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他点到名的人正在认真地看那份通知,闻言抬起头,啊啊了两声。
“赶早不如赶巧,反正以后二位也要打交道的,不如趁此机会我来做个介绍吧。”左文章说着便将右手微微一摆“这位是公安处刑侦大队队长冉龙武,冉队;”换了只手又道“这位是陈玉川,陈总。一小时前我们刚刚签了转让协议,的新老板。”
……
从迪吧里出来,左文章坐上车。
他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想到刚才冉龙武那精彩的脸色,他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之前受的鸟气一扫而光。
“冉龙武,傻b!”
左文章轻蔑而又解恨地骂了一句。想抓他小辫子?哼,想得美!早在秦天喝令他把烟花退还回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如果要和小警察走得长久,那两人的职业就不能有丝毫冲突,甚至连打擦边球都不允许。所以他开了个不算太亏的价尽快把店盘了出去,准备腾出资金认认真真地投资餐饮业,呵,本来还有些肉痛的,但现在什么都值了,老子卖酒卖菜,你总不能在店里搜出摇头丸了吧。
左文章得意地笑,但笑着笑着,那笑容渐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寡然无味的表情。
真是的,身边没人分享,斗赢了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左文章倍感寂寞地摩挲了两下方向盘,把视线投向前方搁着的手机。
铃声响了几下,那边终于传来秦天没什么精神的声音“……喂?”
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光是听到他声音左文章的心都快要化成水了,连带着语调也柔软下来“是我。嗯……睡了吗?方不方便出来,见个面?”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左文章意识到这个要求也许对秦天来说比较为难而准备放弃时,秦天已一口应承下来“好。你在哪里?”
于是一刻钟之后左文章把车开到看守所大门外,秦天上了车。
左文章没有马上开车,而是先就着车顶灯地细细将他端详了一番。
短短两天不见,秦天下巴变尖了,神情也变得沉默起来,不象先前那般总带点骄傲的神气。左文章不禁有点心疼,低声道“这两天没有好好吃饭吗?觉也没睡好?”
秦天微垂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没什么胃口。”
一向好吃吃完还要小猪般满足地哼哼的秦小天竟然说没胃口,左文章越发心疼得不行了,哄宝贝儿子似的道“那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秦天摇摇头,忆起一事,忙道“你先开车。”
左文章也知道他担心什么,便嗯了一声,依言发动车子。
此刻夜已渐深,宽阔的马路上冷清空荡,惟有两旁桔黄色的路灯连起来如一条金蛇,延绵向远方。
秦天撑头看着前路,这场景让他有些轻微地恍惚。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某部电影,片中男女主角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驾着车奔向他们的未来,可是那是一个悲剧结尾,而现实里他和左文章,他们的前路又在哪里呢?
车子最终在山脚下停了下来。秦天看看窗外,微觉意外。
“怎么……”
“我妈的墓就在这上面。”左文章有点惆怅地说。
一直以来他都有个心愿,就是想带秦天来拜祭一下他妈妈,也让他妈妈的在天之灵看看秦天这个儿媳妇。本以为年前年后是个好机会,但不想发生了冉龙武这件事……此刻两人默默对视了数秒,秦天眼神微微一闪,便不吭声,开门下车。
左文章有些意外,忙也跟着下去“……秦天?”
秦天抬头看了看山上那一片墓地,回头道“既然都到这儿来了,左文章,我们上去拜一下吧。”
“……”
左文章来扫过很多次墓,但说实话,他从来没在这种情况下来拜祭过他妈。
山上并不黑,沿途都有路灯照明,只是一座座的坟墓难免让人有点渗得慌,左文章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象什么‘天黑了,大家出来打麻将’之类的惊悚情景,故作镇定地走在秦天身旁,暗暗佩服这小子真是无知者无畏,胆子真大。
“左文章,你害怕?”
左文章一呆,一口否认“谁说的?!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这话说得好不心虚。秦天不由得一笑,“那你不停偷看我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看……你怎么还没吓得扑到我怀里来?”
秦天哼道“死鸭子嘴硬。”
两人就这样打着嘴仗一路走了过去,说也奇怪,左文章后来就不怕了,他想他身边有秦天——警察这职业最镇邪了,再说他妈也会保佑他的,怕什么?
“到了。”
“哦。”
没来之前秦天本以为以左文章的孝心和他如今的财力,他妈妈的墓肯定十分奢华,但如今一见,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墓地,只是墓前干净一些,两株柏树也比旁边几家来得精神,估计是左文章雇了人专门打理。
左文章掏出纸巾擦了擦他妈的墓碑,在墓前跪下。
“妈,这个钟点来看你你肯定吓一跳吧。我带了个人来。”说着回头看了秦天一眼,秦天会意,微微扭捏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跪了,对着墓碑上‘徐氏功梅老安人’几个字恭恭敬敬地道“伯母,我叫秦天,我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因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左文章接口倒接得快“是我爱人。”
“喂!”秦天没想到他这么坦白,诧异“你也不怕把你妈气得跳起来?”
“对过世的人还隐瞒什么?再说我妈最疼我了,只要我过得好、走正路,她老人家才不会因为我找了个男媳妇生气呢。”说着转过去讨好卖乖地道“是吧妈?您要保佑我们两个。”
下山的路上,秦天又重归沉默。
左文章知道他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些什么,便故意以一种轻松的语调道“嘿,秦天,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儿。”便把今晚冉龙武带人来扫场子的事说了。果然,说的过程中秦天颇有些紧张,但等他听到左文章早就转让了迪吧时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点奇异起来,显然没想到他早有打算。左文章趁机握了他的手剖白心迹“秦天,我知道你不象我孤家寡人,所以家庭压力社会压力都比我大。你矛盾,有时候想退缩,这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一点,跟我一起,去争取……”断断续续地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满山的坟墓,忽然间颇有感触,喉结吞咽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希望以后我们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字,而不是我一人孤零零地睡一处,你却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话说得好不凄凉,秦天想象了一下那一幕,不禁心头也有点怪怪地酸楚起来。本来今晚他答应出来确实是有点‘和左文章恐怕过不长了就当是最后的疯狂’,可现在左文章这么一说,倒弄得他一瞬间既愧又惶,百味杂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左文章,你真是别出心裁……哪有在墓地来诉衷肠的。”
一句话说得左文章也忍不住笑了,却道“墓地有什么不好,满山神鬼都是我的证人,我能对世人撒谎,难道还敢欺瞒鬼神吗?”
第34章
年前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随着市面上的年味越来越浓,一晃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
除夕夜阖家团圆,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当然了,这个阖家并不包括林海。虽然秦仕贵私心里很希望能两个儿子承欢膝下、秦妈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但林海本人却相当自觉。他牢牢守着他外室之子的本份,宁可在看守所这边一个人过年也不愿意在大年夜这种时候跑到人家家里去碍眼,秦天见他一直推辞也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秦天更惊异于他妈的大度,对此秦妈嗤然一笑“什么大度!我只是懒得计较了而已。”
她感慨地道“人这一辈子啊,真的很短……有时候早上醒来,躺在床上,我会突然感觉很震撼什么,我都五十了?!明明小时候一些事就象发生在昨天,怎么一晃眼我就混到了这个岁数?!”
“所以这么一想,就觉得真的没必要斤斤计较,凡事睁只眼闭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听她这么说,秦天不由得默然。他认真地审视他妈,发现她是真的老了,虽然年前刚染了头发,但发根处却还是冒出丝丝白色来,一时间秦天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自然是有些心疼他妈,但另一方面,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想以他妈现在这种心态,或许有一天真的能接受他和左文章的事也未可知?
秦天这样惴惴地想着,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便大着胆子道“妈,我也想叫个人……来咱们家里过年。”
“谁啊?”
“……就是左文章。”
左文章爹妈都死得早,他又没成家,是以现如今孤家寡人一个,逢年过节别提多凄凉了。这么凄凉的处境大大激发了秦妈身为女性的母爱本能,更何况之前她就对左文章留有很好的印象,于是听秦天一说便不无同情地道“真可怜啊,那你叫他来吧。”
可想而知左文章接到这消息是多么惊喜,不光是因为这机会难得,更重要的是这次机会由秦天主动争取而来,这是否代表着那一晚他的确打动了他让他终于也肯鼓起勇气跟他一起奋斗了?
左文章兴奋极了,挂了电话便一头栽进衣柜。
头一次登堂入室,虽然不是以女婿的身份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拜见长辈,所以服饰一定要庄重得体。左文章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提着礼物就出门了。
年三十的下午,天还未黑尽,但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烈。警察大院也跟其他单位的家属楼一样,各家的窗户里不时传出麻将声电视声。又不知是哪家的小孩,似乎已来不及等到晚上,几个人现在就已凑在一起放起烟花来。
离秦家越近,左文章越有点小腿抽筋。他站在门口紧张地扯了扯领带,深吸了一口气才定下心去按门铃。来开门的自然是秦天,一打开门看到他一副憨女婿头次上门的装扮不禁露出点好笑的神情。
“你提块猪肉来干什么?”说着手指戳了戳“这是痛心肉?”
“痛心肉是迎亲的时候才送的,这是粮食猪,炒回锅肉最香了。”左文章小声地纠正他,看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道“好吧,等以后咱俩真成了,我给你爸妈送半扇猪。”
混账,半扇猪就能换他啦?!秦天作势欲踢,两个人正在玄关小打小闹着便听秦妈也从厨房迎了出来“文章来啦?”
“哎,阿姨。”左文章忙收敛了手脚,甜蜜蜜地拜年,又问“叔叔呢?”
“在里面看电视呢,来来,快进来坐。”
一切象做梦一样。左文章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这样坐在秦天的家里,同他父母其乐融融象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吃饭、聊天、看春晚。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在隐瞒了部分真相的情况下发生的,但巨大的幸福感还是包围了他,整个晚上他都飘飘欲仙,一直在笑,笑得秦天一家也受了他的感染,个个情绪十分高涨。
秦家一家三口,加上左文章,正好凑一桌麻将。于是吃完饭后大家便摆开战场,大家边打牌边听春晚,偶尔吃吃水果点评那么一两句说说明星的八卦……这美妙的天伦之乐让左文章舒坦极了,越发起劲地点炮,牌桌上各种放水,让秦爸秦妈赢得满面红光。
“这才有点过年的气氛了。”一局终了秦妈感叹“幸好今年有文章你在。你看吧,秦天迟迟不找媳妇,我们家每年都是三缺一。春晚又越来越难看,所以除夕一点都不好玩,也就看会电视就睡觉,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左文章忙道“其实不打牌不看电视也可以安排其他活动的。阿姨,你们有没有去上过头香?”
秦妈呃一声道“听倒是听说过……不过大晚上的,不好搭车吧?”
听秦妈这么一说左文章就知道他们没去过了,便笑着道“现在这个时间外面是没什么车,但是十一点过后,好多人呢。上头香的时候许愿最灵验了,今天我开了车的,叔叔阿姨,待会要不要一起去?”
秦仕贵今天情绪颇高,不待老婆发话便一拍桌子,兴奋地喝道“……去!”连他都表态了,秦天母子自然也不会扫兴,当下便都笑说要去,于是大家兴兴头头地打到十一点,整装出门。
这还是秦天一家头一次在除夕的大半夜出门,想象中外面一定是冷冷清清人影都不见一个,但事实呢,却刚好同这种想象相反,距离目的地越近街面上就越热闹,人头攒攒车流拥挤,到后来竟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车子开不进去了,我们走进去吧。”于是大家又下车步行。
他们去的这个地方名叫青龙石。十几年前政府在这一带修北山大道,发现一块高达十米的大石挡住去路,本来也是准备炸掉的,但派了两个石匠上去凿炮眼结果这两人回家后都先后病逝,传说是动了龙头的缘故。后又有一个石匠不信邪,准备去打,可架子还没搭好就从上面掉下来摔断了大腿,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打它主意,连施工方都修改了设计图把这块大石圈在马路中央当作一个独特的风景,本城的老百姓们认为这石头很‘神’,于是一到初一十五便赶来朝拜,过年这种时候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马路两边卖香烛的摊子都排出去老远。
秦氏一家惊叹于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竟有这么多群众不在家里看春晚,而在他们惊叹的当儿,左文章已经买了一大包香烛红绸挤过来,“来来,我们都去拜拜。”
秦妈看到他手里拿了一根长近两米的高香,不禁骇笑“你……你这是要许多大个愿啊?”
左文章笑“阿姨,我就求个姻缘而已。”说着似有若无地瞟秦天一眼。
“求姻缘啊……”秦妈被他触动了,便推着秦天道“秦天,你也去拜拜。”
“妈……”秦天啼笑皆非。他觉得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好吗,老百姓们把它神化了。可尽管是这样认为,最后却也还是没办法地跟着他们挤到那青龙石前,合掌拜了几拜。
许完愿左文章又是披红又是添油,看上去诚心极了,他那根高香也是鹤立鸡群格外醒目。秦天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却又有一些莫名的思绪,他想这个人真的是在很虔诚地祈祷呢,早知如此……他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那不甚认真的态度了。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还有香客不断地往这边赶来,秦妈道“人太多了,上完香我们就回去吧。”于是几个人挤出人群,秦天和左文章的手被熙熙攘攘的人潮挤到了一起,这本来只是意外的接触秦天也没往心里去,但左文章忽然手掌一翻牵住了他。秦天吓一跳,飞快地去看父母,却见秦爸秦妈正挤在前方,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
秦天松了口气,责怪地瞅了左文章一眼。左文章微笑一下,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一瞬间秦天沉默下来,心里既甜蜜又心酸,还有一丝小小的惆怅以及冒险的快感,他想什么时候,他们能真正的在大庭广众下牵手又不被世人侧目就好了。
第35章
吃吃喝喝,走走亲戚,似乎还没玩够年假就宣告结束,一晃眼到了初六,各单位又要开始上班了。
当然,以上作息时间只针对秦天他们。对秦爸秦妈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来说,春节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每天的活动仍然是走东家、串西家,吃饭打牌嗑瓜子,而这一天,轮到在冉龙武家聚会了。
说是冉龙武家,其实是冉龙武的父母家。老邻居们以前住在看守所时就走得很近,这亲近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一方搬了家就疏远,尤其退休后大家的时间都多起来,越发常常碰头约出去玩,有事没事也会打个电话,于是在牌桌子上大家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自家子女身上了。
“秦天和龙武……这哥俩最近没闹什么矛盾吧?”
听冉妈这么一问,秦妈有些诧异。
“他们为什么要闹矛盾?”
冉妈迟疑了一下,就跟她说了那晚有人在三楼楼梯间打架的八卦,听得秦妈心头好不惴惴,连打牌都没什么心思了。
“没听秦天说起这事啊,是……什么人在我们家门口打架?”
“我也不知道,听着那声音挺象秦天和我们龙武的,但后来我问他,龙武又说没这回事。我想也是,他们哥俩儿怎么可能打架呢,可你看今年过年,秦天都没到我们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