卡座的另一边拿着一个同事递过来的话筒。
[能不能让你清醒]
[爱是快乐的事情]
[我只有真心而已]
[世界末日我都不会离去]
他们的嗓音很不同，但是合唱一首歌曲却很搭调，尹斻穿着一件宽松米色薄毛衣，夏军认出那条牛仔裤是自己的。
他们看着对方，短暂的交流了一下眼神，最终合唱完这首歌，明明是一个男人唱给另一个女人的情歌，他们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唱给谁听的，或许是对方，或许，只是唱给自己听的……
夏军[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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