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昱莫名,“怎麽了,外公?”
看著方圆百里人人称赞的乖孙,老人忽然轻叹一口气,“宝乐感冒了,别去吵他,今晚就跟我在这睡吧。”
“小舅感冒了?”阳昱著急,马上站起身,“我去看看他。”
“不准去。”老人有点激动,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外公,就老老实实给我呆著。”
阳昱困疑,重新坐下来,拉著老人因激动而发颤的手,“外公,你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你……”
说不出来为什麽,阳昱有一种很不预感,外公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抗拒的反应,而且还是针对他一向疼爱的小舅。
老人按著剧烈的起伏的胸脯,脸部纠成一团,貌似很痛苦的样子。
“外公,你怎麽了”
阳昱骇然,从桌上的保暖瓶里倒了杯水过来,老人喝了水,脸色好了些,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小昱,你听外公的话,别……别打扰宝乐,还是说你嫌弃外公一把老骨头,不想跟外公挤一起?”
意识到刚才的言行冲动了,老人试图让气氛轻松点,只是紧攥著阳昱的手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外公的身体真的很虚,阳昱不想让他再激动,只得软语安抚。
好不容易哄外公睡下了,阳昱坐在灶炉前,火焰在瞳孔里跳跃,他的内心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小舅 017 外公,我想见小舅
外公的反应很奇怪,那是很直接的抗拒。
他跟小舅从小亲近,外公不是不清楚,小舅生病了,去看他是情理之中。阳昱不懂,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外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转变是因为什麽?
真的只是不想生病的小舅被打扰?
阳昱很怀疑。
外公不加掩饰的反应,恰好说明他内心的紧张,这些日子以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麽?
“呜呜……”
大黄靠了过来,它不满阳昱因为沈思而冷落自己,带著雨水的皮毛在阳昱身上蹭来蹭去。
“外边冷吧,过来这里暖和一点。”阳昱往灶台里添了两根木柴,让大黄蹲在身前,用手梳理著它粘成一坨坨的毛发,“大黄,你每天都跟著外公小舅,应该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如果你会说话多好,就不用我猜来猜去……”
大黄站起来,咬住阳昱的裤腿,拽著他往後走。
“大黄,你怎麽了?”
到了楼梯口,大黄才松开嘴,绕到阳昱後边用身体推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催促。
“上去看小舅?”
大黄舔舔他的手,然後用脑袋顶了他一下。
上去!
阳昱苦笑,“大黄,你别闹了,我不可能这麽做,不然外公会不开心的。”
狗眼微眯了一下,大黄用屁股对著他,尾巴一甩,弄了阳昱一脸的水,还有狗毛。
“大黄。”阳昱低声喝斥,拧著它两条前腿,将它带回灶炉边,“不管有什麽事情,等明天问清楚就好了,现在贸然忤逆外公,搞不好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鼻孔一哼,大黄趴在地上,不理他。
水开了,隐约能听到沸水滚动的声音,阳昱稳坐不动,下车时感觉很累,很想倒头大睡,此刻却睡意了无。
这样的老房子藏不住一点声音,刚才的动静竟然没有惊动楼上的小舅,担忧的阳昱更加惶惑不安。以前,不管他何时回来,小舅听到动静就会一骨碌爬起来,欢天喜地的跑下来,抱著他又叫又跳,今晚……阳昱怅然若失。
外公说他感冒了,可许真的是感冒,睡得太沈才没有觉察到他回来吧……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你家很快就有喜事了。
小舅快结婚了……
见过面……定下来了……
那天在桌球城里,炳福的话……魔音一样冲击著他的大脑神经,头好痛,阳昱捧著仿佛快要裂开的头颅,发出呻吟般的低泣。
小舅,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麽?
我永远不会跟你分开……我还没有让你过好日子,还没有成为你的依靠,你又怎麽会舍得离开我,去跟别人组织家庭……
小舅,小舅,小舅……
惶然抬起头,泪水掉断线珠子一样,夺眶而出。
阳昱不愿这样想,可是外公的反应太奇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此时,他们的床上,小舅的身边,是否睡著另一个人?
“小昱,醒醒,怎麽睡在这里?”
头昏脑胀,阳昱努力了几次才把眼皮撑起来,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人,“外……外公,咳……”
嗓子又干又疼,吸口气就跟吞刀子似的,阳昱清醒了一点,顿觉全身冷飕飕的,止不住的打寒颤。
“你这孩子,感冒了吧,大冷天的在这坐著,不生病才是怪事。”老人的手搭在他额头,有点发烧了,“真是太不小心了,趁水还热乎,赶快澡个热水澡,我去找两片药,睡一觉就好了。”
“我没事,不用吃药。”阳昱站起来,从窗口望出去,隐约可见山峰模糊的轮廓,“外公,现在什麽时候了?”
“别管什麽时候,先管好自己,越大越不省心,越大越不会照顾自己。”说著,老人弯腰拨动几下奄奄一息的炉火,火光重新亮了起来,“澡堂太冷了,把澡盆搬这来,会暖和些……”
“不用这麽麻烦,外公。”阳昱强打精神,提桶装水。在学校里他经常洗凉水,已经成了习惯,用热水对他来说已经很矫情了。
夜深人静,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远远传过来,只有柴火在灶膛里燃烧发出轻细的劈啪声,大黄躺在灶台边,作著暖烘烘的美梦。橘黄色的灯光照著安静的老人,他看著孙子进了澡堂,就一直维持著凝望的姿势,眉头深深的纠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模样。
“外公,你怎麽还坐在这里?”
老人想得入神,阳昱走到他跟前才回过神来,“哦……洗,洗完了,我去拿药给你吃。”
“是药三分毒,外公,能不吃尽量别吃。洗了澡我感觉舒服多了,只要饱饱的睡一觉,明天肯定什麽事都没有了。”
阳昱从小身体好,很少有头昏脑热,偶尔有一两次都不吃药,热水澡、姜汤对他来说胜过灵芝仙丹。外公看他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没有坚持让他吃药,只是催促他快点去休息睡觉。
“外公,我想去看看小舅。”
哪怕会让外公不高兴,还是想见小舅,从进门那一刻到现在,见到小舅的心情分秒倍增,捱到此时……已是耗尽了所有耐力。
果然,外公瞪他一眼,“我说过宝乐在生病,你……”
“小舅在生病,我知道,就是这样我才更需要去看。”阳昱飞快的说,不给外公插话的机会,“外公,小舅是家人,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他生病都不去看他,他会怎麽想?”
外公一听,脸沈了下来,“不是不让你看,天都快亮了,非得急著这一会功夫啊,看了你又能看出什麽名堂来?”
阳昱定定的看著外公,眼中带著倔强的坚持,“我跟小舅感情好,不是一天两天,他在生病,我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外公,我不清楚你为什麽不让我看他,我不问,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天亮……”
“你……”老人瞪大眼,气得身体直发颤,“你连外公的话也不听了?”
“不是不听,只是我不懂外公的紧张是为了什麽。”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异常难看,他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外公都是为你好。”
“外公!”阳昱定定神,竭力克制住情绪,“你对我好,我都明白,可是这跟小舅有什麽关系?他也是我们的家人,今晚的动静不算小,小舅一点声音都没有,外公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说他在生病。”第一次,被外孙用这种语气说话,老人既生气又伤心,“你长大了,可以不听我的话,反正人老了就是这样……”
这样的妥协,其实无形中给了阳昱更大的压力,外公佝偻的背影像是一座沈重的大山,阳昱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酸。
僵持没有持续多久,阳昱收拾好灶炉里的柴火,搀扶著外公准备回房,楼上响起两声狗叫,是小狗崽尖细的吠叫,黑夜里听著让人心底发怵。
大黄仰头向著楼梯,低低的吼了两声,似乎在警告狗崽,小狗崽不仅没有安静,反而嚎得更厉害。在大黄静了几秒锺,似乎觉察到狗崽的反常,冲阳昱叫了两声,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著他。
“大晚上的你们发什麽疯啊,别把邻居吵醒了。”老人作势要用拐杖敲它,大黄却挡在他们面前,暴燥的龇起牙,这神情好像在无声的表达著什麽。
阳昱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往楼上冲。
“小舅……”
小舅 018 医院,小舅生病了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床上隆起一个圆形,阳昱看著露出被头黑黑的发顶,心脏骤然紧缩。被褥一点点的掀起,压抑的平静无法再维持,他的双手颤如筛糠。
宝乐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鼻间的气息低弱的几乎感觉不到。阳昱抱起他,感觉他全身热得跟火炉一样,睡衣全都湿透了,而额头却冰凉冰凉的……
阳昱喊他,一声比一声急,一次次都得不到宝乐的回应,阳昱怕极了,声音哽在喉咙里,呜呜 的哭。
小舅,我回来看你了,你看看我,不要这样不理我……
外公摸黑跟了上来,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他,“这……小,小昱,怎麽……怎麽了?”
大黄瞟了老人一眼,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尔後又颇带怨气的吠了两声。阳昱恍似木偶,什麽都看不见,什麽也听不到,将宝乐用被子裹严实了,紧抱在怀里,急速冲下楼。
霏霏细雨中,寒风刺透薄薄的睡衣,仿佛无数把利刀切割著肌肤,泪水干涸在脸上,也把痛驻留在了心底。
县城,医院。
宝乐静静躺在病床上,输液管不急不徐的滴著,扎著针的手被另一双手握著,小心的揉搓著冰凉的五个手指头。阳昱坐在病床边上,默默的守著,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著沈睡的小舅,偶尔抬头看看药瓶。
窗外,雪花飘飞,营造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光从没有遮掩的玻璃窗透射进来,白光晃眼。
药水快滴完了,阳昱不舍的将小舅的手放下,起身去叫护士来换药。
走廊上一股浓浓的药味,隔壁的病房里挤了好几个人,围著炭火打纸牌,阳昱从门口走过时,听到骂娘的声音,他冷默的面容上出现几丝厌恶之色。
医护室的门关著,阳昱推开门上的一扇小窗,朝里边轻声说道,“5号房换药水,谢谢。”
里边响起脚步声,出来一个裹著大棉袄的护士,见是阳昱,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先等会啊,另一个去拿饭了,她回来了我才能离岗。”
阳昱点点头,看到医院门口有卖玉米棒的小推车,他走了过去。
护士在後边喊,“帅哥,帮我也拿一个呗。”
卖玉米棒子的是个年青人,穿著肩上有补丁的旧棉衣,一张脸冻得通红,见到阳昱过来急忙停止了跺脚,脸上堆起僵硬的讨好的笑。
“自家种的玉米,管甜,不甜不要钱。”
阳昱掏出钱包,“剩下的我都要了。”
“啊!”那人愣了两秒锺,又欢喜的笑了,“谢谢,你真是好人。等……等等,我拿个袋子,很快就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