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说啊,万充被关起来了!”
“……哦。”
姜宗醇激动得要蹦跶起来“万充!就是你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教书先生啊!”对手指,“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哦。”
“……你知道啦?喔你知道啦,我听童七说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呢!没想到他居然会跟游贵妃有一腿,真是的……”
什!嘛!
姜宗孜整个人蹦跶起来,“腾”撞上床顶。
姜三少爷觉得经过这几天的信息轰炸,自己现在完全能接受类似万充是个女人程度的信息量了。
姜宗醇天真地疑惑“诶,你不知道这个吗?”
姜宗孜的脑袋被撞了一下,现在正晕眩,他嘤嘤嘤蹲下来,然后被姜宗醇捧住脑袋“啪唧”了一口。
姜宗孜露出一个阴险的小眼神“我五六天没洗头了。”
姜二傻傻了。
“唉,”姜宗孜用手臂捂住眼睛,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说给我听听。”
“唔……先是圣上在万充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件游贵妃很宝贝的东西。然后游贵妃那儿也的确没有这件东西了,就有宫女说看见两人深夜私会什么的。圣上大怒,下令打游贵妃一百杖。”
姜宗孜瞠目结舌“一百杖!跟赐死有什么区别?”
姜宗醇撅嘴“对嘛,你平时挨十下就鬼哭狼嚎的了。”
“那万充呢!”
“禁足。”
“……他本来也差不多是被禁足吧。”姜三少爷蹲累了,重新美滋滋地坐进被子里。
“是喔,但是万充说要替游贵妃受罚。”姜宗醇说完,迅速用他细胳膊细腿像八爪鱼一样压住姜宗孜。
“……”你干嘛?
“嘿嘿,我怕你又要蹦起来撞疼自己。”姜二傻摸了摸姜宗孜光滑的脸,“圣上一看,‘欸果然有□□’,就下令打万充一百杖然后关到天牢去了。”
姜宗孜心脏抽痛了一会儿。他沉默良久,最后喃喃道“我不相信。”
“不相信?!诶呀童七是大内高手,他不会骗我的!我跟你说童七他一般守在北阳门,逢年过节的时候啊……”不拉不拉。
我不相信万充和游贵妃有一腿。
“什么东西?”
“喔马车上刻了……”
“我问游贵妃宝贝的什么东西?”
姜宗醇静默了两秒,显然适应不了姜宗孜跳跃的思维“一棵树吧。”
“哈?”
“嗯!仙法神树,不是真的那种,是黄金做的,摆设用的。”
姜宗孜弹起来,激动道“那不是游贵妃送给万充的!是游朋侃送的!我也有一个!”
“是吗是吗?”姜宗醇兴奋起来,“你也有一个给我看看嘛。”
姜宗孜愣住了“我把它当了。”
“嗷,”姜宗醇怜惜地搂住姜宗孜的腰,蹭了蹭“三儿我没想到你日子过得这么苦居然要……”不拉不拉。
姜宗孜蹲下来一把拽住姜宗醇的衣襟,正色道“我现在出不了府,你替我去一趟当铺!然后……再……”耳语了一阵。
姜二傻傻兮兮地点头说好。
“还有,叫阿朗来见我。”看姜宗醇没有任何动作,着急道,“就现在!”
“喔……喔好好好!”姜宗醇手忙脚乱起来,等赶到了房门后,又折回来,对上姜宗孜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三儿我给忘了,这里有万充给你的一封信!”
姜宗孜整个人都呆了,他用手捏住那封信。没有意识到姜宗醇已急匆匆地跑走。房门被守卫重新阖上了。留下一片静寂。
彻底的,心脏都静寂。
姜宗孜用力捏住那封信。
万充的字和他外表一样温润如玉。有点出乎姜宗孜的预料,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姜宗孜见惯了万充洋洋洒洒气势浩浩的诗词歌赋,或者充满学究气的文论,他从没想到万翰林能够将一封信写得这样温柔。
“汲修。”
嗯。
“一别数日,寤寐思服。犹记初见,上元夜夏江画舫,汝大醉倚窗,酩酊之态如卧花间。吾只道,秋水为神玉为骨,冰雪之气袭面。”
原来那才是初见。
……
“近来闭门修卷,鱼沉雁杳。若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窗前有桃,不以为美;柱有雕龙,不以为宏;湖心寒亭,不以为清。望归后见书卷三万,汝于其间。望余生,共等花开几度。”
好。
姜朗继传来消息,百景堂那儿已取消了活捉宋簿的任务。算是令姜宗孜松了一口气。
之后几天,姜宗孜每天浇浇花,看看书,逗逗姜宗醇。过得甚是清闲。
考期终至。
春试第一日如常过去。第二日依旧。
到了最后的那天。
辰时三刻,入考场,进格子间,清点桌上笔墨纸砚。
辰时四刻,监考发下卷甲。
巳时,监考收卷甲,发卷乙。
巳时二刻,姜宗孜搁笔静思,偶然抬目的瞬间,看见了一个青衣白袍的背影。
那背影转过身来,慢慢走近,再走远。目不斜视地。
但的确是万充没错。
的确是他没错。
会试考完,离开考场。便闻普天大丧的消息。游贵妃三尺白绫自缢,一纸泣血自白遗书,洗清了冤情,以皇后之礼下葬。
怪不得,他也被放了出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三月十八,隆启帝授万充宰相之位。
三月廿二,以杀害尹法使之罪,抄魏家。
三月廿三,姜宗孜金榜题名,中会元。游朋侃被举作弊,十年不得试。
三月廿四,仙法教坛中救出半数失踪幼童,皆已聋哑,另有地牢血迹斑斑。
三月廿九,隆启帝下旨,禁仙法教,杀仙法十堂。
☆、姜少爷有个暗恋他的人 上
不对。
一切都他娘的不对。
姜宗孜赶到万府的时候,里面一派冷清。大部分人都已搬去新丞相府,院子里落叶无人清扫,紫檀木家具积起薄薄一层灰。他在里面瞎转了一炷香的时间,想离开,迷了路。
姜宗孜越想越觉得可怕,他的力气在身体里被逐渐抽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个人落在了他身边。姜宗孜抬眼看去,有个穿着一身黑的男子抱着剑,冷冷看着他“姜三少爷,万相有请。”
姜宗孜苦笑一下。
姜宗孜被带到了淡竹林。
他有太多事要万充解释给他听。
万充窝在竹塌上,暖黄的灯下捧一本书,眉目温柔,抚着书的修长手指如白玉雕刻。让姜宗孜恍惚回到了过去。那个初春的晌午,姜宗孜一眼看见竹下的万充,从此,姜宗孜心里的那个美好的幻想,变得鲜活。一再地鲜活。
恍如隔世。
姜宗孜突然不想听到真相了。或者说,想迟一些,再迟一些,明白真相。
“仙法十堂的首级挂在北绥门,我见着了。”血流成河积尸成山的南韶门,我见着了。一把大火之后满是废墟的游家老宅,我见着了。数以万计的教众被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我见着了。
万充抬眼,云淡风轻“嗯。”
姜宗孜的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你判的?”
“我判的。”
姜宗孜的眼睛充血,他怒火冲天地挥袖,一把扫下了桌面的所有东西,整套精巧风雅的茶具哗啦啦碎了满地。姜宗孜的音量高得吓人“你判的?这个案子有那么多的疑点!仙法教为什么要掳走幼童?为什么要毒聋毒哑他们?发现孩子们的地牢气味陈旧潮湿却一点没有臭味,他们根本不是被关在那里的!尹法使被杀一案,栽赃魏府栽赃得那么明显!你判的?!万丞相你凭什么判?!这根本就不关仙法教的事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是你杀的!”
万充的目光带着惋惜地看着一地狼藉“你看透得不晚。”
“晚了!”姜宗孜的拳头捶在桌子上,厚实的阴沉木桌面裂出一道深深的缝隙,“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万充款款走向姜宗孜,踏过粘着茶叶的碎瓷片,白衣一尘不染。他淡淡地嗔怪道“你是心疼游朋律吗?”
“……”姜宗孜气得无言以对。
万充伸手温柔地抚摸姜宗孜绷紧的面庞“这么久了,你从未爱过我。姜三少爷,万某觉得,这游戏真没意思。”
姜宗孜愤怒地揪住万充的衣领,目眦欲裂。
万充轻轻推了一把,一股灼热瞬间袭向姜宗孜,姜宗孜瞬间被逼退两步,待他踉跄稳住身姿,只觉脖颈间清凉而痛痒,一摸,指缝间淌满了血。
“子满……”瞪大的眼睛仿佛在渗出泪来。
万充的灯光里转过身,光线勾勒下的轮廓如蒹葭所衬的玉树,远山般飘渺,潜蛟般幽深。他取了一张面具,扣在姜宗孜脸上“你最后一个机会。”
姜宗孜如遭雷劈。
姜宗孜缓缓取下面具,食指在面具背面一个细微的凹槽上熟练施力。他掌面这只红色的面具褪下一张狰狞的脸,换上温润而雅的微笑面孔,白皙的脸颊上,是他熟悉的字迹——杀游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