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吃东西一点不老实。”
後脑给敲了一下,勺羹差点掉在被子上,他忙收敛收神,笑了笑说,“我觉得,你跟……小昱,有些地方很相似。”刚才,她横眉竖目的样子,他恍然看到了佯怒时的小昱。
大梅本来还算和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她瞪宝乐一眼,“提他干嘛,嘴巴痒啊,要不要我拿针线给你缝起来?”
看她架势绝不会只是开开玩笑,宝乐急忙摇头,心惊胆颤的低下头喝粥。
说变脸就变脸,真是不好相处。
16鲜币小舅 067 姐姐
醒来就躺不住了,胃里有了东西,人就有了精神,他扶墙走到窗边,缓缓西移的太阳落入眼帘,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窗外,阳辉和几个小男孩在舞刀弄枪,木制的粗糙道具,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朵朵春花点缀著大地,五颜六色煞是好看,随处可见劳作一天悠闲进食的耕牛,牛哞此起彼伏,像是在相互打招呼,诉说著一天的辛劳。
暖阳,和风,宝乐情不自禁的走出去,脚步还是有些虚软,精神却是很好。
大梅扛著锄头从菜园回来,除下挂在锄头上的菜篮子往河边去了,宝乐将她乱丢在地上的锄头放好,也跟著去了河边。
“去去去,别在这添乱了,病还没好透,给我一边呆著去。”大梅嫌弃的把想帮手的宝乐往回赶。
宝乐大病初愈,差点被她推倒,他敌不过她,只得在河岸背风的地方等著。
陆续的又来了不少洗菜的村民,大都猜到宝乐的身份,还是礼节性的问了一声,然後再打个招呼。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宝乐以前大部分时间都跟阳昱呆一起,很不习惯这种八卦的场合,他延著河岸往前走,四处闲逛著。
大梅直起腰喊,“不要在外头呆太久,晚上冷得很,别又生病了我懒得再伺候你。”
宝头回头,笑说,“我知道了,姐姐。”
看著他徐徐漫步的背影,大梅愣神。姐姐,好陌生的称谓,她没有兄弟姐妹,别人叫的都是大梅或者大梅姐,从来没有谁这麽纯粹的叫过她一声姐姐,让她心底莫名的悸动。
旁边有人笑说,“大梅,你这个兄弟挺好的,模样好,待人也和善,不像你说的那麽……”
大梅瞪眼,那人干笑著没再说,大梅对著清澈的河水叹气,“以前没见他的时候吧,要多恨有多恨,现在见到面了,反而恨不起来,唉,这人啊真是奇怪。”
他生病了,她累到半死照顾他,嘴上很多抱怨,逢人便发牢骚,其实都仅仅只是表面现象。小辉说她嘴硬,没错,她就是嘴硬而已,真要漠不关心,她才懒得去理,别人的死活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说到底啊,你就是放不下房子的事,好歹也是一家人,别老是想著房子那事,多想想有兄弟的好处,你要是对他好了,将来要是有为难的事儿,做弟弟的会不帮你?”
大梅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来只认为是宝乐霸占了属於她的东西,却从不曾换个方位想一想,此刻这番有口无心的劝解,恰似醍醐灌顶,惊醒了她。
想起刚才那一句姐姐,大梅若有所思。
“妈,我的宝剑掉河里了!”阳辉站在河边大呼小叫,看著随著水流漂走木剑,恨不能跳下河去捞。
大梅正心烦著,没好气的说,“叫什麽叫,成天就知道玩,还不带你小舅回家去,烧水给他洗个澡。”
“不要,我一定要把宝剑捡回来。”阳辉倔强,随手捡了根树枝,去够手不能及的木剑,几次险些栽进河里,“妈,我的剑,快点帮我弄上来,我要我的宝剑……”
大梅无奈,“行了,我给你捡,今晚你那个死鬼爸爸就回来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做,你乖一点,别给我添乱了。”
阳辉乐得手舞足蹈,“我保证不添乱,你赶紧给我捡啦,就快被冲走了,我现在就去找小舅,你一定要给我捡啊。”
“知道了,快回去吧,晚上很冷,多穿点衣服。”
阳辉欢天喜地的走了,大梅看著离河岸很远的木剑,抓耳挠腮想办法。
有人劝道,“算了吧,小孩子哄哄就行了,离得这麽远,除非你下河,不然是捡不回来的。”
有人劝,也就有人煽风点火,“她家的祖宗可不好哄啊!依我看哪,大梅你还是下河吧,免得他整晚跟你闹,影响别人休息。”
冷嘲热讽,大梅不是傻子,怎麽会听不出来。她两手一叉腰,抬起脖子骂道,“谁有你本事大啊,叫床叫得整个村都听到了,看到你全村的公狗都立著走,要说影响,谁都没你的影响大。”
“你……”这样的话只有大梅说的出,这样的羞辱没有人能受得了,那人把洗好的菜往地上一掷,卷高袖子作出一副干架的阵势,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偏偏大梅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半点不服软,“怎麽滴,想打架啊,来啊,老娘今天就陪你打,你别缩在别人裤档底下当乌龟,过来打啊!”
大梅态度太嚣张,是个人都忍不住,那人推开劝架的人,跟大梅扭打在一起。女人打架,无非就是扯头发,抓脸,大梅仗著高大的优势,将对方的头发揪下好几缕。
那人跌坐在潮湿的河泥里,嚎啕大哭,“我今天跟你拼了。”
她疯了一样扑上来,大梅有些心怯,恍神的功夫就被推进河里,连呛几口冰冷的河水不说,脸上也挨了好几下,火辣辣的疼,大梅什麽时候吃过这种亏,一下子就炸毛了。
“来啊,我不怕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看我怎麽收拾你这个骚货……”
冬末春初,河水还是很凉,两个女人搏命一样,你揪我头发,我掐你脖子,泡在冰冷的河里瑟瑟发抖,谁都不肯先松手。
大冷的天,岸边的人只能好言相劝,没人愿意当下河拉架的蠢货,有几个觉得冷了还先回家了,最後没办法了,只得分头去找她们家里人来。
洗澡水刚烧好,宝乐正打水给阳辉洗澡,听说大梅跟人在河里打架,他丢下水勺就匆匆跟著去了,脱光了衣服等热水的阳辉在後头哇哇叫。
大奎不在家,来的只有宝乐一个人,另一方就不一样了,老老少少来了十几号人,甚至还人手一根扁担,看这阵势就是来打架的。宝乐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但也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顾大梅的怒目,说了不少抱歉的话,笨嘴拙舌的总算把这场战争给平息了。
“你……你真是,真是没……没出息……”大梅哆哆嗦嗦的,一句话没完就连打几个喷嚏。
宝乐很想笑,忍住了,“都不是小孩子,干嘛要打架啊,有话好好说啊。”
“你懂个屁!”她恨恨瞪著被家人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的人,“横什麽啊,不就仗著人多麽,有本事别喊人来啊!”
那女人也是狼狈不堪,可是有人撑腰她底气足,“你……你要喊人也……也得有人喊啊,可怜噢,连……连个帮忙的……的都没有,我有人就是……就是横,你能……能拿我怎麽样,哼?!”
“你……你给我等……等著,大……大奎回……回来,……怎麽整……整死你……”
全身在滴水,冷得牙齿打颤还要斗嘴皮子,不管谁输谁赢,生病了还不是两败俱伤,这麽幼稚的吵法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大梅不说大奎还好,一说宝乐头皮发麻,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在河边说大奎包二奶,这个女人也在场。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跟大梅一样,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没理由放过打压大梅的机会,果不其然……
“你还真是……真是个可怜虫,男人在外面……外面包二奶,就你一个被……被蒙在鼓里。”看著大梅的脸由白转黑,她愈发的得意,也不抖不颤了,“你总是骂别人骚货,只怕骚的那个是你吧,你男人隔三岔五往姘头那跑,很久没满足你,你……”
“闭嘴!”她狂吼著,脸色阴沈,“再说,我撕了你的嘴!”
大梅要是撒起泼来没人挡得住,那个女人识相的闭紧嘴巴,趁火山没有爆发之前赶紧闪人。转眼的功夫,人走得干干净净,安静的河岸上,只有宝乐陪著瘫在地上的大梅。
“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一巴掌拍掉要搀扶她的手,大梅嘶吼著,“滚,你们都给我滚,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没一个好人,全都滚开,滚!”
踉跄著跌在地上,宝乐忍著残手被蹭到的痛,柔声劝道,“你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喝碗热汤,不然你会生病的。”
大梅怔然,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良久听到她的哭声,“我的命好苦啊!”
“她是乱说的,你别相信她,她就是想让你难过,千万别上她的当。”宝乐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耐心的劝解,“耳朵听到不一定是真的,除非亲眼看到,你们在一起生活这麽久,他是什麽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清楚的。”
大梅抹了一把泪,看著宝乐,哑声说道,“无风不起浪,十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他有几根花花肠肠我很清楚。”
这下子宝乐愣了,“那……那麽,你的意思是……是说他真的有……”
大梅沈默,双手捧著脸,似乎陷进了不好的回忆里,低低啜泣。
安慰人不是宝乐的强顶,他不知所措。
对於大梅这个人,宝乐对她的最初印象来自於阳昱,虽然他没有说什麽,仅仅从只字片语里,便能感受到作为母亲的大梅有多冷血无情。和阳昱一起生活的十几年里,大梅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指,除了听过她的大粗嗓门,宝乐从来没有见过她本人,她那些令人发指的言行,给宝乐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不仅对小昱冷血自私,还很蛮横不讲道理,他以为这就是大梅的全部,想不到的是这次生病,让他看到了这个凶恶女人软弱的一面。
宝乐隐约感觉到,在她粗野的背後,肯定另有隐情。
15鲜币小舅 068 偷窥
“我的宝剑。”阳辉扑出来,围著大梅绕了一圈,跺著脚喊,“妈,我的宝剑呢?你答应了给我捡回来的,你骗人……”
大梅冻得要死,想给他一巴掌又忍住了,点点他的脑门没好气的说,“老娘正烦著,你别再给我添乱,小心我扇你。”
阳辉不买帐,心疼他花了几天刻的剑,“你是个大骗子,早知道我就自己下河捞了,不该相信你……”
大梅那个气啊。她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他,到头来苦心成了驴肝肺,“走走走,你别在这里呆著,看你这样我头疼得很。”
阳辉求之不得,气哼哼的往外走,一旁的宝乐急忙拉住他,低声说,“小辉,姐姐掉河里全身都湿了,你别惹她生气,赶紧去给她找身衣服,我打水让她洗个热水澡,要不然她会感冒的。”
阳辉这时才注意到他老妈全身在滴水,想表达一下儿子的关心,转念想到刚才的表现,他又退了回来,满心愧疚的去给她找衣服。
宝乐熬了姜汤,大梅热乎乎的喝了两碗,没听宝乐的劝上床休息,麻利的淘米做饭,跟没事人一样,宝乐在一边站著,不时的给她搭把手。一个菜起锅,大梅一边倒油下锅准备第二个菜,一边扬声喊外边阳辉,“儿子,你去村头瞅延烧,那个死鬼回来没有。”
阳辉跟外公学叠飞机,不甘不愿的答应著,却半天不挪屁股。
老人的烟杆在地上敲了敲,温声说道,“先停在这,等你回来再叠。我听人说你爸下午就回了,估计是跟人在打牌,你赶紧去叫他回来,呆会你妈又该发脾气了。”
阳辉不乐意,“他不喜欢我,不会听我喊,我去了也没用。”
“这麽晚他也该饿了,不会跟自个的肚子过不去。”
“饿就饿呗,我才懒得理他,输了钱就知道拿我出气,哼!”
老人蹙眉,“你爸不是挺疼你的吗?”
“才怪呢。”阳辉撇嘴,“都是假的,当你们的面就好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亲爸。”
“就知道瞎说,他不是你爸谁是,浑小子就知道瞎想。”老人枯瘦的手拍拍他,“你跟他讲小舅在这里,他二话不说就跟你回来了,去吧,相信外公不会有错。”
阳辉有些怀疑,不想去又怕惹他妈不痛快,磨磨唧唧了好一会,才绑了个火把头出了门。
老人解开装烟丝的袋,取了一撮填进烟杆里,侧头往油锅“滋滋”响的厨房看。
宝乐嘴角含笑听大梅讲东家长西家短,手里捧著个大碗等她装菜,他看起来是那麽的安静、乖顺……
恍神间,烧到头的火柴烫到手,他一颤,火柴掉地上,灭了。
宝乐走了出来,“阿爸,外边冷,到里面坐著吧。”
“嗯,再坐一会我就进去。”老人重新点烟,划了几根火柴都断了,宝乐默默拿过火柴盒,把烟点上。
老人淡淡的瞥他一眼,没拿烟的手在腿上敲了敲,宝乐默默蹲下身,单手给他轻轻按捏。
老人吸一口烟,微微眯起眼睛,“宝乐,你跟我们一起生活有多少年了?”
“明年夏天,就十二年了。”宝乐低声说。
“噢,都十二年了,真快啊。”老人感慨,望著黑夜若有所思。
宝乐犹豫一下,说道,“阿爸,我们什麽时候回家?”
老人正出神,闻言脸上多了些复杂的东西,让宝乐既纳闷又不安。
他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喜不喜欢,只是……在别人家里始终是客人,没有自己家自在。”这是宝乐的真实想法,对阿爸他不想隐瞒。
老人抬手摸了摸宝乐的脸,笑得意味深长,“宝乐啊,你觉得……那是你的家麽?”
宝乐胸口一窒,被捅了一刀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