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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青日话 第33节

作者:刀刺 字数:8167 更新:2021-12-21 00:43:43

    “我…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啊!我就那么一说,我没别的意思!饶也现在都有伴儿了,人现在喜欢姑娘,我在她面前就是个屁!不对不对,她在我面前就是个屁!我这不也被你掰弯了,跟你在一起了嘛!我俩真没什么…哎呀你看我跟她也没处多久,就是瞎胡闹,别哭了?”

    关青使劲儿擦了把脸,转过头瞪着他,“你俩真是心有灵犀哈!人家弯了,你也弯了,多巧啊,天生一对儿!”

    “我…操。”程悍简直有理没处说,他长这么大总共也就处过那一个女朋友,人还比他成熟,根本不跟他闹别扭,不给他哄的机会。他深深地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哭笑不得吧,又心口发软,总之被关青闹的还挺舒服的。他好脾气的说“你看我也不是自动弯的,我这不是被你无与伦比的魅力给收服了嘛!再说你仔细想啊,我这辈子正儿八经处过的女朋友就饶也一个,完了跟我处完人家从此就对男人不感兴趣,改成喜欢姑娘了。所以我吧,说不定命里缺姑娘,不可能跟姑娘天长地久。非得是你,你说对吧?”

    关青听着他这么一通胡诌八扯,依旧不解气很委屈,他抱着胳膊扭头对着窗外。不怪他像个姑娘这么爱哭,实在是当年那会儿,太难受了。

    ☆、 第三十九章

    首先这是个放着一张铁床的地下室,其次靠墙放着两把裹着布的吉他,和一个看起来像装着两把吉他、露出琴柄形状的皮箱;再来这屋里放着三张塑料凳,三张凳子都很奇缺,奇形怪状、缺胳膊少腿。

    程悍和关青就坐在其中两张凳子上,对面的铁床坐着个把脑袋染成篮球、颧骨突出,像个猴子似的猥琐男。

    “诶?”那猥琐男朝程悍抬了下下巴,“你哪儿的?”

    “东北的。”

    “哦,”猥琐男又问“你平时都唱什么歌呀?”

    “除了不会唱的什么都唱。”

    猥琐男皱眉“你这不是废话么!你都会唱什么呀?”

    程悍觉得他也是废话,会唱的歌多了,难不成一一报给你?“你想听什么呀?”

    猥琐男有点儿小期待,“窦唯的会吗?”

    程悍也皱眉“窦唯是谁?”

    猥琐男瞬间张大嘴,好像听到个不得了的大事儿,惊讶的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青蛙,他试探着问“唐朝你总该知道吧?”

    “唐朝?朝代啊?”

    猥琐男这会儿干脆像被人掐断气儿的青蛙,连眼睛带嘴巴,甚至连鼻孔都瞪圆了,“你连唐朝都不知道?那黑豹你你总该知道吧?”

    程悍不耐烦“我又不认识他们,我知道他们有屁用!你直接说歌名!”

    “那…那你你你唱首无地自容吧,这歌儿练嗓子。”

    猥琐男的表情已经是如临大敌的战战兢兢了,却见下一刻程悍依旧摇头,“你先唱个第一句我听听,你这么说我想不起来。”

    猥琐男闭上嘴巴,面色严峻用带着点儿侥幸的目光盯着程悍问“你不是海归吧?”

    程悍干脆否决“不是。”

    “邵彻!”猥琐男抻直脖子冲门外喊“你丫这从哪儿淘来的乡巴佬啊?丫连无地自容都他妈不知道!他根本连摇滚是什么都不清楚!当个屁的主唱!”

    程悍当即站起身就要上去抽他,被关青一把拦腰抱住,“冷静,打人犯法!”

    “打我?”那猥琐男也跟着站起来,嚣张地走到程悍跟前,无奈身高略矮,只堪堪到程悍的下巴,于是俩人的气势就有点儿高下立见,但那猥琐男抻着脖子仰着头,都快咬到程悍下巴了,“说你是乡巴佬你不乐意听是吧?长得跟他妈小白脸儿似的!你以为我们这儿是鸭店呢?光看长相不看实力?没那金刚钻你别揽瓷器活儿啊!长得帅就能天下皆你爹,哪儿你都随便走呢!有本事你揍我,来来来,往这儿打,不打你他妈是孙子!”

    好吧,既然他铁了心讨打,那程悍肯定不能当孙子,所以说两军对垒时切莫嘴贱!不嘴贱一般都能息事宁人。当即二人就在那张单人小铁床上打得不可开交,铁床嘎吱嘎吱,拳头砰砰砰砰,关青正犹豫不决,他其实不太想拉架,因为程悍根本吃不了亏,他揍别人就让他揍吧,那人也就是活该!

    结果这当口走廊里突然刮起一阵风,推门进来仨人,一看到床上的景象顿时一窝蜂地冲上前,对准程悍就揍。

    关青一看这还了得!单挑程悍谁他妈都不是对手!你他妈挑不过就群殴算什么好汉?顿时也捞起袖子加入战局。

    事实证明打架真得靠天赋,光有不要命的狠劲儿是不行的,程悍挨了十几脚,其中就有数脚来自关青。他一挑四就够不容易了,还有个时刻帮倒忙的猪队友,三分钟不到就鼻青脸肿。

    这是程悍跟乐队头回见面的场景,猥琐男便是日后“汝将上下求猥琐”的老朽。

    综上所述,程悍对于摇滚真的是一窍不通,他身担主唱重任,却连五线谱都看不懂,除了一把好嗓子什么都没有!乐队除了邵彻没一个人看好他,让他亮一嗓子现现实力,不仅程悍死不乐意,连邵彻也不干“给我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们就懂了。”

    那一个星期简直是地狱,从早到晚被邵彻关在地下室里学着看五线谱,学着弹吉他,学着去定义去分别摇滚的各种类别,学得程悍满手水泡,塞了一耳朵乐理知识。后来程悍投降了,

    “你别跟我说什么是硬摇什么是重金属什么朋克布鲁斯乱七八糟的,我真分不清!你就直接让我听,我学着唱不就完了?”

    邵彻扎着马尾,清隽的脸庞一阵肃杀的冷意“可以,那你干脆回老家,继续唱你的《好妹妹》得了。北京地下摇滚圈这么多人,每一个都是真心把音乐当成梦想,每个人都在努力。你以为我们是被逼无奈、又不知上进才沦落到这个圈儿里,享受这口袋比脸还干净的生活吗?你知道什么是梦想吗?你有梦想吗?”

    程悍不屑的冷笑一声,“我有啊,我的梦想就是当个扛把子,走哪儿都横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拍拍床铺,就能给我一大胸屁股翘的姑娘。把音乐当梦想?嗤,电视台上每一个选秀歌手都说没了音乐活不了,你们都把梦想和音乐挂在嘴边儿,自以为你们有追求高人一等,又能怎么样呢?到最后你们追求的无非也就是名声和钱嘛!不要总觉得凡事儿沾上梦想二字就高尚了,坐台小姐为了买衣服买房子赚钱是不是梦想?既然大家到最后都是为了钱,就别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邵彻合上笔记,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见识梦想是什么样子。”

    梦想是什么样子?为了物质生活而拼命赚钱算不算梦想?程悍分不清,他觉得所有现在所希望拥有,但却没有拥有的一切东西都可以称为梦想。

    那天邵彻带着他去树村走了一遭,在那里他看到有很多人在没有听众的情况下抱着吉他独自歌唱,他们的生活状态跟邵彻的大同小异,没钱,没车,房子更不用说。生活清贫困苦,很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程悍一直搞不懂,既然没钱,去打工不就得了?

    晚上邵彻又把他带到三里屯的酒吧,指给他看哪个人是等着上台的,哪个人是无法上台在等能够上台的人突然出了小毛病有可能争取到上台的机会的,还有很多是连机会都没有,却痴痴坐在台下听着台上的歌手唱的。

    这些青年形色各异,塞在这个圈子里分不清谁来自哪里,有的颓废,有的满怀希望,有的沧桑,有的尚且青涩,但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两个特点,贫穷和等待。

    “这是三里屯最好的音乐酒吧,等会儿你会看到一个叫赵已然的老头儿,他唱的不是摇滚,是民谣。有一句话民谣不听赵已然,遍听千万也枉然。我希望你能好好听他唱歌,赵老大在北京的演出非常难得,今天来的都是圈内人,嗯,反正你等会儿听了就知道了。”

    他把程悍带到了老朽那桌儿,桌子跟舞台非常近。这是程悍见过的最安静的酒吧,每个人都压低声音谈话,有不少面孔是程悍已经见过的。

    没多久从门口走来一个背着吉他蓬头垢面的人,那人一出现全场就响起欢呼和掌声,平素里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老朽都激动地站起来一个劲儿鼓掌,

    “赵老大!赵老大最近怎么样?”老朽扯着嗓子喊。

    那赵老大坐到台上的椅子上,他一头蓬松的及肩卷发,发际线过高露出布满抬头纹的前额,眼睛小的分不清是眯起还是睁开,眉毛和眼尾都有点儿倒挂。

    这已经是个老男人了,还是个不太体面的老男人。

    他把吉他抱到身前,很亲切地对着台下笑“最近过得就那样,”他发出腼腆的呵呵的笑声,然后又说“我也不知道我唱动唱不动,我尽力唱吧!”

    “赵老大随便唱就行!赵老大牛逼!”老朽坐在程悍身边起劲儿地捧场。

    然后程悍就看到他被烟熏黄的手指拨弄琴弦,在邵彻一个星期的耳濡目染下,程悍已经可以分辨吉他技巧的好坏。

    这老头儿弹得很好,他不经意弹出的旋律不失精准又老练,然后这老头儿开口了

    “再回首…”他弹出一串零碎的音符,又说“错了?”

    好嘛,自己选的歌都能弹错,程悍觉得这老头儿真忒随便了!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如今要向谁诉说……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留下你的祝福,寒夜温暖我,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程悍觉得一颗心突然起了酸涩,在这个不体面的老男人拖沓类似醉酒的呢喃的歌声里,他忽然想起自己过于坎坷的前半生,恍若一场持续了经年累月的恶梦,在赵已然那绵长的百转千回的尾音里化作一缕青烟,随着音符飘过他眼前,勾起无数怅惘,最终是无法触及的虚幻,以及无能为力的枉然。

    他很少想起程建军,但在赵已然的歌声里突然想起了,“云遮断归途”“背影已远走”“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程悍再也坐不住,他在赵已然与台下的听众有来有往的对话中走出酒吧,然后走到无人的漆黑的墙角阴影里,咬牙哭了出来。

    他已经长大了,眼看就要三十了,也许他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已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抬头仰望的高大,而他们这一世父子是如此短暂,短暂到程悍想起小时的光景都觉得那是假的,短暂到连道别都没有便从此在彼此的人生里销声匿迹。

    可为什么没有人爱我?为什么没有人陪我?为什么没有人看我长大?你该骄傲的啊,我像你给我的名字一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可又为什么我的人生里没有你,没有的这么天经地义!好像我本来就该是无父无母,好像你的存在只是我自己营造的一个不存在的美梦。

    程悍撑着墙,痛苦让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顶天立地好难啊!长大好难啊!与父亲的分离使他这些年的苦难看起来如此突兀,就好像是两条人生,一条是父亲还在时他无忧无虑的少年,另一条那个杀了人坐过牢的少年好像不是他,人生里戛然而止的年少的幸福,和突如其来的灰白黑暗的命运,都随着父亲的离去被强行纽接到一块儿,让他长得如此别扭,长成这么不甘愿的高大。

    即使他已经磕磕绊绊地长大成人,父亲却永远是他无法企及的梦想。

    ☆、 第四十章

    所以梦想是什么样子?程悍依旧没有一个精准的答案,但他想把音乐当成梦想的那群人,他们所期望的梦想的样子应该就是一个不太体面的老男人,将他人生中经历的美好沧桑用残喘的歌声唱进听众心里,唱完后生活依旧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在他歌唱的那一瞬间,让听众和他自己得以正视内心的情感。

    程悍没有再在学习音乐时偷懒,他知道自己后天的不足已经形成,只能扩大他先天的优势以弥补这个不足。

    可他好像注定就该走音乐这条路,一个星期以后他可以用吉他不太流利地弹出相对简单的旋律,半个月以后他可以断续地弹出《爱的罗曼史》,距离邵彻许下的一个星期的期限似乎过了很久,可也许是程悍的个人魅力,总之没人提起这茬儿。

    那天是程悍在北京首次登台亮相,他早早地醒了,洗漱和穿戴都已完毕,然后抱着吉他开始练习。

    “准备的差不多了?”关青推门进来。

    “嗯,差不多了,”程悍抱着吉他看他,“好像太长时间没唱了,感觉有点儿紧张,不知道唱不唱的好。”

    “一定很好!”关青对他微笑。

    程悍说“要不我先给你唱一段儿,练练嗓子,顺便让你听听好不好。”

    “好啊!”关青兴致盎然地坐到床沿,神色期待又全神贯注。

    程悍吁了口气,“我唱了?”

    关青觉得他还真是有点儿紧张,笑道“唱吧,我听着。”

    程悍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而后收起嘻笑的态度,突然正经起来。

    他扫了一下琴弦,抬头看着关青认真地对他唱到“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你问我还要去何方,我说要上你的路。”

    地下室低瓦数的白炽灯照着三面白墙,这房间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木凳,一张三屉桌,还有一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屋里最贵的物件就是程悍怀里的木吉他,还是从邵彻那儿借来的。吉他保存的很好,木质漆面仍旧光亮,弹吉他的手指只能算修长,并不纤细。它泛着粗粗的青色血管的手背布满时光遗留的旧伤疤。手的主人时而低头拨动琴弦,时而抬起双眼专注的凝望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许以情深似海的柔情和深沉,在这片刻如海的深沉里,关青恍惚看到程悍那颗热烫的心正稳健地跳动,红色的鲜血从心室奔入血管,流进他的五脏六腑,烫灼他的灵魂。

    一个充满热血和野性的男人,一个走过平凡和起伏,却仍旧凝望着他的男人。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为我的身体现在已经干枯,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可惜啊可惜,这幸福走的太突然了。他们在北京第二年的夏天,某个夜里,程悍对他说

    “青儿,我今天见到一姑娘,特与众不同!”

    程悍对饶也一见钟情,他见到饶也那会儿已经混出点名气了,被不少姑娘勾搭过,但都没成功。“姑娘”这词儿在他心里是一块阴影,不是说他不喜欢姑娘,而是他没见过能让他喜欢的。

    那天晚上他照旧来到老绵的酒吧等待上场,在等待的间隙里他看到台上的饶也。

    饶也个子不高,一六五,有双在同等身高中的人群里过长的瘦腿,身材前不凸但后翘,可这个后翘也得是两人私密相处时才能瞧见。她一头长发披散,模样看不清楚。从台下望台上,总之就是一没什么曲线的麻杆儿。

    可这姑娘一开口就震住全场,她当晚唱的是二手玫瑰的《春天的故事》,这歌儿难唱也不难唱,二手的歌总有点儿二人转弯弯绕的调子,一般人拐不好。

    但她拐的好,不仅好,还特动情,能拐进人心里去。她一开始唱,酒吧里嘈杂的人声就不自觉小了,众人都捧着酒杯很认真的听,程悍也很认真的听,他觉得这姑娘不一样,人有很多气质都是可以伪装的,但洒脱非得真有才能表露,尤其在酒吧这种融合了三教九流的地方,你这人是真还是装一眼就能瞧出来。

    她唱完后直接来到程悍这桌儿,不是冲着程悍,而是冲着这桌儿的其他人一个做丝绸生意的富商,富商人高马大,长相粗旷很有威严感。

    但饶也一点儿不怵他,报价杀价头头是道,富商见此女子非凡物,便剑走偏锋“咱俩玩儿骰子,三局两胜,你只要赢我三局,咱就是朋友,生意我必须照顾朋友,怎么样?”

    饶也微一笑,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根,她叼烟的姿态也漂亮,熟练高冷,面容清隽,而后她那只白的扎眼的纤纤细手摇晃骰盅。

    富商叫“三个三。”

    饶也手一摊,“叫这么小?五个三。”

    富商接道“六个三!”

    饶也继续往上叫“七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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