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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块龙石 第2节

作者:桃墨小姐 字数:30858 更新:2021-12-13 13:18:19

    莱娅娜听了很高兴,立刻求乔瑟琳务必跟她哥哥商量商量这件事,最好今天晚上就能取来,这样明天维罗妮卡来接她走的时候就能直接交给她。并且她还跟乔瑟琳一再地保证,她会跟维罗妮卡强调这是留着做嫁妆的,务必叫她小心对待不会损坏。乔瑟琳对这一点其实说不上多担心,倒是莱娅娜这么热心让她看了忍不住觉得有点可爱。在之后莱娅娜再问起她有关教廷的事情时,她的解答也更加细致耐心了些。

    第二天一早,维罗妮卡准时出现在教堂门前,结果猝不及防收到了莱娅娜送到她面前的一盒首饰。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又看看莱娅娜充满期待的金色眼睛,她觉得又气又笑,在小姑娘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让你来一趟教堂结果就干这个,你以为主教是那么好叨扰的”

    “谁说我只干这个了”莱娅娜立刻为自己伸冤,“我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主教大人说我的天赋不错,所以我打算到明辉城去学习,成了实习牧师以后再回银泉镇。乔瑟琳告诉我,明辉城是个比银泉镇和哥罗亚加起来还要大一倍的城市,又辉煌又壮观,我已经等不及想去看看了”她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计划中,朝着维罗妮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等我从那里回来,就是个既见过世面又有本事的人了,那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呀”

    维罗妮卡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心不由得也被带得动了一动。只是,当她仔细想想她的话时,茵格满身鲜血的画面突然跳到她的眼前,她被法阵钉在比武场中央时四周那充满恐惧的议论也嗡嗡地涌进她的耳朵里,她刚刚露出的一点笑容就迅速地消解下去了。

    她根本不了解我,所以才会这么全心全意地想要接近我。维罗妮卡看着莱娅娜,渐渐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在心底无情地拆穿了真相。

    再开口时,她已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我已经跟罗兰德斯说过了,宴会我不会出席,把人家的嫁妆还回去,然后跟我走吧。”莱娅娜的错愕她尽收眼底,但她甚至没道声谢谢,只是接着说,“你要去明辉城的话,告诉我出发的时间,我派人护送你过去。”

    莱娅娜答应了一声,乖乖按她说的做了。但在跟乔瑟琳告别、跨上维罗妮卡牵来的马时,她心里颇有点纳闷,虽然维罗妮卡平常大多数时候也就是这个样子,但她直觉什么东西刚刚有一瞬间很近,然后忽然就又远离了。她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它就消散在了空气中间。

    最终确定下来的安排是莱娅娜11天以后出发去明辉城,因为那一天主教也要派人过去,莱娅娜跟他们的队伍一起走,相对更加安全,去了以后还能有人带她到教廷。于是接下来的时光她就在银泉镇暂且安顿下来,一直住在罗兰德斯的官邸里,有空就去见乔瑟琳,或者在她指导下到教堂的藏书室搜集关于明辉城的信息。

    她在这里又待了五天以后,茵格终于再度出现,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不多几人,没有一个不是带着满身仆仆风尘。

    茵格是被派出去给不久后要来的王储一家准备礼物的。罗兰德斯显然深谙此道,列好了一份礼物清单交给他就不再过问了,倒是茵格跟他的队友们不得不东奔西跑地到相邻的几个国家,方才凑齐上面的东西。

    所幸成果还不错,罗兰德斯对着他们带回来的东西连连点头,好好夸了那几个人一番,尤其是茵格。“可惜教宗国境内什么也没有,这次的客人又比较重要,”他把那批贵重的礼物存放妥当,跟茵格坦陈,“不然也不至于让你们跑那么远。”

    “没关系,”茵格跟在他身边,脚步跟语调一样的轻快,“本来我也打算去摩恩港找个人,择日不如撞日,这一趟顺便就办了也挺好。”

    罗兰德斯有些好奇“你在摩恩港还有朋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茵格的神色间透露出隐隐的兴奋来“不是啊,你应该听说过吧,比较有名气的几个懂得加工龙石的工匠,其中一位就居住在摩恩港”他在罗兰德斯恍然大悟的注视下摘掉了包裹背上那把长剑的布料,露出一把优美而锋利的兵刃,双手递到了罗兰德斯的眼前。

    “送你的,团长大人。”

    他如愿欣赏到了对方脸上写满的“原来如此”被惊讶覆盖,并因此觉得十分的愉悦。

    “送我的”罗兰德斯接了过来,去掉缠绕在剑身上的皮鞘,在阳光下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赞叹“真美啊。”

    茵格有些得意地说“我运气不错,赢得的那块龙石正好属性合适,你现在真的有一把传说中削铁如泥的利刃了。”

    罗兰德斯把它收了回去,但看起来好像没有就此据为己有的意思。“龙石是你赢来的战利品,它应该为你服务才对。”

    “没错,”茵格看似一本正经、实则颇为狡黠地回答,“所以我把它送给我的爱人,以满足自己浅薄的虚荣心。”罗兰德斯比他年长,而且还是他的上级,一直以来都是他教给茵格各种东西并且保护他不受伤害,这让茵格多少有些不甘心他并不想一直作为一个无须忧虑的受赠者活着。他现在已经是罗兰德斯最为倚重的下属之一,但是这还不够,他希望从自己所能取得的所有东西里分拣出每一丝、每一毫最好的,呈献给他并为他带来好处,这样的话茵格自己也会很开心比单纯地接受别人的赠予和庇护更加开心。

    这跟报答没什么关系,跟虚荣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罗兰德斯再了解茵格不过了,他读得懂那颗年轻的心里躁动的不安。于是他便接受了那份独特的礼物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他不擅长拒绝茵格呀,更不希望他为此而感到不安。端详着那把剑,罗兰德斯半是调侃地说“幸亏你运气不佳没有连赢四场,不然被别人知道以后,我们骑士团的公信力还怎么办”

    “你放心吧,”茵格挥挥手,“我肯定会挑最合适的拿来用,如果像维罗妮卡那样赢了一颗治疗加成,那当然是拿去卖个好价钱了”

    “这样啊该夸你勤俭持家吗”

    “啧,这可不敢当啊”

    茵格把自己的行程算得很准,正好在他回来之后两天,王储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就大驾光临了。

    银泉镇那个时候已经打扫得整洁如新,道路两旁竖着长条形的旗帜,上面印着圣殿骑士团的纹章,在初秋微凉的和风中一下一下地飘荡。居民们被要求暂时待在家里不要上‖街,道路两旁有执着与圆盾的守卫,在客人们尊贵的马车驶过眼前时目不斜视。跟着两辆马车一起来的还有一批仆人、厨子、侍卫等等,这些人有的乘车有的骑马,还有一些跟在后头步行,队伍蜿蜒了好长一阵。银泉镇没有任何贵‖族的行辕,为了想办法把这么多人在官邸里安顿下来,维罗妮卡跟德沃克先生可费了不少的脑筋。

    终于那两辆器宇轩昂的王室车驾在罗兰德斯的带领下来到了广场边缘,带着整个队伍缓缓行驶过布满方砖的地面。与此同时,在教堂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面,莱娅娜正和乔瑟琳挤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莱娅娜看到维罗妮卡骑着马伴在第一辆马车侧面,不远不近地维持着一点距离,以相同的速度前进。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三名骑士做同样的工作,护卫在前两辆马车的左右,他们穿戴着相同的甲胄与披风,连马的颜色都一模一样,看去十分的整齐。莱娅娜的视线就这么一路尾随着维罗妮卡,目睹那两辆马车停在官邸门前的台阶下,维罗妮卡从马上下来,打开车门,伸出手扶客人下车。

    在看着这些的时候,她感觉心底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热度,她曾经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和半梦半醒的时刻感到过,那时她将之归结于夕阳与晨曦;可是现在她发现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光和热来自女骑士踏着夕阳碎片走来的身影,以及她曾经被落日点亮的眼睛。

    是羡慕吗是一个从未离开过村庄的少女对外面世界风采的羡慕

    是钦佩吗是人类对比自己更强大同类天然的尊敬

    是感动吗为那一瞬间足以融化维罗妮卡冷淡神色的绝妙光影

    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兼而有之,莱娅娜不善修辞,也没有聪明到能把自己每一丝心理活动都择出来细细分析清楚。她只是感到这跟当时面对茵格所产生的那种心情不完全一样,它驱动着她去计划自己从没想过的另一种人生,为了能一直留在维罗妮卡身边成为她的战友和同伴与这个强烈的愿望相比,所需要经历的困难和曲折都变得渺小了起来。

    甚至她还有更强烈的愿望她想要理解她,真正地以一个比“友人”权限更高的身份,走入她的内心世界。虽然她知道这大概不容易,维罗妮卡会推开她,会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像她拒绝了那个本来应该她出席的宴会一样。但是莱娅娜不怕,她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热情。

    她愿意试,也愿意等。

    王储到来的第三天,秋狩的队伍就离开了银泉镇。乔瑟琳按照维罗妮卡的安排是出城卫队中的一员,莱娅娜以帮佣的身份跟着一起去了,想着借机会看一看牧师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听了她的想法,乔瑟琳笑了笑说估计你什么也看不到,普普通通的出城游猎而已,又有这么多骑士保护,能遇到什么连牧师都得用上的危险

    下午的时候,王储夫人和孩子们在营地里休息,那位大人则提出到附近散散步,还特意说不必跟来许多的护卫。罗兰德斯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只叫了维罗妮卡跟茵格一起,临走时在维罗妮卡的建议下,又保险起见带上了乔瑟琳。一行人渐渐远离营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王储跟罗兰德斯在最前面说话,比他们稍稍落后一点的是茵格和维罗妮卡,再之后隔了一段距离的才是乔瑟琳和莱娅娜。

    “别跟太近,”乔瑟琳拽了拽心急的坐骑,悠悠地跟旁边的莱娅娜说,“他们大概不会很愿意让你我知道谈话的内容。”

    莱娅娜识趣地点头,她也没有往上凑的念头,前边的气氛对她而言太过陌生,还不如跟乔瑟琳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不过忽然,她看到前头的人停了下来,维罗妮卡还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了句什么。莱娅娜一瞬间有点疑惑,不过这疑惑随即就解除了她看到远处有个人正穿过野地向他们走过来,那身形她不会认错,不是阿丽莎还能是谁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虽然心里有点犯嘀咕,但见到许久未见的妹妹还是很让她高兴的,便立刻催马向前奔去。但越往前她越发现不对,急忙在维罗妮卡身边停了下来,恰好这时身后传来乔瑟琳飞快接近的声音

    “别过去”

    眼前的阿丽莎不知为什么受了伤,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沾满了血迹,她有些跌跌撞撞地跑到王储的马前,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很虚弱的样子。她像是想开口说话又被攥‖住了喉咙,在莱娅娜睁大眼睛的瞬间,一团黑色的东西撕开了她的脊背朝自己扑了过来。湿热的血液溅到了人们的身上,剧痛让莱娅娜控制不住地发出尖叫,与此同时还有跟着乔瑟琳一起到来的白色圣光,湮没了阿丽莎鲜血淋漓的尸体,明亮如太阳。

    89438943只是一次普通的游猎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不需多言就迅速进入了状态。那团从阿丽莎体内窜出的东西被乔瑟琳一下就烧光了,但这并不是结束,四周源源不断地涌现出一大批类似的造物,像是下雨后沙土地上开出的一团一团的花朵似的。周遭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维罗妮卡只消一眼就认了出来“狩猎结界。除非把里面的所有敌人杀光或者外部打破,否则出不去。”

    茵格一边快速扫视了一眼数量,一边问她“我们营地里有法师吗”

    维罗妮卡反手一剑砍了两个最先赶到她跟前的敌人,回了一句“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的”

    于是事态发展到了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也不希望看到的方向。

    莱娅娜已经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双‖腿杵在地上如木桩一般,乔瑟琳也害怕,但比起莱娅娜来她还算冷静。

    “拜托您了”她把莱娅娜推到王储的身边,对罗兰德斯说了一句,接着举起圣器飞快地祝祷,在战场上施放出一个净化场来。

    眼下的情况是,罗兰德斯负责保护没有战斗能力的王储和莱娅娜不被敌人攻击,茵格和维罗妮卡则专注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乔瑟琳在一边维持着的净化场对敌人是个有力的削弱,只要茵格和罗兰德斯把敌人带进场内,胜算就能稳定地多上一分。只不过维罗妮卡相对而言会不太好受,乔瑟琳一边给莱娅娜治疗,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维罗妮卡的反应,中间还得腾出手来调整和维护净化场。

    “尽可能躲着点,不管是敌人还是维罗妮卡大人,”她飞快地在莱娅娜耳边念叨,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没有,“这种程度的净化伤不了她但会不可避免地激怒她,增强破坏力的同时也更有可能失控”

    事实上莱娅娜对她的话只能记住一点碎片,她的头脑被疼痛和惊恐占据了大半,余下只够分出一点注意力去关注周围的态势。忽然她睁大了眼睛,堪堪撑起身子拉住乔瑟琳“小心”

    乔瑟琳方才回头发现背后已经有敌人近在咫尺,慌忙举起圣器,但留给她祝祷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她飞快地扭头,只见罗兰德斯和茵格都深陷战局,无暇回援。恐惧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腔,她下意识拖起莱娅娜后退,硬着头皮让祷文飞快地滑出两唇之间。但是果然时间是不够的,对方一步顶她三步,更别提莱娅娜还是伤员。乔瑟琳深吸一口气,嘀咕了一句“去他的”,扔下圣器“唰”地一声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剑向对方刺去,同时不抱希望地大声喊了一句“救命啊”

    慌乱之中她没刺中目标,正想着这下真完了,结果却瞧见那个高大的魔族被一剑削掉了脑袋,跟小孩玩儿的皮球似的高高地飞了出去又落在远处。“伤员和净化场”维罗妮卡在高速掠过的马背上朝她吩咐,话音未落转头就挡住了一个骑着骨马的魔族骑兵,兵器剧烈的冲撞让双方都向后退去,接着立马又缠斗到一处。

    莱娅娜待在乔瑟琳身旁全程目睹了一切,不过维罗妮卡刚刚那一下实在太快,就跟捎带手帮个忙一样,以至于她压根儿没看清楚对方的身影。她只见明亮如同太阳的白色光辉很快又亮起来,照亮一片大地,引起一阵哀嚎声。

    后来莱娅娜才知道那次战斗不过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远没有她想象得漫长。敌人数量虽然众多,但在四人团队有效的配合之下很快就被消灭殆尽了。狩猎结界坍塌的时候,莱娅娜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让她差点晕过去,呼吸间觉得风吹来的新鲜空气都是甜的。

    “是是那个伊谢尔德封印它又松动了”王储如梦初醒,声音有些发抖,他的马拦在罗兰德斯跟前不停地踏动四蹄,“这是人为的”

    罗兰德斯安慰他“伊谢尔德封印这几年确实情况不佳,这一带我们今后少来。现在您已经安全了,请不用担心。”

    但王储沿着自己的逻辑开始推定嫌疑人“是英克斯,肯定是英克斯还有菲安六世,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他越说越咬牙切齿起来。

    莱娅娜听见了现任教宗的名字,立刻意识到这谈话内容不是她应该听见的了,便往维罗妮卡那边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是谢谢她刚才救了自己一命也许是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应该不会吧,毕竟自己看到过的,她浑身上下一共就没多少伤疤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思前想后、游移不定过,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等理清就被粗暴地掐断了。维罗妮卡瞥见她走过来,骑在马上往一边退了两步,颇为生硬地扔出了一句

    “躲我远点吧,我身上全是血。”

    莱娅娜不得不停在了原地,看着她避开自己的视线收剑回鞘,然后握住缰绳回头对王储说“无论如何,现在外面危险,您应该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她对王储的措辞仍然礼貌,但态度却强硬了不少。王储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吃了一惊之后,居然乖乖地闭上嘴跟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修改了一下,预计还有两章完结

    第6章 chater06

    战争刚刚结束,那些大大小小的人类国家里几乎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城市,无处不破败,无处不萧条。但这样的破败和萧条中终究是蕴藏着希望的,因为和平终究是降临了。一个牢固、崭新的封印刚刚在教宗与圣殿骑士团驻扎的明辉城布置完工,地堡关门落锁,同人间隔着十二重铁门。它以封印者的名字命名,将遵照她的意志,永远寂静无声地在明辉城的地下运行。

    “我用役使的亡灵来阻挡魔族从深渊之城冲向你们的表世界,它们是500年前被死者之书强行带回人世的鬼魂。只要封印还束缚着他们,他们便必须为人类而战,直到人类主动解除契约。”

    “果然,请您出马是个明智的决定。法师不死,亡者长生而有谁的寿命能长过以诺之城的主人呢”

    说话间,他们来到殿外,此时正是夜间,明朗的月光照在低矮残破的圣殿上,不及街道两旁火把汇成的海洋万分之一明亮。在长袍外披着铠甲的教宗走到台阶边缘止步,而亡灵法师在火光中径直走下楼梯,接过侍从递给她的斗篷,来到早已等在楼梯下的马车前。马车的门在她落座之后关上,她从车窗里望向举着火把来一探究竟的人们,许多人都想一睹梵卓亲王的真容;他们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还是母亲臂弯中的孩子,形形色丨色,络绎不绝。

    “还有谁呢”她自言自语,火把的光照亮人们的脸,也在她眼中跃动着,生生不息。

    她的马车驶入夜色,身后远处隐约传来圣殿旁男女老少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上主万福”

    “上主万福”

    回到银泉镇以后,惊吓过后的王储把他的夫人以及刚刚参与了事件全程的三名圣骑士叫到一起,关上丨书房门之后说“你们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英克斯背后是教宗,教宗的目的是你们,哥罗亚和银泉镇。”他言之凿凿,“逻先有很多教士,他们在宫廷里出入畅通无阻,如果国王听信谗言,在最后关头换掉我这个继承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顿了顿,他显得有些急切起来,“而且现在他已经对他们十分信赖了,再任由事态照着英克斯期望的方向发展下去对我们都不好,你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殿下,您说得对,”罗兰德斯说,“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王储立刻跳起来想反驳,但罗兰德斯做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接着说“您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判断,因为您对逻先的各种情况了解得很清楚,而且您经验丰富。但银泉镇和哥罗亚不一样,如果没有确凿、或者看起来确凿的证据支持我们的行动,一旦起事就会视同政丨变,很容易失去大臣与封丨建主们的同情。您的弟弟已经有教宗支持了,假如世俗势力也倒向他,您会很被动的。”

    王储仔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有点道理,不由得愁上眉头,懊恼地叹了口气。王储夫人也绷紧了脊背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仰起头求助地问罗兰德斯“那怎么办”

    罗兰德斯想了想,问她“国王陛下最近身体如何他的病有起色吗”

    听见他这么问,维罗妮卡不由得侧目瞧了他一眼,不过罗兰德斯根本没注意她。王储回答道“医生说他的身体比前段日子好了,上个月天气比较暖和的那几天,我还见过他到花园里走动。不过医生也说,随着天气转寒,病情会不会恶化也不一定怎么,你也嫌他在王位上坐得太久了”

    话一出口,茵格和维罗妮卡立刻变了脸色,茵格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被维罗妮卡在背后拽住了。王储本人倒极为平静,问话的语调毫无起伏,最大的反应不过是掀了掀眼皮。他的妻子则像没听见一般,依旧笔杆条直、神情凝重地坐在椅子上。罗兰德斯倒是很从容地回答“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既然陛下丨身体尚还硬朗,那么您的当务之急恐怕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教士从他身旁支开,替他换一些可信的朋友。这对在逻先城实际管理政事的您来说,应该不算难吧”

    听了这话,王储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笑容,眼角甚至显现出了几丝纹路“这当然不难。然后呢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罗兰德斯颇为谦虚地摆了摆手。“我能有什么好主意鉴于您在教廷的支持者集中于银泉镇和哥罗亚,我只能建议您暂时先稳住局势,不要急躁,只要拖到您顺利继位,一切就都好办了。”

    王储直直地盯着他,深黑的瞳孔像两根针尖“然后怎么就好办了”

    罗兰德斯迎上他的注视,平静地说“您来之前我曾去了一趟哥罗亚。法师们比起我们来对自己的力量更有自信,因而也更加不把明辉城放在眼里,这种不屑甚至缺乏遮掩如今的哥罗亚几乎是一座自丨由城邦,主教的教堂气宇轩昂但门可罗雀,他甚至收不到一场正式宴会的邀请。”

    “冲突的双方不只是英克斯殿下和您,更重要的是教宗和我们;他不希望我们获得自主丨权力,想要的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奴仆。而我们,”他耸了耸肩,显得很平静,“既然刀都举到头顶上了,还能坐以待毙吗”

    王储看着他,笑容慢慢爬满他的整张脸,如果此刻他手里有个酒杯,他怕是要忍不住来和罗兰德斯干个杯了。心情一好,他也就有余力把注意力分到其他人身上,十分和蔼地嘉奖了茵格和维罗妮卡方才保护他的行为,并且问了他们的名字。茵格无言地看着罗兰德斯给那夫妇俩吃足了定心丸,然后送走了他们。屋子里消失了紧张的空气,顿时空虚得有些过了头。

    维罗妮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突兀“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了。”

    罗兰德斯淡定自若地接“也挺好的,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

    女骑士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的愿望,丢下一句“我去找莱娅娜”就出去了。茵格在房间里一头雾水“她在说什么”

    罗兰德斯笑了笑,跟他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兄妹两人此前的对话。听完以后,茵格若有所思地评论道“你把一切都考虑得很周到啊。”

    罗兰德斯长长地叹了一声,从刚才一直站立的地方来到他面前,眉目间呈现出厌倦的神情,也因而显得有些冷漠“我必须如此。维罗妮卡想在圣殿骑士团一直待下去是不可取的,为了她跟我自己的将来,我必须稳住那位殿下,让他掌握主动权,否则一旦教宗扶持英克斯上丨位,明辉城和安格罗斯联手,到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

    茵格闻言也拧起了眉头。“有那么严重”

    “有,”罗兰德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银泉镇、哥罗亚和教宗的矛盾已经不是这两年的事了。当年为了九块龙石怎么分配这点小事双方都能互不相让地扯皮很久,足以证明矛盾已经深到了无法调和的程度”

    茵格还真的不知道有这档事,罗兰德斯也没多谈,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这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当初迫于圣殿骑士团和法师院联合的压力,派来的主教最终同意了那九块龙石按四四一分成,而不是教宗希望的全归明辉城所有。这结果让教宗菲安六世十分不悦,更令他不快的是主教关于协商过程的描述罗兰德斯和法师院院长表现出的“无礼与咄咄逼人”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忤逆和冒犯,以及更多的对于权力流失的担忧。

    就像罗兰德斯说的,那两个地方独立自治的倾向不是一天两天了,教宗心中的积怨也日益深重,总要找机会来个了断。

    很巧,不久之后,安格罗斯国王病重,机会说来就来了。

    “我挺讨厌这类事的,”罗兰德斯话锋一转,好像乌云消散露出了太阳一样,方才他话里的冷漠和厌倦一扫而空,“仔细想想,不管是换个新国王丨还是新教宗,好像都让我没有什么效忠的欲丨望,”他悠然地踱到窗边,打开了窗子,外面涌进来明净的阳光和微凉的风,“圣殿骑士这个活儿可不像人们想得那么单纯,不如干完这一票我就退役算了。”

    茵格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的感慨,也被他突变的情绪搞得分不清话里的真假,只能也没什么实际意义地接了一句“你退役还能干什么啊。”

    没想到罗兰德斯回过头来,话里带点笑意地回答“不瞒你说,我还真的仔细考虑过要怎么用攒下来的这点钱转行当个手工业工场主或者工会老板,就差写篇书面计划了。到时候要一起试试吗”

    还书面计划,你闲工夫真多啊团长大人。

    茵格摆了摆手“随便你,真打算付诸实施得时候再告诉我吧。至于教宗那边”他抿了抿嘴,轻快的话音重新沉下来,“安全为重吧。”

    罗兰德斯无声地一笑。“那当然。”

    茵格的手搭上门把,临行前背对着罗兰德斯补了一句“我在明辉城有个朋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她那里探探口风,寻找一些你可能需要的信息。你看如何”

    罗兰德斯摸了摸下巴。“小心不要打草惊蛇了啊。”

    另一边,维罗妮卡从管家那里得知莱娅娜正待在她自己房里,便找了过去。推开门,她看见少女正把几件干净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这才想起来她明天就要走了。莱娅娜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道了一句“维罗妮卡大人。”

    可能是因为方才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她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维罗妮卡关上门走进屋里,莱娅娜顺势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脚边放着她敞开的箱子。“我没想到还有亲眼看着妹妹死在我面前的这一天。”她低低地说。

    维罗妮卡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要伸出手摸丨摸她的头发,或者抱抱她,像人们通常安慰别人时做的那样;但终于还是因为无从下手而作罢了。她的开口变得像是在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去了明辉城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莱娅娜立刻抬起头“为什么”

    维罗妮卡在她旁边坐下,神色如常地说“深渊之城的封印太旧了,这几年有些松动,往后这类事故说不定还会发生。那样的话银泉镇会变得危险击退魔兵是我们最基本的职责。”她看了莱娅娜一眼,终于说到了重点,“如果你回来,可能要跟我们一起参战,就像今天乔瑟琳做的那样。”

    莱娅娜脑内立刻浮现出了乔瑟琳险些丧命于魔兵重锤之下的画面,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阿丽莎被杀的时候,她的血溅了几滴在我的脸上,已经凉了。她脊背破开、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的样子,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她望着地面的眼神十分黯淡,“不管封印发生了什么问题,我觉得我都不可能袖手旁观了,我”

    “你想多了,”维罗妮卡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回到银泉镇也没法帮你给阿丽莎报仇,还难保不会再搭上你自己。”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太重了,便放柔了声音又说“你在明辉城从学徒到实习牧师至少要两年,那时的银泉镇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假如战事频繁,所有人命都一样贱,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会是幸丨运的那一个呢”更何况罗兰德斯还没有向教宗妥协的打算,莱娅娜回来如果收到波及,更是维罗妮卡所不愿意看到的或者说这才是她劝莱娅娜别回来的原因如果只是作战,她还有些办法保护她,但对政治她是真的无能为力。

    可是莱娅娜不知道这些,她听了维罗妮卡的话以为她真的只是在担心和平遭到破坏,于是便以一种近乎天真的声音说“可我希望你是啊”

    她握住了维罗妮卡的手,眼神十分真诚“我不想让你也像阿丽莎一样。我知道你们没法相比,你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可是你也说了,真的上了战场所有人都一样所、所以我想,如果我成了牧师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了,说不定还能像你保护我一样救你”越往后说她的脸越红,维罗妮卡觉得她的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真是令人绝望的坦诚啊。她看着莱娅娜,她金色的眸子令维罗妮卡想起那天回城时落在背上的夕阳,即使隔着冰冷的甲胄,依然有热度传到皮肤上,温柔暖和,令人安心。

    但是她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把莱娅娜的手挪开了“还记得乔瑟琳告诫你的话吗还记得茵格第一次遇见你时那副惨样吗”看见莱娅娜脸上一瞬间惊讶的神色,她轻轻笑了一下,站起身“还是算了吧。你保护好你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他们仍然是你的战友啊。”莱娅娜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失落,还有点受伤。

    维罗妮卡平静地回答“因为他们不是为了我而战的。你这么重的情谊,我受不起。”

    莱娅娜便彻底不再说话了。维罗妮卡叹了口气,试图转移话题“你接着准备吧,需要什么跟我讲,我派人去替你打点,明早走之前再让他们准备些你喜欢吃的带上。到了明辉城就没人管你了,今后你就自求多福吧。”

    莱娅娜十分忧伤地笑了“你这算是跟我告别了吗,维罗妮卡大人”

    “不是啊。”维罗妮卡拉开门,话里听不出情绪,“还有一晚上时间呢。”

    然后她就离开了。莱娅娜坐在屋里的床沿上,听着她的脚步声平稳地远离,好长时间一动也没动。

    第二天,因为遭遇了之前的陷阱,王储夫妇担心再在银泉镇待下去会有更多的变数,便决定提前结束秋狩回到安格罗斯的首都逻先。罗兰德斯派茵格护送他们一路回去,车队走时比来的时候要低调许多,用过午餐后就出城了。

    比他们早一些出发的是主教的车队,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在这一天遣使到明辉城,莱娅娜将跟着这个车队一起出发。临行前维罗妮卡将一个包装考究的盒子交给她,说是送给她的礼物,莱娅娜谢过了她,随即收起来了。

    一切都十分平淡,没有什么郑重其事的告别。茵格和乔瑟琳来送了送她,茵格告诉她保重身体,乔瑟琳则让她好好努力;罗兰德斯因为事情多没有来,他托茵格转达他的问候,让她一个人在外多加小心。莱娅娜都一一答应了,要说心里不感到一丝温暖那绝不可能,但也仅此而已。仿佛昏黄的秋日里旋转下落的枯叶,无声地掉落在厚厚的草甸上,她此刻回望着银泉镇,内心也像这样平静我要走了,她想,再见。

    五天以后,莱娅娜到了明辉城,它比乔瑟琳所言更要美上十倍。主教的信使把她带去了圣殿,她踏进那座洁白的尖拱门,亲眼见到了金碧辉煌的圣坛和环绕圣坛的一千支蜡烛,她看到即便是走廊都高大巍峨远胜银泉镇,绚丽的花纹透过彩窗落在经过的主教坠地的袍子上,望之不似凡人。在那些瞬间里,她便明白,自己此前的人生就此一页翻过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几天之后,她的一位老熟人也到了明辉城,瞒着任何人的耳目。这旅人披着其貌不扬的斗篷,熟门熟路地来到教廷的档案馆,说是要求见副馆长。档案馆的馆员早先得到了吩咐,带他上去,一边走一边揣测着来人的身份,但无奈面容和名字全然陌生,衣着打扮又看不出个所以然。直到那人被请进了副馆长的房间,门在他背后轻轻关上,女人略带揶揄的声音才揭露了他的真身

    “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可爱的圣骑士大人”

    茵格把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开口答道“当然是太平盛世的和风了。”

    “太平盛世,”红发的女法师琼恩不屑地哼了一声,推了推单片眼睛,声音放低下来,“伊谢尔德封印的手稿在最近一个月被调用很多回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茵格不动声色地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琼恩抱着双臂来到他跟前,窗子随着她的脚步啪地关紧。“你来得正好,”她说,“我本来也正打算给银泉镇写信。”

    “我此前跟我的老师提诺莎沟通过,我们一致认为,形势好像比我们原先以为的还要更严峻一些。”

    提诺莎是哥罗亚现任的城主,已经领导了法师院几十年。她这话一出,茵格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怎么说”

    结果琼恩上来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伊谢尔德封印的松动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老化,当初那名法师布的阵没有任何问题,彻头彻尾就是人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出现的亡灵法师就是老熟人伊谢尔德了hhhh

    下章完结

    第7章 chater07

    到处都是雾气。

    一团深黑色的、看不出形状的雾气,隐隐约约仿佛围绕着一个什么东西转动,或者遮蔽着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它们把英克斯包围在中间,幽灵一般丝丝缕缕地绕着他浮动,偶尔从它的核心深处传来一阵海底气泡一样幽深混沌的声音。英克斯感觉很冷,但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他比起他的王储哥哥要年轻得多或许是这个原因。

    “我给你们报仇的机会,”他向着阴影说,“如果你们帮我达到了目的,还有自‖由。”

    雾气深处传来一阵介于呜咽和咆哮之间的声音,仿佛某种未知巨兽的声带缓慢地振动,从栖息的地底传出低沉的声音。过了一阵它渐渐微弱下去,漂浮着的黑雾也收拢到一处,最终消失不见了。英克斯转过身,问“你真的有把握吗”

    “我以义起誓。”身后的回答流畅得像是经过排演。

    英克斯撇了撇嘴,不像信,也不像不信。他来到那人的身前,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这下我的身家性命可都交到您的手上啦。您可至少得为我祈祷一番啊。”

    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入冬以后,一切都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先前那些平湖下的暗涌都随着天气一天一天冷下来而被冻住了。王储来信告诉罗兰德斯,他已经解决了那些教士们,再也不会有人轻易蛊惑他父亲的神智;不仅如此,安格罗斯在他和他的幕僚们治理之下顺利地度过了至关重要的收获季节,平稳地进入到冬天。明辉城和哥罗亚的消息也纷纷说“伊谢尔德封印”重新恢复了稳定,看样子圣殿骑士团也能好好地在冬天里休个假了。

    “不能掉以轻心,”琼恩的笔尖仍然凝聚着重重疑虑,“尽管现在看起来,之前频繁调用封印手稿的行为是为了加固它,但从圣殿现在的气氛看,我不认为教宗的想法会这么简单”

    提诺莎和罗兰德斯都收到了她的消息,但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茵格和维罗妮卡只是隐约知道罗兰德斯跟明辉城和哥罗亚一直保持着联系,但他们不清楚这些通过魔术加密的信件中到底传递了什么信息,罗兰德斯也没有向他们过多地透露。银泉镇的空气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压抑和紧张,又或者只是茵格单方面地这么觉得他有时候站在中庭,望着铅灰色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会不由自主地神游到一片虚空。

    “这场雪像是永远也停不下来了一样。”身后传来维罗妮卡的声音。

    “是啊,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茵格附和道。他转过头,看见维罗妮卡大概是刚从外头回来,毛茸茸的大氅上还落着一些没融化的雪,整个人浑身带着屋外卷进来的寒气。

    维罗妮卡来到他身边,眼睛盯着飘个不停的雪花,忽然说“他有点太自信了。”

    茵格无言地看了她一眼,白茫茫的雪光将她的面容映衬得比平日里还要苍白一些,深色的嘴唇和妖纹愈发显得冷峻与不祥。他移开了视线“或许不是自信,而是没有别的选择吧。”

    “贻误战机是最愚蠢的选择,”维罗妮卡的话音染上了一丝急躁,“好不容易可以抢过主动权,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如果他真想那么做的话,就应该立刻”

    “然后呢”茵格问。

    维罗妮卡一时语塞。茵格说“拥立一个新的教宗,还是干脆取而代之呢而且还是在师出无名的情况下。”

    维罗妮卡冷冷地反问“被动迎战倒是不理亏,可哪个更容易胜利呢”

    茵格盯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我也在想。”

    但他想的不仅这些或者说这只不过是唤起他疑惑的一个引子罢了。越往深想,他心头的疑虑越重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圣殿骑士团获胜的可能。一方面,教宗至今依然掌握着主动权,骑士团不清楚“伊谢尔德封印”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教宗到底想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另一方面,无论是王储还是骑士团都无法贸然主动出击,即便王储继位当了国王,想做这事依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因为全部的人类王国都团结在圣殿的穹顶之下,挑衅教宗就是与所有人为敌。以茵格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发现找不到什么破局的好办法。战前丧失希望可是大忌,因此他什么也不能说,甚至要劝告自己不要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但看着那些对个中矛盾至多只知道一些风言风语的同僚们,他又难免感到一阵无助。

    也没准罗兰德斯是对的,他想,自己在当年受封的时候,哪里预料过圣殿骑士的工作内容里还包括这些呢。

    他身边的维罗妮卡看他神情凝重,便换了个话题开口“昨天我收到了莱娅娜的一封信。”

    这下茵格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是吗她怎么样”莱娅娜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她走的时候天气才刚刚转凉,如今已经是严冬了。起初她没走的时候没人觉察到,等她一离开,住在罗兰德斯府上的这几个人才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冷清了下来。维罗妮卡这么一提起她,茵格忽然觉得有些想念起她来。

    “从信上看她很好,”维罗妮卡回答,“明辉城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可把她给高兴坏了真是小孩子脾气。她运气还不错,有个叫琼恩的女士对她很好,会不时指点她训练精神力的诀窍”说到这儿维罗妮卡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茵格一眼,“要不是她提起,连我都不知道你小的时候在哥罗亚待过,这消息传得可真够曲折的。”

    茵格有些哑然“琼恩连这都告诉她了”

    维罗妮卡挑了挑眉毛。莱娅娜的信里花了不少的篇幅写琼恩,可见她对这位女士是真的充满了好感与崇拜琼恩本人在哥罗亚和明辉城都学习过不短的时间,她十分反对教廷和法师院泾渭分明的学徒培养模式,因为她觉得早期精神力训练是没有严格的攻击与治疗界限的。她把她自己这一套观点传达给了莱娅娜,后者可能是出于一种初学者的懵懂和对前辈的天然敬畏深以为然。

    “我很小的时候在哥罗亚学习过一段时间,大概是10到12岁,那时候琼恩是我的老师。”维罗妮卡的话显然也唤起了茵格遥远的回忆,眉眼顿时显得柔和了许多,“不过我只接受完了最基础的法师训练,那之后她觉得我实在是没什么这方面的天分,就把我丢来银泉镇找你们了。”他朝维罗妮卡笑道。

    这就解释得通了,她心想,茵格的精神力水平和敏感度比一般圣骑士要强不少,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第一次碰见莱娅娜的时候就不小心跟她建立起精神力共鸣;敢情原来是差点做了法师学徒的人。

    “那你觉得,”维罗妮卡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应该让莱娅娜成为实习牧师之后再回这里来吗”

    茵格一愣。“要从技术上来说我也不知道,我毕竟不是牧师。不过她的天资不是非常不错吗假如她回来,对我们肯定是不可多得的帮助”他眼看着维罗妮卡的神色,话锋一转,“但你大概宁愿不要吧。”

    “我同意。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面对什么,何必让她也掺和进来呢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维罗妮卡抬起头。她看见茵格神色十分淡然,甚至还有一丝笑意,然而这笑意终究没能进到眼睛里。她也看到,方才因为回想起遥远过去而浮上他眼角眉梢的一丝柔和,也在寒风中消失殆尽了。

    “走吧,”她终于又重新迈开了脚步,“我还是想去跟罗兰德斯谈谈,你也一起来吧。”

    维罗妮卡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罗兰德斯的想法,他们在随后的晚上探讨了许多种改变这种两难境地的可能方案,这让茵格心中那种局势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略微弱了一些。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雪停了,他想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今年冬天可能不会再冷下去,春天终究还是要来的。

    在他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大厅里聚了几个人,他不由得好奇地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到近前,惊讶的话语就脱口而出“莱娅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维罗妮卡和管家德沃克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这会儿德沃克正接过莱娅娜提的一个皮箱,同时吩咐宅邸里的仆人去把她原先住的那间房间收拾出来生上火;维罗妮卡则带着她先到自己卧室去避避寒。莱娅娜看见茵格便笑着向他打招呼,只不过外面太冷了,她冻得满脸通红,笑容再怎么灿烂也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我差不多十天之前就出发了,路上因为风雪太大还耽搁了两天,走走停停,今天才到。”在维罗妮卡屋子里那旺‖盛的壁炉边,莱娅娜捧着一杯热茶说道。温暖的火光很快让她浑身上下暖和起来,面颊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色泽。

    维罗妮卡对她的话感到很意外“十天前就走了我昨天才收到你的信。”

    莱娅娜闻言,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信那是我半个多月以前写的吧是不是送信的人也被风雪阻拦在路上了”

    不可能,茵格心想,邮差的速度比普通旅者快得多,从明辉城到银泉镇三四天就能送到,如果信是半个月前写的,那个时候还根本没有开始下雪。那是什么中途被截留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收信人是维罗妮卡。不过莱娅娜信中倒没什么不能被旁人看见的“秘密”,应该庆幸琼恩的所有来信都是通过她的使魔直接传递的

    不过他没跟莱娅娜说这么多,转而半开玩笑地问“我都不知道如今明辉城的牧师学徒也有寒假这一说了”

    “什么呀茵格大人,你大概不知道吧,”莱娅娜的口气浸染着少男少女特有的那种得意洋洋,“我已经获得实习牧师资格啦”

    她这话一出,茵格和维罗妮卡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出了很大的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维罗妮卡悠悠地说,“牧师和法师学徒毕业的最低年限是两年,上不封顶吧当一辈子法师学徒的我也见过。”

    莱娅娜显得更沾沾自喜了“我的导师说我天资比较优秀,属于特例。这样的例子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确实有过,”茵格镇定地回答,“不过要么是教廷建立初期、战争年代的事情,要么当事人就是精灵之类的魔法生物。你这还真是不一般啊。”

    莱娅娜只是笑了笑。“其实不用给我收拾房间,”她捧着杯子说,“既然是实习牧师,那就应该搬到教堂去住才对。我回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去见跟主教大人,等歇歇脚之后我立刻就去,他会给我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的。”

    “主教”这个词在维罗妮卡脑海里立刻跟“明辉城”挂上了钩,她本能地阻拦道“先不急,你今天晚上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不迟。你中午想吃什么”

    听见维罗妮卡这么问,莱娅娜一时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根本就没走过,那三个月在明辉城妙趣横生的日子如今看来遥远得仿佛一场白日梦,仿佛她只是因为想看雪景出了个城,维罗妮卡一直在这里守着壁炉等她回来。

    对了,维罗妮卡亲口说过不想让她回来的,如今她擅自这么做,她会不高兴吗

    想到这些,莱娅娜忽然觉得没有方才那么开心了。

    她随口说了个菜以后,茵格便以“去告诉德沃克一声”为由离开了房间,屋里只剩下了维罗妮卡跟莱娅娜两人。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只余炉火的毕剥声,这场景让莱娅娜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她走之前的那一天。最后,还是维罗妮卡叹了口气,先开口“所以你还是自作主张地回来了”

    莱娅娜竖起耳朵,没听出她话里有什么责备的意思这是自然的,维罗妮卡对她说话几乎永远是态度很柔和;于是她也大起胆子来试探着问“你会为此而生气吗”

    维罗妮卡哭笑不得“生气我生你的气干什么”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她心想,“道理我都跟你讲得很明白了,银泉镇危险,待遇差,你偏要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暗自决定坚决把莱娅娜排除在即将面临的战场之外,不管用什么办法。莱娅娜能回到她身边来,她很高兴,因为天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三个月里维罗妮卡才意识到她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变化;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把“在任何情境下保障莱娅娜的安全”放在了第一位。

    至于罗兰德斯让茵格去‖操心吧

    而莱娅娜显然不知道她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听到维罗妮卡完全不怪‖罪她,她高兴地挺直了脊背,金灿灿的眼睛仿佛瞬间被炉火点亮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因此而不高兴呢既然这样,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呀”

    只见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维罗妮卡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当初送给她的那份临别礼物。她几次三番地催促珠宝匠在出发那天之前赶制出来,还不能偷工减料,为此她愿意多付许多钱;她当时是抱着以后再也不见莱娅娜的心态去做的。

    莱娅娜把盒盖翻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串切割规整的蓝色宝石,它们被镶嵌在精致复杂的藤蔓花纹中做成了一条项链。蓝色晶莹剔透,仿佛阳光下蓝龙背上的鳞片,从大海到晴空。

    “我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首饰,结果琼恩女士看过之后骂我不识货,说这是一颗治疗加成的龙石,为此我还特意查了一下龙石到底是什么。”少女洁白的手指将它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提起,拿到眼前温柔地打量,轻声说道,“维罗妮卡大人,你这么喜欢我吗”

    维罗妮卡觉得她的椅子开始发烫,让她坐立不安。“比武的奖‖品而已,又是治疗加成我拿了也没用,多亏认识你,不然我就拿去卖了”当然不是,她派人去了摩恩港,可是那里的工匠只知道怎么用龙石强化武器,为此她又东奔西走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一个掌握龙石独特的切割和打磨技巧的工匠;切割完以后她又把那些耀眼的宝石送到哥罗亚去,那里的工匠技术不错而且距离银泉镇也足够近,缺点是她不得不担心一颗龙石送到哥罗亚会不会肉包子打狗再也回不来。所有这些发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当然不会跟莱娅娜说这些,她要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可是明明她一直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的情绪,却很久没像现在这么慌乱了。

    莱娅娜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顿时感觉皮肤像被火烧一样,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但即使不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甜美、明亮,好像一勺亮晶晶的蜂蜜。偏偏少女的声音又凑到她的近旁“那你能不能帮我戴上呀,维罗妮卡大人”

    那上扬的话尾像是柔软的猫尾巴扫过维罗妮卡的心尖儿,这可真是太犯规了。她那双能持双剑挽出漂亮剑花的手居然会不可控制地出汗,导致花了比预想中长一倍的时间。

    终于欣赏到了那条项链戴在莱娅娜脖子上的样子,很合适,把她衬托得如同五月的阳光一般光彩照人。或许是由于她本身就有那么好,温暖、明亮而又不灼伤人。

    “很漂亮。”维罗妮卡发自内心地说。

    莱娅娜听后笑弯了眼睛“还不是得谢谢你呀”说罢,她俯下‖身在维罗妮卡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接触一闪即逝,环住维罗妮卡的手臂也转瞬就放开。“我喜欢这份礼物,”她郑重其事地说,旋即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也喜欢你。”

    唉壁炉火烧得实在是太旺,维罗妮卡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

    茵格借故从维罗妮卡的房间里出来当然不是去找管家,而是直接去了罗兰德斯那里。罗兰德斯碰巧在,茵格跟他很简短地说了一下莱娅娜的情况,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明辉城有人想赶她回来,并且不惮于被我们知道这个打算。原因可能是担心她是银泉镇的奸细如果事情做到这个份上,那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我们先动手吧”

    看着茵格郑重而有些急迫的神色,罗兰德斯心里也清楚,这是到了不采取行动不行的时候了。“我们先封‖锁那个主教教堂,阻断它跟明辉城的通信,同时联系哥罗亚”他正说着,一只羽毛斑白的大鸟扑棱着翅膀拍打他的窗户,罗兰德斯和茵格都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鸟的头顶中央有一排龙脊一样的骨刺。

    “提诺莎的使魔。”罗兰德斯边说边打开窗子放它进来,大鸟落在桌子上,收拢了翅膀,趴下变成了一个细细的纸卷。罗兰德斯取下上头的金属环,展开来看,上面的文字不多,不一会儿就连纸一起化成了粉末。

    茵格就在一旁,看见了上头那句话。

    伊谢尔德封印从凌晨开始出现大范围异常波动,安格罗斯国王在一天以前突然死亡,王储的侍从供认了谋杀罪。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超字数了原本打算今天完结掉的结果还差最后一仗没打

    今天看了一点关于写作的东西,忽然觉得,可能我其实不会写东西,因为我创造的角色个性都太单一了,根本不吸引人。

    就算是这样,我也姑且把这篇文章写完吧。

    第8章 chater08

    “娶妻生子、加官晋爵,我都没有兴趣;我也可以终身不回故乡,留在你的身边。就算你的爱人另有其人也没关系,我会尽心尽力地保护她的一切。你知道吗,我不怕困难,也不怕流‖血,甚至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我就能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我。”

    墓园里的花朵把根扎在棺木上,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气,少年的声音十分轻‖盈乃至愉快,把沉重的誓言描述得仿佛一个甜美的梦。

    “如果你需要,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现实情况就远没有寥寥几个字描述得这么云淡风轻、从容不迫。因为那名侍从的招供,王储一下成了弑君的首要嫌疑人,他又一时找不出证据来为自己辩解,于是教宗菲安六世拒绝替他加冕。他的弟弟,英克斯王子因为父亲的暴毙而十分悲痛,整整两天滴水未进,发下重誓说一定要揪出凶手,决不轻饶。因此,即使是亲‖哥哥,在洗脱嫌疑之前,他也拒绝承认他权力的合法性。

    非常不巧的是,英克斯的封地上恰好有一处因为封印破裂而造成的裂隙,深渊之城的魔族正源源不断地从裂隙里涌‖向表世界。王储迟迟不向当地派出援军,希望以此来逼‖迫英克斯承认自己,但英克斯毫不相让,硬是凭借领地的一点兵马和人民在支撑。他的实力是远远不足以抵抗魔族大举入侵的,不到一个星期,人类全线溃退,魔族从英克斯的领地向着周边其他贵‖族的封地以及毗邻的教宗国蔓延。一时间,安格罗斯到了百多年来未见的危急关头,已经几乎要被从人们脑海中抹除的、黑暗年代的记忆再一次经由口口相传被唤起。

    逻先的宫廷里早就忙成了一团。宰相急得胡子发抖“殿下和英克斯爵爷再有过节,也不能看着他去送死,那样的话天下人的心要凉透了”将军面色不善地说安格罗斯的国土上岂能让魑魅魍魉肆虐,披着红袍的主教则面露难色,告诉王储说菲安六世态度很坚决,要他答应接受教廷的调查和审判。

    王储听了这话气得拍案而起“审判哪来的审判我要是答应了,岂不等于默认了诽谤吗”

    四下陷入了一片沉默,王储在人们的注视下,愤愤地拂袖而去。

    于是,英克斯继续依托他的领地和他的人民对抗魔族的大军,或许是退无可退的危机感提升了他们的斗志,竟然还打了几场胜仗。周边的小贵‖族们有感于他的坚韧,纷纷聚集到他的麾下共同抗敌,不过终归改变不了战场的大势。他封地的南方紧邻着教宗国,但菲安六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一边让他的亲信们尝试修复封印,一边好像在跟安格罗斯王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既不命令牧师、圣骑士和法师出战,也不批准南方卡德王国支援安格罗斯的请求。时间进入了让人绝望的拉锯之中。

    银泉镇和哥罗亚的人们都焦急地注视着战局,尤其是他们中为数众多的安格罗斯人,此刻满心挂念着故国。事情摆在罗兰德斯和提诺莎的面前就显得更加复杂教宗对他们心存芥蒂已经不算秘密,可是他又在这场危机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此时反对他可能得不偿失,而顺从他又难保不被利用。特别是提诺莎,他曾经看过伊谢尔德当年留给人类教廷的封印设计手稿,也知道亡灵魔法的运作机制,依据他的知识和经验,他觉得这个封印此时的大规模破坏极为反常。

    一把年纪的老头坐在几个年轻力壮的圣骑士中间显得更加瘦小,但他的眼睛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上,锐利的神采依然令人不敢轻慢。“说不定教宗打算借此机会把我们这些异‖见者统统消灭掉,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情况。”他说。

    “不可能吧,”罗兰德斯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了,能把我们一网打尽不假,可是连累的还有无数无辜的士兵与人民。我们的命在教宗眼里有这么贵吗”

    维罗妮卡听了这话微微蹙起了眉头,而茵格看着提诺莎的脸,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如果真像他说的这样,他心想,骑士和法师们有胜算吗他曾听琼恩说起过过去的事情,黑暗年代的末尾人类集结了几乎所有能用的军队,组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庞大联盟,才最终将整块大路上横行无忌的魔族打退回深渊之城。从那以后,因为“伊谢尔德封印”的坚不可摧,魔族被牢牢阻隔在表世界以外自相残杀。深渊之城长久以来一直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中,茵格听传闻说那里有着长达百年的酷暑和遥遥无期的严冬,那里的囚徒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生存而进行的你死我活的战争。假若真的如此,教宗从封印里放出了那些几百年中活下来的胜利者,它们真的是圣殿骑士团和法师院可以战胜的吗他自己又真的有把握控制住局势吗

    他也不过就只是个圣骑士而已,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回答得上来。他感觉自己此刻如行浓雾之中,浓雾背后有什么遥远而又超出常人理解的东西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雾气凝结成冰冷的水珠,悄悄、悄悄地顺着血管流淌进他的心脏深处。

    “罗兰德斯,”他听见提诺莎忽然发问,“你愿意让你的部下参与这场战争吗”

    罗兰德斯叹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地躲开了提诺莎的注视“假如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我不知道。”

    他犹豫了。

    提诺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微微一笑,居然还显得有些慈祥。“我打算亲自到明辉城去看个究竟。如果教宗允许,那我亲眼见过封印以后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而如果他拒绝”

    “哥罗亚就不会参与作战了。”

    但最终罗兰德斯没有等他。当哥罗亚拒绝参战,并且驱逐了主教、关闭城门的消息传来时,银泉镇上下已经笼罩在出征之前肃穆紧张的空气里,马上就要变成一座空城了。哥罗亚的消息在这里已经带不来一点儿波动,因为身在此处的每个人都已经明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那就是服从教廷的调令,到安格罗斯参与战争。

    莱娅娜骑着马,跟维罗妮卡并排站在城门处,面无血色地攥紧了缰绳“为什么啊不是说了教宗很可能没安好心吗听他的话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还是害怕了她当然害怕,虽然她早就信誓旦旦地说了要做维罗妮卡的战友,但直到此时她才隐约有些明白战争究竟是什么样子,“自己可能会死”这个念头也变得愈发真实起来。

    维罗妮卡扭头看她,微微笑了一下试图传递一丝安慰。“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们不是都从那么多次里活下来了吗从现在开始一直待在我身边,不要跑远,”她开口时声音非常冷静,“乔瑟琳也是,让她要么跟着茵格,要么跟着罗兰德斯。”莱娅娜懵懂地点点头。但维罗妮卡心里清楚眼前的局势有多么严峻,即使她此前跟魔族有过许多次的短兵相接,也不代表她这次能毫发无伤地从战场上回来;她、罗兰德斯、茵格都是如此。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是圣殿骑士团,从诞生之日起,就以铲除邪恶、保卫家园为己任,这是骑士团世代传承的、至高无上的信仰和准则。与教宗的矛盾在此时无疑已经退居了二线,安格罗斯情况危急,需要帮助,不夸张地说,这些万里挑一的圣骑士们就是为了今天而活的。

    她还记得那天提诺莎离开之后,罗兰德斯转身对她说“维罗妮卡,去告诉主教让他联络教廷吧。希望在我们同英克斯王子会合之前,明辉城运出的物资能先一步到达。”

    她几乎是立刻就去做了,没问哪怕任何一声“为什么”,茵格也没有。

    因为他们都知道,为同胞、为兄弟姐妹而战,是自己至高无上的使命。

    行军路程不长,当他们到达时,英克斯显然对他们的到来表示非常的欢迎。茵格怀着些好奇观察他,他大概还不到四十岁,看上去比罗兰德斯大一些,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盔甲覆盖在他的身体上显得充满了力量。见到罗兰德斯以后,他很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便切入了正题。他的上下嘴唇从胡须中间快速地吐出一连串的话,声音听上去严肃又正经,配合着他的神色让人感觉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总而言之,情况不乐观,裂缝还在继续扩大,也不知道明辉城那帮人在干什么。”他似乎有些愤懑,但最终说,“您的帮助真的很及时。”

    罗兰德斯礼貌地点了下头“我想见一见明辉城牧师的领袖。”

    “没问题,”英克斯说着带起了路,“本来我也是要带您去的。不过我知道主教跟您一道来了,之后那些牧师们就都听从他的指挥了。这几位是”

    他飞快的脚步在茵格面前突然停下来,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罗兰德斯很自然地回答“我的部下,那两位女士是银泉镇的牧师。”

    “很好。”英克斯的眼神在他们几个身上一一停留了一会儿,但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到最后那视线落在了莱娅娜身上,他才问“你也是牧师”

    莱娅娜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但还强作镇定地回答“是的,我还在实习。”

    英克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好好加油”莱娅娜被铁手套硌得有点疼,以至于她感谢王子时神情都有些扭曲。接着英克斯就从他们身旁过去了。罗兰德斯对他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对茵格和维罗妮卡说“一起来吧。”

    英克斯的这个营地很大,他的军队、前来助战的小领主们、明辉城派来的牧师以及运送来的物资都在一起,不远处是罗兰德斯他们新扎下的营地。营地显然搭建得十分仓促,甚至有些杂乱无章,不过英克斯对它十分熟悉,三两步就带着他们来到了牧师们的帐篷。他撩‖开一顶帐篷的门帘,声音和人到的不分先后“莱诺牧师”

    莱诺是个穿着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刚刚正弯腰在仅有的桌子上写着什么,听见英克斯闯进来不由得直起身,有些诧异“您怎么来了啊,是罗兰德斯大人”

    说着他向他们微微鞠躬,再直起身子以后才朝着罗兰德斯流露出一丝忧郁的神情“只有您一个人来,那么哥罗亚拒战的传闻是真的了”

    “是真的,”罗兰德斯回答,“银泉镇所有的牧师和圣骑士都在这里了,正如教宗命令的一样。”

    英克斯对莱诺流露出的失落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道“提诺莎那老家伙无所谓,他爱来不来,我们一样能打赢这场战争”

    罗兰德斯瞥了他一眼。“您说的是,”他口气里那点微弱的嘲讽只有茵格跟维罗妮卡能听出来,“那过去一个星期战况怎么样部队伤亡情况物资能支持多久”他问那两个人。

    英克斯回答“物资不必担心,教廷的运输能力没得挑,昨天刚到了一批给你们的补给,等一会儿我派人送到隔壁营地去。”

    莱诺接口“伤员的话,以我们目前的人数暂时还救治得过来,加上银泉镇的一些同僚会更有把握一些。只不过因为法师不参战,我们一直还肩负着配合作战的责任,老实说这不是我们擅长的东西,大家都很疲惫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幸现在裂缝里出来的魔族战斗力还很一般,都是些骷髅兵、活死尸一类的虾兵蟹将,偶尔冒出两只食人‖妖都够我们喝一壶的。可是真要到了后面出现什么了不得的敌人”他不说了,眉眼间又一次充满了忧虑重重的神色。

    营帐里陷入了沉默,连英克斯也是如此。最终还是罗兰德斯打破了它,他转向王子“殿下,请您找一张地图拿来,我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帮助您了。”

    那天讨论的结果是优先解决敌人深入己方防线的一个突出部,由英克斯和他盟友的普通军队在正前方发起攻击、吸引敌人,圣殿骑士团从侧翼包抄,双方夺回清除敌方的前沿阵地。莱诺或者说之后是银泉镇主教带领的牧师们,如果不出意外,将跟普通人类军队在一起,因为他们的战斗力更弱而且主要职责是牵制敌人,因此需要尽可能延长有生力量存在的时间。只要罗兰德斯他们开启了第二战场,这场战役基本就胜券在握了。

    英克斯看上去很欣赏罗兰德斯的样子,连连说有了他的帮助胜利将不再是困难的事情。他的言辞很能鼓舞人,就连茵格这刚刚认识他没多久的,都开始习惯了接受他所说的,真的觉得胜利仿佛已经躺在掌心,就等合拢手掌了。出了帐篷,冷风也没能完全带走英克斯在他心里留下的那股热腾腾的激动。罗兰德斯在他之后出来,他们前头英克斯早已交代完事情大步离开,维罗妮卡也陪着莱娅娜去安排住处了。只剩下他们俩了,这时罗兰德斯的声音响起来,是茵格熟悉的声音,但压抑着他少见的烦躁和焦虑。

    “记住我的话,茵格。”

    他的眼神盯着地面,所以茵格没能完全捕捉到他的神情。但他知道罗兰德斯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正如他清晰地辨认出他佩剑的剑柄;他感到心头有块巨石仿佛悄悄变得更重了,好像漆黑的天空中黑雾散去了一刹那,露出满月冰冷而不详的面庞。他还记得在离开银泉镇前的晚上,他在罗兰德斯的房间里,看见了他取出那把被妥善保管的剑。

    是时候看看龙石到底有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了,他记得罗兰德斯拿起它,剑锋倒映着烛‖光,让他的眼睛也染上温暖的色泽。

    他就在那样把一切抚摸得半真半假的烛‖光里对他说,茵格,你在我眼里什么都好,只是有时候让人有点担心。十六岁的时候就发那么毒的誓,我真是拿你没什么办法不过事到如今,你可别真的照你说的做呀,可别真的愿意为追随我而死。

    他把剑收起来,回到茵格的身边,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后颈。你可一定要活着回到这里,就当是为了我吧。

    他们的做法奏效了。几次胜利之后,英克斯召集所有将领,宣称明辉城已经找出了封印破坏的原因,而他们现在已经将入侵的魔族合围,此时应当收紧包围圈、把敌人限定在一个范围内防止他们像瘟疫一样继续扩散,然后由银泉镇主教带领部下们依照明辉城的指示修复封印。所有人都无异‖议,罗兰德斯也配合了他。因为圣殿骑士团战斗力最强,他们担任了包围圈两翼之一的先头,另一侧是英克斯自己的部队,主教他们则跟着罗兰德斯一起。

    总攻开始的那天,第一轮进攻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悄然发动了,罗兰德斯跨上马背,林间朦胧的雾气在他身上凝结成细细的水珠。他低声同主教做着最后的确认,牧师在骑士团的掩护下一同行进,探测到敌方的狩猎结界以后抢夺先手施放强力的净化场,压制住结界不让它生效,这样可以立刻将一定范围内敌方的优势转移到己方,抢到先手。

    “您尽管放心吧,”主教的态度非常谦恭,令人完全感受不到他尊贵的身份,“我已经在银泉镇与您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包在我身上。”

    于是他们便在晨雾中迅捷而安静地出发了。树林并不是很适合骑兵行军,因此他们推进得并不快,也难以保持稳定的阵型。莱娅娜跟在维罗妮卡侧后方的位置,连喘气都尽量不发出声音。连日来的作战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她发现自己学到的那点东西能帮上的忙很有限,干脆就专门负责了维罗妮卡的治疗,偶尔给她打打下手,也算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她身边。这个时候,她一边是身体极度疲惫,不得不强打精神,另一边是神经绷得死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牵动她。走着走着,她忽然小声叫道“维罗妮卡”

    后者闻言看向她,莱娅娜皱着眉头像是感觉了一阵,才半信半疑地说“我们到埋伏边缘了。”

    她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跟在罗兰德斯身边的乔瑟琳准确探知了前方狩猎结界的存在,罗兰德斯于是用手势让身后的骑士们停下来,果然不一会儿敌人黑色的身影纷纷从树林斑驳的色彩中间钻了出来。罗兰德斯回头大声让主教施放净化场,后者立即照做了,一时间战场上亮起一片温柔的白光。这光芒仿佛令在场的骑士们受到了莫大的支持,得以毫不顾忌地同敌人短兵相接起来。

    然而在罗兰德斯的剑刚刚染上第一股黑血时,他们就发现了问题。白光暗了下去,四周的景物发生了变化,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发出尖利的怪笑声。

    “糟了,”维罗妮卡握紧了剑,“那个净化场力量不够”

    茵格连忙回头寻找牧师的身影,却发现除了紧跟他们的莱娅娜和乔瑟琳以外,根本没有他们的影子。他又看了看蜂拥而至的敌军,意识到眼下他们这群孤军深入的骑士有麻烦了。

    结界之外,银泉镇主教默默地看着罗兰德斯他们的身影消失,周遭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而他不为所动。莱诺小心翼翼地来到他身边,充满顾虑地问“怎么办,大人结界里肯定全是对他们不利的法阵,他们会全都死在里头的”

    主教深深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拨转了马头“狩猎结界只有杀光敌人和从外部打破两种方式突围,我们不是法师,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眼下除了回到驻地,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莱诺有些错愕,一半是因为他的说辞,一半是因为他冷静的反应。但他还是跟上去了。他对教宗和圣殿骑士团的矛盾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在昨天英克斯发来的进攻命令上,罗兰德斯应当发起攻击的时机比英克斯下达给他自己军队的要早上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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