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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很忧愁 第4节

作者:封刀 字数:23148 更新:2021-12-21 00:20:23

    拿被子给薛慕盖上,到了外间吩咐小二换了桶热水,关上门将人抱进浴桶里,细细清理了起来。清理中自然又是一番旖旎温存,苏帷借着清洗,将人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薛慕被折腾得没了脾气,努力放松着身子配合他,只盼他能早些尽兴,自己也早些解脱。

    清理完毕,苏帷将人抱上床榻,正要熄灯和他共寝,外间传来叩门声。

    影卫敲了三下门扉,“少爷,圣上快马送了密旨来。”

    苏帷给薛慕掖了掖被子,换上月白交领中衣,披上蓝底流云纹的外袍,绕过屏风来到外间,“进来吧。”

    影卫恭谨入内,对满室的暧昧痕迹视若无睹,双手呈上一封火漆信函。苏帷拿小刀裁开封印,取出信函大略扫了一遍。

    信函大意是,魏夜白本以为毕孤鸿被刺不过是党派之争又或是被眼红小人暗算,但丞相段临初查探到朝中有股不明势力暗中异动,再加收到苏帷被刺密报,认为此事背后大有文章,已派人暗中查探。当初同意魏莺棠和苏帷同行时,没料到有此变数。眼下公主殿下自然不合适在外多做停留,传令让她即刻启程回宫。苏帷仍旧按原计划去往无灵谷取药,途中若有新的情况,及时回报。

    苏帷将信笺在烛火上点燃,火光一亮,瞬间吞噬了大半纸张,将燃烧的信笺扔到黄铜面盆里,苏帷低头沉吟。

    段丞相查到的异动,是否和他在土地庙中所见有关听那庙中大汉口气,他们上头那人该是皇帝身边人,不但有谋逆之心,而且暗中经营多年,这样的人,宦官内臣后宫妃嫔都有可能。而那人,或者说那股势力潜伏了着许多年,蛛丝马迹不露,算是相当小心谨慎的了。

    若他没有猜错,刺杀他的,和毒害毕孤鸿的,该是同一拨人,而这拨人是不是就是庙中大汉的顶头人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有没有可能刺杀他的人和谋反的不是同一拨人

    还有那个用字条引导他们发现土地庙蹊跷的神秘人又是谁

    千头万绪理还乱,苏帷沉吟半晌,仍旧没有理出个头绪,听得内间薛慕出声询问他何事耽搁,苏帷应了一声,让他先行休息,而后迅速提笔蘸墨,将自己的推测疑问叙述一番,封了火漆,让影卫连夜寄送。

    正打算回到内间和薛慕共枕休憩一番,突然听到走廊另一侧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苏帷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想起那边还有个混世魔王等着处理。

    他一时心软喝了那碗加料的鸡汤,片刻后即觉头晕目眩。而后魏莺棠自揭谜底,道是加了“夜夜春宵”。可苏帷饮尽汤水,除了晕头转向,并不觉得欲火翻腾。听到魏莺棠提及“夜夜春宵”是李公公替她寻来的,苏帷还颇觉诧异,李公公这样老道圆滑的人,怎会陪她这样胡闹。若是出了问题,背锅挨罚的不还是李公公他们么又过了片刻,苏帷仍旧不觉情动,反而晕眩渐缓,眼目清明了起来。

    略一思索便即了然,想是魏莺棠一贯骄纵,李公公不敢拂她的意,但他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让她给苏帷用了那药,于是便给魏莺棠换成了让人暂时晕眩的药物。一则让苏帷有发作的症状,骗过魏莺棠。二则给苏帷提个醒,让他明白自己的用意和苦心。

    苏帷担心魏莺棠若是知晓此药非彼药,死心眼儿再找机会让他试试真的“夜夜春宵”,也是麻烦得很。虽说他可以多加防范,但是万一有个百密一疏,让她得了逞,他和薛慕还过不过了他倒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定力,他只是承担不起一点失去薛慕的风险。

    于是苏帷便将计就计,对薛慕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即使薛慕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中了“夜夜春宵”,但他若是真的强势要求,薛慕到底是会顺从他的。一开始魏莺棠冲到门外时,苏帷便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想让她误以为他真的中了那药,也让她能够死心。想来薛慕也是听到了魏莺棠的声息的,却并未多问,而是全然信任,任他动作。

    想到此处,苏帷顿觉心口一暖。

    只是苏帷和薛慕这边缠绵了多久,魏莺棠那里就掀桌倒柜闹腾了多久,夜半三更,扰人清梦,其他房客十分不满,却碍于魏莺棠一众凶猛护卫,不敢多言。眼见她那边仍无丝毫休战的迹象,苏帷无奈,回内室看了看薛慕,让他先行歇息,自己稍后便回,而后便出门往魏莺棠的方向去了。

    这边厢魏莺棠发髻散乱,脸上尤有未干的泪痕,坐在地板上,满室狼藉,一身颓唐。

    她先盛了一碗汤凉着,想让苏帷回来时能喝个冷热适宜。只是苏帷更深露重时才回来,那先盛出的汤便凉了,魏莺棠便让李公公收了那碗,换上安神的燕窝粥。想是李公公杂事繁多,没听到她那句嘱咐,便让那碗鸡汤原原本本地留了下来。她心浮气躁时没多留意,下意识以为几上是燕窝,端过来就咽了大半碗。

    也幸亏那汤原原本本留了下来,不然她还不能知道李公公暗地里动的那些手脚。起初十分恐慌,以为自己中了那让人浪荡的药物,要大声呼喊李公公送解药来。谁知还没张口便一阵晕眩,苏帷身怀内力,喝了那药还能言声,她竟是连嘴都张不开,更遑论大声疾呼了。本以为此次定是要自食恶果了,谁知过了小半晌,竟然逐渐清明起来。

    于是便知道这汤水的猫腻,也就知道苏帷屋内那热火朝天的情形,非为药物,乃是情之所至。

    于是此后便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可是心里终究是荒凉的,求而不得,求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得。什么大魏王朝的长公主,不过是个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可怜虫罢了。

    苏帷进屋时,见到的正是她这副凄凄惶惶的形容。

    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说没有半分同情,那是假的。可也就只能这半分了,一毫一厘也不能更多。况且也只是同情,并非怜惜。由怜还能生爱,由同情,就只能生怒其不争之心了。他不可能回应她的感情,若说他对她还有慈悲,那便是坚定斩断她念想,让她空出心扉接纳更合适的人。

    苏帷活得一向分明,没有将就,没有糊涂,也没有不清不楚。人心就那么大,若是对这个怜惜,对那个欣赏,这个是举头白月光,那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颗心分成了十七八份,知交遍天下,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要真爱强装大度强颜欢笑,跟别人在他心里挨挨挤挤委曲求全,这样的人若是还自诩多情有义,那真正是再混账不过了。

    他苏帷若要爱谁,那便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奉上,一个角也不会缺。心里面天高地阔,山川河流都是薛慕的,旁人休想染指分毫。

    他并非是要用真心将薛慕束缚在方寸之中。万丈红尘波涛滚滚,薛慕要仗剑走江湖,他陪他到天涯海角。三千软红乱世繁华,薛慕要看,他就和他并肩而立,他陪他策马扬鞭,陪他少年意气。他要让薛慕知道,这世界虽然光怪陆离无奇不有,可他心里却也有万古洪荒苍茫天地,而这天地中每一片叶子,每一条脉络,都叫薛慕。

    这就是他的爱,宽厚,阔大,执着又坚定。

    情不知所起,或许是仲秋时节薛家小院中的言笑晏晏,或许是当年官道高头大马上那个劲瘦的背影,或许是年少时和师父于御剑山庄外的惊鸿一瞥。

    总之此生此世,生生世世,薛慕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苏帷看着眼前狼狈万分的公主殿下,眼波分毫不乱,冷静道“公主殿下,圣上懿旨,请您即刻启程回京。车马已命人备好,现在就可以上路了。”

    魏莺棠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帷,突然凄恻一笑,少见地直呼了他的全名,“苏帷,你真是太狠了”

    、十六

    魏莺棠说他狠心,苏帷其实不甚认同。

    他如此行事明明是慈悲的,对他自己慈悲,也对魏莺棠慈悲。他虽然态度上果决狠厉要和她泾渭分明,其实心里是为她着想的,望她能早日放下执念重获新生。若是他明明钟情于薛慕,但为图个日后好相见,和她暧昧不明,空耗她的青春,挥霍她的感情,那才是真正的心狠。

    不过她涉事尚浅,拎不清也属平常,苏帷也不在意她能否领悟。公主自有公主的康庄大道,他只要派人把她全须全眼地送回长平,这事就算了结了。

    说是备好了车马,其实并无丝毫准备。若不是那“咣当咣当”砸摆设的巨响,他几乎都要沉浸于和薛慕的温情之中,忘了这尊大佛的存在了。此刻想起倒也不晚,总之迟早是要上路的,不如趁早。于是苏帷转身往门外走去,打算吩咐护卫们收拾打点,预备班师。

    见苏帷返身就走,对她的哀戚似是浑不在意,魏莺棠那心碎当中就升腾起了几分怒气。苏帷虽是朝臣,却也并非她能随意拿捏的。苏老爷子三朝元老,苏家枝繁叶茂,深深扎根于大魏王朝的血脉之中,说得邪乎点儿,苏家就是大魏的半壁江山,若是苏家认真起来抖上一抖,皇帝那龙椅保不齐就要变针毡,稳不稳的先不说,坐起来够呛是肯定的。是以魏莺棠火气再盛,却也不大敢往苏帷那处去撒。

    那倒霉催的李公公也是会挑时候,正巧就从门外往内探了半个脑袋,打算观望下战况。魏莺棠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见他那探头探脑的样子,更是怒意汹涌,加之还有擅自换药糊弄她的旧恨,于是热血一上头,随手抄起地上的半只琉璃盏便往他砸了去。

    李公公是少有的身怀武功的内监,魏莺棠一介弱女子,手劲儿任是再大,对他来说也不够看,微微一侧身就能闪开。只是小祖宗要砸他泄愤,那就不能让她砸不中,若是闪了开去,按魏莺棠那骄纵蛮横的性子,定然是不能善了的。

    于是他便生生受了这一击。

    李公公会武功不假,可武功再是高强,颜面也是肉做的。沉甸甸的厚底琉璃盏磕他脑门上,霎时便鲜血直流。

    苏帷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去,听得声响,别过脸一看,顿时蹙了蹙眉。

    魏莺棠还不解气,冷冷道“李公公你翅膀硬了是吧谁给你的狗胆敢拿假药糊弄本宫”

    李公公顾不得擦脸上的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才是怕那药伤了苏大人与您的和气,这才自作主张偷梁换柱。望公主念奴才一向忠心耿耿,赏奴才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魏莺棠缓缓站起身,冷笑道“你倒是好心坏了我的事,你倒说说如何改过”

    苏帷听得磕碜,开口道“李公公你先去止血上药,我去安排回程一应事宜,途中仔细照料殿下饮食起居,就当是将功折罪了。”

    李公公不敢起身,拿眼角偷觑魏莺棠脸色。魏莺棠不言语,吞声站在白纱帷幕前。苏帷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道“公公可听明白了”

    李公公立马一迭声应道,“奴才明白了奴才明白了”而后看也不敢看魏莺棠,捂着额头躬身下楼。

    苏帷回头看了眼一室狼藉,留下句“下人也是人,公主金枝玉叶,更该行为世范,莫要辱没天家颜面”而后拂袖而去。

    回屋唤来影卫苏一,让他待会儿先去给李公公送止血药,再协助公公及众护卫安排公主启程回京,苏一点头应是,苏帷又道“眼下乃是多事之秋,公主又骄横任性,行事不计后果,尔等千万要小心看护,务必将她安全护送回京,万不可出任何纰漏。“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让苏二去土地庙监视,他可已动身了”

    苏一垂首恭谨道“公子下令后不过须臾,苏二便已赶往土地庙去了。”

    苏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围攻土地庙的人手可已召齐”

    苏一“都妥当了,人马皆在楼下歇息,随时等候公子差遣。”

    苏帷点点头,和煦道“辛苦你了。”

    苏一“谢公子体恤”

    苏帷挥手让他下去,屋里更漏滴答,东方的天空翻起了鱼肚白,过不久就该放亮了。

    绕过屏风进入内室,薛慕撑不住先睡过去了。被子搭在肚皮上,露着白生生的大腿。苏帷嘴角忍不住上翘,凑到床前,愣愣地看着他的睡颜,越看越觉得欢喜,越看越觉得圆满,心想纵是看到海枯石烂,自己怕是也不会有丝毫腻烦。

    薛慕本是睡熟了的,奈何床前有个家伙对着他望眼欲穿,薛慕生生被人看得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对上了苏帷直白热忱的眼,薛慕心头一热,胸腔里头咚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苏帷见薛慕先是迷迷蒙蒙地睁了眼,而后和自己甫一对视便红了脸,心里面的喜欢简直满得要溢出来了,恨不能将他缩成一小块儿,日日夜夜捧在手心里。想着想着就情难自禁,对着薛慕那微开的嘴唇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热意从相接之处蔓延到四肢百骸,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了,苏帷握住薛慕双肩将他压回榻上。薛慕唇上水光闪亮,半开的口里露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尖,苏帷忍了忍没忍住,又俯身含住他嘴唇舔吻了半晌,而后舔了舔他舌尖,又在他舌尖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薛慕蓦地被咬在舌尖上,没提防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声吟叫百转千回,苏帷听得心头火起,搂过他腰在他臀上重重拍了一掌,嗓音嘶哑道“浪什么浪”

    拍了一掌觉得手感颇好,捏住白白的肉团揉捏半晌,而后又拍拍拍拍打了好几巴掌。

    薛慕沐浴清理过后便光溜溜地盖上被子休息,苏帷手掌毫无阻隔打在他臀肉上,相贴的声音响亮中又带了好些旖旎。薛慕二十几岁的人了,竟被人像是小儿般打屁股,心中大窘,一口咬上苏帷肩膀。本是愤愤然要狠狠咬他出气,待咬上了口,又不舍得真下嘴,于是松松含着他肩上皮肉,倒像迫不及待的挑逗一般。

    苏帷停下拍打,缓缓揉着那艳红的可怜臀肉,吃吃地笑了起来,“薛兄如此盛情,在下可就却之不恭了啊。”

    薛慕倒回榻上,愤愤然道“苏兄颜面甚巨,怕是能走马立人了罢”

    苏帷捏他脸蛋,笑道“走马立人就不必了,薛兄若是想躺一躺,倒是可以商量。”

    薛慕继续愤愤然,“世人若是知晓苏兄如此泼皮,怕是要跌碎下巴的”

    苏帷趴在他胸口上,幽幽叹了口气,“我这心里眼里都只有你,哪里有甚么世人。”

    薛慕一愣,一肚子冷嘲热讽顿时哽在了咽头,半晌别别扭扭抬手揽住了他后背。苏帷笑得眉眼弯弯,对着他嘴角啾了一下。

    两人黏黏糊糊温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忘了正事,收拾一番后,便送了长公主上路回京的路。

    体恤薛慕昨晚操劳了大半夜,苏帷提议让他留在客栈养精蓄锐,自己领人去土地庙探查究竟。哪知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一口咬在了下巴上,这回是真咬。苏帷摸着脸上那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一时错觉自己养了只叭儿狗。

    而后两人带着大批人马杀到了城西土地庙,先命人无声无息将那小庙围了个水泼不进,而后带着薛慕挑开了正门。

    进入小庙正殿,来到昨夜启开暗门的东北角,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只见青砖地面上露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中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暗门竟然是开着的。

    、十七

    薛慕将苏帷护在身后,三步两步走近洞口,低头正欲细细察看。苏帷上前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抬起衣袖掩住他口鼻,“别靠过去这气味儿忒难闻了,待会我带人下去,你乖乖在上边儿等我。”

    薛慕反手抓住他手掌,拿指尖挠了挠他手心,窝心地笑了笑,却不回他话,只低头往洞内探看。突然诧异地“呀”了一声,指了指那暗门道“你看,那门是透明的”

    苏帷随着他指点看去,也是一惊,昨儿夜里他俩蹲在暗门边仔细探看过了,那暗门明明是青砖质地的,阖上后除了边缘一点几不可见的缝隙外,几乎就跟地面融为一体了,怎地现下竟成了透明的

    正欲凑近看个究竟,一护卫突然急急来报,“少爷,苏二爷找着了,受了重伤,躺在庙外土坡上,现下仅留着一口气儿了”

    “伤在何处可有迹象显示是何人所为可已送医”苏帷蹙眉问道。

    “苏二爷腹部中剑,刺了个对穿,幸而并未伤到肚腹。已紧急送往大夫处医治。二爷尚昏迷中,凶手未留下明显迹象,无法判断是何人所为。”护卫恭谨道。

    苏帷点点头,嘱咐道“多打发几个人去看护苏二,让大夫尽力救治,不要吝啬医药,药材都用最好的,告诉他调理好了重重有赏。命人在周围严密侦查,看看能否寻到些许线索。”

    护卫恭敬应承,而后退出门外。

    薛慕见他眉头皱成了个小疙瘩,抬手抚了抚,见他仍是面有愁色,踮脚在他眉间亲了下,安慰道“莫要忧愁,好赖我都陪着你。”

    苏帷笑了笑,心中那点阴霾一扫而空。两人又来到暗门洞口,苏帷抬起那扇门看了看,惊诧道“单面琉璃石”

    薛慕不解,“啊”

    苏帷拎起暗门上的把手,正反看了看,解释道“你看,这暗门从外面看,和普通的青砖石无甚区别。但是从内往外看,却像琉璃一般通透,透过它可以视物。”

    薛慕恍然,“难怪我们入内许久,我却并未感觉到丝毫活人的吐息。想来昨夜我俩蹲在暗门旁时,就已经露了马脚给人发现了。”

    苏帷点点头,放下暗门,起身扑扑手上的灰,“该是我俩泄露了行迹,那几名大汉趁夜撤离了。只是凭着苏二的功夫,是万不会被那几只三脚猫重伤的,怕是另有高手接应了他们。”顿了顿又道,“只是这单面琉璃石乃是宫中御用之物,民间少有。这群人好大的手笔,竟拿这么大块来制了道暗门。”

    薛慕点头,见他衣摆沾了灰,蹲下替他拍了拍。苏帷拉他手让他起身,捏了捏他手心,对外间护卫喊道,“拿两只火把进来。”

    不过须臾,护卫递了两只燃烧的火把,苏帷觑了觑薛慕,不太情愿道“你就非要下去”

    薛慕看着他不言语。

    苏帷无奈,递给他一只火把,拉了他手,顺着暗室中的楼梯往下行去。

    暗室中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物混杂便溺的气味。楼梯不长,也就级,而后是一条三四米长的狭窄过道,再往里却陡然空阔起来,两人借着火把的光亮打量了一番。这暗室大约有两个土地庙大小,分成了内外两进,外间略小些,放着些桌椅床凳,和普通人家堂屋相仿,墙上一左一右挂着两个火龛。苏帷点燃火龛上的油灯,室内便又更亮了一层。

    薛慕见一侧墙角躺着几个麻袋,凑近看了看,别过脸问苏帷,“吃桃子么”

    苏帷噗的一声笑了,拉他起来,“不问自取,非是君子所为。你没听昨儿那几个汉子说的么,今年银子短了,就剩些桃子土豆的,好意思给人雪上加霜么”

    薛慕颇不以为然,呲达他道“哟,夜里是禽兽,白日里正了衣冠,就胆敢以君子自居了。孔老夫子若是知晓,保管从棺木里跳出来啐你一脸。”

    苏帷在屋内踱来踱去地察看,听他回嘴,乐道“还没消气呢你说我都陪了多少回小心了,再说也不能全怪我,你腿盘我腰上盘得死紧,我又不是圣人,能停得下来才怪。”

    薛慕不接他话茬儿,自顾自在麻袋里拨拉桃子。苏帷赶紧拉他起来,捏他嘴角,“没吃过桃儿么上去哥哥给你买一箩筐,这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毒没毒,真是什么都敢往嘴里塞啊。”

    说完拉着薛慕进了暗室里间,里间墙上也挂着火龛,两人拿火把点着了,仔细一看,都咋了咋舌。

    只见屋内密密麻麻林立着几十个铁笼子,笼子层层叠叠,苏帷大概数了数,约莫有四五十个。铁笼子不大,跟市面上的狗笼差不离。每个笼子里都摆着两个碗,一只碗盛水,一只碗盛饭。

    薛慕伸手从一铁笼子里划拉出件带血的肮脏布块,仔细辨认了下,又抖开给苏帷看,“你看这像不像小孩儿的衣裳”

    苏帷点点头,“看这大小,估计是八、九岁的身量吧。”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笼子,以这铁笼的大小,若不是用来装恶犬的,装个八、九岁的小儿倒也将将足够。

    苏帷皱了皱眉头,薛慕“啧”了一声,都被脑海中的画面恶心到了。薛慕迟疑道“这铁笼,该不会是用来装小孩子的吧”

    苏帷往另外几个笼子里看了看,又拎出只小鞋子,回道“八、九不离十。”

    想象着几十个小孩子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像是牲畜一样被关在铁笼子里,苏帷皱起了眉头,“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薛慕悚然道“莫不是真像昨晚那些人讲的,杀了吃肉”

    苏帷摇摇头,“若真是那样,自然该好生豢养才是。“指了指笼子里小碗中的残羹,”狗粮也不如,这样的吃食能养肉”

    薛慕也皱起了眉,两人思忖半晌,又四处察看,一时间也没什么想出甚么合理的解释。里外里地探查一番,没发现新的线索,便打着火把出了暗室。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是毕竟京里还有个等着“无灵丹”的毕孤鸿,两人便不打算多做耽搁,只吩咐苏家护卫们将此间再仔细搜查一遍,又命他们各处打听下哪里有大量小儿走失的传闻,而后便继续上路了。

    影卫苏一派去护送魏莺棠了,苏二现下生死未明。各地别庄的护卫又都武功平平,苏帷也等不及再从京里派人来了,虽然担忧敌暗我明,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唯有加倍小心些了。

    两人行迹既已曝露,也就不再刻意走些村郊野道。这天傍晚,两人入了华阳珺,寻了间客栈住下,打算休整一番。谁知天色骤变,第二日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两人便耽搁了下来。

    一场大雨留了不少客,楼下大堂里坐满了人。

    苏帷和薛慕坐在大堂窗边,一面听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谈天,一面吃着松子儿。

    确切地说,是薛慕任劳任怨地剥着松子儿,苏帷惬意地吃着松仁儿。

    薛慕用上了内力,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合,松子儿壳就碎裂开来,露出里面完整饱满的松仁儿。

    苏帷面前摆着一只小瓷碗,碗里满满当当装着香喷喷的松仁儿。他拿着只小勺子,慢吞吞地舀着吃。只是薛慕是一粒一粒地剥,苏帷是一勺一勺地吃,眼见着苏帷那边三口两口将他剥了大半天的松仁儿消灭了大半,薛慕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苏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见薛慕指尖微微有些发红,舀了一勺松仁儿喂进他嘴里,而后捏着他指尖轻轻揉搓着,“不吃了。”

    薛慕满嘴松仁儿清香,觉得被他摩挲的指尖微微有些痒意,无意识地缩了缩手。

    苏帷干脆直接握住他手腕,拉近身前,将他整只手掌摊在桌上,笑眯眯道“在下前几日的提议,薛兄考虑得如何了”

    薛慕耳垂微微泛了些红意,摇头道“不行”

    苏帷一脸正气道“孺子不可教也先生没同你讲过算术么如此简单的问题也想不分明若是按你所说,一周只一天能行房。那一天我不弄个十回八回,你能下得了床相反的,若是一周七天都能行房,我每日匀着来,一天一次,七天做满了,也才七次。”想想觉得这样的安排甚是合理,随后总结道“按我说的办,算下来你还赚了一回,难道不划算么”

    薛慕被这人的厚颜震慑到了,一时竟没能反驳。

    苏帷一锤定音,拍了拍桌面,“不言语就是默认了既然薛兄并无异议,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啪的一声拍在木桌上。

    与此同时,一只小箭“嗤”的没入桌面半寸,正正停在苏帷手边。两人对视一眼,薛慕取下小箭上的字条,苏帷起身沿着小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十八

    苏帷奔出店外,但见大雨倾盆,冲刷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并无那射箭之人的身影。雨水瓢泼一般往他头上打去,须臾便已浑身湿透。薛慕取了字条急急追了出来,撑开油纸伞往他头上罩去,拉着他就往回走,“找不见也无妨,那人该是来给我们递消息的,倒不像有恶意。”

    苏帷乖乖由他拉着回了客栈,取过薛慕手上字条摊开,字条泅了水,墨迹有些晕开,幸而还能看得清,只见上书

    七日后子时,华阳南山之巅。

    苏帷招呼店小二过来,往他手心放了粒碎银子,问道“小哥可知华阳南山不知具体坐落何处,是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那小二捏着银子笑开了花,点头哈腰道“这您可算是问着人了,小的长在华阳郡,这郡里郡外就没我不熟的地儿。南山不远,出南城门再行个十几里,过条小河就到了。”犹豫了下问道,“爷您是要借道”

    没等苏帷回答,又接着道“您若是打着借道的主意,我倒劝您换条儿道走,宁可绕个远路。”

    苏帷见薛慕杯里见了底,提起小茶壶给他斟了一回,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提起手中长嘴大壶,殷勤地往他们桌上小茶壶里注了些茶汤,边注边说“那南山倒是个灵秀的地儿,我小时候还去那山上接过山泉水。可惜早几年给一窝子山匪占了,从那后就不让人进,逮着偷偷进山的,那是一个活口儿也不留。”

    见苏帷薛慕二人不以为意,一点也未被他的描述震慑到,小二苦口婆心道“二位爷一看就是高人,自然是不怕那山匪劫道的。只是那帮匪徒数目不少,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和他们对了上,保不齐就有体力不支的时候。纵使赢了,那也平白脏了二位的手不是么。”

    苏帷唔了一声,见薛慕吃糕饼有些哽了,忙给他顺背,又端起茶盅喂他水,一面喂一面问那小二,“华阳郡的太守,我记得是王川桐吧,郡旁蹲着窝山匪,他就不管管”

    那小二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此处,压低了声音道“太守大人缘何放任此事,小的不敢妄议不过,小的听那市井间有人传言,王太守和那些山匪有些渊源。”而后似是有些后悔说了此话,忙找补道“小人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二位爷当它是耳旁风就是了。太守大人英明得很,暂且容忍他们必定别有深意。”

    苏帷点了点头,打发小二去给他房中浴桶里满上热水,见薛慕吃糕饼吃得欢,刮了刮他鼻子,自去楼上沐浴更衣。

    薛慕觉得华阳郡的桃花饼和御剑城的有些不同,馥郁中带了点药材的苦味,苦味过后,又有几分回甘。甜而不腻,吃了好几块,反倒有种清爽的感觉。

    正品尝间,突见桌前落下一块阴影,抬眼细瞧,是个俊俏的少年公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个子挺高,身形挺拔,长得眉目如画,眉宇间有几丝稚气,笑盈盈地看着他,颊上两个酒窝,看起来讨人喜欢得紧。

    薛慕疑惑地挑了挑眉。

    那少年自来熟得很,自顾自坐了下来,摸个杯子斟了杯茶道“少侠我看你眼熟得紧,好似在哪里见过”

    薛慕以往走镖时,有过不少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听了小公子此言,便仔细端详了下他,又细细回想一番,确定没见过此人,便摇摇头,“公子怕是认错人了罢。”

    小公子开朗地笑了笑,也学着薛慕的样子,细细打量他一番,而后似模似样地也摇了摇头,“唔,确实是认错了人。”

    薛慕淡淡笑了笑,不接他话。

    那小公子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搭讪,“不过话说回来,少侠你和我一位故人神似得很。”

    薛慕礼貌地笑了笑,“是在下的荣幸。”

    那小公子拈了块桃花饼道,“少侠是外乡人罢这桃花饼是本地特产,和别处的都有些不同。”

    薛慕亦是尝出了不同,但又辨不分明,不知那苦后回甘是加了何物,这小公子一提,便起了些兴趣,回道“我是从御剑城来的这桃花饼里那苦苦的是何物这饼子里加了它,不仅不齁了,还解腻得很。”

    “少侠真是聪颖,一尝便尝出来了。”那公子赞叹道。

    薛慕无语,但凡是个有味觉的人,都能尝得出来好么,但又实在好奇加的是什么,便追问道“那苦而不涩的究竟是何物”

    那俊俏公子也不卖关子了,解释道“黄连嘿嘿,没猜到吧。”

    薛慕疑惑,“若是黄连,怎会带有回甘”

    那公子道“自然是处理过的,黄连先拿滚水烫过,脱了那涩味儿,而后放到蜂蜜罐子里头泡三个月,三个月后取出晒干,磨成细细的粉末,制糕饼时加上点,那可不就苦而不涩,回味无穷了么。”

    薛慕恍然,对他拱手道“谢公子解惑。”

    那俊俏公子摆摆手,“客气客气这人海茫茫,相逢即是有缘,况且我对公子一见如故,竟像是上辈子就见过一般。我姓林,上立下之,既然这么熟了,你也不要公子公子地叫了,生分得很,不如叫我立之罢。”顺势握住薛慕桌上的手,一脸诚恳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薛慕抽了抽嘴角,收回被握住的手道“林公子真是风趣,在下姓薛名慕,你叫我薛慕就行了。”

    林立之往薛慕靠了靠,肩头挨着他肩头,问道“薛慕你年方几何”

    薛慕往旁边挪了挪,“二十有五了。”

    林立之赞叹道“好年纪啊我今年恰好双十,比你小几岁。”说着又捉住薛慕手潸然道“不瞒你说,你同我逝去的兄长有几分相似,我一见你,一见你就亲切得很。往后我叫你大哥可好”

    薛慕正要委婉拒绝,一柄乌木描金折扇当空拍下,啪的一声敲在林立之握住他的手腕上。

    林立之吃痛收手,抬头一看,只见苏帷冷冷地看着他,“据我所知,师弟你三代单传,不知何时又冒出个兄长来了”

    林立之退后三步,摆出防御的姿势,笑嘻嘻道“我一见大哥倾国之色,脑子就转不动了,现下重新想来,我似乎确实没有兄长。”

    见苏帷似乎没有揍他的意图,林立之站直身体,揶揄道“我上回见师兄你,你还住在那花魁娘子的闺房里,怎么如今换了口味了。”

    苏帷觑了觑薛慕,见他神色如常,足尖一点跃到林立之跟前,乌木扇柄狠狠朝他脑门儿拍下,“我上回见你时,师弟似乎并没有这般讨嫌。莫不是多日未见,须得师兄给你抻抻筋骨了”

    苏帷这手下了狠劲儿,林立之额头立刻鼓起了小包,他忙赔笑道“开开个玩笑,师兄怎么就见了怪了。”

    苏帷不理他,坐到薛慕身旁,见他嘴角有点糕饼碎屑,抬手给他抹了去,又别过脸问林立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师父呢”

    林立之在他俩对面也坐了下来,摸着肿痛的额头道“我到处游玩么,昨儿夜里在这里投宿,今早下楼时正巧见着你们在跟小二说话,刚要来找你,你就从另一边楼道上去了,我这不就先和大哥熟络熟络么。”

    苏帷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林立之赶忙改口,“薛兄薛兄”

    苏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怎么没和师父一块儿”

    林立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他惯常神出鬼没,我上回见他还是年前,他好像又往御剑山庄去了,之后一直没他音信。”

    苏帷唔了声,“说起来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林立之见旁边一条大条凳,苏帷跟没看见似的,偏要去和薛慕挤成一团儿坐着,又握住他手细细抚着,不由得起了玩闹的心思,于是使坏道“上月我在秦淮人家遇着了那花魁柳如梦,啧,如梦姑娘憔悴了不少呢,托我给你带句话,日日思君不见君,公子好狠的心呐”

    苏帷一柄乌木折扇箭也似的飞向林立之,林立之早有准备,话音方落便飕地跃出,留下句“师兄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得空还得去见见如梦姑娘呀”而后便落荒而逃了。

    苏帷拾起折扇,暗骂句小兔崽子,而后回身执起薛慕手道,“莫听他疯言疯语,胡说八道。”

    薛慕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啜了口。

    到了傍晚,仍旧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两人听小二说去南山得渡过条小河,眼下这天象,那河上必定也是波浪滔滔的。小河挺小,水却不浅,若是翻了船,也淹得死人。两人商议一番,都认为眼下这天气不宜出行,况且南山离得不远,字条上写的又是七日后,于是便决定等风停雨歇后再行上路。

    夜里苏帷将薛慕按在床上嘿咻嘿咻时,薛慕有些闷闷不乐,不吭声地由他动作。苏帷释放了一回,揽着薛慕道“我和柳姑娘是清白的,你信我”

    薛慕仍旧闷闷不乐,一脸你骗我你们肯定有什么的委屈表情。

    苏帷指天画地,“真的是清白的柳姑娘是苏家在教坊间的眼线,卖艺不卖身的,我也就是偶尔奉老爷子命令去巡视下,顶天了听她弹个小曲儿,你别听林立之那小兔崽子胡说八道”

    薛慕有些开心,但还是问道“真的”

    苏帷一脸坚毅,“真的”

    薛慕“你发誓要是撒谎就终生不举”

    苏帷“要是撒谎我就终生不举”

    于是薛慕就开开心心地和苏帷嘿咻了起来。

    嘿咻了大半夜,两人抱在一块儿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俩师父。

    薛慕好奇道“你师父和我师父到底是为什么决裂的呀”

    苏帷漫不经心道“似乎是你师父和御剑山庄庄主的私情被我师父发现了”

    、十九

    薛慕条件反射道“不可能”

    苏帷道“为何不可能我从前无意间听过师父们的争执,我师父质问你师父,为何深夜出入庄主卧房,和庄主是否暗通曲款,你师父倒是否认了,但却支支吾吾地给不出个理由来。”

    薛慕“我师父不是否认了么,那就肯定没有。”

    苏帷凑近在他嘴上亲了亲,而后反问道“那你师父何故夜会庄主若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讲不出因由”

    薛慕被问得愣了一回,而后道“就算我师父和庄主有私情,又干你师父何事他为何要为此和我师父决裂”想了想又觉此问多余,喃喃道“是了,庄主有妻有子,若是真有此事,确实不合礼法。”

    苏帷意味深长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可薛慕已经陷入了沉思,仔细思量下,发觉自己幼时和薛衍同屋共寝时,倒确有好几回夜里醒来,发现薛衍不知所踪。

    于是这也可以解释薛衍为何被庄内弟子排挤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是薛衍夜会庄主走漏了风声,庄内子弟替庄主夫人不忿,是以默默排挤。而从未当面给过他们难堪,估计是碍着薛衍的身手和庄主的威仪。

    越想越是有鼻子有眼,薛慕赶紧打住。

    而后纠结地对苏帷道“说倒是说得通,只是我师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肯定不会做那样的腌臜事。不给出缘由,那必定是因为有什么苦衷。”话说得掷地有声,其实心里有两分不确定,尾音就有些发飘。

    苏帷见他眉心皱成了一个小疙瘩,楼过他笑了笑,又亲了亲他眉头,和煦道“你说的情况也不无可能,横竖是上一辈的恩怨,由得他们自行了结好了,你勿要为此忧虑。”

    手沿着下颌往下,在薛锁骨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扳过他身子看了看,见那殷红的两点被他玩儿得破了皮,肿得不成样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问“疼吗”

    薛慕乖顺地摇了摇头,“还好。”

    苏帷吃吃地笑了起来,都肿成两个小肉团了,那叫还好心里欢喜得狠了,将头埋进他脖颈间,似有若无地亲吻着,笑道“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苏帷用的是肯定句,薛慕闻言愣了一回。听他笑得暖心,眼角眉梢不由得也带上了笑意。

    窗外暴雨如注,更远些的天空中一道白色闪电划破夜空。夜已经深了,除了风雨雷电肆虐之声外,几乎就是万籁俱寂。

    屋里两人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搂得一丝缝隙也无,甜得像两个化在一起的糖人儿。

    第二日早晨,化了一夜的糖人儿终于分开了点,洗漱完毕,并肩下了楼。

    到得大堂,苏帷让小二上了些稀粥并开胃小菜。窗外雨势丝毫未减,仍是个大雨滂沱的留客天。两人见今日必定也是无法上路的,于是也不着急,慢慢吞吞用着早膳。

    薛慕啜了口白粥,抬头看了眼苏帷,一看之下,竟然发起了楞。

    苏帷家教甚佳,用餐的姿态相当好看。熹微的晨光破窗而入,映得他更加俊逸非凡,眉目如画。

    薛慕捏着筷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想着这人长得真好看啊,怎么这么好看呢一会儿又想着,这人是不是给自己下降头了,不然自己怎么这么喜欢他。

    挠着头从楼上下来的林立之正巧瞧见他这副情态,差点儿没酸倒了牙。顺着薛慕的视线看去,心里嗤了一声,切,也就一般般么,哪里有本大爷英俊,个薛小慕审美情趣亟待提高啊

    正腹诽间,那边苏帷抬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林立之立刻萎了,一时心虚自己脑补的戏码被苏帷看了穿,又想起昨天自己给苏帷下的绊子,生怕他记仇收拾自己,于是脸上堆起笑容,下了楼往二人走去,谄媚道“一夜不见,二位精神愈发矍铄了啊”

    薛慕乍闻他声响,立刻从对苏帷的遐想中回过了神,红着耳廓埋头喝粥。感觉到薛慕带着爱意的视线消失,苏帷面色如常,心里将林立之剁成了十八段。

    林立之老着脸皮自顾自坐下,见苏帷跟前多出了一碗粥,理所当然般伸手去端。苏帷抬手格开他手腕,林立之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手上带了力道,为着一碗粥的归属,和苏帷你来我往过起了招,过了半柱香时间,仍旧没能摸到粥碗分毫。林立之瞥了眼薛慕,计上心头。一抬头又向粥碗攻去,苏帷照例防御,哪知林立之半途突然转向,攻向了薛慕那边。

    苏帷果然舍弃了粥碗,起身护住薛慕。林立之却不和他硬碰,一招声东击西,一回手探向粥碗,终于摸到了碗沿,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粥咕咚咕咚喝见了底。末了将空碗嗒的一声放在桌上,得意洋洋道“哈哈,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师兄承让承让”

    苏帷淡淡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语,饮了口粥,又给薛慕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薛慕抽搐着嘴角,有心提醒下林立之,又见他一脸欠揍的表情,于是也默默噤了声。

    林立之得意了半晌,见两人无甚反应,一时有些无趣,正打算调戏下薛慕,蓦地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苏帷。

    苏帷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仍旧坐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

    骤然间腹痛如搅,身下只觉有一股洪流要破门而出,林立之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痛心疾首道“竟然用下泻药这种江湖宵小的伎俩,师弟我甚为痛心啊师兄一向光明磊落,怎的几月不见,竟成了这般模样师兄你听我一言,千万不可误入歧途,铸成大错啊”

    苏帷对他和煦一笑,温言道“听得师弟一席话,为兄我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为兄也有一句逆耳忠言,不知师弟可愿一听”

    林立之额头渗着冷汗,仍然强作潇洒道“愿闻其详”

    苏帷点点大堂东北角,“此乃更衣之所,这个时辰正是人流拥挤的之时,保不齐便要排队。为兄建议师弟尽早赶去,若是拖得久了,”说着莞尔一笑,意有所指道,“怕才是真的要铸成大错了。”

    话音方落,林立之已经捂着肚子飕的一声往东北角奔去。

    薛慕愣愣地看着苏帷,疑惑道“东北角不是厨房么我记得茅厕在屋外呀林立之初到此处,不知晓情有可原,怎的你也忘了”

    与此同时,那边厢传来林立之的哀嚎“师兄误我这里明明是厨房”

    苏帷噗的一笑,薛慕顿时恍然,也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用过了早膳,又倚窗闲饮了一杯茶水,才见着林立之面色苍白地回来。苏帷仍旧不动如风,林立之靠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扒拉着苏帷衣摆哭丧道“师兄我错了师兄我再也不敢了师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苏帷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倒了粒白色丹丸给他,林立之赶紧放入口中,又起身摸了杯茶咽了,这才神色渐缓。

    而后林立之便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听着他二人闲聊。正觉百无聊赖之际,突然一道男声传来,“在下觉得少侠面善得紧,不知是否在何处见过”

    林立之抬头,见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一脸故作风流,眼神暧昧地看着薛慕。

    林立之牙根儿软了软,心道,真是个不怕死的

    、二十

    薛慕干干道“在下不曾与兄台会过面,想必阁下认错人了罢。”

    那油头粉面公子哥直愣愣地盯了薛慕片刻,故作洒脱哈哈道”确实是认错人了,不过少侠你和我一位故人神似得紧,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

    薛慕“”

    苏帷都没开口,林立之却先看不下去了,对那粉面公子道“这位公子,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粉面公子似是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个大活人,侧过身对两人揖了一揖,又对林立之笑哈哈道“在下姓卫,上武下彰,叫我武彰就行了,您有何话但说无妨。”

    林立之循循善诱道“采花一事虽被世人诟病为旁门左道,但亦是一门学问,自有章法须得于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时,佳人凄寒难耐,辗转反侧,吾等随风潜入,润之于万籁无声之中。其间温香软玉满怀,万种柔情绕指,自是不必细言。事了拂衣而去,去时满袖清风,千般功名深藏于心,自此再不与人言之,纵是相逢亦作不识,方为上品”

    卫武彰听得直愣神,林立之又道“似尔等这般于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言辞挑逗,神情猥琐,使用 似是故人这般陈腐酸臭说辞者,非但是为下品中的下品,且极易被冠以调戏良家子的罪名,更有甚者,招致美人夫婿一顿老拳,那更是苦不堪言呐”

    卫武彰被逗笑了,“兄台真乃妙人在下受过圣贤礼教,夜探闺阁之事定是做不出的,只好大庭广众了。现下佳人在侧,且并未瞧见甚么夫婿。如此时机千载难逢,可不是要好好把握么。”

    林立之摇摇手指,“大错特错既是佳人,怎可遗世那护花之人必定得是朝夕相待的罢”

    卫武彰笑着看了看苏帷和林立之,问道“敢问哪位是那护花之人呢”

    林立之摇头晃脑道“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薛慕“”

    苏帷“”

    林立之还想开口,苏帷一折扇狠狠敲他头上,林立之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苏帷对卫武彰拱手道“犬子幼时不慎从高处跌坠,摔坏了脑子,时不常就会疯癫若斯,还望阁下海涵则个。”

    林立之掩面痛哭。

    卫武彰讶然道“公子年纪尚轻,就有这么大个儿子啦”

    苏帷缓缓道“犬子生长异常迅疾,虽然状若成人,其实不过总角之年。”

    薛慕嘴角抽了抽。

    卫武彰瞧了瞧苏帷那伏在桌上痛哭流涕的犬子,勉强道“咳,咳,公子真是好福气呐,令郎聪明伶俐,来日必成大器。”

    苏帷笑了笑,“承您吉言了。”

    卫武彰又转头直愣愣看着薛慕,“少侠您确实神似在下一位故人”觑了眼薛慕脸色,立刻言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少侠若是不信,在下可立个重誓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卫武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立之从桌上抬起脸来,指点道“不够有诚意,不如改成若有半句虚言,则叫我卫武彰朱唇千人可尝,玉臂万人可枕 来得真挚诚恳。”

    卫武彰“”

    薛慕“”

    苏帷折扇一扬,做出个威吓的姿势,林立之赶紧又缩头缩脑地伏上了桌面。

    卫武彰勉强笑了笑,恭维道“令郎一派天真稚巧,真是,真是”说到这里也编不下去了,干脆侧头对薛慕说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薛慕笑了笑,淡淡道“在下姓薛,江南人士。”

    卫武彰脸上闪过淡淡的失落,嘴唇翕张了下,似是有话要说,却终究忍了下来。正当此刻,后院响起了嘈杂声,有人喊道“王老板,王老板,您可赶紧来看看罢您那药材被水淹了”

    卫武彰面不改色,对三人拱手道“那或许是认错了罢,不过我对诸位一见如故,若不是有约在身,立时便要同诸位共浮三大白了若是各位不嫌弃,改日咱们正经再会一回可好”

    苏帷对他回了一礼,“有缘再会罢。”

    卫武彰道“那必定是有缘的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苏帷“在下苏帷。”

    卫武彰“苏公子一表人才,风仪无双,得遇苏兄实在三生有幸在下和人醉仙楼有约,这便要先行一步,诸位见谅。”

    苏帷对他点头示意,卫武彰便回自己桌上拿了把伞,而后缓缓出了店门。

    林立之抬起了头,弱弱道“犬子”

    苏帷好整以暇,反问道“区区不才在下你 ”

    林立之赶紧赔笑,“别介啊,我这不是义愤于那登徒浪子竟敢宵想嫂子,于是一马当先为您荡平匪寇么我这拳拳护嫂知心,足以感天动地,难道竟不能令您动容”

    这次换薛慕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

    林立之又伏在桌上掩面干嚎了起来。

    苏帷笑了笑,起身走到薛慕身旁,伸出两指捏住他下巴,左右看了看,啧啧道”长得这么勾人,成天招蜂引蝶,该叫我如何是好”边说边将脸向他凑近。

    林立之又在那边捂住双眼作怪“大庭广众,有伤风化吾尚年幼,不忍卒睹”

    苏帷额头暴出了一根青筋,忍无可忍要一脚踹飞他,林立之眼角瞥到他脸色,立刻起身一个倒翻筋斗退了开去,而后留下句“嫂子我明天再来看你”,便落荒而逃了。

    听他此言,薛慕眼角也抽了抽。

    苏帷抬手抚上他脸,“不喜欢他叫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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