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想来想去,只好说“那,去我那儿睡,好不好?我那边有窗帘,外头有人也看不见你的。”
这么反复劝着,布丁才从棉被里出来。
于是豆腐又回了自己的房间,唤醒了顾海生,把事情和他一说,顾海生立即把卧室让了出来。
豆腐让布丁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又当着他的面,锁上了窗子上的半月锁,拉上了两层遮光的窗帘,只留了床头,一盏微弱如萤的小台灯。
他回到床边,给布丁又盖了盖棉被,小声说“你看,外头的人瞧不见你了。我呢,就在门外沙发上。布丁,这儿很安全。你可以安心睡了。”
昏暗的台灯下,布丁的脸苍白塌陷,他瞧着豆腐,轻轻蠕动嘴唇“豆腐,我是不是……很烦人?”
豆腐心口一酸,马上说“没有的事。只不过换张床,这有什么麻烦的?咱俩谁跟谁啊。”
看着布丁闭上眼睛,豆腐这才关掉台灯,悄悄退出房间。
顾海生还等在外头,豆腐苦笑道“没办法,海生,你只好去睡布丁的床。”
顾海生点头“他那房间真心缺乏安全感,哪有像他这样,把自己的住处弄得四面通透,活像个玻璃盅?别说他,我睡着也不踏实。”
“明天我就找人给他安窗帘。”豆腐忽然伤感,“没想到,布丁也有依赖窗帘的这一天。”
布丁在家里住了半个月。
期间衣食住行,完全依靠豆腐——并没有“行”,因为布丁根本没法出门,他扶着墙走到电梯门口,两条腿就抖得站不住了。
他吃不下东西,每餐都是豆腐吃五分之四,他吃五分之一,那点儿饭量还不够以前塞牙缝的。
他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再从天亮盼到天黑,祈祷今晚能睡个好觉。
顾海生几乎天天过来做饭,偶尔有时实在赶不及,冯振川或者老倪就过来帮忙。苏誉白天会过来陪着布丁,到了晚上营业时间再走。他走了接手的就是豆腐。总之,不让布丁一个人呆着。
半个月的休息,布丁一点儿没好转。
他仍旧沉默寡言,多数时间都在发呆,眼睛里一点儿光彩都没有,看上去活像尊蜡像。有的夜里,突然毫无征兆的大哭,得让豆腐冲进来,把他紧紧抱着好长时间,才能停下来。
豆腐非常难过,布丁的情况一点起色都没有,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康复呢?
顾海生说,这还只是个开头。
“你想想,他遭了多大的罪?被折磨了一晚上,又是殴打又是凌辱,布丁本身也不是个特别外向的人,这么一来,心理结构基本上是被摧毁了。像他这样子,半年之内能走出来都是个奇迹。”
他停了停,才又道“你们经理当初,用了整整一年才康复,这种事都不是太容易的。”
豆腐已经从顾海生那儿得知了苏誉当年患tsd的事儿,他说,难怪苏誉对布丁那么有耐心,有时候布丁一整天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理都不理他,苏誉也没生过气。
布丁唯一愿意沟通的就只有豆腐。
他总是问豆腐,自己这样子会不会让他烦。
“烦什么呀?”豆腐笑道,“你忘了当初我脑子有病的时候,是怎么烦你的?大半夜的把你叫过去,翻箱倒柜逼着你抓贼,把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布丁,当初你烦了没?”
布丁垂下眼帘“……就算你不烦,顾先生也会烦的。”
“他不会烦的。”豆腐耐心地说,“海生还劝我要有耐心呢,他还说,就算你在家里养半年,那都算正常的。”
布丁盯着窗子,喃喃道“在家养半年?那我不就成废物了?”
豆腐懊恼自己说错话,他赶紧说“瞧你,乱用词儿。你也没吃谁的也没喝谁的,一个礼拜连一百块都花不了,谁有资格说你废?”
布丁呆呆看着窗外,他忽然小声说“豆腐,我想回店里,我想上班。”
豆腐暗自为难,布丁这样子,别说去独眼杰克,就算下楼一趟都困难,更不要提他瘦得脸上骨头都刺出来,叫人看着就害怕——当然这些话,他只能咽回到肚子里去。
豆腐斟酌半晌,总算找了个理由“就算要回店里,那也得养好了才行啊,你这段时间睡不好,眼圈都是青的,再说你看你这头发也长得老长了……”
布丁扬起脸看着他“那,我先去剪头发?”
豆腐张了张嘴,半晌,只好说“……也行。”
俩人换了衣服,豆腐扶着布丁从家里出来。
他们日常打理头发的一家店就在附近,进去以后,领班认识他们,一见他俩就笑起来“今天怎么俩人一块儿?你们真是要好,剪头发还约到一起。哎?布丁?你怎么了?”
豆腐赶紧说“哦,他这两天生了场大病,这才刚从医院回来。ti,今天你来给布丁剪头发吧。”
领班答应了。豆腐拉着布丁的手,小声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布丁努力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用。你去休息区坐着吧。我……我自己去洗就行。”
豆腐听他这么说,这才忧心忡忡松开手。
他很不安,因为一进店里,豆腐就感觉到布丁身上在发颤,脸色也比在家的时候更苍白了,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那样子,分明是极度的不舒服。
他想劝布丁别剪了,还是回家算了,但又怕这话说了打击布丁的自尊心。于是豆腐只好在旁边拉了个圆凳坐下,他也不敢去远处的休息区,干脆就等在剪发区。
十分钟后,布丁从洗发区回来,豆腐慌忙站起身,笑道“怎么这么快?”
ti却把豆腐拉到一边儿,小声道“豆腐,布丁是怎么了?”
“怎么了?”
“洗头发的时候,不停的问好了没,一次次要坐起来,洗头小弟劝也劝不住。护发素都被用,胡乱冲了冲就出来了。”
豆腐只得说“他这两天精神状态不稳定,ti,等会儿你给他剪的时候,小心点儿。”
ti点点头“我知道的。”
把白罩衣穿上,ti拿了剪子,刚剪了两下,旁边一个美发师拿起吹风筒,要给客人吹干头发,他手里吹风筒在接通电流的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响声,与此同时,布丁突然从椅子里蹦起来,连身上的罩衣都顾不得脱,拉开发廊的大门,夺路而逃!
豆腐慌了,也跟着冲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ti错乱大叫“喂!豆腐!这是怎么回事?!”
从发廊出来,布丁拼命地跑,他根本不看路,只是不要命的拔腿狂奔!谁知前面就是车道,不远处一辆卡车发现了他,司机鸣笛示警!
就在布丁差点撞到车上的那一瞬,豆腐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布丁被他扯得噗通跌倒在地上,卡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布丁瘫在地上,他哑声哭起来,豆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好半天,他支撑着爬起来,抱起布丁。
“……没事了,布丁,没事了。”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布丁的背,豆腐忍着泪,轻声道,“不剪头发了,啊,咱们不剪了,咱们回家。”
俩人狼狈不堪回到家里,豆腐这才帮布丁把身上的罩衣脱下来,上面还沾着细碎的发屑,再一看,布丁的头发剪了一小半,长不长短不短,更难看了。
“豆腐,我是不是完了?”布丁边哭边说,“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再也没法出门了?”
豆腐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会!不会的,你会好的,布丁,往后你会好的……”
中午,等苏誉过来,豆腐悄悄把剪头发的风波和他说了,说的时候,豆腐也哽咽起来,他说他也没想到,布丁如今脆弱到这种程度。
“……也是我不好,明知道他眼下不适合见人,还不拦着,发廊那种地方到处都是陌生人,吹风机的噪音又大,一下子刺激太强烈了,也难怪他要跑。”
苏誉听得半晌无语,最后他问“那头发还是没剪成?”
豆腐摇摇头“我刚才把罩衣还回去,发型师还一个劲儿问布丁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癔症。”
苏誉轻轻叹了口气“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豆腐惴惴道“经理,你……不会解聘布丁的,对吧?”
“当然不会!”苏誉白了他一眼,“我是做出那种事的人么?只是眼下咱们都急不得,也得劝布丁别着急,谁也不会因为他现在这样子就嫌弃他。”
豆腐点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苏誉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把他弄我那儿去。”
豆腐吃了一惊“弄你那儿去?”
“嗯,布丁这样成天麻烦你,你没白天没黑夜的看着他,总不是个办法……”
“我没关系的!”豆腐马上说,“经理你别多想了,布丁现在下楼都困难,他不能换环境。”
苏誉努力笑了一下“是我妈造的孽,怎么说,也该我来负责才对。”
豆腐忽然说“如果经理你是布丁的男朋友,那就好了。”
苏誉一怔“什么?”
豆腐笑道“那我真就顺理成章把他推给你了。”
他说完,又后悔,仿佛这话是想推卸责任,于是豆腐又赶紧道“没关系。经理,你把独眼杰克守好就行了,对我和布丁来说,只要独眼杰克在,那再怎么都还有个落脚的窝。布丁今天急着去剪头发,也只是想早点回店里而已。”
苏誉眼神一黯,他轻声说“我知道。”
☆、第 108 章
剪头发的事情,最后是由顾海生解决的,他有一位专用的理发师,是以前国营老店里退休下来的高级技师,专门给苏云藩、柳远道这些没法出门的老人家剪头发,那老师傅手艺好,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花哨,剪得比外头仔细。
于是顾海生就拜托了人家,上门来给布丁剪头发,而且因为布丁害怕巨大的声响,人家也没用吹风机。
豆腐在一边儿陪着,他笑道“你这厉害了,人家洪师傅是给苏老爷子剪头发的,今儿个跑来给你剪头发,布丁你这面子大了去了!”
布丁瘦骨嶙峋的脸上,泛起一个微弱的笑容。
因为布丁一直没回店里,酒童们议论纷纷,苏誉又怎么都不肯坦白实情,只说他情况不大好,三番五次的阻拦酒童们去看望,他这种可疑的态度,更引得八方猜测。
岳龄终于忍不住了,他私下里找到苏誉,问他布丁到底怎么了。
“恐怕不止是被殴打那么简单吧?”
他盯着苏誉的眼睛,那架势,分明是非得逼出一个回答不可。
苏誉深深吸了口气“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不让你们去见布丁,是为了双方好,你们非要去见他,只会给他带来惊吓。”
这话说得岳龄愈发的惊惧,他颤声问“经理,布丁是不是……再好不了了?”
“不是。”苏誉斩钉截铁道,“他需要的只是时间,恐怕是很漫长的时间。我们能做的只有给他时间,而不是逼他。”
岳龄点点头“我懂了。那,我能送些东西给他么?”
苏誉答应了。
于是有一天豆腐从店里回来,带了好些礼物给布丁岳龄亲手给他织的羊毛围巾,小寇凿的石头娃娃,温蕴做的一双手工皮鞋——确切地说是他父亲做的,温蕴的父亲早年是个皮匠。还有明春做的手工烧陶,是个莲花观音。
“我们都说他,送个泥菩萨给你。”豆腐笑道,“他还不高兴,说,这不是泥的,已经烧好了,是陶。”
布丁细细抚摸着这些礼物,却只低着头,不说话。
豆腐又说“岳龄这条围巾织得真好,布丁,你试试。”
他把灰色羊毛围巾给布丁围上,又笑道“确实很合适你。正好天冷了,你就围着吧,也算是岳龄的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