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吧。”
路轻舟拆了一个三明治,麻雀一样地咬了一小口,然后慢慢嚼着,如果按照他吃这一口所花的时间及这个三明治的大小来计算,极有可能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他还没解决完这一个。
“如果今天的任务没完成会怎样?”
同桌忍不住问道,路轻舟这副忍辱负重艰难下咽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带着这一包食物到学校来会是他自己的意愿。路轻舟咽下去第一口,便放下三明治休息一下,听到同桌这么问,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死板板的毫无起伏。
“会被逼着做讨厌的事。”
“讨厌的事?”再问下去似乎要涉及人家隐私了,同桌向来都对这方面的事比较在意,便就此打住不再继续问下去了,“那你可要努力呀,轻舟。”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是谁逼着路轻舟少食多餐,但至少每天早晨,他再也不用赶早去帮路轻舟这个要求一大堆还特别难伺候的少爷带早餐了!
同桌拍了拍路轻舟的肩,“请一定要代我向那个人说声谢谢。”
“他听得到。”
“……诶?”
……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路轻舟也只是额外解决了一个三明治外加两个熟鸡蛋而已,虽然没能把那一包吃的消灭掉,但同桌表示这已经是个突破了。路轻舟背着沉甸甸的食物回了家,顾淮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开门声,他转过看到路轻舟,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顾淮最近一直都有点沉默,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话是可以和路轻舟说的,但这几天他除了进进出出跟路轻舟打个招呼外,其余都一声不吭。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路轻舟也是在第二天才从闻人初那知道的,顾淮回忆起了那天发生的事然后发了疯似的给他们打电话道歉什么的,叫闻人初紧张兮兮得还没等天亮就冲到了他们家。
不过他也只能白跑一趟了,因为那个时候哭了一夜的顾淮已经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
闻人初早在顾淮搬过来的时候就自说自话地配了一把这里的钥匙,所以当路轻舟耷拉着拖鞋懒洋洋地从卧室里走出来,却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悠然坐在他的餐桌上,捧着一杯茶对他说哈喽时,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顾淮能够想起来,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路轻舟在门口换了拖鞋,啪嗒啪嗒走进卧室,顾淮的目光一直偷偷用眼角跟随着他,等他把一书包的东西放在桌上走出来,顾淮慌忙收回了视线,并且在路轻舟走到自己边上坐下时的那一瞬间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顾淮。”
“……嗯?”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
路轻舟侧过头问道,顾淮立即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整个人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表情忐忑不安,又有种奇妙的意料之内,他知道路轻舟早晚会问他,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准备了充分的理由,可真的等到路轻舟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还是一瞬间慌了神,从小到大都不擅长撒谎的他因为接下来即将要撒下的谎言而紧张得脸色发白。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于是强装镇定地挺直了腰板,抖着声音问道,“什么?”
相处了这么久,顾淮这个人依旧好懂,他似乎从来就不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展现真实的自我,在什么时候又该把自己胆小怯弱的那一面给隐藏起来,他就这么直白地,把自己剖开来,将里面最真实的一切大大方方地摊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谁都能够从他的语气及表情上推测出他心中所想的东西。
无论是谁。
就像现在一样,他不停地用手捏着衣角,视线乱瞟着,却就是不愿对上路轻舟的目光。
路轻舟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他,在顾淮被他看得额头冒汗时,他才慢慢说道,“我想原原本本地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一个字不差,甚至连他停顿的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
……
可顾淮不能这么回答。
“我、我不记得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路轻舟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看着顾淮,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眼神依旧清冷淡漠,“顾淮撞了闻人谦,这就是这件事的始末。顾淮,你可以离开闻人的身体了。”
“我……”
顾淮的脸几乎惨无人色,颤抖的嘴唇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出不去啊!
他难道不想离开吗?他当然也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啊,可是那一晚他尝试了好久好久,不管他怎么努力地呼唤自己的身体,他都出不去啊……
他好像被困住了……被困在了闻人谦的身体里……
顾淮按捺下心中快要将他淹没的心虚与愧疚,鼓起勇气对上路轻舟的目光,他说道。
“我有疑问。”
“嗯?”
“为什么我撞了闻人谦,两家人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闻人谦可是被撞了啊,为什么、为什么顾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而闻人谦的父母,也没有去找过罪魁祸首?”说到最后,顾淮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这些问题从他回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事时,就一直积压在他的心中。
明明是自己的孩子被撞进了医院,而他们的父母却仍能毫无作为?他这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也便罢了,可闻人谦呢,为什么连闻人谦的父母都没有任何想要上门讨说话的想法?还是因为是顾家,他们便失去了为闻人谦撑腰的勇气?
每天晚上他都在思考着这些问题,他不明白,两家人无论是顾家还是闻人谦的父母,都似乎表现得太过平静了些……
顾淮捂住了胸口,因为自己问出这些问题而剧烈喘息着。
他固执地看着路轻舟,等待他的答案。
路轻舟垂下眼皮,他蹭掉拖鞋抱住双膝,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窝进沙发里,头靠在抱枕上,黑色的碎发铺了开来,在顾淮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他依旧语气平静。
“这件事已经私了了。”
“私了?什么时候?怎么个私了法?”
“你该问闻人初,而不是我。”
“可是……”
路轻舟直勾勾地看着他,顾淮忽然就看懂了他的眼神,他知道,可他不愿意告诉他。顾淮知道自己不该问下去了,于是闭上嘴,胸腔中突如其来的勇气就这样消失了。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瘫软下来,路轻舟的手机恰好时响起。
☆、第二十四章
“哥。”依旧是冰冷的声音。
“轻舟,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你说。”
路轻舟透过玻璃望着楼下的车流沿着路边霓虹灯的走向一路驶向遥远的天边,将手机贴近耳朵,路重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路轻舟,你能保证闻人谦会回来吗?这种玄而又玄的事发生在你身边,一直接受着无神论长大的你能有什么常规的方法帮助他回到自己身体里去?你根本不能向外界寻求办法,因为除了我,别人只会把你当做疯子。”
“闻人初也知道。”路轻舟说道。
“他弟弟?”
路重帆笑了笑,那种笑容听起来就好像路轻舟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而他选择包容他的任性,“好吧,他弟弟也知道。但是轻舟,有两个月了吧?你是不是也该思考一下,如果闻人谦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去,而你该怎么办了吧?”
“他会回来的。”
“你如何保证?”
路轻舟看着边上的空气,他知道闻人谦一定在他身边,光明正大地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他说道,“我保证不了,但我相信他。”
“仅仅靠相信是没办法帮助他回来的。”路重帆只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那条胡同本该是通往幸福的,可偏偏有堵墙从天而降,挡住了前方的道路。
闻人谦要和路轻舟在一起,得知他有如此野心的路重帆是不爽的,路轻舟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弟弟,他早已为他铺平了未来所有的道路,可闻人谦却半路杀出来,以一种强势的态度将他诱骗着,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算什么?他养大的崽儿就这样被人拐走?
路重帆是愤怒的,可当他看见路轻舟仰起脸承受那人的亲吻时,他便将那股愤怒压了下来,闻人谦是爱路轻舟的,那么只要路轻舟愿意,他便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们,路轻舟是否幸福很重要,路轻舟是否愿意也很重要。
然而现在,路轻舟的幸福,路重帆已经看不到了。
一个永远只能在梦里和你见面的人,在路重帆眼里什么都不是。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天上一颗颗繁星,听到路轻舟在电话的那头说道,“哥,我要闻人谦。”
路重帆忽然就笑了。
“轻舟,知道吗?”他的语气仍止不住笑意,“你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小孩,因为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而想要努力地把玩具抢回来,也是时候了,轻舟,你该仔细想想,你允许他进入你的世界,到底是因为你喜欢他,还是因为他能够更好地照顾你?”
这要放在以前,路重帆可以允许路轻舟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希望路轻舟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将自己堵死在那条没有结局的胡同里。
“轻舟,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路重帆轻声说道,“是爱,还是一个保姆?”
路轻舟茫然地看着身边的空气。
“你自己想想清楚。”路重帆继续说道,“对了,顺便问一句,国庆你回不回家?”
路轻舟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顾淮,后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表情有些疑惑,路轻舟又转了回去望着窗外,“回家。”
“行,到时候我来接你。”
“嗯。”
“那再见,记得按时吃饭。”
跟着挂断了电话,路轻舟回到沙发上,旁边的顾淮立即向他投来了注视的目光。路轻舟正望着他的方向,虽然他看着他,但顾淮却在那双淡薄的眸子里看不到自己的半点身影,他的目光放空,更像是透过自己望着另一个人。
“顾淮。”他开口。
“嗯?”
“你……”路轻舟迟疑了一会儿,他愣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接着说道,“国庆我要回家,你要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回闻人初那?”
顾淮纠结了下,对于这种在两个选择间选其一的问题他总是要思考很久才能得出答案,或者说,他总是要在他人的帮助下才能做出选择,他不是一个果断的人,顾淮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于是他选择将问题扔给闻人初,“我、我打个电话问他……”
拨通电话的同时,他小心地用眼角看了路轻舟一眼。
路轻舟歪歪扭扭地缩在沙发的一角,双眼闭着表情平静,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绒毯盖在身上,瘦弱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路轻舟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顾淮。
顾淮吓了一跳,立即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等待电话被人接通。他忍不住想起路轻舟在刚才说话时停顿了几秒,他的直觉告诉他,路轻舟在那一刹那间想问他的绝对不是这个问题,可不知为什么,在那停顿的几秒时间里他放弃了问他。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喂。”闻人初的声音响起。
顾淮连忙将路轻舟扔给他的问题转交给闻人初,闻人初听后有些激动地喊道,“叫他不许走!要走也得去我家吃顿饭之后再走!”
顾淮又充当了传递信息的信使将闻人初的意思转达给路轻舟,路轻舟懒洋洋地半睁开眼皮,告诉顾淮不要理他,然后闻人初提高了不知几个分贝的声音从手机里大喊出声,让顾淮猝不及防得,连把手机从耳朵边移开都忘了。
他吼道,“路轻舟我听得到!”
顾淮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用苦恼的表情看着路轻舟,路轻舟连个反应都没有,直接把他赶到了阳台去。顾淮只能一个人苦巴巴地听完了电话,唯唯诺诺地应了闻人初提出的事,然后在挂断电话后,小心翼翼地挪到路轻舟身边,顶着路轻舟没有感情的冰冷目光,结结巴巴地问他有没有时间去闻人家吃顿饭。
“没有。”不带一丝犹豫。
顾淮的脸顿时皱成了脱水的苹果。
“为、为什么?”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吃顿饭而已,我也一起去,阿初说妈妈想见见我……”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就好像当初得知路轻舟的哥哥要来,他也不想去那样,只不过这次他的角色换成了劝说的一方。
而这被劝说的那一方显然并不像当初的他那么好说话,只是闻人初眉头一皱,他就灰溜溜地跟着去了。顾淮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换来的只是路轻舟冷漠的背影以及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