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天后羽化去了,帝座将殿下搬到极宸与自己同住,管得很严。殿下从那以后就没再在云团上滚过,像个板板正正的小太子。
对此,众仙很忧虑,月老尤甚,他们都怕小殿下变成了另一个帝座。要知天帝一向端正持重,整日价板个木头脸,惯于墨守成规,训斥个谁都要按照天规上一条一条的来,连个错字都不能有,很是无趣。若以后可爱的小殿下也成了这个样子,那歹多残酷啊!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到弘德殿去开例会,众仙一瞧见帝座身边端坐的小殿下都特别心疼。就连他们瞧见帝座都怵得慌,何况这么软乎可爱的小殿下!众仙对自己帮不了小殿下很惭愧,只能愈发纵容殿下,对殿下提得任何要求,做不到也要做到。
殿下碎了极宸殿的东西,被帝座罚跪了。
殿下玩过头没按时完成功课,帝座生气,不准他吃饭。
殿下偷偷溜出南天门,差点掉进人界,帝座阴沉着脸让他面壁思过。
殿下和帝座赌气,扛上了。帝座板着木头脸晾了殿下好几日,殿下很委屈。
如此如此,月老和众仙一边唠嗑,一边抹着辛酸泪,好心疼殿下有木有。
可也不全是这样。
殿下烧了整个蟠桃林,弄得摘桃子的小仙女脸上糊满了灰,众仙吃不到蟠桃了,帝座却摆摆手说无碍。
殿下高兴,用仙术吸干了瑶池水,远远瞧上一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帝座瞧了殿下大半天,摇摇头没追究。
殿下不想下凡历劫,可这是规矩。众仙都劝殿下,都说历劫多好,能去人界走一遭,兴许还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帝座沉着脸,终是没让殿下下凡。然,过了几日,殿下反悔了,非要下界,帝座偏偏又准许了。
于是,天界众仙都知但凡不是大过,纵容着殿下便可。何况即便大过,还有帝座看着,以致于殿下历完劫跑去鬼界竟未有人告知天帝。
直到殿下和鬼界扯上不该有的关系,众仙瞧着帝座黑沉沉的一张脸,才觉事情有点不妙。
“这情形是有点不妙。”澄澜眯了眯眼,瞧了一眼姻缘阁密密麻麻的红线圈,又道“本君有一点琢磨不透。兮光若放不下那鬼,大可以不回来,明明白白和帝座对着干。可既已回来了,又何必这么犟?”
☆、第三十五章 兮光殿下番外二
月老拂了拂胡须,道“殿下明事理,知道这事牵扯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鬼界和天界。他回来,两界相安无事。不过,瞧他的态度,他是想说,他虽然回来了,可不代表他错了。他应是很喜欢那个鬼罢。”
澄澜没点头,有点不赞成,道“本君总觉着兮光这是和帝座赌气呢。听你说他一直跪在极宸殿,这不是摆明了让帝座难看吗?”
月老细细想想,也觉有理,一边为帝座捏了把汗,一边又心疼殿下,便道“你去瞧瞧兮光罢,总要问清楚他的想法。”
澄澜自是连连点头,突然又道“若那鬼找上来了,事情就更麻烦了。”月老面色一凛,徒地又笑笑,开玩笑似的,“倒也不麻烦,帝座说不定会一掌碎了他的魂,简单粗暴。”
澄澜闻言,多瞧了月老几眼,又觉无事了,遂抬袖拜拜,出了姻缘阁,心中思虑什么时候去瞧瞧兮光。
可惜,未等他想好,天帝那边下了口谕,罚兮光殿下面壁五千年。万幸的是,并未说不准仙友前去探望。
五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可对于兮光来说,想必很难熬。
澄澜去了极宸殿,与守门的天兵道明来意,便被放了进来。空荡荡的殿里,亮亮的,一点都不昏暗,兮光盘腿坐着,眼前是厚厚的一堵墙。
澄澜坐在他身边,默了一会儿,才道“说起来,你是不是欠我一壶酒?”
兮光知道是他,没转头,面上也淡淡的,道“早就还了。你记错了。”
澄澜啊了一声,顿顿,又哦了一声,道“你一向比我幸运。都是下凡历过劫的,你却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虽说是个鬼,可也好歹算有。”
兮光瞧了他一眼,眼神似瞧见了一个神经病,半天无奈道“本殿是比你幸运,所以在此面壁几千年。你要没别的话,就回去罢。”
澄澜不说话了。静静坐了很久,他终究没忍住,问“你当真那么喜欢他?不过是个鬼。”
他笑笑,眉眼间流转着温暖的光,道“他是个很好的鬼,你们不懂。虽瞧着别扭,其实心很软,对本殿也很好。”
澄澜心神一凝,蓦地想起月老的话来。月老说,天帝其实很好。他的好,你们不懂。
那一刻,澄澜虽不知天帝如何的好,也为他屈得慌,遂急急道“兮光,并未我们偏袒帝座。你为何不愿为帝座想想?他一向苛刻端正,却能纵容你很多过分的事儿。帝座他,其实一直很心疼你。”
兮光坐得规矩,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他道“自本殿回来,他一眼也未瞧过本殿。”
澄澜哑然,半天没缓过劲儿,忽地想起一事,又道“即便我们偏袒了,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若那个谁闯入天界了,帝座发怒,你又被困在这里,谁又能救他?”
兮光动了动身子,侧头瞧了他一眼,又下了逐客令“你若没其他的事儿,回去罢。本殿有本殿的思量。”
澄澜没动,但也没话说。陪着兮光坐了大半天,方起身道“一早就知劝不动你,可还是来讨你的嫌。罢了,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己思量。”
兮光笑了笑,忽而认真道“你下次再来,带壶酒罢。跟月老要。”澄澜无奈,拍了拍他的肩,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径自出了殿门。
极宸殿外,天兵一脸的凝重,比他进来时气势重了许久,澄澜不解,转了转心思,多嘴问道“适才可有仙友经过?”天兵目视前方,一板一眼道“回真君,天帝来过。”
澄澜眸光一闪,又问“然后?”天兵回道“然后知道真君在里面,站了很久,转身走了。”
澄澜听闻笑笑,闲聊起来“是本君思量不周。帝座忙碌,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殿下。若不是本君在里面,此时帝座与殿下早见上了。”
天兵一听,奇怪得瞧了他一眼,道“与真君无关。每日这个时辰,天帝都会来。有时站一会儿,有时站很久,就是不进去看看殿下。”
澄澜一怔,回过神朝天兵点点头,提步往外走。刚走了一会儿,那边太白金星急匆匆而来,一把扯了他的袖子,道“小真君,出大事了。”
澄澜心里一咯噔,忙问“什么事儿?”太白金星拉着他往弘德殿赶,边走边道“是殿下瞧上的那鬼,他闯进来了。”
后来,天界一直很太平,众仙也都忘了昔年他们的殿下与一鬼相恋过。
澄澜总拎着酒去瞧殿下。殿下还是那副样子,笑一笑,周身笼着温暖和煦的光。偶尔月老也去,顺手下盘棋,和他说说天界的杂事。
至于天帝每日都站在殿门外瞧殿下,月老和澄澜权当自己不知,也从未与兮光说过。一晃眼,两千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日,月老去弘德殿瞧天帝。
天帝闭眸小憩,听见月老的声音“帝座,事儿成了。”
天帝动了动眼皮,又静了下来,道“如此一来,很好。”
月老一听,也不知为何胆子大了,盯着天帝道“如此一点都不好。你再不去瞧殿下,殿下怕是会一直怨着您。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何不愿让殿下知道?”
天帝没睁眼,气息有点弱,半天才低声道“怨就怨罢,毕竟因为本座,他才这么难过。”
月老往前近了两步,忍不住为他辩解,“帝座又是何苦?那件事帝座不仅没错,还救了一命。可殿下至今都怨着您。您,当真甘心?”
弘德殿庄重威严,层层的玉阶泛着亮白的光,映出了天帝端正严肃的脸,跟个木头似的。他道“他怨本座,本座受着。本座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身份,毕竟以后他要执掌整个天界,这是给他的教训。”
月老正欲说话,又听到天帝的一声低喃,低低的声音,很压抑,“何况,等到哪天本座羽化去了,谁能再这么纵容他?”
再后来,五千年的光阴如水般流过,兮光出了极宸殿。
殿外,众仙环着瑞气腾腾的仙光,唤他“帝座。”
兮光怔住,好一会儿才问“你们唤我什么?”
群仙中的月老上前一步,恭谨道“前天帝已羽化了。帝座。”
兮光晃了晃眼,周围静了良久,他笑笑,拖着步子退进了极宸殿,嘭一声关了殿门。
月老抬眼去瞧,厚重的殿门严严实实关着。瞧了数眼,他无视周围无措的仙者,忽而忆起了一件事。
应该有好几千年了。
有一回,殿下犯错,被帝座罚跪了。他趁天帝不在,揣着几个仙桃偷偷去瞧殿下。
那时殿下还小,很可爱,也很懂事。他晃着仙桃逗他,“小殿下,帝座对你好吗?”小殿下很为难,皱了皱眉,沉吟道“父上严谨,都不对本殿笑笑。”
他心疼,于是对小殿下道“那小殿下可以对帝座笑啊。小殿下每天对帝座笑笑,帝座心里会很高兴,很高兴。”
小殿下啃着仙桃,想了想,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会很努力,末了还不好意思道“虽然父上瞧着不太喜欢本殿,可本殿很喜欢父上的。”
月老一听更心疼了,便蹲在地上和他团红线玩。玩了一会儿,不经意一个转头,瞧见了殿门外的天帝。
天帝很威严肃穆。殿门掩了他大半个身子,背后的亮光也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是,他的目光很柔和,带着温暖的光。那光紧紧追着地上打滚的小殿下,久久都挪不开半点。
☆、第三十六章 终究是鬼仙殊途1
周围静了半天,我抬抬衣袖掩住了面,扯嘴一笑,低低道“寡人不是乌鸦嘴,怎么老有乌鸦往寡人嘴里飞?冤得寡人心里怪难受的。”
少顷,澄澜举步往外走,声音淡淡的,“本君去瞧瞧兮光,你们自便。”
我忙起身喊住他,还未开口,便被月老摇头打断了,“你去瞧瞧也好,这事瞒也瞒不住。他早晚都会知道。”
澄澜回头,“本君不会告诉他的。不会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瞧向月老,月老坐回去,低眼瞧着我脚下的碎片,神情平静道“那天我和澄澜闲聊,开玩笑说若那鬼找上来,帝座说不定会一掌碎了他的魂。看来,我也是乌鸦嘴啊。”
我闻言淡淡道“嗯,许是媒人这张嘴不能说不吉利的,瞧咱俩就知道了。呵。”语罢,我低下腰去捡茶盅碎片,也顾不得此举动上不上得了台面了。所幸月老也未阻止,他只是静静坐着。
碎片冰凉坚硬,被全数拢到了手心里,我直起腰,坐回座位上,眼前早已换了新的茶盅,缕缕茶香萦绕鼻尖,盈于袖内,颇为静心凝神,我遂笑笑“对了,寡人对您适才说的牵线之事颇感兴致,您若不嫌弃寡人,与寡人说说罢。”
月老犹豫着道“这事我又琢磨了一下,不太合适。其实若搁往日,其实也没什么。注生娘娘座下有一仙子,不喜找我们这仙谈恋爱,非要我帮忙找个不是仙的恋爱对象。可愁坏我了。”
我闻言张了张嘴,脑海里全是小白和獾挠白樱挥蛇袅耸中睦锏乃槠仓怂袄锏纳钜猓拍诺溃骸叭粽嬲庋窃ㄖ箍筛萌绾危克粕狭宋壹业钪鳌!?
他没瞧我,眼睛瞥向门外,慢慢道“铉寺,若鬼界与天界断了这条红线,也未尝不好。我们做我们的仙,你们做你们的鬼,挺好,挺好。”
小白的事儿,他想必很伤心。也许几千年来,老人家也不过难过了这么一回,可我依旧瞧不得他这样,遂斟酌着道“小白在鬼界时常与我说起您,说您一贯疼他,小时抱着他漫天界转悠,他就喜欢吃您摘的仙桃,可甜了……”
我呼啦说了一通,他听着,身子纹丝不动,坐姿很端正,眼睛却一直看向门外。说了半天,他转过脸,笑了,满脸的褶子,格外慈祥温暖,“小殿下这是惦记着老仙呢。”
我忙地点头,眼角瞥过门口立了一个人影儿,正眼去瞧,却是澄澜。
“你怎又回来了?”月老吃惊,起了身疾步到他身边。我也忙起身,瞧着澄澜一脸平静的神色,觉着有点不正常。
澄澜没理月老,直直瞧见我眼睛里,缓缓道“鬼王在南天门等你,本君领你去。”
我虽心里迷惑,可也知王上该等急了,便和月老道了别,将想随澄澜而去,被月老揽住了,“铉寺,老仙厚着脸皮提个要求。渊止的事儿,你莫管了罢。”
我怔了怔,随后想到其中缘由,顿了一会儿,方认真道“寡人答应您了。另外,您也放宽心,其他的寡人也不会胡来的。”
出了姻缘阁,我与澄澜踩上一朵祥云,飘向鬼门关,气氛自然不能与来时相比,有点闷闷的,一路无话。
到了南天门,我一眼瞧见了王上,可他身边站的是,细细瞧了几眼,我赫然发现竟是在极宸殿前见到的那个身影,不由愣住,问澄澜,“我家王上身边的是?”
澄澜瞧着我郑重道“那是,天帝。”语罢,随手撤了云团,缓步走向众仙。
我微微怔忪,站了一会儿,忙疾步走到清珞身边,低声道“与月老聊了一会儿,可等烦了?”
清珞脸色还好,闻言摇摇头,也不说话。知他心情不好,我遂不讨他的嫌,决定保持缄默,眼睛望向了王上和天帝。
天帝面无表情,瞧着很威严肃穆,他和王上在慢声交谈。王上还是来时的那副样子,淡漠华丽的脸皮无谁能及,肩上卧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雪隼,等等,雪隼?它回来了?
正低头猜测雪隼干什么去了时,清珞忽然碰碰我。我抬头去瞅,瞧见澄澜朝我走来,我忙迎上去,抬袖道“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见。仙君一切保重。”
他站在我眼前,素白的仙袍飘飘然。须臾,他抬抬眉梢,似是笑了,淡淡道“铉寺亦是。”
我瞧着这样的他,心道若他再唤一声君上,和三百年前的纯易又有何区别?如此想着,心底猛地漫上一股横冲直撞的冲动,不由脱口而出,“沈相,是寡人对不……”
话到此,猛地停住,我回了神,心中大骇,暗骂自己莽撞。澄澜却愣住了,眼神里盛满了迷茫,问我“你适才……”
我喝住他接下里的问话,攥紧了手心里的碎片,忙笑道“是寡人想吃仙桃可,说好的一箩筐仙桃呢,澄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