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他们自作多情。
如果一个品貌相当的男人,特意给你的女儿买了几千块的来回机票,然后又特意跟着她回家来过年,你也会对女儿说的‘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不以为然。
所以叶家父母笑眯眯地,看着蒋闻涛的眼神完全就是看未来女婿的那种喜爱,弄得一旁的兄妹二人有苦难言。
他们下机时已是深夜,虽然有心事,但到底久别重逢,很有些话想聊。最后还是叶妈妈赶他们去睡“有的是时间聊天,太晚了,先睡觉去,行李明天再收拾。”
说到睡觉,自然要涉及到床铺分配的问题——
从叶妈妈的角度看来,不管女儿和蒋闻涛到底进行到哪一步——咳咳,就算有了……肉体关系,但到底没结婚,在父母面前,怎么也要收敛一点,所以同房是绝对不行的!那就只能象上次一样,让蒋闻涛和双喜睡了。
一听这安排双庆就一眼瞥过去,眼神古怪老妈你保护错对象了……
双喜尴尬地在妹妹那种复杂的眼光中与蒋闻涛上楼。天台上风景如昔,蒋闻涛一进门便老实不客气地直奔大床,四仰八叉地往上一躺“累死了——”
双喜锁好门,走过去把行李搁边上,又把洗漱用具拿出来,回头看他还赖着,过去拉拉他“起来洗了再睡。”
蒋闻涛哼一声,不动。
“别装死狗,起来啦。”
蒋闻涛不乐意,“不想动,要嘛你帮我洗。”
“……你赖着吧。”双喜扭头就走。
自顾自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却发现那人还保持着那种姿势在床上躺着,好象已经睡着了。不知怎么的,双喜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也知道蒋闻涛这几天很忙、很累。
为了集中精神打这一场硬仗,他把所有工作都在年前赶完了。工作之余,要巴结双庆,要给叶家父母准备大礼,还得随时给自己打气不让打退堂鼓……这些都是需要花时间的细致活儿,到底这人也是肉身凡胎,不是铁打的。
心中一软,双喜默不作声又转回浴室,真的拧了一把热毛巾出来。蒋闻涛闭着眼,眼睛下方一片青色的阴影,明显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双喜一点一点地替他擦脸,眼角、耳朵,都细心地清洁了。擦着擦着就发现底下那人嘴角微微翘起来,心满意足似的。知道这人其实没睡着,双喜手微微一顿,却并没有立刻矫情地把毛巾摔到那人脸上,只在一顿之后,仍然继续自己的动作。
洗了脸,又擦手。把他的大手掰开,一根根指头都照顾到。蒋闻涛平时男子汉顶天立地,偶尔象小孩子一样撒个娇,真令人难以抗拒。
擦着擦着蒋闻涛的手就慢慢反过来握住了他,双喜一怔,抬眼看去,底下那人已经睁开了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对了一会儿,蒋闻涛笑着问“几十年以后我老了、瘫了,你也还会在我身边这样照顾我吧?”
这话一问出来,双喜就怔了。
这是……白首之约?
他想到的是夕阳西下,两个白发苍苍老头儿,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推着轮椅的画面,蒋闻涛想得却更远一点,他想象着大限来的那一日,他身上插满管子命若游丝,到时他是转头万事空了,留下双喜却怎么办呢?
这么一想便不安起来,脱口道“算了,还是你死我前头吧。都说女人命好死夫前,你虽然不是女人……”
双喜神色缓和,“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停了停,又咬咬下唇,带一点堵气似的说“凭什么我要先死,明天我就锻炼身体,偏要活得比你长。”
蒋闻涛笑“那我也戒烟,我们两个打赌活,做一对千年老妖。”
双喜嗤一声,啼笑皆非,蒋闻涛凑上来在他嘴上飞快地啾了一下,飞奔进浴室。
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双喜脸上起初还有微笑,渐渐地便勾起满腹心事,恍惚着,慢慢平躺了下去。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
因心中有愧,双喜力所能及地多干活,买菜做饭都包了,整了一大桌团年饭出来。
开了酒,叶爸爸招呼蒋闻涛入席,其余人也纷纷拉开椅子落座,敬酒干杯,席上气氛甚是热烈。
叶妈妈喝了杯红酒,心中高兴,展眼一望,三个小辈挨着坐,都出类拔萃,只可惜美中不足,还空了一张椅子出来。
当初订这家具时,特意订了六张椅子。双庆说多了,还是双喜明白父母心意,笑着说“不多,我们俩一个带一个回来,刚刚好。”
“哦……那小孩的呢?”
“小孩的位子以后再添,你手脚有那么快嘛?”
一晃眼三四年了,这空着的椅子终于有一张被占了座……虽然问双庆时女儿总是不肯痛快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看样子就是蒋闻涛了罢。叶妈妈很是感慨,含笑看看双庆和蒋闻涛。女儿是有着落了,可儿子呢?
叶妈妈念头一转就想到了他三姨介绍的那个对象,过年大家都忙,上坟啊庙里烧香啊,比平时还不得闲,但再怎么忙也得抽个空去把面见了,若是进展顺利,明年这六张椅子都该坐满了吧。
这么一想,叶妈妈便满心欢喜“双喜呀,”她关心地问,“你看就订在初三好不好,我们去三姨那儿,叫她把那个女孩子也约出来,你们见个面谈一谈?”
50、
桌子上静了静,双庆噗一声呛口酒。叶妈妈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连忙扯纸给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回事呢?”在蒋闻涛面前出丑,多不好。
双庆这会儿才顾及不到形象的问题,掩饰地擦嘴,一边却偷偷瞟一眼旁边那两个男人。
为了便于喝酒的缘故,桌上的座位是这样安排的叶家夫妻坐在首位,蒋闻涛作为未来的东床快婿,当然是挨着老丈人坐才好联络感情。蒋闻涛旁边是双喜,双喜旁边是双庆。此刻双庆看不到蒋闻涛脸上的表情,但女性的直觉还是让她敏锐地感应到气氛微妙的变化蒋闻涛的气压是低沉的,哥哥是心虚的,这话题是危险的,搞不好就是要出柜的。
她在桌下踢了双喜一脚,双喜飞快地瞅她一眼,眼神里透出慌乱。
他发誓刚才母亲的话一出口,蒋闻涛挟菜的手就猛然一顿。显然,这话题的危险性就好比在老虎嘴边拔毛。虽然这次回来是准备出柜,但在吃团年饭的时候提出来显然很不合适。
“妈……”刚想着要转移话题,蒋闻涛低沉沉的嗓音已经响起来。
“伯母。”兄妹二人的心立刻拔凉拔凉的。双喜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哀求,蒋闻涛装没看到,自顾自地问“双喜是要去相亲吗?”
叶妈妈笑吟吟地答“是啊。是中心医院的护士,她爸妈是他三姨的牌友,据说为人都很好,想来教的女儿也不错。……唉,等他们两兄妹的终身大事了了,我们的责任也算尽了……”
双喜听得满头大汗,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他刚才吃的那块牛肉太辣的缘故。
他真怕下一秒蒋闻涛就拍案而起揭穿真相,那样的话,这顿团年饭就毁了吧。
可是,提心吊胆中也并没有听到他最害怕的那句话,蒋闻涛仍然在和母亲闲话家常“哦,是护士啊,那很辛苦……”
这下连双庆都诧异起来,蒋闻涛你居然忍住了?
蒋闻涛的确忍住了。连后来叶妈妈决定说‘那就初三吧,过会儿我来给你三姨打电话’他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喝酒。他不看双喜,双喜却趁着喝酒的动作掩饰地偷看他好几次,蒋闻涛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他应该生气了吧?
双喜一点儿也不希望因这件事而让蒋闻涛生出心结,吃完饭,瞅了个空儿拦下他。“那个……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当场说出来,虽然迟早要令父母伤心难过,但一年到头,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总不能让他们连团年饭都吃得不得安宁。
蒋闻涛看着他,吐出一口抑郁的长气。“双喜,我也不想让伯父伯母过不好这个年。但初三那天,你就真的为了讨他们欢心而去相亲吗?”
“……”
正怔忡地对视着,双庆溜过来“我说,你们快点把这事解决了。”
两人转眼过来,齐唰唰看她。停了一会儿,双喜忽然开口道“双庆,帮我一个忙好吗……”
一晃眼,已到初三。
前;两天叶家的活动安排非常紧凑,上山、拜年、da麻将、礼佛烧香。在这些活动里,蒋闻涛表现得很象一个家庭的新晋成员,打麻将时故意放水,买香烛时掏钱积极,就连拜祭先人也会虔诚的鞠躬,看得叶父叶母心中颇为喜悦。
今天比较清闲,相亲又安排在晚上,趁着大片大片的空闲时间,叶家母女挽着手,亲亲密密地聊着天逛商场。
春节期间,各个专柜都在打折,母女俩手上已经提了好几个纸袋,但购物的热情劲头仍然不减。叶妈妈试了一件茜红色外套,穿上身非常合适,但脱下来看了又看,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放回原处。
双庆鼓动说“妈,喜欢就买!”
“唉,太贵了。”当家庭主妇的人,毕竟还是心疼钱。
“有人付帐呢,怕什么。”双庆从钱包里掏出张金光闪闪的卡。
叶妈妈一惊,抢过来一看“这是蒋闻涛的吧?”金卡哎,普通百姓哪用得起。
双庆几乎是有点幸灾乐祸地点头。“他说了,今天的消费他全程负责,妈,别跟他客气!”
叶妈妈脑子一晕,一则为惊,一则为喜。
这蒋闻涛真大方,真会讨好丈母娘。可是,一边兴奋着,一边又有点担心,“双庆,你这么大手大脚地花他的钱不好吧?”还没结婚呢,就落下一个不会勤俭持家的印象?当妈的人忍不住要教导女儿两句“我跟你说,以后老公的钱你要把它当成是自己的钱,节略点花,那省下来的,还不是用在你小家庭上吗?”
双庆默了默,无语。她真想告诉老妈蒋闻涛的钱她可没权支配……
逛了半天商场,脚也酸了,口也渴了,“妈,我请你去茶楼喝茶。”
叶妈妈虽然埋怨着说‘哎呀,你这孩子真奢侈’,但心头其实是很愿意很满足的。女人,怎么会不喜欢浪漫一点的地方。只是一旦上了一点年ji,好象就只应该和菜市场、超市之类的地方联系起来,到茶楼来点一杯茶静静坐着,似乎是有点不象了。
上了楼,环境清幽,藤编的桌椅,丝丝缕缕长线编织的垂帘。迎宾小姐笑吟吟迎上来问“请问几位?”
“约好人了。”
小姐啊一声,便一摆手,带她们往雅室走。
叶妈妈问“约了蒋闻涛啊?”
“嗯……”双庆有点犹豫,看雅室越来越近,脚步更渐渐慢下来。
今天是一定要摊牌的了,但老妈却全不知情。终于,她决定要给妈妈吹一吹口风,站定了,严肃地说“妈,过会儿蒋闻涛要跟你说件事,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叶妈妈怔了怔,忽然一笑“不会是提亲吧……”
双庆脸一黑,心想跟提亲也差不多了……
进去一看,小小的雅室里果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蒋闻涛,一个是自己的儿子。
“双喜也在啊。”
两人齐齐站起来,蒋闻涛微笑着招呼叶妈妈坐,又问要喝什么茶。一番熙攘,终于茶点都摆上来了,服务员也关好门退了下去,雅室里便只剩下各怀心事的四个人。
叶妈妈先含笑看了一眼女儿,笑问道“双庆说你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呢?”
蒋闻涛深深吸一口气,肩头一动,放在桌下的手就缓缓抬起来,搁在了台面上。
那是两只手,两只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一只,属于蒋闻涛,另一只,指尖因为害怕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叶妈妈狐疑地,顺着手臂看上去,瞳孔骤然一缩。
身体语言大概已是最好的语言。一瞬间,叶妈妈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到了。
雅室里死寂片刻,那被惊呆了的妇人费力地把视线转过来,象要一个解释似的,死死盯住了蒋闻涛的眼睛。
蒋闻涛歉意地道“伯母,我喜欢的人,是双喜。”
叶妈妈嘴唇微微抖动,双庆不忍,搂一下她肩膀“妈……”
这一下触碰彻底让叶妈妈回过神来,她哇一下眼泪就下来了,哭着骂“你怎么大了反而不让我省心了呢……”
双喜眼睛里也闪出泪光。他从小到大,最怕就是看到妈妈哭泣。叶妈妈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却令他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他小学三年级时,一次数学考试只考了六十三分,叶妈妈发狠地打了他三十七下手心,打到后来当妈的放声大哭,于是他吓坏了,跪在面前大哭着认错“妈妈我会好好考的……”其实是很怕妈妈对自己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