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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青日话 第12节

作者:刀刺 字数:25406 更新:2021-12-21 00:43:28

    富商一拍桌子“开我两个。”

    骰盅打开,清一色的红朱砂,豹子。

    那富商也豪爽,大叹饶也手气好,程悍也觉得这是运气。接下来几局饶也果然没再摇出过豹子,可她就像开了透视眼,回回都能恰到好处地戳穿富商妄自尊大的伪装。

    后来饶也告诉程悍,她之所以骰子玩儿得这么牛x,一是因为她从小就玩儿这东西,看人的眼力已经练出来了,寻常人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材实料她都能猜的差不离,二是她耳力过人,骰盅晃的多了,自然能听出些门道。

    那天俩人没有交流,回去后程悍就跟关青念叨,关青还是头一回听他念叨姑娘,他以为按照程悍这个审美标准,对方一定是个身材丰满、盘靓条顺的大胸风骚姑娘。可第二天晚上见到本尊,发现对方根本就是程悍往日里所鄙视的那种、像个男人似的分不清前胸与后背、神态近乎不近人情的冷女子。

    他对于程悍突然改换的口味惶恐不安,盘靓条顺,照程悍这性子睡过也就睡了,不太会往心里去。可这姑娘在程悍的审美要求上一无所有,却仍旧让他念念不忘,不玩儿生理,改走心了关青觉得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危机。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没几天程悍就开始勾搭饶也,勾搭的手段极其粗鄙,一句“你有男朋友么没有给我个机会”就让奸情落实,当晚程悍就没回来。

    等回来后,他人生中的初恋就开始了。

    关青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他每天听着他跟饶也在电话里互相聊骚,每晚见到他们情意绵绵的相视而笑,恨不得左手拿刀右手拿叉,一左一右解决了这俩狗男女

    最关键的是饶也真不是那种没事儿就作、恃宠而骄、贪图富贵、爱好嚼舌的小女生。她在音乐上有着犀利的见解,指导程悍该听谁的歌,告诉他哪支乐队是真牛x哪支是靠包装,送他一本王小波和王朔,教他语言的魅力和说话技巧。她在塑造程悍的三观上有着他自己企及不到的建树。

    后来关青想来,饶也其实情商非常高,她不仅言谈幽默办事干脆,而且他从没见她跟谁红过脸,跟谁都处的像真心实意的好朋友,找她帮忙,她马上就帮,但她自己却从不麻烦别人。

    饶也根本就是一升级版的程悍,两人从处事风格到神态气质基本没有差别,不过就是高低之分,高的那个还是饶也。

    这让关青有一种面对强敌时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很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经常当着众人的面让程悍和饶也下不来台。

    但凡饶也碰过的菜他绝对不碰,但凡饶也说好的东西他一定说不好,有一回在酒吧,他们要散场回家时饶也提议去程悍住的地下室看看,关青当即站起来反驳

    “不行,我晚上还要睡觉,明天我要上班,没空招待你。”

    饶也无所谓道“不用非得今晚,明天中午也行,明天中午要我和程悍等你回来吃饭吗”

    “明天也不行,以后都不行”关青皱起眉,话语中的嫌弃好像饶也是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我不喜欢女人进我房间”这句完后还恶狠狠地补了句“恶心”

    程悍的表情都凝滞了,他尴尬的对饶也笑着解释“我们家关青还没谈过女朋友呢太害羞了”

    谁想到关青看他最不顺眼,丝毫不留情面,嘴毒得跟刀子似的

    “别我们家我们家的,谁是你们家的你谈过的女朋友多,数不清的老女人都是你们家的,一堆臭狗肉,我可不敢凑那热闹”

    说完把身后的凳子踹倒,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饶也摸摸程悍的脑袋“你们家青青吃我醋了,瞧这话说的,一堆臭狗肉,咱谁也没落儿好。”

    程悍呵呵干笑,晚上回家想找关青谈谈,结果人已经睡了,等他刚睡着,关青又起来了。

    他拧亮台灯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一会儿摔笔,一会儿摔本子。程悍困的不行,这点儿小打小闹尚且在忍受范围内,等他跟周公愉快会审时,突然听到啪嚓一声碎响,给他吓得一激灵,还没等他回头又是啪嚓一声,然后那个凌晨啪嚓声声声不绝于耳。

    关青逮到东西就往地上摔,满地都是玻璃渣子和破烂儿。

    “你干嘛呀”程悍困倦。

    关青淡定道“我打扫卫生,你睡你的。”

    卧槽你这样我怎么睡啊那就都不睡吧,程悍心想就这机会谈谈,他坐起来拿起窗台上的烟,还没等点着就被关青劈手夺过,攥成一团球,扔到地上的垃圾堆里。

    “这儿空气都不流通,你抽烟抽得挺爽,我却一直在吸二手烟,以后别抽了要抽滚出去抽”

    程悍保持着烟被从手上抽走的姿势,那都不是错愕,是惊呆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又被关青骂了,他已经好久没被关青骂过了,导致他被骂完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痴呆一般的大脑当机。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公司有人欺负你”

    关青站在他面前把上铺的被子扯下来,然后扔到程悍床上开始拆被罩。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程悍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凑上前豪气对他一拍胸脯,“妈的谁这么不长眼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收拾他”

    关青直接拿被子盖住了程悍的脑袋,一脚踹过去,也不管踹到哪儿,“就知道用暴力解决问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天再进去蹲个七年你就消停了”

    可是青儿,您这也是暴力啊,冷暴力,热暴力,您全使了一遍呀

    程悍在接二连三的冷热暴力夹道欢迎下,终于也暴力了。

    关青对饶也的态度差得是个长着眼睛的人都看不下去,事情的起因是关青那晚心情不好就喝多了,程悍在上面唱歌没注意,饶也就给关青递了杯水,说喝点儿水就不难受了。结果关青一抬手“用不着你假好心”直接打到了杯底儿,把那杯水兜头盖脸泼了饶也一身。泼到饶也就算了,偏饶也往后躲时撞到了人。关青又不清醒,当即两帮人就在酒吧里吵了起来。

    幸而酒吧老板跟他们都熟,仗也就没打起来,程悍问清楚事情经过,觉得关青实在是太过分,必须教育。

    他把关青拉到外面,声色俱厉“你怎么回事儿你是心情不好还是就看饶也不顺眼你三番两次刁难她人都没跟你计较,她一个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你今天太过分了你知道吗等一下回去给我道歉。”

    关青脖子一梗,声音又清又脆的吼道“我就不”

    “你”程悍看他那仰着的小脸儿是真想抽他,但他当然舍不得,所以他隐忍着怒气从牙缝里吐出“回去道歉”

    关青直接贴到他鼻尖上,俩人眼睛都快对眼儿了,他瞪着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就、不、道、歉、尼、玛、逼”

    哎呀我操程悍再次惊呆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然后关青生平头一次撒泼了,酒吧门口人来人往的,他在大庭广众下狂甩着脑袋连蹦带跳地喊“我就不道歉就不道歉尼玛逼尼玛逼程悍尼玛逼”

    、 第四十一章

    “关青”程悍伸手拽过他的领子,把他像个小鸡崽子似的拎到跟前,“你给我注意点儿场合耍猴儿呢你丢不丢人”

    他俩周围已经有了几位观众,程悍见关青这状态不能再谈,拎着他的领子说“别闹了,跟我回家。”

    关青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也不瞄准,总之逮着空地就揍,到最后他就像个开足马力的两叶电风扇,站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转圈儿抡着两条胳膊。

    这实在是一场惨不忍睹的闹剧,程悍躲开他的攻击范围,在他射程外向后仰着头心有戚戚地看他撒泼,心想以后绝不再让他喝酒,脸都丢光了一世英名全成了一地鸡毛

    等关青终于停下,程悍心道让你得瑟,累了吧累了就消停了,消停了可以跟我回家了吧然后他就伸手去拉他,可关青身姿灵巧的原地一蹦,转个身就开始跑。

    程悍“”

    他撒开长腿开始狂追,可这醉鬼还他妈跑得挺快,人群中左躲右闪很快到了酒吧一条街的尽头,眼瞅着就要奔到车流攒动的大马路上,程悍汗毛都让他吓得炸起来了,急得直喊

    “关青给我站住回来”

    结果这醉鬼比他清醒,人直接上了路边等客的出租车,大手一挥让让师傅开车,临走还趴在车门上坚持不懈地冲他喊“尼玛逼”

    程悍气喘吁吁地眼望他留下一阵汽车尾气,在路人各种鄙视和好奇的侧目中难堪地捂住脸,丢死人了

    人跑了,家里也没人,打电话只要接通就是“尼玛逼”。

    这里不得不说我们中国的骂街文化,东北骂人都是四声降调,什么卧槽尼妈,什么去你妈了戈壁,总之是一定要把对方的妈带上,好像骂了人妈,就真成了人爸。但程悍来到北京后发现这边儿比较有素质,人最常骂的是大爷,你大爷他大爷卧槽你大爷,你有大爷是你大爷倒霉,你没有大爷我就只是表达一下想骂你的心情,并不对你的祖宗和人格造成实质性伤害。

    于是关青再骂他“尼玛逼”,程悍就回一句较有素质的“你大爷的逼”,二人就这两句话都能持续十多分钟,到最后程悍先败下阵来,他头痛又心累地抚额长叹“青儿,别闹了,回来吧行吗”

    那端传来清脆的两个字儿“不、回”

    程悍是真的无奈了,他坐在床上盯着门,打定主意只要关青一进门他就篓住一顿狂揍,让他长长记性。可没等到他动手已经有人替他收拾了。他正端坐在铁床上气势威严的严阵以待,就听老朽的公鸭嗓在走廊里像个破喇叭似的嚎起“抄家伙抄家伙关青让人给堵了”

    程悍顿时抽出床底的棍子冲出去,走廊里一窝蜂冲出来七八个青壮小伙儿,都是圈儿里的,同住一个地下室,平日里处得就不错,清一色的摇滚愤青,巴不得遇到这种招猫逗狗的事儿彰显自己的英勇,于是一个含糊的都没有,起因过程一律不管,就是奔着茬架去的。

    他们骑着各种型号的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一个个手持凶器,在午夜过后仍旧华灯繁盛的马路上飞驰。老朽载着程悍带头骑在最前方,程悍迎着风吼“哪条街上的”

    老朽扭着头回“就刚才在老绵跟咱们吵起来的那帮逼,操,真他妈寸一晚上遇到两回,这回肯定得打起来,等会儿你别管我们,带着关青先撤,我估计现在丫已经被花了。”

    程悍跟老朽的想法差不多,就关青那除了拖后腿就只会把胳膊当成风火轮儿抡起的尿性,不被人一棍子撂倒都是老天没开眼。

    这帮风风火火的青年怀揣着凶器和满腔英雄气概到了地儿,发现对方七八个人都或站或蹲地凑在一块儿抽烟,见他们来了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打完了程悍想,难不成关青已经壮烈牺牲送进医院了

    他下了车走上前,还没到场子中央就看到路边儿的树荫底下蹲着一人。

    “诶哥们儿,这你攒的奇葩”对方一光头大哥指着树下的人问程悍。

    程悍薅着那人的胳膊拎起来,上下打量一圈儿,好嘛,别说花了,关青身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见到他仍旧精神抖擞地骂他玛逼。

    程悍不清楚这什么情况,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他朝光头大哥客气地笑了笑,

    “我这兄弟没给您添麻烦”意思是你为什么没揍他

    那大哥万分嫌弃地指着关青“就丫这愣头青,揍他我都跌份儿赶紧带回去吧,别让丫出来丢人了,没见过打架把自己当成陀螺闭着眼转悠的我们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他自己先把自己给转吐喽”说到这儿话音一转“你是程悍呐”

    程悍点点头,“对,我是程悍。您有事儿”

    大哥肥手一摆,“骂了你一晚上了,转晕了都没忘了骂你,真够执着的这得多大仇啊”

    老朽嘴欠地站在不远处喊“您见笑,两口子吵架,给您添麻烦了”

    “我琢磨着也是,”大哥胸襟开阔的挥挥手,“赶紧带回去吧,有什么呀同志间的感情多不容易啊,回去好好谈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兄弟,有缘再会”

    老朽抱拳作揖,跟大侠似的“再会”

    程悍这一晚上真是长见识了,这都一群什么人啊还说别人奇葩呢,自己也正常不到哪儿去,一个奇葩赛一个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关青卓绝的打架方式表示缄默。听人家说的闭着眼睛把自己陀螺转悠,还把自己给转吐喽,多么新颖奇特的打架技巧,学都学不会

    程悍把关青拎回屋里,关上门就开始教育“醒酒了没闹够了没”

    关青白了他一眼,小模样翻白眼儿时可理直气壮呢,翻完白眼儿就越过他打算离家出走。

    程悍一把摁住门,堵在他身前厉声骂“还嫌不够丢人啊给我坐下,好好反省”

    关青气的一跺脚,梗着脖子喊“我不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反省该反省的人是你”

    “你没错你还想怎么着你丫喝多了自己在外面惹事儿一群人为了你东奔西跑,你还没错人饶也好心给你倒水,你不领情还泼了人一身,这叫没错你他妈骂我跟骂孙子似的骂了一晚上,这他妈叫没错”程悍指着他身后的床横眉冷目地呵斥“给我滚回去睡觉,等你明天醒酒我再跟你算账。”

    “算尼玛逼”关青站得跟松柏似的挺拔,仰着小脸儿气宇轩昂的骂他。

    程悍让他气得手痒,憋着火气咬牙切齿“你丫找抽是吧”

    “你抽”关青死不悔改,还顺带把自己半边脸凑上去“你抽你抽你抽,有种你抽死我”

    程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含辛茹苦的爹,养了一个处在叛逆期蛮不讲理的熊孩子,他深深地感受到一种无力,关青的叛逆期来得如此迟缓,以至于比别人的叛逆期都要卓尔不群难以驯服,比十五六的

    少年还要乖悖违戾。他吁了一口饱经沧桑的气,颓废道“回去睡觉,明天醒酒再谈。”

    关青一蹦两尺高,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我不我就不”

    程悍面如死水,等他吼完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连推带搡按到床上,然后抽出皮带,一皮带抡到关青屁股上。

    “再不消停老子抽死你你丫没完了是吧真他妈当我制不了你给老子睡觉”

    关青扭头冲他喊“程悍尼玛逼”

    程悍挥手一皮带,“你大爷的逼”

    关青继续喊“你大爷的逼”

    “我大爷是你爸”他把皮带折成半截攥在手里,指着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的关青道“我就不信我今儿制不了你,你把舌头捋直了,再骂一句我抽你个屁股开花”

    关青雄赳赳气昂昂地爬起来,嘴皮子上下一碰“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

    “好,”程悍对他死不悔改的精神佩服的五体投地“好好好,我今天就替我大爷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肖子。”他说完鞋也不脱,直接上床一把摁倒关青,伸手就去扯他的裤腰。

    关青奋力反抗,挣巴的特带劲儿,到最后还是被程悍压住一条胳膊,扒了裤子露出两瓣儿屁股蛋,下就抽出几道红印。

    “我让你骂人,让你犯浑,让你喝醉耍酒疯”程悍说一句就抽一下,他狠下心一鼓作气抽了七八下,眼见那半圆的小屁股通红一片,听到关青终于不出声了,才停下手盯着那个小脑袋,“知道错了没”

    屁股是关青浑身上下肉最多的地方,他其实特耐揍,其他地方揍了都能忍住,唯独屁股,别说让他这一顿老皮带,就是小时候他爸拿柳条轻轻抽一下都能哭喽。他坑哧坑哧地抽泣着,扭过头看程悍背着光冷着一张俊脸,眼神一点儿情意都没有,觉得程悍就是一无情无义的大骗子,他骗了他这么多年,守了他小半生,结果最后跟个姑娘跑了,不仅不要他不说,还心狠手黑地抽他屁股,心中悲怆难以诉说,唯有哭天抢地一顿哀嚎,跳起来就去掐程悍的脖子。

    “我跟你势不两立”

    再往后面就是水泥地,程悍怕两人摔出个好歹,一面提防着关青这个醉鬼掐死自己,一面还得用过人的腰力支撑俩人的体重,以防二人一头栽到地上摔成脑瘫。

    地下室回荡着程悍的怒斥和关青各种形式的叫喊,老朽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缺德货,嗑着瓜子儿推开门,看清景象的下一秒,马上以比二人更打的音量喊

    “哎哟哎哟哟,小两口打起来了”

    说完转过身在地下室里摇旗呐喊奔走相告“快看呐快看呐,青青和悍悍打起来啦大家伙儿快出来瞧嘞,我们的一对儿野鸳鸯终于散伙喽”

    “陈铂朽,”程悍气急败坏“我大爷”

    也许是操人家大爷给了他力量,他终于扳开脖子上的两只鸡爪,一把将关青掀到床的里侧,蹦下床随手捞起一个杯子,照着老朽的脑袋掷过去。老朽微一侧身躲过他丢来的暗器,站在那儿摇头晃脑“打不着打不着你打、不、着”

    程悍刚想往外冲,后背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冲力狠狠撞了一下,他赶忙把住床架稳住身。关青打蛇随棍上,手撑着他的肩膀往上一蹦,两腿缠上他的腰,扳过他的脑袋,一口叼住了程悍的脸蛋儿

    “啊啊啊,撒口撒口撒口”程悍被咬得面目扭曲,想揍死关青这个小王八蛋,却碍于脸皮被人咬在嘴里,因此不得其法。

    老朽跟外面鼓掌庆贺“亲上啦亲上啦关青真牛逼办了丫的”他的建议得到群众的一致鼓励。

    这一天是程悍此生出尽洋相的一天,这一天是程悍此生心力交瘁的一天,这一天是程悍此生看破红尘的一天。

    他在这破败的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顶着半张青紫一圈儿牙印的脸,被关青折腾的心如死灰,他认真且严肃的思索,自己为何落到今天这步他思索来思索去,觉得促成今天这个弥天大丑的唯一因素,就是关青这个神经病他简直是他命里的克星与灾难

    程悍想着往床上忿忿瞥了眼,那折腾了一夜的醉鬼已经睡着了,他躺在他床上,枕着他的枕头,上铺的床板遮住棚顶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阴影,一头凌乱的黑发半湿着贴在额头,衬得小脸儿惨白,还死拧着眉,身体不时受惊般抽一下。估计梦里都在折腾,程悍想到这儿无奈地哼了一声,把他额前的湿发拨到一侧,又掀开被子把人翻平,还得他的脱掉长裤和内裤,给那受伤的屁股上药。

    唉,程悍心道,老子怎么就落到这份儿上了关青啊关青,你丫真行

    、 第四十二章

    关青没有程悍喝多就断片儿的开关,他对于自己前一晚做的所有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于是他醒来之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从此跟程悍散落在天涯,再不相见。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醒来后恢复了往昔的理智,外表看着淡漠高冷,实则是怂了。

    “醒了”程悍端着盆从外面走进来,显然是刚洗完澡,身上水汽未干。

    关青一看见他脸上的牙印自己都吓了一跳,右边脸从眼睛往下肿起好大一块,颧骨凸出,也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青黄交错,由深及浅呈光晕状往外扩散。

    他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忒凶残,程悍还不得灭了他

    但程悍表现的特平静,他这种平静让关青恍惚想起那年俩人在酒吧门口,他把他骂得一无是处,然后程悍就消失了一个星期的事儿。这种平静最要不得那他这回打算把自己怎么办呢他自己滚蛋,还是让他滚蛋

    程悍穿着大裤衩,叉开两条长腿坐到塑料凳上,有种深沉又威严的气魄,问“说吧,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

    关青本打算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对付过去,可他突然觉得特没劲,特累

    “遇到了一件让我想不明白的事儿,是我自己的问题,没调整好。其他的你别问了,给我点儿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程悍点点头,两人相处这么久,他还是能看出关青现在状态不好不会有心情跟他谈话的。他也不逼他说清原委,就想着应该让他给饶也道个歉,毕竟他对人家太过分,可话都到嘴边儿了,他又默默咽回去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某种直觉,他感到跟关青谈饶也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而关于他为什么这么讨厌饶也这个问题,他也敏感地察觉到不该深究。

    但程悍发觉自从那次醉酒之后,关青好像成熟了,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但这个沉默不是阴沉或沉闷,而是更接近于一种聆听的状态;他会在闲暇时看他以前根本不会看的书,什么人性的弱点,什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类在他光看了名字就觉得深奥难懂的书,还有一堆管理学和理财方面的书和杂志。

    最让他惊奇的是他对饶也的态度,起初还是有点僵硬别扭,后面就越来越好,偶尔他在台上唱歌,会看到二人风轻云淡的坐在一起交谈,至于谈的内容他一无所知。

    这种变化并不是关青自己推动的,推动这变化的幕后黑手还是饶也。

    那天他和程悍去苏日达在树村的家,饶也已经到了,乐队的人还没到,苏日达要抽烟,结果三个烟鬼一根烟都没有,他非拉着程悍跟他一块儿去买。程悍临走时还担心他俩又会发生争执,饶也冲他挥挥手,“去吧,顺便给我带瓶雪碧。”程悍不情愿的走了。

    剩下俩人一个坐在树下,一个在院子里东看西看。饶也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黑冰万宝路,点上根烟,对关青道“关青,你过来,咱们聊聊。”

    关青不想跟她聊,他特讨厌饶也那种锥子似的好像能看破一切人性的目光,可他又不想被她看扁,于是他勉强走过去坐下了。

    那会儿北京的雾霾天还没现在这么多,已过了初秋,院子里的树叶都黄了却还未凋落,又正值秋老虎在冷空气到来的最后关头作威作福,天儿好的让人昏昏欲睡。院子里用个大树桩当桌子,摆了一套茶具,几张小板凳和两张竹椅,饶也悠哉地靠在竹椅上,为关青倒了杯茶。

    阳光下她的手指如青葱般剔透纤长,她穿着尖头高跟鞋,露出的脚踝也是白皙剔透,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弧线优雅腿骨笔直。即使是关青,也不得不承认程悍这次挑姑娘的眼光比以往好出了几条街。

    饶也瞧他神色不明地盯着她的腿,倒是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微微一笑,“好看吗”

    关青迅速别过眼,把脸冷冷地撇向一边。惹来饶也一连串珠落玉盘般清脆的笑声,“好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装作伪君子。要是真能视而不见,看与不看都无所谓,要是表面视而不见,内心却又总惦记着,那你就大大方方承认,大大方方地看。”

    关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里有鬼,因此她说什么都觉得她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饶也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眼睛又露出那锥子似的目光,还带着点儿意味深长,“你喜欢程悍,你就直接告诉他。你既然不敢告诉他,就老老实实地装你的兄弟情深,甭管他是跟我谈恋爱还是以后跟别人谈恋爱,都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你自己认怂,就不要迁怒于别人。”

    关青没料到她说话这么直接,一时间既惊诧又惊怒,饶也句句都正中要害,不仅令他无话反驳,更令他无地自容。关青站起身要走,又听饶也讥讽道

    “说你怂你还真怂,就这么两句大实话你都听不得,也难怪你憋了这么多年还没胆子告白。”

    “你到底什么意思”关青居高临下地瞪过去,可虽然站得高,气势也强,但在饶也视若无睹的微笑中倒显得有几分刻意伪装的强大,所有的厌恨都像纸片儿般被她轻飘飘地杀了个片甲不留。

    饶也朝木椅扬了下头,“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关青便又不甘不愿地坐下了。饶也自斟自饮,面上一派轻松惬意,她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见关青赌气不肯正眼看她,又笑了。

    “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帮为了爱情寻死觅活的情种,”她嘲讽道“难道你们的人生里除了谈情说爱就没别的追求了你知道我的追求是什么”

    关青不理她,依旧面色铁青的端坐着。饶也压根儿也没指望他能回应她,自顾自说到“我的追求就是酒足饭饱,拍拍床,就能给我个器大活儿好的帅小伙儿;拍拍屁股,就能去想去的地方溜达一圈儿;拍拍口袋,鼓囊囊的一沓票子。如果前一个无法满足,那后两个就要尽力做到。如果前两个都没法满足,那最后一个就必须做到。但如果你没法儿满足最后一条,前两条就都不成立。”

    她端起茶杯押了口茶,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放下茶杯继续说“我呀,就是心善,在这方面比你稍微见多识广,外加你这个人虽然对我的态度很差劲,但本质却是很傻很天真的,所以我以一个过来人也是旁观者的身份告诫你,如果你没胆量去告白,那就别期期艾艾,自己找点儿事儿做,不仅能分散注意力,还能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你花心思去追求、去享受的东西。如果你哪天有胆去告白,我也祝福你,成与不成都不重要,别一腔痴心错付了春水,除了向东流,毛也没剩下。”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倒让关青觉得可笑,可说她虚伪,但她这话说的句句在理啊,要说她真诚,但她的表情又不是一本正经,好像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在意的那种随便态度。

    “你就这么敢肯定我跟程悍不可能不怕我跟他说了,他就不跟你好了”

    “非也非也,”饶也摇摇头,“不是我肯定你跟程悍不可能,是你自己认定你们不可能。再说爱情这事儿吧,没有先来后到,只看感觉。感觉要是到位了,谁也拦不住,人结了婚的遇到真爱都能离呢,我俩这还只是男女朋友,他要是真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有感觉,那就好聚好散呗。再说天底下美好的肉体多了,没了程悍,还有王悍、李悍,各种汉子,难不成离了他我还活不了了”

    不知不觉间,关青对她的厌恶就少了,他瞧着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姑娘,感觉这姑娘想得真开,不仅想得开,活得还特自在洒脱。可他觉得这种洒脱自在,有那么点儿无情。

    他瞧着闭眼假寐的人问“你喜欢程悍吗”

    “喜欢啊,不喜欢我干嘛跟他在一起不过嘛,”饶也睁开眼,笑眯眯地望着他,“我所有的感情都是从一见钟情开始,可你也瞧见了,这些一见钟情都没能持久,感觉这个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很难琢磨。所以你问我喜不喜欢程悍,我实话说我喜欢,不过这个喜欢的程度和长度嘛,就不太好说了。”

    关青好奇问“你这种想法程悍知道吗”

    饶也反问“你觉得程悍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关青愣住,摇摇头“我不知道。”

    饶也轻哼“臭味相投呗一见钟情要么是臭味相投,要么是特别不同。不过以我对程悍的了解,我得劝你一句,你呀,不想一辈子憋死,就还是得跟他坦诚相告,这么折腾下去,别说他猜不到原因,到最后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除非你想学林妹妹,把自己折腾的娇袭一身之病,弱柳扶风,再写几封情书,临了时烧成灰呕死于床榻。但宝哥哥对林妹妹还是有那份情意在的,你嘛就”

    未了的话不言而喻,关青被她那可叹可惜的眼神看得想笑,一番谈话,让他对饶也芥蒂全消,可能是因为饶也没像他那么喜欢程悍吧,他突然发现程悍跟她相处时也就平平淡淡,好像两颗心仍旧没到一起去,所以便不觉得完全失去了程悍。又可能是饶也的洒脱做派影响了他,他发现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可以追求的。

    关青甚至想过要不要跟程悍分开,不再住在一起,彻底为自己活一番,但每当程悍喝醉酒需要人照顾,又或者是找不到东西需要人打理,他又总感觉自己是被需要,并且无可替代的。

    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他始终无法像饶也那般洒脱,彻底放下,或者奋力一搏。

    但真的能不难受吗当然还是难受的,每当程悍夜不归宿,或者看他们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儿,他还是会心酸,可他时刻提醒自己,既然不敢告白,那就做他老老实实的朋友,看着他好,祝福他好,别让心底的感情扭曲变质,守住那份纯粹。

    而他们也的确没好多久,饶也是浙江人,继承了家族产业做丝绸生意,经常浙江北京来回跑,不忙的时候又总出去旅游,在她跟程悍好了快一年的时候,她去了趟西藏。

    从西藏回来后她带回一个姑娘。

    她跟程悍好上时迅疾无声,分手也分得悄无声息,关青直到看到她跟那个姑娘旁若无人的亲在一起,才知道二人分手的事实。而对于分手这件事儿,两个当事人都表现的很平静,一点儿难过没见着,就像他俩当初在一起时那么稀松平常。

    可再后来,饶也突然要跟程悍领证结婚,连家长都见了,婚期也定了,除了婚纱照没拍,婚礼所需的一切物品和条件都备齐了。熟知饶也的人都知道这是场形婚,程悍是去给人当“同夫”,也是那场未能如期举行的婚礼让关青知道,饶也其实并没那么洒脱。

    她生在大户人家,家境殷实钱财万贯,如果她是个异性恋,她家人是绝对看不上程悍的。可她不是,她跟那姑娘从西藏回来后足足两年都爱得死去活来,于是她家人使尽一切手段把她从北京揪回浙江,想着给她掰直,掰不直也无所谓,赶紧找个人嫁了。

    他们给饶也找了数十个各方面相当的对象,都被她轻而易举地泡汤掉,本来她是打算战斗到底,可她喜欢的姑娘也要结婚。

    那姑娘来自福建,是个普通姑娘,长得并没有饶也妖气,就是个很有气质的邻家美眉,口音中略带点闽南腔,不至于胡福不分,透着吴侬软语的娇俏可人,大名叫苗穹宇,小名唤做苗苗。

    苗苗在不谈工作时是个千娇百媚的弱女子,一谈工作就气场全开摇身化作巾帼英雄,她跟人出去谈合作时直接对接待人含情脉脉的微笑

    “为了节省我们的商业成本,请把你们这里能主事的人叫出来,我直接跟他谈。”

    他们公司的人都说只要苗总出马,没有拿不下的单

    关青幸有机会看到过一次她谈生意的架势,一堆各个年龄阶段的男人里她既谦虚又从容,情商和智商都无可挑剔。

    饶也跟苗苗,是当下这个时代里最具代表性的女性,她们比跟她们同龄的男人都要优秀。如果说饶也的洒脱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优越的家境,那苗苗的成功则完全靠她自己的打拼,她们在人际交往中有关青无法达到的游刃有余,在工作上更有他仰望的精明才干,而即便优秀如她们,人家也仍旧在不停前进不停努力,他一个大男人,如何能继续浑浑噩噩自怨自艾地过完这一生

    饶也跟苗苗好上后一改她洒脱的作风,俩人一起出去,但凡苗苗多跟人说几句话就会吃醋,并且二人总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冷战,先放下身份道歉的永远是苗苗。前面说了,饶也跟程悍有点儿像,估计在爱情上也是个霸道总攻,苗苗又比饶也大两岁,在生活中给予的包容总更多些。

    她俩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关青偶尔看到她们互相对视时眼底脉脉温情的爱意,总以为她们会白头偕老。

    可祸不单行,前头饶也刚被家人强制性押回浙江,后脚苗苗的父亲就肺癌住院了,苗苗是被领养的孩子,她的一双养父母没有亲生子女,她就是他们唯一的掌中宝。

    苗苗的父亲被病魔折磨了小仨月才咽气,这三个月让苗苗心痛的同时更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她不能让年迈的母亲为她多增华发,她于是跟饶也说咱们还是分手吧,我不能让我妈再为我操心了,我虽然不会很快结婚,但结婚已成必然,我必须让她安心度过晚年。

    饶也的家境跟苗苗截然不同,她父亲早逝,全靠母亲撑起家业,而她跟母亲从来水火不容,因此决不允许家人染指她的未来。

    这头她跟家里三天两头的打,那头她又被苗苗因丧父而悲痛忧伤想要认输的泣诉闹得焦心不已,她没法儿劝苗苗回头,在苗苗垂垂老矣的母亲面前,饶也给予的爱情是如此卑微,亲人和家庭在同志

    爱情中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失去苗苗让她理智全无,她曾大半夜连续开了六个小时到福建,在苗苗家楼下苦守到天明,两人却只靠信息交流,而那一条一条的小字,诉说的全是挽留和离别。

    那时程悍他们乐队因为种种原因从北京搬到浙江,跟饶也家是一个城市,关青当然办了调离也跟着到了浙江。

    那晚饶也到他们家敲门,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程悍,我们结婚吧。”

    关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并不是因为她要跟程悍结婚,而是她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不好。

    楼下停着她的吉普车,她一身酒气,丝毫不顾酒驾会带来的危险,进门仍旧不停喝酒,然后她在桌前垂着头,握着酒瓶开始哭。别说关青,就连程悍都没见过她哭。

    他俩手足无措的坐在她面前,一句哄人的话都说不出。

    “我是真爱她,”饶也一边流泪一边自嘲“我真喜欢她,我也是真痛你知道吗”饶也用那可怕的疯狂的目光望着程悍“剜心剔骨的痛。我没法儿忍受失去她会死的,我受不了,”她那凄惶的表情有些瘆人,好像她真打定主意去死了,“你跟我结婚吧,既然我留不住她,就让她比我更痛苦,既然我不好受,大家就都别想好受”

    瘦弱又漂亮的姑娘,优秀又肆意的姑娘,她的洒脱终于也栽了。关青想真爱一个人,谁也逃不了伤心难过这道坎儿。

    、 第四十三章

    浙江夏日的夜晚闷热,开空调虽然凉爽,但隔天总会头疼。关青打扫完卫生坐在桌前开着风扇练字,这大概也是受了苗苗的影响,苗苗写得一手结体严整的小楷,偶尔露一手,总让他们这群人羡羨不已。关青自知他这个年纪学习书法已有些迟了,既然毛笔字难练,那硬笔书法总是可以再往上拔一拔。

    这房子比他们在北京住的好太多,两室一厅,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采光通风都不错,唯一的坏处是他再不能跟程悍共住一屋了。又及二人作息时间黑白颠倒,相处便也少了。

    已近午夜,他听到客厅传来开门声,程悍在外面走走停停,过会儿拿了一罐啤酒和一瓶水果酒进来,他把那瓶冒着凉气的水果酒放到他手边,在他靠窗的小床上坐下,咕咚咕咚如牛饮水般灌了一大口啤酒,才躺到他床上,眉目中难掩疲惫,

    “饶也今天退婚了。”

    关青手中的钢笔一顿,并没看他,“怎么突然退婚了”

    程悍无所谓地耸耸肩,“她说她不想妥协,说形婚本身就是一种妥协,不管我们的婚姻是真是假,只要我们结了她就是在向那帮强迫她认清现实并期望她低头的人认输,可她没错,所以她不会低头也不会认输,坚决跟恶势力斗争到底。”他呵呵笑着,“这是她的原话。”

    关青放下笔,拿起手边的酒瓶喝了口,“那她妈妈知道吗”

    程悍发出一声冷笑,“我今天晚上送她回家,她妈妈一看到我就把我叫进去,饶也办事向来干脆利落,她刚决定退婚就把婚纱照和酒席全退了,她妈就问我原因,饶也就把退婚的事儿跟她说了,然后,”他把玩着手里的铝罐,脸色溢出寒意,目光却又充满不解,“她妈就扇了她好一顿耳刮子,一个接一个,手心打完换手背,左手扇完换右手。把饶也扇得嘴巴都出血了。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母女,跟仇人似的让我想起我们牢头儿扇人耳刮子就是这个劲头,要多狠有多狠。”

    关青无言以对,他想象不出饶也挨打时是什么心情,是满腔愤怒,还是心怀悲伤

    程悍坐起来把那听啤酒喝光,而后重重地放在书桌上,再次躺了回去。

    “你想结婚么”关青突然问道。

    程悍摇摇头,“不想,以前想过娶个老婆生个娃,其实我特想要个小孩儿。咱们这一辈子,都他妈没能父母双全我想着我要是有儿子,就千倍百倍地对他好,让他过我这辈子没过上的生活,享我这辈子没享过的福,做个尽职尽责的好爸爸。每回一想起,我这一颗心啊就软成一滩水。”

    他在台灯柔和的灯光里笑意满满地望着关青,得到关青回以同样的笑容,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脸继续望着顶棚说

    “可是一想起要娶个女人回来,我的心情就特别不好,马上就把我想要儿子的雀跃激动给抵平了。见过这么多姑娘,除了饶也,没一个能让我动心的。但就算是饶也,我也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适合结婚。”

    关青好奇道“为什么不适合”

    程悍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你想啊,先不提我俩都是那种怎么说呢吊儿郎当反正我们俩性格都不好,真要是成了没几年也得离。再说我娶个媳妇儿,本来就是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回家能有口热乎饭,老婆孩子热炕头。但饶也多野啊,她可能在家相夫教子变成贤妻良母吗根本不可能,反正我俩真要结婚就是场灾难。”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程悍认真思索,道“古代那种正房,能持家,话不多,别管我,生活起居一把抓,左手牵着我儿子,右手伺候她爸妈。啧,”他感慨道“我估计我这辈子是讨不到媳妇儿了”

    “嗯,”关青对他的结论表示赞同“分析的很正确”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程悍又问他“那你呢我上回去你们厂接你时看到不少漂亮姑娘,怎么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关青低下头不看他,灯光下他的神情莫名有种寂寥,“我也想找一个古代正房那种姑娘,所以我也就讨不到媳妇儿呗”

    “行,有追求”程悍欣慰地瞧着他,赞叹“咱俩要是真一辈子娶不上老婆,那等咱们老了,七老八十牙掉光,你陪我叼着烟坐在路边调戏姑娘,我陪你拄着拐棍儿去菜市场讨价还价,争取过完咱们有色心有色胆、风流倜傥、多姿多彩的晚年生活”

    关青朝他举起手中的酒瓶“谢谢悍爷栽培。”

    程悍大手一挥“不客气那你继续练你的硬笔书法吧,悍爷我跟周公约会去了。”

    关青笑眯眯地望着他走出房间,然后躺到他刚刚躺过的地方,闭上眼蹭了蹭枕头,享受那苟延残喘的余温。

    苗苗父亲的死无形中给他们这群在外浪荡的游子敲响警钟,父母已经老了,没有几年好光景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每年春节回家呆的那几天对于父母来说太微不足道,他们都不想以后会后悔。

    这年春节程悍打算留在浙江,关青不放心留他自己过年,可他又舍不得一年一度跟父亲相聚的机会。怎么办呢关青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我想把我爸接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好呀”程悍躺在床上捧着电脑打游戏,头也不抬地回“早就该接过来了,本来我想着开春再跟你提这事儿,把老头儿接过来享享清福旅旅游。不过既然你过年放长假,这会儿回去接过来也好。机票订了吗”

    “嗯,订的初二回来。”

    “这么早”程悍惊讶地望过去,“你二十九回去,初二的机票回来,那大年初一就得往长春赶了,”他琢磨了一会儿,“也行,那到时我去机场接你们。下午去买点儿年货吧,顺便给有子家带点儿东西,你回去让他也研究研究,什么时候让他带辛婶儿也过来溜达溜达。”

    关青有些踟蹰,“你过年不出去”

    程悍好笑的看着他,“我过年能去哪儿啊乐队就我自己留这儿,阔三娘酒吧没人驻唱,我留下来还能多赚几个钱。你回去吧,反正就四五天,我就不跟着凑春运的热闹了。”

    下午他们去买了年货,程悍给关老头儿和有子爸妈买了一堆东西,衣服裤子,手套围巾,全挑好的买。关青正相反,买的全是吃的,他到底不放心他,回家后做了一堆丸子,连饺子都算着天数包好了放进冰箱。

    “丸子用锅蒸一下,咸了就放点儿水。饺子等水开了倒锅里,记得浮起来后再倒个三次水,不然煮不透。还有”关青盯着桌上的菜想着要不要再做几个。

    “行了,”程悍无语“我还能把自己饿死啊怎么这么操心”

    关青也觉得自己的确挺能操心的,可能春节在中国人心里总是特别的,因此短短四天分离,在关青看来特别漫长。再见面,便又是一年了。

    他在安检口回头望,程悍在门外冲他挥手微笑。机场送别的人群中,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沧海一栗。

    而送和别,也是人生中最常见的小事。有些分别不经意间便成了一辈子,有些则是人生中无数片段里的一小则,可能很快遗忘当时的愁绪。所以临走时一定要回头望,细思量,慢慢瞧,唯愿有朝一日,你我若有幸聚首于岁月边疆,不忘当初离别的心。

    程悍在除夕钟声敲响后给有子和关青挨个去了电话,辛婶儿和关大爷说了一堆最家常的嘘寒问暖,听着电话那端关切的话语,程悍的心很暖,而温暖过后他独自坐在卧室,冲面前那盘儿白胖的饺子举起酒杯“各位,新年快乐。”

    唉,还是很孤单啊

    关青牵着父亲的手走向到达大厅的接客区,老头儿穿着年前程悍买的蓝色大衣,戴着顶纯羊毛的八角帽,从头到脚都很洋气。

    可关爱国瘦小的身躯在这套洋气的衣饰下难掩怯懦,他好奇又惊羡地张望着偌大的浦东机场,在匆匆人潮中贴紧他的儿子,若一不小心跟别人目光相撞,便会不知所措的垂下头。他身为一个小地方的农民,对于突然来到大城市的不安感让他骨子里的自卑全然袒露。他就像一只不小心被风吹上高空的蜉蝣,天高海阔带给他的只是巨大的恐慌。

    关青取了行李,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搂着父亲往外走,门口数不清的光鲜亮丽的人兴致高昂地张望着。关青一眼就找到了人群里鹤立鸡群的程悍,离的还很远就见程悍灿烂的笑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朝他们张开双臂,而后大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关爱国,再松开手仔细打量着老头儿,

    “我大爷就是帅这谁家老头儿这么洋气您穿这一身儿特英俊”

    老头儿羞涩地笑了,拍拍他的手臂,“别拿我开玩笑,”他说着仰头望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是吗”程悍美滋滋地看向关青。

    关青毫不留情地戳破假象不给他继续臭美的机会,“不是他长高了,是您现在驼背了,您把背直起来,再看他他也就那么高。”

    “啧,”程悍不满的瞪起眼,在他面前抬头挺胸,“就那么高也比你高大过年的,看在我大爷的面儿上先饶你一命,不然”

    “不然怎么样”

    程悍长臂一伸搂过他的脖子,一边把人往下压一边弹他脑蹦儿,“不然让你走不出机场,关青变关红”

    等他松开关青,果然脑门儿上一片通红,关青狠狠瞪着他,惹来程悍更得意的奸笑。

    两个身材欣长的大小伙子带着老头儿走向停车场,程悍显摆地摁下车钥匙,扭头骄傲的对老头儿

    道“怎么样大爷我这车够酷吧”

    老头儿瞧着锃明瓦亮的黑色车身,很给面子的赞扬说“悍子从小就厉害,这才几年车都买了。好看,够酷,特配你”

    这时关青再次插到二人中间,对老头儿说“爸,您仔细瞧瞧这一排车,这黄色的是兰博基尼,那边儿黑色的是悍马,再左边儿宝马740,程悍这辆小黑车,是这排车里最便宜的,”他说着朝程悍抬起下巴,挑衅道“美什么呀你就一小破别克儿。”

    “你等着,”程悍愤愤不平地指着他,“等会儿开到高速我就把你扔下来,让你看不上我的小破别克儿。”

    多亏他俩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关爱国初到大城市的惶恐不安才稍稍平复了。从上海到浙江才一百多公里,可这一路堵车堵的水泄不通,四十公里足足开了俩小时。

    关爱国趴在车窗边向外望着,脸上好奇的表情像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多车啊咱们整个镇的车都没这一条路上的多吧”

    程悍从后视镜里看着,跟关青相视一笑,“过年就是这样,这趟高速通往上海到浙江的好几个城市,过年又不收过路费,肯定车多。平时也没这么夸张。”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软中华,自己叼了一根,剩下的递给后座的老头儿,“来,大爷,咱先抽根儿烟散散火气。”

    关青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程悍在他犀利的眼神中呵呵干笑。

    老头儿稀罕的拿着烟左看右看,摇摇头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啊,你还年轻,能少抽就少抽。就咱家后面那个老陈头儿,就是抽烟抽太多,肺癌死了。悍子,你也记住,少抽啊”

    程悍无奈的仰天长叹,“大爷,您可真是我的亲大爷关青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回再来个您,还能不能让我愉快地抽根烟了”

    老头儿吧嗒摁下打火机,抽了一口挺享受的眯起眼,“大过年的,就许你愉快地抽一根儿吧”

    、 第四十四章

    浙江的冬天真是冷,湿冷,冷到骨头缝里。但家里很暖和,空调估计开了一整天才有这效果。床铺换了新被单,开着电热毯,伸手一摸也是热乎乎,程悍特意抽走了两床垫子,因此有些硬,可老人家就喜欢睡硬床。关青真没想到程悍这么细心。

    老头儿打量着窗明几净的房子,客厅靠墙有一架老式书柜,旁边贴着个倒挂的“福”字;程悍的卧室有张两米多的双人床,墙角有把精致的木吉他,地上堆了半人高的碟片,碟片的封面是老头儿看不明白的图案和英文,就是挺潮流高端的感觉。

    关青的卧室则一目了然,落地窗,大阳台,单人小木床,整齐码着一摞书的书桌。

    宽敞明亮,关爱国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干净的房子。他很欣慰,两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生活得有滋有味,挺好。

    晚饭程悍非要带他们下馆子,在古街临河而建的饭馆儿里能看到挂着红灯笼的大船,飘荡于静静流淌的小河。

    “这吃顿饭挺贵的吧”老头儿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具是套印花的瓷器,白得晶莹剔透,他都不太好意思用自己干了一辈子苦力的粗手去摸。

    程悍边给他夹菜边回“大爷,大过年咱能不提钱嘛你大侄儿我不缺钱,您只要吃得高兴,就算这顿饭我没白请。”

    关爱国瞧着那一道道摆盘漂亮的菜肴,只觉得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就是看着好看,让他觉得下筷子夹菜都是在破坏艺术作品。

    晚上老头儿在家里的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程悍和关青在房间里拾掇他带回来的东西,有送人的土特产,纯手工酿的高粱酒,还有辛婶儿给程悍织的红毛衣。自从程悍刑满释放那年,每年过年必须有这件红毛衣,除了毛线越来越好,款式针脚一模一样。

    “老太太真行,”程悍感受着毛衣的手感,佩服的啧啧摇头,“每年一件,等咱老了这些毛衣估计能铺满整一地也是个回忆。”

    关青听他这么说,突然想起自己还给他带了东西,急忙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个保温杯回来,递到程悍面前,“呐,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什么东西”程悍接过保温杯好奇地拧开杯盖,往里一看就傻眼了,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用手指捻了捻,才笑骂出声“操雪啊你丫好不容易回趟家,两千多公里,就给我带了一罐子雪来”

    关青面对他的质问理直气壮,他居高临下地冲他扬起下巴,“你自己说的,每年过年都能看到雪,偏南方不下雪,不习惯,不舒服,感觉像便秘。我这不是把雪给你带来了,特意挑你家窗台上最新最干净的雪,这会儿不便秘了吧”

    程悍瞧着他那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手心里的雪很快化成一滩冰水,却让他感觉万分窝心,他正无奈笑着,老头儿突然从门缝里露出个头,

    “还没睡呢”

    “没呢”程悍拧紧盖子,递给关青,“快,再放冰箱里冻上,你千辛万苦带来的,回头我但凡便秘就拿出来看看。”

    老头儿穿套红色保暖内衣,走进卧室又递给他两个比保暖内衣更鲜艳的红包,

    “压岁钱,这是我的,这是你辛大爷给你的。”

    “哟”程悍接过那俩红包,惊喜说到“我还能拿压岁钱呢咱那儿不是说成年了就不给压岁钱了嘛”

    “没结婚就不算成年”老头儿在他身旁坐下,苦口婆心的对他说到,“悍子,你马上三十了,该找个姑娘结婚了。要是在南方找不到合适的,那就回家找。还有关青,你俩都老大不小了,年年过年我提这茬儿,你俩都糊弄我,”程悍和关青各自心虚地别过头,表面认真听着老头儿的教诲,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不能再耽误了,要抓紧时间,遇到好姑娘胆子大点儿。你俩条件这么好,不愁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们。”

    程悍哼哈应了,老头儿一看他俩那态度就知道他们根本没听进去,但人老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

    晚上关青难得和程悍睡一床,俩人在被窝里压低声音说话。那屋关爱国也没睡着,即使床铺的软硬适中,也很暖和,可他总觉得别扭,睡不踏实。

    一睁眼便是全然陌生的房间,被子里的味道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儿子身上的味道。想起隔壁那屋的两个大小伙子,他身为父亲的慈爱就忍不住泛滥,既欣慰满足,又感慨叹息。一眨眼当初在他腿边打滚的小孩子已经长成宽肩长腿的大男人,生命多奇妙。

    趁关青还有几天假,程悍开车带着他们去了周遭好好转了转,老头儿对西塘和乌镇这种古镇很喜欢,对于西湖倒是颇有微词。

    “这跟咱们家西山水库没什么差别嘛还不如西山水库呢,这人山人海的”

    其实西湖还是很美的,尤其他们去那天刚好飘着雨夹雪,天地间薄雾缭绕,细雨如丝,湖畔树木的枝叶上赘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江南水乡的冬天比之冰天雪地的大东北,就像温婉娇柔的女子和粗旷刚硬的爷们儿,各具风姿。

    就是人太多,老头儿又晕船,乘大船到湖中心的孤山没几分钟路程,老头儿一下船就捂着嘴。让他吐,他不好意思,非说太脏污染环境。程悍赶忙使出飞毛腿到买水的小摊儿上要了两个塑料袋,老头儿这才找个略微人少的地儿,背过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就这么好一通吐也没减少老头儿的兴致,下午去了灵隐寺拜佛,晚上去了宋城看演出。中途在鬼屋门口程悍非拉着关青凑热闹,一大排长队十多个人,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种方言,可大家伙都挺熟络,挤在一排为各自壮胆。

    打头的大哥一路举着手机照明,只要一遇到鬼大哥就哈哈大笑,程悍本不想笑,可他觉得这大哥特逗,他就扭头对身后的关青说“害怕你就大声乐,鬼就吓跑了”

    于是队伍前头总在最恐怖的时刻传来豪放的大笑声,程悍一路乐着出了鬼屋,特开心。转头看关青也挺淡定,就是前头的大哥一出来就吐了。

    一个小姑娘在旁边给他拍背,程悍跟人家擦身而过时还冲他竖起大拇指“真爷们儿”

    那大哥百忙之中抬头朝他挥挥手“必须地”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喜悦让这趟杭州之旅格外尽兴,在车上程悍问老头儿这一天有什么感想,老头儿如是说“浙江是个好地方,就是旅游景点人太多了。”

    程悍从后视镜里看着老头儿问“那您觉得咱们东北好还是浙江好啊”

    “各有各的好,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在东北活了一辈子,就算东北再差,我还是乐意在东北呆着。你们年轻人就不同了,该多走走,像你们现在就挺好,咱们国家这么大,你们多出去旅旅游,老了还可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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