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轻舟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
“里面是你的身体,现在,把闻人还给我。”
还给他。
当然要还给他。
可是,他要怎么做
顾淮愣愣地撑着墙勉强站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在路轻舟和闻人初的注视下,努力地集中精神去感受里面那股对他的吸引,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然后几十分钟过去,他转过头看着路轻舟,脸色比身后的门还要苍白。
“回不去啊”
他的语气里依旧带着哭腔。
闻人初拍拍路轻舟的肩,“走吧。”
路轻舟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闻人初看着靠着墙上可怜巴巴的顾淮,示意他跟上去。
三个人一路无声地回了路轻舟的家,靠边停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路轻舟松了安全带后开门下车,也不等他们,一个人直接噔噔噔地上了楼,顾淮不敢和现在的路轻舟独处,于是哀求地看着闻人初,问他今晚是否继续留下。
闻人初并不看他,“我对你的讨厌程度,不会比路轻舟少。”
顾淮的目光有些黯然,他垂下了眼皮,默默地拿起横放的拐杖,推开车门,一跷一跷地上楼。
路轻舟没有关门,留下的一条缝里的光要比这楼道里更加灿烂些,顾淮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束光前进,心里却对那光产生了一种忐忑与心慌。
他不想面对路轻舟。
但他又不能不去面对。
跳上最后一层台阶,他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确定后背上的衣服一定已经汗湿了一片,因为那衣服紧紧地贴着后背,湿答答厚重得叫他有些难受。
他推开虚掩的门,听到身后的闻人初叫他。
“顾淮。”
他回了头,看到闻人初站在楼梯间的平台处,仰头看着他,然后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发自内心,衬得他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顾淮,我竟然想谢谢你,因为你,我知道路轻舟是在乎我哥的,我哥不是爱着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块,他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闻人初看起来是那样开心,可顾淮只感觉到了浑身冰冷。
他僵硬地走进屋内,路轻舟赤着脚将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半睁着眼皮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他走到他面前,在路轻舟懒洋洋看过来的目光里,他看到那瞳孔中的自己轻轻张开了嘴。
“我想原原本本地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这是我的愿望。”
、第十六章
步行街一条青石砖块铺成的羊肠小道里,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咖啡店,店门外摆放着一盆盆开着各色鲜花的盆栽,用木篱笆围成了小小的一个角落,凉棚上有绿萝垂下,那绿萝被养得极好,嫩绿的枝条散发着阵阵自然的清香。
玻璃上贴着黑色线条的装饰画,透过玻璃,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环境与优雅宁和的氛围,客人并不多,柜台后面特意做旧的音响中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店内的整个色调偏暗,连圆桌上方的灯光都朦胧得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完美地将与自己面对面坐着的人打上了一层滤镜。
他们都说这家店的老板娘是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当她穿戴棉布围裙,微笑着端来一杯咖啡时,仿佛将你拉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朝阳平地而起,有晶莹的露水自叶尖落下,还有娇嫩的花朵缓缓绽放
那是少女所在的世界,没有烦恼,宛如仙境一般,她用一间小小的咖啡店,将这世界分享给他们。
夜色渐浓,步行街开始了它的夜生活。
路轻舟抿着唇不说话。
他面前放着他带来的暑假作业,他原本是计划在今晚完成两份社会实践的,为此他还大老远地背来了几本书作为资料,可是头顶那盏昏暗的灯光,却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死死盯着第一本资料书的标题,仿佛那里会长出一朵花来。
顾淮踌躇地摸出手机,“要、要不,我帮你打手电筒”
路轻舟慢慢抬起头看他,在那无论看什么都像是自带一层柔光的灯光下,顾淮竟然从那双宛如一股清流的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他默默收回手机,假装自己没有说过话。
路轻舟又盯着那堆书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头顶朦朦胧胧的灯,认真思考了下在这样的环境下写完两片社会实践后致瞎的可能性,这才终于接受了现实般,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把书重新放回包里。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坐在对面的顾淮过意不去,早知道该白天来的。
路轻舟也不在意了,“明天写。”
“你、是不是快要开学了”
“嗯。”
服务员端了咖啡过来,刚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路轻舟用小勺轻轻搅拌了下,咖啡的香醇便更浓郁了些,他凑近闻了下,忽然听到边上有什么声音。他转头,看到穿着白体大裤衩的同桌站在玻璃外,一边拍着玻璃,一边兴奋地说着什么。路轻舟听不真切,但从口型能够看出,他是在喊他的名字。
环顾四周的顾淮也注意到了玻璃外的人,“你的朋友吗”
路轻舟点头。
同桌身后还站着他的两个朋友,他们不得已跟着停下了脚步,正百无聊赖地往店里面张望着,同桌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进店里朝他这一桌走来。
“轻舟”
同桌欢快的声音,“轻舟轻舟,你不是回家了吗什么时候过来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等着开学”他啪嗒啪嗒跑过来,刚想拉开沙发椅坐下,才注意到路轻舟对面坐着一个人,他顿时就尴尬起来,拉开了椅子不知是该坐下还是告辞。
“要不我先走”
他不确定地问道。
虽然看的不是十分清楚,但同桌十分确信,坐在路轻舟对面的是他曾经在校门口看到,等着路轻舟一块放学离开的人。他想起了上个学期快结束时听路轻舟说起过,这人在车祸中失忆了,只是不知现在恢复了没有。
他隐晦地用眼角看了对方一眼。
那人垂着眼皮,睫毛颤抖着,尽量避免看向他这个方向,双手紧紧交握着,等关节都泛起白色后,他又局促地握住杯耳喝了口咖啡。
路轻舟并没有向同桌介绍的意思。
于是他也不问,“那我先走了,我朋友也在外面等我,到时候学校见吧。”
同桌把拉开的椅子推进去后就出去了,他和那久等的两人说笑了几句,又转过头朝里面的路轻舟挥了挥手,这才离开走远。
顾淮抬起头,往四周望了一圈,又重新低下头喝起了咖啡。
路轻舟依旧用勺子搅拌着。
印象中的音乐还在继续,玻璃门被推开又合上,门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杯杯芳香浓郁的咖啡从柜台后面端出来,隔壁桌的人来了又走,时间似乎一晃而过,又似乎只是过了几分钟,顾淮早已喝完了咖啡,面前只剩下了空空的杯子,而路轻舟那杯,一口未动。
有服务生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是否需要续杯。
顾淮不知今晚是不是该继续下去,于是去看路轻舟,却发现他正抬着头,看着那名服务生不说话。顾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个女孩子,笑眯眯的脸看上去十分有亲和力。
她将托盘抱在胸前,微笑着看向路轻舟,“果然是你啊,路轻舟,刚才就觉得很眼熟呢,就想过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真是你。”
“你、你们认识”顾淮惊讶地问道。
“是啊。”白令瑾自然而然地拉开剩下的椅子坐上去,“我是路轻舟的学姐,我叫白令瑾。”
“你、你好,我是”
接触到路轻舟冰凉的眼神,顾淮瞬间噤声。
白令瑾并没有在意,她继续说道,“之前拜托过路轻舟来店里帮忙,可惜被无情地拒绝了,无论我怎么请求他都不愿意答应来帮忙,没想到今天还是在这里碰面了,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顾淮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缘分,他只知道,对面的路轻舟在白令瑾坐下来时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望着窗外的某个点表现得好像他们这桌上只有他们两人一样,对这位自说自话坐下来和他们一脸熟稔地说话的人视而不见。
而那少女似乎也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受欢迎,“怎么样,我朋友的咖啡店虽然没能让你帮忙,但我想了其他的方法,可能没有你来的效果好,不过我也很满意。”
她一脸笑容,仿佛为这店的美好未来感到高兴。
好像她就是老板娘一样。
路轻舟望着窗外表情漠然,顾淮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把女孩子凉在那这种行为确实不怎么好,但路轻舟摆明了不想理她的态度,让顾淮有些为难。
但他的为难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白令瑾很快又开口了,“你不喜欢咖啡”
她的目光移到了路轻舟面前的咖啡杯上,她来这里帮忙不是一两天了,所以她几乎一眼就可以确定,这杯咖啡里面的量,从端过来到现在,就没有被碰过。得出这一事实,她始终上扬的唇角淡了下去,最终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你不喜欢咖啡,还是单纯的不喜欢这杯咖啡”
路轻舟仿佛终于是看够了窗外的夜景,慢悠悠地收回了的视线,他盯着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不喜欢。”
白令瑾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
她看向顾淮,“你觉得口味如何”
“有、有点苦。”
“咖啡本来就是苦的。”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
“明明不喜欢苦涩的东西还要选择喝咖啡,这不是自讨苦吃”白令瑾不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路轻舟面前那杯咖啡放进托盘里,因为用力过大,那咖啡打翻了一些,她也浑然不在意,“真是糟蹋礼礼亲手泡的咖啡。”
“等、等等”
白令瑾转身离开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激动又有些慌乱的顾淮,她挑高了眉。
顾淮急促地喘着气。
“你、你是说,这咖啡是老、老板娘亲手泡的”
“没错。”
一瞬间顾淮好像听到了烟花绽放的声音。
他恍惚地抬头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幕零星地点缀着几颗淡淡的星光,在那带着朦胧光晕的星空里,不用细想,他的脑海里便能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张温婉恬静的脸庞。
姐姐亲手泡的咖啡,虽然他并没有很仔细地品尝,便粗略地灌进了肚子里,但此时此刻,他仍然感觉到了心底的一股甘甜,就像是他喝进去的不是苦涩的咖啡,而是一杯掺了蜜的蜂蜜糖水。他捂住跳得欢快的胸口,对白令瑾小幅度地笑了下。
“很好喝。”
这样的夸奖让她重新带上了笑容,“那当然。”
“她现在在店里吗”
“你想见她”
白令瑾扬了扬眉,顾淮的表情窘迫起来,她像是女王一样笑了笑,端着托盘转身离开,等到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时,她的旁边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
只是远远看着,顾淮已经完全慌了神,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领和袖口,对着玻璃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的发型,他甚至去问路轻舟现在的自己是否衣着得体,然后被路轻舟冷冰冰的一句“你要用闻人的脸去勾引谁”给扑灭了激情。
他尴尬地收回了拉着衣领的手。
在这片刻的时间里,白令瑾已经和那少女走到了眼前。
那少女长发披肩,如画般的眉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昏暗的灯光追逐着她的背影,将她乌黑如檀木的发丝打上了一层金棕色的光芒,她弯腰而笑,黑发自圆润的肩头滑落到胸前。
“我是顾司礼。”
、第十七章
南姜北顾,同属于华夏两大家的顾家长女顾司礼,从粉雕玉琢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美丽动人的模样,这一路走来,她便受到了无数人的关注。
姜家女孩性格属火,热烈奔放得叫人不敢靠近,若她的性格是一个极端,那顾司礼便是另一个相反的极端,她温婉内敛,只是举手投足间的一颦一笑,便能改变周身所处的氛围,还是学生的时候,便是那种能够叫班上的其他人在许多年后,骄傲地说出“那个顾司礼曾经是我的同班同学”这样的话的女孩。
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孩,会在大学毕业后,拒绝来自家人的帮助,一人在这步行街的小角落里买下这间小小的店面,成为这间咖啡店的女主人。
“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
顾司礼谈及这件事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绯红。
她挨着沙发椅的边缘坐下,白令瑾从隔壁那桌拖来了一个椅子,顾淮连忙往玻璃那挪了挪,好让白令瑾把那只沙发椅推进来,围着一只小桌子的四人谈话便这样简陋地凑成了,但好像总少了些什么,白令瑾想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托盘,里面放着四杯茶和一些小吃。
“你是路轻舟吗”
顾司礼询问面无表情的少年,等到他慢慢点了头,略带抱歉地对他说道,“之前阿瑾一定让你很困扰吧抱歉呐,她说什么都要把你带过来,不过我要承认的是,阿瑾的眼光确实很棒呢。”她看了眼身边的白令瑾,那笑眯眯的女孩撑着下巴,正略带得意地看着她。
她微微笑了下,“你远比照片上要好看的多。”
顾司礼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但她在说话时,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时间似乎正在渐渐变慢的感觉,仿佛只要靠近她周身,浮躁喧哗的尘世便会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路轻舟看着她,“夸奖一个男性有多好看是不会让他高兴的。”
“只是实话也不行吗”
顾司礼回以无辜的眼神,路轻舟认真地点头。
“嗯,不行。”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收回那句话呢。”
从顾司礼坐下开始,白令瑾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她撑着脸颊,歪着头看她,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盛放着那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于是面对顾司礼看过来的略带苦恼的样子,她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我们学校里是怎么称呼路轻舟的吗”
“嗯”顾司礼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们叫他,白帝之光。”
白帝是他们学校的名字,路轻舟表示他在学校将近两年,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头上被扣着这样一个称呼。
“连老师都知道哦。”她似乎是看出了路轻舟的惊讶,“难道你没发现吗但凡是一些学校与学校之间的竞赛,不管涉及到什么领域,领导们似乎都达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先将你派上场,用颜值震慑一下被上帝关上了某扇窗户的对手,然后再用实力狠狠碾压他们。”
路轻舟表情茫然。
是这样的吗
顾司礼眉眼弯弯,“所以我就更不会收回那句话了呢。”
“随你。”路轻舟仍旧面无表情。
顾司礼也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将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奶茶捧进了掌心中,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忽然歪了歪头,对一直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顾淮开了口。
“请问你是”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顾淮吓了一跳。
他捂住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对面的路轻舟,那人并不看他,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咽了口口水,对上那真诚的视线,颤抖地回答,“我、我叫闻人谦。”
“闻人谦啊。”
顾司礼慢慢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仔细品位着其中的含义,她的目光一瞬间放空,像是想起了什么,朦朦胧胧似乎是被拢上了一层薄雾,她依旧是在微笑着的,但不知为何那笑容中却透出了一股不易让人察觉的淡淡哀愁,她温和地看着顾淮,“你很像我弟弟呢。”
顾淮一瞬间想哭出声来。
像啊,怎么会不像呢,因为他就是她弟弟啊
他紧紧咬着下唇,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说话,如何就这样放任自己开口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在心爱的姐姐面前哭泣,也未免太丢脸了
顾淮低垂着头,感受到了路轻舟看过来的冰凉的目光。
白令瑾安慰顾司礼,“是为你弟弟的事而担心吗别怕,礼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万金油一般的话似乎无论用在什么地方都能不会显得突兀,顾司礼听得多了,她笑了下,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但等白令瑾眨了眨眼再看时,顾司礼又恢复了平时温婉的笑容,她向路轻舟和顾淮简单做了解释,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伤感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氛围而感到了歉意。
“我弟弟因为意外住进了医院,到现在仍然昏迷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一直都很担心他。”她冲怯怯抬头看过来的顾淮弯了弯眉眼,“抱歉呐,差点把你看成了其他人。”
眼眶酸涩的顾淮拼命地摇头。
不用道歉啊,姐姐,为什么要道歉,他才不是什么其他人啊,他就是顾淮她的弟弟顾淮
“我有个请求,稍微等我一下。”
忽然想起了什么,顾司礼离开座位回到柜台,白色曼妙的身影走出他们的视线,路轻舟看了一圈四周,发现店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一桌,他看了下墙上挂钟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真是幸运的男孩。”
白令瑾笑眯眯地对他们说道。
路轻舟去看顾淮,顾淮正痴迷地看着一袭白裙的少女翩翩走来,将两张白底金边的邀请函递给他们,邀请函上面的字迹清秀,仿佛还透过纸张散发出淡淡的馨香,那是少女特有的香味,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顾淮慢慢红了脸,那红霞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下个星期是我的生日,”美丽的少女将乌黑的发轻轻拢到耳后,“母亲为我准备了一场生日宴会,我可以邀请你们来吗”
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顾淮紧紧地那张邀请函贴在胸口,像是得到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一般激动地说道,“当然”
“那我们先离开了。”
路轻舟站起身向她们告别。
走出咖啡店,顾淮眯着眼露出略带傻气的笑容,连撑着拐杖走路的动作都忍不住欢快起来,他雀跃地哼着歌,摇头晃脑地跟在路轻舟身后,一想到放在口袋里的那张薄薄的邀请函,就忍不住傻笑起来。
“你喜欢她。”
路轻舟淡淡开口,用的甚至不是疑问句。
“不、不是我没有”
顾淮慌忙收起表情,面对路轻舟的陈述,他第一反应就是立即否认,然而就算是顾淮,也听得出自己此刻的语气是多么没有底气。他的心中一直守着这样一个秘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然后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忌自己的姐姐,于是他将自己的秘密包裹得密不透风,可现在,路轻舟就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在上面戳了几个大洞,将他的秘密堂而皇之地摆到了阳光之下。
他徒劳地想要堵住那个大洞。
“我怎么可能喜、喜欢上,自己的姐姐”他虚弱地反驳,却听到自己的内心如此掷地有声地说道,没错,他就是那么无耻的、没有道德底线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
他的脸慢慢褪去了血色。
“昧着良心说话的感觉怎么样”
顾淮的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他想起他初到顾家时,顾司礼拉着他的手带他走遍每一个房间,她柔软的手摸着他的头,微笑说道,以后阿淮要叫我姐姐呐,因为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他满心欢喜地姐姐姐姐叫着,却不知多年后,这个称呼会像座大山一样紧紧地压着他,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叫她姐姐了。
可他也再没机会叫他姐姐了。
如果他真的是闻人谦的话,他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站在姐姐身后,默默看着她在未来某天里挽着别人的手臂走向幸福如果他成为闻人谦,他就可以站在姐姐面前,正大光明地告诉她他喜欢她,然后成为姐姐日后幸福的依靠
在刚成为闻人谦的那段日子里,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迫切地想要和路轻舟划清关系,就是为了往后能够站在姐姐的身边
然而,当他某天意识到,闻人初开始用看着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时,他便慢慢地说服了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无论他变成谁,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他在哪里,他始终都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就算他有了最英俊帅气的外表,他也只能够活出顾淮的生活。
他终究只能成为顾淮。
可他却在心底厌恶着这个身份。
因为这个身份,他只能站在姐姐的身后,因为这个身份,他必须将自己对姐姐的心意埋藏在让人看不见的地方,因为这个身份,他必须在别人问他是否对姐姐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感情时,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
昧着良心说话的感觉怎么样
“糟糕透了”
顾淮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用手擦去,下一秒又有泪水流出,像是在眼睛里挖了一片湖泊,而那湖泊此刻已然决堤。
“为什么不告诉她”
“怎么能告诉她”
顾淮尖厉的声音响起,他根本不敢想象当姐姐知道他这种触及道德底线的爱的时候,会以何种表情来看他。难过害怕厌恶不,他一点也不想在那张美丽的脸孔上看到这些表情他希望姐姐是快乐的,能够永远这般温婉地向所有人微笑。
她实在太过干净,太过纯粹了,她不能因为他而存在污点。
“为什么不能”
路轻舟如此坦然地向顾淮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她就像闻人谦一样,闻人谦喜欢他,于是在第一次相遇时,他便微笑着将自己的真心摊在了他的面前。
“把爱藏起来,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我不想姐姐讨厌我啊”
“为什么会讨厌”路轻舟更疑惑了,“为什么会因为你的喜欢而讨厌你”
“因为这种爱是不正确的不道德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自己的姐姐啊对自己的姐姐产生那种突破道德底线的、毫无廉耻的感情,我一定会被人唾弃到死的而且姐姐也会被人说闲话,一定会被人说成是她不要脸地勾引自己的弟弟”
“喜欢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
顾淮已经被问到不知该不该继续难过下去了。
、第十八章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下钻出,澄澈的天空一碧如洗,树影横斜,斑驳的阳光从交叠的树叶间穿过,叫叶片上那些晶莹剔透的晨露折射出了不同的色彩,鸟兽们在林间欢快地飞跃,奔跑,互相追逐打闹的身影带起一阵风,枝头的树叶颤了颤,那露水便顺着叶片上的经脉滑落,嘀嗒一声,坠入了下面的水洼中。
金色的光愈行愈远,爬过山峦,越过流水,影影绰绰,枝叶翻飞的树林从中,恍若有精致小巧的飞檐翘角若隐若现。湖水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一艘小船静静地停泊在那缓缓流动的白云旁。
不用怀疑,这只是路轻舟的一个梦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轻飘飘的毫无实体的闻人谦来说,他越来越习惯这种脱离了身体的状态,并且开始熟练掌握这种特殊状态下自带的一些能力。
比如说筑梦。
路轻舟的梦早已脱离了那白雾弥漫,朦朦胧胧的荒芜感,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梦里开始有了山川,有了河流,有了白天黑夜,有了四季交替,不知不觉,那里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
属于路轻舟和闻人谦的世界。
挂着露水的青青草地上,闻人谦闭着眼靠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双手自然地在肚皮上交叠,有不知名的鸟儿欢快地落在他的头顶,胖乎乎的小身子在头发中间往下埋了埋,然后安然地坐在那不动了,头发的主人不为所动,轻轻歪着头像是进入了睡眠。
然而灵魂是不需要睡觉的。
至少从车祸现场醒来到现在和路轻舟在梦中碰面,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闻人谦从没有睡着过,甚至连一丝困意都没有。
微凉的风轻柔拂过,吹动了森林中紧密相贴的层层树叶,闻人谦额前的碎发被吹动着,在他的鼻尖上不安分地蹭蹭,有些痒,他睁开眼睛,身体微微一动便惊扰了在头顶稍做休息的小鸟,他揉了揉头发,有些不满地抬头。
“你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
顺着粗壮的树干慢慢向上看去,纤细的少年正横坐在枝干上,睁着无神的眼睛透过茂密的树冠看着那一点淡淡的蓝天。
下一秒,视线内出现了闻人谦的脸。
放空的目光渐渐聚焦,直到汇聚成一个点停留在那张脸上,那脸的主人浑身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珍珠色,仿佛只要路轻舟想,他就可以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他背后的风景。看着这样的闻人谦,路轻舟忽然有些想笑,嘴角上扬的一瞬间转瞬即逝,但那顷刻间流露出的风情却依然被闻人谦尽收眼底。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路轻舟的笑容。
但路轻舟每一次的笑都会让他有如同初见时的那份惊艳。
闻人谦跟着露出笑容,“乖,再笑一次我看看。”
路轻舟面无表情。
闻人谦便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为什么不下去不知道我怀里给你留了一个位置吗”
“我在试着讨厌你。”
路轻舟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被闻人谦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扛下了树,“顾淮说他的喜欢会让姐姐讨厌他,我是不是也该讨厌你才算正常”
闻人谦重新躺回到树干上,招了招手,叫路轻舟坐在自己身边,软软的身子靠过来,闻人谦搂住那不堪一握的小腰,原本他并没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的,但无奈那手掌下的手感实在是太过诱人,叫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只用食指蹭着那里的软肉。
他眯着眼懒洋洋地说道,“那你成功了没”
“差点就成功了。”
感受到他小动作的路轻舟去掰他的手,闻人谦顺势就放开了,那手感虽好,对他来说却更像是一种折磨,“如果你讨厌我,我就拿根链子把你拴起来,让你再也见不到其他人。”闻人谦半眯着眼,惬意慵懒的表情下,那半睁的瞳孔中却清晰地倒映出路轻舟的身影。
路轻舟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闻人谦微笑,“我是认真的。”
面无表情,“我好害怕。”
“要不要安慰的抱抱”闻人谦张开怀抱。
然后被拒绝。
他也不在意,笑着收回手,“轻舟,别太把他放在眼里,什么话都往心里去。”
路轻舟弯下腰改坐着为躺着,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梦里和闻人谦见面,白天的时候也不会因此而面临怎么睡都睡不醒的问题,但事实上,他的精神还是很疲乏,明明身体进入了深层睡眠,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阖过眼。他疲惫地闭上眼,鼻尖处是青草的方向,身边是令人安心的闻人谦。
他轻轻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因为我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
那声音轻得很,闻人谦还是听到了,他在路轻舟躺下时便侧过了身,目光幽深地注视着那像是天使一般纯粹的睡颜,在他心底开始止不住地滋生出欢喜的情绪时,却听到那天使在半睡半醒间说道。
“我到底喜不喜欢你。”
闻人谦刚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他的轻舟,已经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吗闻人谦的瞳孔渐渐深邃起来,路轻舟不喜欢他,这是他根本不用确认就知道的事,他抱他,他摸他,他吻他,路轻舟却又从没抗拒过他,他可以在床上勾着他的脖子说想要,也可以在他出差的一周里不闻不问。
闻人谦对路轻舟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但路轻舟对闻人谦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假如有一天,当路轻舟知道了闻人谦在他心底并没有什么特殊性,并且谁都可以取代时,会不会一脚把他踹开
他会的。
那个冷漠无情的家伙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就像闻人谦也绝对会在路轻舟得到那个答案时,把他拴在身边,叫他永远也离不开他。
“睡吧,轻舟。”
闻人谦低下头吻了吻路轻舟的额头,他的表情在阴影下看的并不真切,只有咧开的唇角不断地上扬,拉出一个几乎咧到耳根的、诡异的弧度。
路轻舟可以不爱他。
但路轻舟必须是他的。
虽然昨晚因为路轻舟不依不饶的提问让顾淮想起了自己卑微而隐秘的情感,他为此整夜失眠,既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为自己能够再次见到姐姐而心情雀跃,从他哼着歌一早就起来做饭这件事可以看出来,顾淮还是兴奋居多的,他甚至邀请路轻舟和他一起上街给姐姐挑选生日礼物。
路轻舟刚把作业摊在桌上,就看到顾淮挂着一脸虚伪的笑磨蹭到自己身边,讨好地把一叠切好片的面包推到他面前,然后红着脸提出这个的要求。
路轻舟翻了翻他剩下的作业,“不去。”
“为什么”顾淮的表情像是路轻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路轻舟面色平静地把面包片往旁边推了推,翻开书,将干干净净的标准a4纸摆在眼前,拿起一只笔头也不抬,“你要帮我写吗”
顾淮委屈地皱起脸不说话了。
他拿起被路轻舟嫌弃的面包片,从桌子的这一边一路推到对面,陶瓷与木质桌面相互摩擦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虽然并不刺耳,但依旧让人不适。顾淮坐在凳子上,拿起一片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嚼着,解决了两片,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他忙跑去厨房接了一杯水。
回来的时候路轻舟已经动笔了。颠倒的视角让他看得并不清楚,只觉得那字好看的很。他看了一会儿,犹豫着再次开口。
“轻舟,你、你什么时候能写完”
“两个小时。”
顾淮欣喜地笑,“那、那我等你”
“我不去。”
路轻舟翻过一张纸,淡淡地看了着沮丧的顾淮一眼,补充道,“我说的不去是指不去生日宴会,当然,陪你买礼物这种事我也不想做。”
顾淮看起来非常震惊,“可、可是,你当初不是答应了姐姐吗”说道最后,他忽然回想起来,顾司礼将邀请函递给他们的时候,是他欢欣鼓舞地表示一定会去,而路轻舟似乎没有任何回应顾淮回过神来,看着路轻舟简直欲哭无泪。
“难、难道你要我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
“不行不行我不敢我怕我一踏进家门就忍不住哭出来”
“那就哭出来吧。”
“在别人生日的时候哭出来,不、不大好吧”
“那就笑吧,我听说有个词叫作笑哭。”
“啊”
“你可以叫上闻人初。”
顾淮心动了,他坐在凳子上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给闻人初打了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说明来意后,不安地在对方制造出的沉默中静静等待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慢慢加快了节奏,闻人初最终还是点头答应,然后叫他把手机给路轻舟。
顾淮高兴得像是中了几百万的头奖,脸上露出了傻笑,他乐颠颠地把手机举到路轻舟眼前,看着他接过去,语气平静地问了句,“什么事”
“路轻舟,你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好差事啊”闻人初咬牙切齿。
“你可以不去。”
“说的轻松我能不去嘛万一顾淮在那全是上流社会的人面前做了什么蠢事怎么办那丢的可都是我哥的面子,我必须得去看着他”
路轻舟疑惑地问他,“为什么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
“”
闻人初在那头喝了一口水压了压那团只要一和路轻舟说话就会忍不住冒出来的怒火,强行转换了话题,“你们怎么接近的顾家大小姐而且还弄到了人家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等到了那天你问她”
“”
这天简直没法聊
闻人初怒气冲冲地按断了电话,嘟嘟嘟的忙音传来,路轻舟毫不在意地把手机还给顾淮,顾淮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把剩下的切片面包全吃下去了后,哼着歌去厨房洗盘子了。洗完盘子走出来,他又红着脸问道,“你说,我给姐姐买什么礼物”
“随你。”冷漠而不配合的回答。
顾淮继续问道,“那你、你给闻人谦买过什么我参考下”
路轻舟抬起头。
“怎、怎么了”顾淮被盯得头皮发麻。
路轻舟说道,“我没给他买过东西。”
“那闻人谦呢”
“太多了。”
“”
、第十九章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顾淮到底还代表着闻人谦的脸面,为他哥哥操碎了心的闻人初得知他准备去顾家大小姐的生日宴会时,在家没熬得住两天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二话不说把他拎到了商城中心,打算从头到脚给他来个大改造。
这种发展让顾淮莫名觉得熟悉,曾经路轻舟他哥哥来的时候,闻人初也是这么大动干戈地想把他改造一番的,只是没成功而已。
不知如今这次
闻人初翻着将当季各种品牌的最新款囊括其中的杂志,选出来几款问顾淮的意见,顾淮努力地从那几件在他眼里似乎没什么区别的衣服中挑了挑,看了好几眼到底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干脆闭着眼睛胡乱地指了一件。
闻人初点点头,“走吧。”
试衣服花了不少时间,闻人初给顾淮挑的都是适合他个人气质的款,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挑的没错,至少顾淮在穿着这些衣服时再没了之前那次,仿佛偷穿了大人衣服的手足无措的小孩一样。
闻人初满意极了。
顾淮抱着被打包好的衣服跟着他一路出门,顺便买好了在生日当天送给姐姐的礼物,做完这些事后,他紧绷的心弦才稍微松了松,但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他内心的不安与紧张却在胸腔中生了根,发了芽,宛若疯长的野草一般,稍没注意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坐进车里,绑上安全带,顾淮像是寻求安慰一般地说道,“我有些紧张。”
“紧张”闻人初挑眉,“每年一次,难不成你没参加过”
顾淮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都是躲在房间里的”
闻人初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等到了那天你就会发现,那种场合,其实躲在房间里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