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头大耳的储姐夫热情的起身过来招呼他说“威儿这是比先时清瘦多了。”说着如长辈般关怀的伸手来抚摸汉威,汉威因为听香儿提过储姐夫腌臜的事,慌忙向后一躲,脸色十分难看。
“你又是犯的什么疯,一进来就寻不自在。”大姐也怒了说。
储姐夫却憨厚的笑着“威儿不是孩子了,你怎么还这样训斥他。”
第122
汉威也不顾大姐的无理的纠缠,径自冲回了楼上自己的房间躲了不出来。
直到天色渐黑,楼下汽笛声,汉威知道是大哥回来了,才下楼。
一家人难得聚齐守着锅腊八粥过节,餐厅里暖意融融。
倒是大姐凤荣先提到了大哥汉辰的生日“龙官儿今天就虚岁满三十七了吧,偏生逢个牛年尾巴。”
汉辰浅笑说“亏了大姐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说我竟然忘记了。”,又感慨说“人说辛丑年就是个流年,又逢了是我的本命年,看来不假。”汉辰说得有些黯然神伤,不由想到了本命年夭亡的长子亮儿。
大姐夫储忠良忙和颜悦色的接过话题说“好再没几天就该到大年了,到了虎年,你的本命年一过就顺了。你姐一直念叨了要去庙里做法事,等过了本命年你也去烧柱香拜拜菩萨。”
提起拜菩萨,储姐夫的话就多了起来,从这两年来的战乱如何影响生意,到国内事态的险峻,河运上的限制,絮絮叨叨的谈了很多。汉威只是听着,大姐夫的意思是,只要这天下不打仗,守个太平的日子能做生意赚钱是最紧要的。不管谁当政,中央军也好、土八路也吧,只要将来河清海堰的守个天下太平,百姓就该知足。至于谁当权当政,那都是当官的关心的事。
大哥听了也微微点头。
大姐还是那副爱拌嘴的劲头,挑刺说“你这话也不全对,谁当政都行?那日本鬼子、苏俄鬼子当政就不行,那不成了亡国奴了。”
“你怎么总把别人的话往歪里想,谁希望连年打仗,连个生意都没得做。”储姐夫也急得红涨了脸解释着。
汉威看了心里暗笑,知道这蠢笨的储姐夫平日总被大姐排喧个不停,大姐也是个出名的河东狮了。
“龙官儿,这前线这么吃紧,上面就没调派你去前线么?我怎么看这报纸上报的,是个当官儿的都跑去津浦前线去了。”大姐忽然话锋转到汉辰身上,奇怪弟弟为什么此刻还能在家同他们安详的共同过节。
汉辰听了也是愣愣神,随即解释说“军中的事要听长官的调度,我在龙城候命。”
“不对呀。”大姐说“一个在家,两个也在家躲着,小弟不用去开飞机炸鬼子了吗?”
储忠良听了直瞪凤荣“看看你这嘴,怎么就鸡蛋里挑骨头的,好话没句好听。”,忙对汉辰自嘲说“你姐这嘴,就是这样不会说话。先时你一去前线,你姐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惦记你,一天问我千百遍,有什么前线的消息。连夜里做梦都念叨你的名字。”
汉辰看了大姐说“劳大姐、姐夫费心记挂了,我暂时没别的任务,守了龙城是最紧要的,再有就是把小弟先送出国。大姐和姐夫也不妨盘算一下,如果国内生意不好做,不如先出去避避风头。”
“龙官儿,这~~这合适吗?”大姐犹豫的问“不是说那何长官的夫人都冒着枪弹去前线慰问伤兵,你这把老婆孩子全家老小都送出国去,不会招惹闲话?”
汉威本来没留心听他们闲扯,直到大姐问起他为什么还在家里不去前线时,才略把大姐和大哥的对话想了想。如今听了大姐对他出国一事的评论,立刻眼光发亮,忽然发现这个平日专横无理的大姐在大是大非的时候还是很深明大义的,就低头笑笑。
“小东西,你笑什么?”汉威微妙的表情没逃过大姐的眼睛。
汉威只有偷眼看看面色凝重的大哥,又看了眼大姐说“我是笑大姐平日来的太少了,我们兄弟猛然聆听大姐的教诲,怕觉得有些生涩了呢。”
“我说得不对吗?”大姐凤荣辩驳说“小弟你小小年纪,你看亮儿都知道以身报国,你怎么~”
不等大姐说完,汉威接了话就嘟囔了说“是大哥的安排,我只有听的份儿,我怎么不想留下来上前线杀敌,站着死也比跪着生要痛快得多。”
“砰”的一声,汉辰放下碗筷,起身话也不说就要离开。
汉威当然知道大哥为什么震怒,缩了脖不再多语。
“龙官儿,”姐夫叫住汉辰说“你姐姐这爱教训人的毛病就这样,你~”
“威儿跟我走。”大哥厉声吩咐道。
汉威迟疑的起身,忧虑恐慌的眼神求救般的看看玉凝姐,又看看大姐。无奈的离座要走,被大姐夫一把拉住,脸上堆出那副息事宁人的和气缓缓劝说“大舅子,好歹是在过节,你今天就别为难小弟。“
玉凝知道丈夫的脾气,忙上前劝慰大姐不要再多说,又劝丈夫说“明瀚,难得一家人齐聚,你这是怎么了?”
“你问我么?我倒问你,我让你看守住威儿,不让他胡闹。你把他看到花枝巷去了么?”
一句话众人都惊得瞠目结束,目光全投给小弟汉威。
大哥怎么知道的?汉威冷汗都下来了,二月娇的事他该如何向大哥解释。可是大哥此刻提出这个事,显然并不是为这个事情生气,不过是借题发挥来寻他的不是出口气。
汉威迟疑的站起身。
“小弟,”玉凝姐和大姐几乎异口同声的饱含斥责的喊了汉威,玉凝姐问“那个来借钱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住在花枝巷这种腌臜地方?”
汉威沉吟不语,默不作声。
“什么?借钱?”大姐尖刻的接了问“我说他下午回来鬼鬼祟祟的,借钱?该不是骗了钱去逛窑子吧。不然怎么不敢答话。”
汉威冷眼瞪着落井下石的大姐,凤荣得意的笑了问他“看来是猜对了。不然你瞪我做什么?”
“给我滚到祠堂跪着去!” 大哥吼了声,汉威嗫懦的都不敢抬眼,匆然几步向楼梯走去。同大哥擦身而过的时候,头上被大哥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忿忿的骂着“不长进的东西,当有了人庇护你,你就添了胆色的登堂入户了!”
“我做错了什么!”汉威也忍无可忍的爆发了“大哥想打我也不用学日本人寻衅的那套路,明明想动手,还拣些不相干的理由来当遮羞布。”
话一出口,就见大哥的面色由白变青,伸手一把提了汉威的脖领子往楼下拖。脚步踉跄的汉威被拖按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等他挣扎开大哥死按了他后腰的大手,就听“嗖”的一声响,屁股上被着实抽了一鞭,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哎呀”的叫了一声,抽打他的那根鸡毛掸子也折做两截。
屋内乱作一团,原本挑唆事端的大姐见汉辰真的动气,也随了玉凝来给小弟求情劝解,储忠良挺个大肚子动作略显笨拙的拉了汉辰的手“大舅子,别气别气,今天好歹是你的大寿。”
大哥的手象钳子一样死死扣住汉威的肩,汉威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胡伯。”大哥喊道“去楼上把家法请来,我就让这畜牲知道什么是遮羞布。”
“明瀚”玉凝忙去掰丈夫生硬的拳头,“小弟这么大了,你别再打他了。”
汉威在众人的推搡中总算脱身,满屋乱跑的躲着大哥那不时打在他身上的藤条。
“杨汉威!”大哥急眼了,“我喊三声,你给我老实的过来,你要再敢跟我这放肆,我可喊了侍从室的人进来擒了你,那就真打得你好看。”
屋内气氛顿然紧张了,玉凝和凤荣都知道小弟这回定然难逃汉辰这位长兄一顿痛捶。
虽然大家都很清楚汉辰或有些借题发挥的情绪在里面,但小弟这个罪名已经足以堵了众人求情的嘴。
储姐夫依然憨憨的傻笑了冲着汉辰大声说“大舅子,这孩子刚吃过饭,你打他不合适吧,先歇歇,消消气。”
话音未落,胡伯一溜小跑的慌张进来禀报“大爷,大爷,你快看谁来了?”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还会有什么客人来?汉辰看了一眼神色惊喜的胡伯,不由向门厅方向望去。
原本一脸肃穆的神色的汉辰露出意外的欣喜,呢喃自语说“师娘。”,扔了藤条拔脚就往客厅奔去。
“是谁来了?”大姐也诧异的问,当听说是顾师母来了,凤荣也忙跟了出去。
头缠了条兰色布巾,一身深灰色的长布褂的老妇人,蹒跚着小脚奔向汉辰。
“师娘。”汉辰压抑不住的喜出望外,少有的喜形于色。
“顾孃孃。”大姐凤荣也过来。
“龙官儿,凤妮子。”顾师母亲昵的呼唤着他们姐弟的小名,搂了姐弟二人老泪纵横。
凤荣张罗着把玉凝、储姐夫介绍给顾师母,顾师母看了一家乐融融的景色更是神伤。
汉辰又吩咐汉威过来见过师母。
顾师母上下打量着汉辰推过来的汉威,汉威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闪烁的大眼睛生涩的望着顾师母。
“这是,这是乖儿吧,这么大了。”,拉了汉威的手,顾师母不停夸赞说“这孩子,生得真好,跟小时候一般的可人怜。”
“师母怎么找来的?”汉辰这才奇怪的问。
张继组不知从哪个角落晃出来,悠然的说“这跑腿的差使,什么时候不是我老张。”
“伙计,你怎么来了?”汉辰上前捶了张继组一拳,引了众人到小餐厅落座。才发现师母身后跟了个怯懦的小姑娘,看来十五、六岁,一身兰花布衫,扎了两根长长的麻花辫子,鬓角别了朵小白花,不知是给什么人戴孝,胆怯的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顾师母忙拉过她,对众人介绍说“这是师娘新收的干孙女,叫梅姑。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梅姑按了奶奶的吩咐,叔叔、姑姑的见了一番礼。
众人重新落座,简单的吃了些腊八粥,梅姑端了粥碗低头偷偷的抹泪。
“你怎么了?”坐在梅姑身边的汉威关心的问,“哪里不舒服吗?”
顾师母叹口气,安慰梅姑说“孩子,过去的事情就先别想了,你先吃个饱饭,睡个踏实觉。”
梅姑抽噎的更厉害,汉威能看出她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做不到。
玉凝忙过来拉了梅姑的手说“好孩子,一路上兵荒马乱的,辛苦了。你要是吃不下去,就先去楼上客房洗洗睡吧,什么时候饿了,吩咐下人给你做点吃的。这里就是你的家,别生分了。”
罗嫂带了梅姑去休息,见梅姑走远,师母才对众人讲述了她和梅姑死里逃生的遭遇,众人听得涕泗横流。
原来顾师父去了澹溪给胡子卿授课,师母就不想麻烦何先生,自己去了乡下的亲戚家住。日军打来的时候,师母正随了亲戚在西京,没想到西京遇到了百年难逢的屠城惨剧。
谈到西京大屠杀,顾师母潸然泪下“这做人还不如做牲畜命好。处处是死人,满地的血腥。”
师母和梅姑一家是在教会的红十字会救助所认识的。本以为向大家传说的,逃到了洋鬼子的教会就得救了,可鬼子还是带了个翻译闯进了教会,说是士兵走丢了,怀疑藏在这楼里,要强行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