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文件,眉头越皱越紧。
“案发现场是监控的盲区,但我们提取到了几枚完整的脚印。经过对受力点、步幅的分析,凶手的身高、体重与乐然完成符合。刚才痕检科还做了建模,凶手走路的姿势与习惯都与乐然非常相似,而且根据鞋底纹路与磨损情况来看,他穿的鞋也与乐然平时常穿的那双李宁运动鞋一致。”
沈寻一拳砸在桌上,铁盒那没有盖好的盖子哐当一声掉落下来。
乔羿拧着眉,“而且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物证。”
“什么?”沈寻目光一紧,立即将报告翻到最后一页。
“还没写上去,正在做比对。”乔羿说,“是一根有毛囊的短发和一枚出现在章勇所提塑料口袋上的指纹,鉴定得花一些时间。不过我猜……结果肯定会指向乐然。”
沈寻站起来,踱了两步,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凶手准备得太充分了,足迹鉴定不能完全认定乐然有罪,但指纹和dna却可以把乐然推入死地。”乔羿抬起头,看着沈寻,“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乐然的配qiang。”
沈寻将几乎被捏碎的烟盒往地上重重一砸,“肯定少了5枚子弹。”
不久后,dna和指纹鉴定报告出炉,与乐然在库的信息完全一致。同时,一中队警员发现乐然的58正好少了5枚子弹。
完整的物证几乎已经能将乐然定罪。
而天亮之后,案发地附近好几位居民称,当天夜里的确看到一个身形与乐然无异的人匆匆离去。
如此一来,连人证也指向乐然。
他被暂时拘押在市局,短短一天,就憔悴消瘦了许多。
唯一庆幸的是案发前,市局的监控拍到了他返回宿舍的画面。这虽然不能完全构成他的不在场证明,但也使他“我没有杀人”的陈述看上去没那么苍白无力。
徐河长调出了最近半个月qiang械库的监控记录。影像显示,当天下班之前,乐然将□□放入保险箱里,随后与沈寻一同离开。蹊跷的是,此后监控就成了一片雪花。
既无法证明拿走□□是乐然,又无法证明不是。
沈寻坐在乔羿的办公室里,看上去比前一日冷静许多。乔羿将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放在他面前,说“我上午去看过乐然,他说他记得很清楚,章勇死的那天,他和平常一样与你一同跑步,然后坐了3站公交,回宿舍前在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然后再也没有出过宿舍。但是比较麻烦的是——你也知道,咱们市局障碍训练场那块儿的监控坏了,好几年都没修。怀疑的人会抓住这点不放,因为谁也说不准他夜里会不会从那里出去。老徐他们现在也遇到瓶颈了,目前的证据全部指向乐然,就算想查其他人,也没有头绪。”
“我知道。”沈寻扶着额头,“早上我已经给严啸打过电话了,刚才他跟我说,李司乔最近半个月在h省的特警集训营进行封闭训练,没有和外界联络的机会。”
“犯案的肯定不是他,这种人犯不着亲自露面。”乔羿道,“我怀疑他是□□,嫁祸乐然,这样就算不能与外界联络,也一样可以干掉章勇。”
沈寻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目光阴冷,“乔儿,我上午把这案子梳理了一遍,在严啸告诉我李司乔正进行封闭训练之前,我就觉得要害乐然的不是他了。”
乔羿一惊,双手撑在桌沿上,“那会是谁?照你昨天所说,乐然根本没有其他仇家啊。”
沈寻眼中的幽光一动也不动,从嘴里吐出的字似乎都带着寒气,“我怀疑是咱们局里的人。”
“什么?”
“李司乔是个小人,易怒易妒,情商极低,但胆子不大,心思更说不上缜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然恨乐然,上次在北京时,乐然和昭凡还当众让他出过丑,他肯定想报复,但应该干不出杀人这种事。而且凶手显然对乐然非常熟悉,且是一步一步将章勇推入陷阱,凶手甚至学过乐然走路。痕检报告不是说足迹上的磨损痕迹与乐然那双李宁运动鞋一致吗?我猜,凶手故意按照乐然走路的姿势,将新买的李宁运动鞋磨到了极其相似的程度。”
乔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操……”
沈寻又道“他还搞到了乐然的头发、指纹,并在关键时间点上关掉枪械室的监控……我不信一个外来者,能做到这一切。”
乔羿险些碰掉了水杯,“是……是谁?”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想不出来。”沈寻把玩着手中的烟,吁了口气,“乐然没得罪过谁,就算刚来时有些小地方做得不好,让一些人不痛快,也不至于杀人嫁祸给他。而且这人能查到章勇,应该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乔羿来回踱步,神色越来越凝重。突然,他站定在沈寻面前,蹙眉道“会不会是乐然的到来,影响到了谁的既得利益?”
“这我上午就想过了。”沈寻往后倾了倾,靠在沙发上,“但是乐然只是一个新人,调来市局才半年,他能影响谁的利益?”
“特警队那边……”
“周旭东的确很看重他,但他毕竟还没有正式在特警队执行任务,哪里能拉这么大的仇恨?”
“也就是说……”乔羿托着下巴,又走了几步,声线压得极低,“是刑警队的人?”
沈寻闭上眼,眉间浮出几缕疲惫,几秒后点了点头,双手捂住额头,低声说“我真希望是我想得太多。”
乔羿沉默了,走至窗前,茫无目的地望着市局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半天也没有转过身来。
乐然继续被拘押着,沈寻好几次想去看看他,都在门口收住了脚步。
一中队的侦查陷入停滞不前的困境,最初信誓旦旦相信乐然的警员已有很大一部分出现动摇。
毕竟铁证当前,若不是沈寻有心护着他,他恐怕已经被移交去检察院等待公诉了。
而最令人唏嘘的是,就在乐然被列为嫌疑人的第二天晚上,曾经将乐然吹得天花乱坠的特警队队长周旭东就向上面打了申请,委婉表示希望乐然在轮岗结束后留在刑警队任职。
乐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特警队除名了,在短暂的失控后很快冷静下来,就算被送去了看守所,仍旧规规矩矩地配合调查,态度也非常诚恳,不吵不闹,也不要求区别对待,三餐按时吃,尽量避免给徐河长等人添麻烦。
但他实在是很想见沈寻。
可当了大半年警察,他也明白沈寻此时得避嫌,于是只能在徐河长问“小乐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时,摇着头说“没有”。
常来看他的“无关人员”有乔羿和白小越。
白小越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真的很着急,以至于说出的话前后矛盾。
比如前一句是乐观的“你放心,徐哥他们肯定能找到真凶,就算徐哥掉链子那还有寻哥呢,别怕别怕,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还你清白”。而后一句却是悲观的“你也别想太多了,到时候如果走公诉程序,判你有罪,寻哥去运作运作,还是可以争取轻判的”。
乐然不懂法律,这半年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办案上,虽也想抽空补一补刑法方面的知识,却有心无力,实在抽不出时间。
白小越的话让他有种窝心的感觉,但细细品来,又觉得不是滋味。
没有杀人为什么要上法庭?
没有杀人为什么要争取轻判?
但他不想反驳白小越。
人家来看他,他已经觉得很感激了。白小越不是办案人员,他就算再将“我没有杀人”重复一遍,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乔羿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说说沈寻,告诉他沈寻虽然不负责这个案子,但背地里还是能够做不少事。
他以前没有发现,现在才察觉到,单单“沈寻”二字就能让自己觉得安心和温暖。
乔羿旁敲侧击地问他,这半年有没有与刑侦队的同事发生什么摩擦,他想了好一阵,摇头道“没有,大家都很照顾我。”
乔羿心口痛了一下。
小狼崽已经经历过太多的辜负与欺骗,竟然还单纯地相信别人也许暗含着恶意的“照顾”。
他叹了口气,离开时问“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沈队说?”
乐然眼睛亮了一下,刚想开口,又垂下眼睫。
乔羿眼神柔下来,语气也放得很轻,“没事,想到什么就说,我你还不相信?”
“我……”乐然抬起头,眸底是一览无余的渴望,“我想见他。”
乔羿没有将这话告诉沈寻。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明白这时如果沈寻去见乐然,躲在暗处的凶手会被进一步刺激。
这人到底是谁,有多大的能耐,能调动多少资源?
在一无所知之前,乔羿不愿轻举妄动。
严啸与程洲桓专程从山城赶来。
程洲桓说,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案子证据链完整,做无罪辩护非常困难,但是他有把握争取轻判。
沈寻不同意,冷声冷气地说“我不会让他上法庭。”
严啸抖掉一截烟灰,笑道“那是,有你在,他就算真杀了人,也不用上法庭。”
沈寻和程洲桓同时瞪了他一眼,他顿觉失言,改口道“哎程律师沈警官,我开个玩笑而已。知道你俩是祖国法制建设的坚定拥护者,但乐然这事儿法律途径解决不了怎么办?”
“不会,人不是他杀的。”沈寻道。
“但也不是李司乔杀的啊。”严啸说,“我和昭凡讨论过,他说借李司乔一百个胆子,这怂货也干不出这种事。”
程洲桓自小就是三人中最冷静的人,忽然问“沈寻,你平时是不是特别照顾乐然?不是普通的照顾,就是那种看着会……让人比较眼红的照顾。”
“他们特警队的队长把他交给我,我照顾他应该算是理所应当吧?而且我在刑警队照顾他怎么了?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明年一开年,他就得回特警队去了,我一刑警队长照顾他一特警,让谁眼红?特警还是刑警?”
“不是,你别往自己编好的框子里跳。”程洲桓道,“公安局也是职场,警种不同不意味着没有利益冲突。你好好想一想,照顾他的同时,有没有忽略谁?比如本来该给那人的资源,最后却给了乐然?”
沈寻一怔,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想法,眉头蹙了蹙,手指抵在下巴上,沉默一会儿后却道“没有。”
“等等,我好像想起了一个人。”严啸往桌沿上一敲,“沈寻你去年带的那个徒弟呢?叫越什么来着?”
“你还有一个徒弟?”程洲桓挑起眉,“不止乐然一个?你不是不轻易带人吗?怎么一带带俩?”
沈寻眉头皱得更深,吐出一口烟,“姓白,白小越。”
“对,就是他!”严啸一击掌,“乐然来了之后,他还是跟着你?”
沈寻捏着眉心,点了点头。
“沈寻,你好好回忆一下这半年的事。”程洲桓语气相当慎重,“我觉得这个白小越有作案动机。”
“操!老程你这么一说,我敢肯定就是他!”严啸转向沈寻,“上次在公安部我就想问你,怎么那么大个会议,你带乐然不带白小越,不怕两个徒弟争风吃醋吗?后来昭凡在一旁瞎搅和,又出了李司乔的事,我恁是忘了跟你提。”
程洲桓不知道沈寻带着乐然去公安部开过会,一听脸色就暗了暗,“公安部那种级别的会,你带着一个新警察去参加?沈寻,你怎么想的?”
“我……”沈寻知道理亏,烦躁地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一碾,“那个会前半程是工作汇报,后半程是技能交流。乐然是特种部队出来的,射击水平比我们刑侦队里所有人都高,我带上他也是为了让他给局里争荣誉。白小越虽然跟着我的时间更长,但是做事只会耍小聪明,和乐然没法比。”
程洲桓目光紧了紧,“为局里争荣誉?”
“那不然呢?”沈寻瞥了严啸一眼,言不由衷道“乐然发挥得很好,拿了好几项第一,和昭凡都不相上下。”
程洲桓重重叹气,“我看你是想给乐然争取风光吧!”
沈寻面色阴沉,眉头几乎拧在一起,竟是哑口无言。
他待白小越一向算不上好,当初收白小越当徒弟也是一时兴起,虽然带着办过几次案,让对方蹭过几次光,却的确算不上什么好师傅。
他在市局的地位很特殊,能力强背景硬,本来早几年就能够升去省厅,却一直没有动。
局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混”够了肯定会去公安部,这里和省厅都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而已。
但即便如此,想靠上他这棵大树的人也数不胜数。
白小越撞了大运当上他的徒弟,在市局不少人眼中已经是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好巧不巧的是,乐然突然出现了。
他扪心自问,不得不承认以前对白小越就没怎么上心,乐然来之后,他对白小越就更是不闻不问了。
程洲桓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我经手的案子里,有很大一部分犯罪嫌疑人是因为心理不平衡而作案。有些事在我们旁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但对于身在其中的当事人来讲,他可能会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不公,继而心理扭曲,走上犯罪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