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见着姜宗孜整个人定在前堂大门口,幻灭质问“怎么是你?卧槽。
游朋侃狐狸般笑了“怎么,宗孜不欢迎游大哥吗?”
“哪里哪里。”姜宗孜干干地笑着。
游朋侃沉稳大气地上前,分别对两人作揖“我今儿个,是代游家,赔罪来了。”
“游大哥这是什么话?”姜宗孜大大方方落座,边优雅地扣了扣脚趾,边呼哧呼哧喝粥,“赔甚么罪?姜游两家,哪用得着这般客套?”姜三少爷正代表姜家,用全身上下在诠释着“不客套”。
“宗孜,听你这么说,我便安心了。”游朋侃深深一笑,唤人呈上两份礼“些许薄礼,宗孜,可不许跟游大哥客套!”他亲手将两只锦盒一一打开,现出两株金光闪闪雕刻细致的仙法教神树,苍古虬劲的枝干,葳蕤满密的枝叶,玲珑玉桃缀饰其间。
姜宗孜眼睛发亮,啊啊啊卖了可以换套玉骰子!
游朋侃躬身作揖“姜三少爷,万先生,这些天来,小律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此乃我教避祸就福之神树,还望笑纳。”
姜宗孜故作矜持“游大哥,你也知道。姜家有祖训,子嗣不得入仙法,这神树……”当然姜宗孜明白,仙法教徒送出与本教相关的物什尤其是神树级别的为礼,代表最真挚的心意和最深沉的情意,送了,是不宜往回收的。游朋侃想必也是吃准了这礼数。
游朋侃又狐狸般笑了“宗孜大可放心,归根到底是寻常祈福的玩意儿收下,有何人会怪罪?再者,万先生大抵无祖训之束吧?”
万先生冷淡“嗯”了一声。
姜宗孜和游朋侃又来回客套了几句,最后,姜宗孜再三言谢故作矜持地将两只锦盒收下了。他脑内盘算着,玉骰子八成会被没收,也就不自找麻烦了。但有了钱买几本珍藏版春宫跟万先生一同钻研下也好啊啊啊!还有那群狐朋狗友提到过的九九龙阳式银雕小人儿也好想要啊啊啊!
万充一脸“你开心就好”,冷淡地收拾收拾姜三少爷吃完风卷残云般的碗碟,端着牡丹纹托盘出去了。
而游朋侃望向万充背影的眼眸里,掩饰住了一抹狡黠的势在必得。
趁万充不在,姜宗孜心痒痒“游大哥,小律近来身子如何?”
“身子好多了,就是总念叨你……”
姜宗孜喜上眉梢“当真?”
“骗你做什么?今天本想携他一同来。唉……只是……”游朋侃长长地叹了口气,“昨儿月曜日,轮到小律守坛。今早临出门时,他仍然睡得正酣,便也舍不得唤醒他。”守坛是仙法教的一种静修祈祷仪式,每逢月曜日,教徒们聚在神树后一起打坐,须得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纹丝不动,不吃不喝。大家族照例派出一个嫡子参与。
万充在返回的途中,听见前堂传来姜三少爷的怒吼“这怎么行!小律身体本就羸弱!前番落水又着凉受惊,他怎么撑得住守坛?”
游朋侃复又长叹一声,暗暗对着门口脸色铁青的万充无奈一笑,再安慰姜宗孜道“这也是小律该尽的本分,谁也替不得。”
“替不得也守着他。”姜宗孜低头小声嘟囔。
“还有,”游朋侃万分悲恸道,“宗孜,你走后,小律好几天粒米未沾,谁也劝不动啊。”
姜宗孜砸桌“怎么会这样!”
“所以有件事……”游朋侃露出既为难又不得已的神色,“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宗孜继续砸桌“讲!”
“宗孜,你能否,再去陪小律几天?姜尚书要是不同意……也、也就罢了……”
“不不不,我爹怎么会不同意?我这就跟你回游府!”姜宗孜霍然起身,蓄势待发。
“不准去。”万充沉脸。
但姜宗孜仿佛没听见没看见。他很快擦过万充的肩膀,跨过门槛,直冲内室收拾行李去了。
游朋侃在万充面前直直跪下。
万充冷淡又高高在上得像是神祗“万某不敢当。”
“万先生,我今天来,不知为了请姜三少爷随我回府。您可知?”
万充漠然不语。
游朋侃三拜,额头在地上叩出“铿铿”声响“万先生,既然您能收姜三少爷作学生,游家愿出十倍百倍的价钱。恳请您收小律为弟子。”
万充若有所思。
“鄙人不知您可有兄弟姊妹,望你能体量区区做大哥的一番苦心!”
那个高大稳重而值得依靠的男人匍匐脚下,满脸虔诚。
万充点头了。
姜宗孜并不知道。
听说万充要随他一同到游府去,他吃力地按耐住了眼神中的欣喜若狂。
☆、尹法使
万充、姜宗孜、游朋侃三人乘马车前往游府。
马车行至北合街,人渐渐变得熙攘。万充用细银漆栓支起琉璃车窗,往外看。
万充注意到平来客栈二楼的窗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美得好似谪仙般,他白衣胜雪冰肌玉骨,黑眉深眸墨发,一眼看去,唯有夺目的黑白两色。哪怕美人一脸嫌弃冷淡的表情,也丝毫不影响他倾城的美,倒平添几分人间气,让人安心于他是有情绪的,他切实存活于红尘浮世。
白衣美人对面的男子,英俊而贵气凌人,年轻的眉目间,带有异于同辈人的高深莫测,以及谙熟运筹帷幄的老成气派。
万充淡淡瞥过,不动声色。
蓦地,“嗵”一声,是重物坠地的巨响,紧跟着有隐隐恶臭传来。与此同时,马紧急扬起前蹄,仰天嘶鸣。马车在一阵剧烈晃荡后,停了下来。
姜宗孜被震得一脸懵逼,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何人劫道!”他怒气冲冲地掀起车帘子,抬脚踩上车辕站稳。
姜宗孜大惊。居高临下的角度,让他一眼看清了那具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尸体,死气沉沉地躺在大路中央,堪堪挡在马车前面。
姜宗孜目瞪口呆地回头,对万充说“是、尸体。”
万充淡淡笑了“结巴什么?”
姜宗孜怒目而视“你笑什么笑?你要是那匹马你还笑得出来嘛!”
万充笑得露出两排牙齿,他伸长手臂,够过去亲昵地掐了掐姜宗孜的脸颊。
卧槽耍流氓能不能分个场合?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万子满?
姜宗孜发现游朋侃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只好假笑“游大哥,万、先生,你们先歇着,我下去看看。”说着扭身跳下马车。
围着马车和尸体,聚起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他们有的惊呼,有的咋舌,有的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
姜宗孜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没发现什么疑点。他用衣袖掩住口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察看尸体。
死者为瘦高的中年男子,他脸上交错着数道血粼粼的狰狞刀疤,七窍微血,一时辨不清长相。尸体□□,身上啮痕累累,□□一片污秽。男子肉色青黑,遍布着红黑色的内伤痕。乍一看,像是在□□中毒发,又被凶残地虐待致死。
“那不是尹法使吗!”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有道惊恐的声音喊。
顿时一片哗然。
“尹法使?!”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尹法使昨天还好好的吗!”
“真的真的,你们看他下巴上那颗痣!”
“天哪!我的仙母大人哪!”
“尹法使啊!到底是谁这么歹毒!”
……
法使是仙法教中的品级,虽然属于最低的一层,但在普通教徒中依旧威望甚高。毕竟法使之上的百长,和百长之上的十堂都过于神秘,为常人所不识。况且每城仅设一个法使,数个副法使,他们掌管整座城池内一切的仙法事务,指引着超过半城百姓的信仰。
群情激愤。哭声震天。
这时,又突然有人发现,尹法使身上红黑色的内伤痕分明是马蹄踏过的痕迹,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被乱马踏死的。仙法教徒们纷纷把含泪的目光,恶狠狠地,射向姜宗孜身后那匹马和勒紧缰绳面色惨白的马车夫。
“为尹法使报仇!”
“恶毒的凶手!”
……
仙法教徒们开始疯狂地朝马车丢鸡蛋菜叶石子垃圾等一切手边拿得到的物什,没有人能阻止他们。还有好多人抢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尹法使的尸体。
瞬间,游家那辆原本奢华的马车被砸得一塌糊涂,可谓满身疮痍。
而马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它不停地挣扎嘶鸣响鼻,四蹄之下碎石乱蹦,即将暴走。
场面完全失控了。
“住手住手住手!”姜宗孜扯着嗓子,边喊边抱头鼠窜,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会飞,脚尖一点马背,顺道拎起马车夫,没两下便蹿上了屋顶。
大概是被点中了什么穴道,马一下子萎靡下来。
接着,站在屋顶上惊魂未定的姜宗孜讶然发现,万充正坐在屋脊上,冲着自己微笑,他整个人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顿了顿,“游大哥吗?”
万充没回话,只是温柔地,将插在姜三少爷后领子里的一根菜叶瓣摘开。
事实上,姜宗孜一下马车,万充便即刻从半开的琉璃车窗掠了出来,飞上屋顶。尸体从空中坠下就是刚才的事,但那个抛下尸体制造混乱的人,此刻却完全不见踪影。
有点意思。
马车夫浑身狼藉,他哆嗦着抱膝在屋脊上坐下。
☆、二少爷
令姜三少爷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北合街上因尹法使尸体出现而暴动的教徒们,居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姜宗孜把注意力从万充身上挪开。往下一看,原来是游朋侃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一出现,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了一滞,然后不再扔砸谩骂。
是了,姜宗孜想起来了。
游朋侃是梁都的副法使。
等官府的人赶来,这场声势浩大的暴力迁怒已经平息。游朋侃三言两语抚慰了教徒们的心,主持了大局。
万充和姜宗孜坐在屋顶上,动作一致,托腮,瞧着下面。
望不到尽头的北合街上,数不清的仙法教徒就地打坐,闭目祈祷,上下唇微动而没有声音。游朋侃掌心托着一只雕饰繁复的球形青铜香熏,香熏散发出凉甜而古拙的味道,可以传出很远。
整个天地都肃静。
姜宗孜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他感到背脊骨发冷。
于是他本能地伸手一摸,哦,原来是之前有一个鸡蛋砸碎在他背上了。姜宗孜摸了一手的鸡蛋液,粘腻而腥臭。
风声响过,有个人跃上屋顶,“踏踏”地走向姜宗孜,一片静寂中的突兀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