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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我意 第20节

作者:北南 字数:20804 更新:2021-12-20 22:04:12

    “谁操心你们啊, 我就是随口问问。”沈老搁下筷子,隔着衣服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腹部,“饱啦,你吃。”

    沈多意低下头,夹起年糕没有沾糖, 直接塞进了嘴里。紧接着又塞下了第二块、第三块,他两颊鼓起,垂着头奋力吃着,吞咽时噎得眼泪涌出来,那么狼狈。

    年糕已经咽进腹中,但他的眼泪却没停下,要么顺着脸往下流,要么直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老看着他“别哭啦,几岁啊。”

    沈多意倔强地睁大眼睛“我没哭,我噎着了。”

    “唉,净折腾我。”

    沈老叹息一声,语速越来越慢“你爸妈刚走那会儿,你成天夜里躲在被窝里哭,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等你睡着了,我就拿毛巾进屋给你把脸擦干净。”

    以前他不放心,他要是走了,谁给他的乖孙把脸擦干净。

    可现在他放心了,他知道戚时安会是那个人。

    沈老端起酒盅,半盅酒水而已,却在发抖的指间泼洒出几滴。他颤巍巍地举到嘴边“多意,陪爷爷喝一杯。”

    沈多意眼眶通红,肩膀都耸动不止,他端起自己面前那盅,倾身和沈老碰杯。一饮而尽,热辣的白酒穿肠而过,燎了一路的辛酸苦痛。

    刚过八点,梳洗完的沈老已经困倦不堪,他上床盖被躺平,准备重新续上那则好梦。沈多意给老头洗澡累出了一身汗,自己冲了冲,便急忙跑出来守在床边。

    他给沈老掖好了被子,然后在一侧躺下。呼噜声,憋气声,哪怕是高楼外的风声,但凡有丁点动静都能让他从睡眠中惊醒。

    喝了酒的沈老面颊有些发红,不似之前那么枯黄。小灯关掉,他安详地躺着,心想事成般进入了梦境。

    天气晴好,沈老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他穿着双新布鞋,左右走动间发觉格外轻便。迈下台阶,才惊觉自己矫健非常,根本不用拐杖。

    长长的胡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小三轮停在台阶旁边,擦洗得也干干净净。沈老看看时间,还不到点接沈多意放学。

    他干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里念叨几句评书的词儿,自娱自乐。

    “第九十九回 ,尉迟恭鞭打单雄信,罗少保感服李世民”沈老把词念得铿锵有力,还模仿着单田芳的声调。

    正琢磨这一回的具体内容,远处忽然传来声模模糊糊的叫喊。

    “爸,爸。”

    一道男声,一道女声,沈老停下凝神听着,恍惚间觉得这两道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他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时脚步踉跄,差点跌一跤。

    叫声未停,声音是从胡同口传来的,沈老转身站定,望见了站在胡同口朝他挥手的一男一女。是沈云生和薛嘉雨,沈多意的爸妈。

    他丧生在意外中的儿子和儿媳。

    沈老似是不敢相信,一步一步像踩着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法着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程,他隔着七八米看着那两个人,仍然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境。

    沈云生拖着铁路局发的行李箱,看样子是刚跑车回来,他招招手“爸,你怎么停下了,过来啊。”

    薛嘉雨站在一旁笑着“爸,云生叫你呢。”

    沈老继续迈出步子,他渐渐地走到了门口,又走到了儿子和儿媳的面前。“云生,小雨。”他抬手揽住沈多意的爸妈,涕泪横流,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

    “爸,你该高兴,我们不是都来了么。”沈云生给沈老擦掉眼泪,“我和小雨都在,咱们走吧,回家去。”

    沈老回头望了眼胡同里,问“多意呢”

    沈云生说“多意去玩儿了,咱们走吧。”

    阳光正好,沈老仿佛不再年迈衰老,他站在沈云生和薛嘉雨之间,轻快地迈出了步子。可他刚走两步,仿佛听见沈多意在喊他。

    “爷爷。”

    “爷爷爷爷”沈多意惊醒时只能听见沈老憋堵的哼哧声,他迅速下床拿药,却发觉沈老的嘴巴紧紧闭着,似乎能呼吸的器官都已经堵死。

    “爷爷爷爷你醒醒”沈多意崩溃地大喊,他蹲在床边快速拨出了急救电话,歇斯底里地请医护人员前来抢救。

    他说完的瞬间听到沈老呼了口气,手指松开手机滚落到了地板上。“爷爷爷爷”他扑在床边倾尽全力地吼着,意图唤起沈老昏沉的意识。

    “呃呃”

    沈老两眼微睁,浑浊的眼球没有一丝光亮,如同蒙了层厚厚的阴翳。皱纹密布的脖子竭力伸长,血管青筋在枯皮下做最后的挣扎。破旧的风箱又响了,仔细听是老人濒临死亡时的喘气声。

    他逸出一句“云生,小雨,你们终于来接我了。”

    沈多意耳畔轰鸣,已经听见了死亡的钟声。

    心肌梗塞,从喉咙往下,气管、动脉、心血管、淋漓的心脏,无一不被死死地扼住,尖细的针带着粗粝的线,飞快地穿透缝合,把所有呼吸透气的地方全都一圈圈紮裹起来,直到把人抽至真空。

    几秒的时间而已,一切急救药都来不及融化吞咽下去,沈多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挨在床边守望。当救护车的喇叭声传来,仿佛在告诉他,沈老已经没了声息。

    沈多意恍惚回到了七岁那年,他跑到家属楼外时只剩下断壁残垣。警戒线围着,周遭全是哭喊和唏嘘,他爸妈的尸体都寻无可寻。

    此时他对着沈老逐渐变冷的遗体,不知该跪倒嚎啕,还是扑上去最后拥抱片刻。

    沈老说过,真到了这一天,他不能哭。沈多意伏在床边,握住了沈老僵硬的手掌,他怔怔地转头,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太阳还会出来的,但他再没有亲人了。

    重症监护病房外,戚时安坐在沙发上加班做章以明负责的项目,他不常跟客户打交道,所以每通电话都要拉长时间寒暄一番。

    确认下来几个应酬的饭局和聚会,需要调整时间的一两场会议,还有不断压缩的睡眠休息时间。章以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醒恢复,戚时安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他不在乎那些,此时此刻只希望自己的好友平安。

    游哲推门而入,端着两杯热茶。他们各占据沙发一边,开始一起加班。戚时安打个哈欠,揉揉眉心说道“平时总要争个高下,现在好了,惨一起去了。”

    游哲无奈地笑了一声“这妹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大不了以后让你们几个客户。”

    戚时安一边回邮件,一边说道“这就妹夫了,你是多着急把游思嫁出去。自己都三十五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游哲邀功“当初我要是录用了沈主管,你没准儿现在也是孤家寡人。”

    不提还好,一提难免会想,何况戚时安正经历人生中很艰难辛苦的时刻。他刚好点击了“发送”,又忍不住翻出他和沈多意曾经的往来邮件。

    沈多意向他请教问题,他当时在慕尼黑的玛利亚广场喂鸟,就傻傻地站在原地回复,还拍了张炒栗子摊儿发给对方。

    天冷了,适合吃一包热乎的糖炒栗子。

    戚时安拿起手机,这个时间对方应该已经睡了,便发送了信息“明天上班给你带糖炒栗子,记得到三十层找我要。”

    发送完毕,他合上电脑准备去里间眯一会儿。

    屏幕亮起又暗下,没人注意到床上的手机有什么动静,秋叶胡同里家家大院都灯火通明,街坊们进进出出地帮忙张罗着丧事。

    沈老生前嘱咐过,说出殡的时候想从胡同走,让街坊送一送。沈多意带着他来,像回了家。

    院子里的大门上贴了白纸,门心挂了白色的孝布,沈老的遗体安放在客厅,桌上摆着遗像和贡品。林瑜珠已经哭红了眼睛,费得安帮着给沈老穿寿衣寿鞋,也在无声地抹眼泪。

    沈多意一身白衣白裤,额头、手臂和腰间都绑着白布,等一切安置好,他披上了白色孝袍,坐在沈老旁边守灵。

    街坊们一拨拨来,但没人肯走,全都聚在院子里。胡大爷哭得最为响亮,抱着沈多意嚎啕了半宿。

    “多意,你喝点水。”林瑜珠伸手抹去沈多意脸上挂着的泪珠,她再次哭起来,失态地进了洗手间洗脸。沈多意捧着那杯水,他没有出声,没有哭喊,眼泪兀自流着,也没有理会。

    联系殡仪馆,订花圈,和墓园确认入土时间,每一项他都要打理好。夜那么深,他等着破晓天明,再好好地为沈老哭一场。

    四五点钟时,大家四散离开休息片刻,等着白天出殡送行。沈多意从椅子上起身,然后跪倒在沈老身边。他用手梳理沈老的头发,触碰到沈老凹陷的脸颊时,只感受到冰凉的皮肉。

    “爷爷,碧霞宫武圣问是非,乾元洞芸瑞见师尊,你的白眉大侠还没听完呢。”他伏在了沈老的手臂旁,“还没和姥爷一起去钓鱼呢。”

    沈多意两眼模糊,声音抖得厉害“爷爷,你别走,再留两年,再陪我两年”

    “多意,你别这样。”费原接到林瑜珠的通知便赶了回来,他拉起沈多意,“守灵就是爷爷的魂魄还在家里转悠,你这样他怎么走得安生”

    沈多意根本立不住,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不敢碰沈老的手,便死死地捏住沈老的衣袖。“爷爷”他的哭声很低,眼泪砸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滩。

    殡仪馆的车已经到了,就停在胡同口等着白天出殡,帮忙的街坊们也都陆陆续续起床,早早地过来吊唁。费得安拿着一袋子黑袖章分发给大家,林瑜珠和费原一起张罗早饭。

    沈多意洗了把脸,然后戴上了白孝帽,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意图让皮肉之苦胜过心里上的悲痛。

    卧室里有几个奶奶正在折元宝,看他进来都起身安慰,他点头道谢,哑着嗓子说自己撑得住。手机在床头扔了一夜,他要向公司请几天假,刚刚点开就看见那条未读短信。

    戚时安说给他买糖炒栗子。

    沈多意躲进了浴室,他按下拨号键,听着里面机械的通电声,告诉自己等会儿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让对方担心。

    “喂”

    电话通了,戚时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沈多意所有的坚强顷刻崩塌,他握着手机止不住发抖“我在秋叶胡同,今天不去上班了。”

    戚时安刚到办公室,焦急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声音怎么这样”

    沈多意张了张嘴“昨晚,我爷爷走了。”

    电话里的忙音都成了催命符,热乎的糖炒栗子掉在地上滚得哪里都是,戚时安在震惊与悲痛中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着镇静。

    他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了那张沈多意和沈老的合影。导入电脑,迅速打印成照片,拿上车钥匙起身离开,走出办公室就看见了刚来上班的安妮。

    “戚先生”

    “我有事出去,今天不在公司,所有工作安排帮我顺延或者暂时取消。”戚时安脚步没停,吩咐完已经进了电梯。他去了咨询部,进门没理会员工的问好,目光逡巡一遭,看到了茶水间门口的唐主管,还有刚刚到的齐组长。

    戚时安径直过去“沈主管家里有事,这几天都来不了,他跟的项目和客户你们分担一下。”说完又补了一句,“是帮他做,不是瓜分他手上的资源,这是你们俩欠他的。”

    他说罢转身就走,没理会任何目光。一路上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秋叶胡同。殡仪馆的面包车就停在胡同口,戚时安心中一窒,无力地熄了火。

    他摘下袖扣和手表,还脱了外套,解了领带,一切饰物都摘除干净才下车。走到胡同口,长长的巷道堆积着泛黄的落叶,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那户的院门上,白布飘摇。

    戚时安大步朝里走着,行至大门口时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哭嚎。三两蹬台阶,他抬腿迈上,还未过门槛就被眼前的场景刺激得红了眼眶。

    屋门大开,沈老的遗体安置在里面,满屋满院的人,全都面露哀戚。最令戚时安悲痛的是,丧葬殡礼,主家披麻戴孝,宾客佩戴袖章。

    放眼望去,只有沈多意一个人满身重孝,独独他一个。

    戚时安抬手抓住了门心上挂的白布,用手一撕,“刺啦”一声扯下长长一条。这点动静惊得众街坊都抬眼望来,他抬腿迈进大门,把那条孝布绑在了额头上。

    沈多意不是伶仃一人,从此以后,他就是沈多意的家人。

    直奔客厅,见沈多意跪在沈老的遗体旁边,面向宾客方向。戚时安走近,屈膝而跪,直直地磕下头去。

    宾客吊唁,主家鞠躬回礼,但沈多意已经无力支撑,只好跪在地上垂首道谢。他没注意来人,视线模糊着知道对方在向他爷爷磕头,便自己也磕下去回礼。

    额头将要触地,却被一面温暖干燥的手掌托住,他这才抬起眼来,见戚时安系着孝布跪在他面前。

    沈多意哽咽着“你来了。”

    戚时安用指腹揩拭沈多意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拭不干净,他点点头“我们一起给爷爷送行。”

    出殡的时间到了,大家围上来准备合棺,沈多意踉跄起身,伏在棺木旁边恸哭,戚时安揽住他,从兜里拿出了那张照片。

    “多意,把照片放进去,别让爷爷惦记你。”

    沈多意接过,眼泪啪嗒啪嗒打湿了照片。那上面他和沈老挨着,都笑呵呵的,他们一起庆祝生日。“爷爷,想我了就看看。”他把照片轻轻放在沈老的胸口,近乎崩溃般哭着,“爷爷,动身了。”

    大门外面,十来个街坊围在棺材旁帮忙抬棺,戚时安站在最前,也穿上了一身孝袍。胡同两边站满了街坊,全都来为沈老送行。

    沈多意双目失焦一般站在正前方,怀抱着沈老的遗像。

    林瑜珠递给他一只瓷碗,说“多意,请盆吧。”

    沈多意接过,将瓷碗高举过头顶,紧咬着嘴唇用力掼在地上。清脆响亮的一声,瓷片四溅,周遭顿时哀乐四起。

    街坊们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哀乐,起棺前行,走完这条送殡的路就上车前往殡仪馆了,多少不舍都将化成一捧骨灰而已。

    沈多意抱着沈老的遗像朝前走,他哭不出声了,也流不出泪了,只知道一步步往前走。

    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抱着沈云生和薛嘉雨的遗像往前走。当时是断壁残垣和尸骨无存,现在沈老就躺在他身后的棺中,可结果都是一样,都已经离他而去。

    哀恸喧天,沈多意双唇微动,是时候告别了。

    他嗫嚅道“爷爷,走好。”

    第56章

    冷清的墓园门口有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入, 每辆车的后视镜上都绑着白色布条, 能看出来是直接从殡仪馆过来办理下葬的。

    沈多意抱着沈老的骨灰盒下了车, 抬头往高高的石阶上望了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双目肿痛也没个干涸的时候。戚时安在身旁揽住他的肩膀,说“多意, 咱们上去吧。”

    沈多意点点头,抱紧骨灰盒拾阶而上。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抿着嘴唇盯着地面, 在戚时安的陪伴下, 走到了墓碑前。

    身后的街坊已经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们看着沈多意长大, 在沈多意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时给他塞好吃的。现在沈多意瘦削的背影立在三座墓碑前,亲人故去, 一个都没有了。

    沈多意在墓碑前跪下,把沈老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 然后抓了把土撒在上面。戚时安也在一旁跪下,和沈多意一起磕了三个头。

    等墓坑填好,就算安葬完毕了, 统共也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三座墓碑挨着, 分别是沈老和沈多意的爸妈,仿佛人齐了,团圆了。

    街坊四邻一排排上前鞠躬放花,有的痛哭不止,有的念念有词叫沈老放心。墓前堆满了白菊, 墓碑上的遗像带着淡淡的笑容。

    沈多意脚下虚软无力,微微摇晃着转过身去,面对街坊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了,我家人少,多亏了大伙帮忙才能办好这出丧事。”沈多意看着大家,眼眶含泪,孝袍的衣襟都被沾湿了,“从小到大,我和爷爷受了街坊们很多照顾。爷爷临走前嘱咐我,说想从胡同出殡,让街坊们送一送他。他心眼里惦记大家,感念大家这些年的帮助。”

    沈多意用手背蹭掉了眼泪“我爸妈早早走了,现在爷爷也走了,以后他们就在那边团聚了。我为他们高兴。”

    他说了很多话,有时快,有时哽咽住无法出声,但总归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戚时安立在一旁听着,几度落下泪来。

    他开始觉得沈多意像绣球花,因为好看。

    后来又觉得沈多意像含羞草,因为脸皮薄。

    他始终想做一棵大树,为对方遮风挡雨,勾画一间温室。而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沈多意是一只自由的飞鸟,成长于风雨中,又在风雨中不停地振翅飞翔。

    一切事毕,大家道别后便陆陆续续下山,然后离开墓园。沈多意没动,等人都走光后在三座墓碑前蹲了下来。

    他拽拽戚时安的裤脚,仰起泪痕斑斑的一张脸“你也蹲一下。”

    戚时安挨在沈多意旁边蹲下,然后两个人一起整理沈老墓前的白菊。“爷爷,你这儿都搁不下了,我给你们分分。”沈多意的声音发颤,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三束白菊分好放在三座墓前,沈多意拍拍手上沾的叶子,拍完又抓着戚时安的手给对方拍。他忽然紧紧攥住了戚时安的手,低着头说“爷爷,爸,妈,你们看见了吗时安戴着孝来的,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他。”

    戚时安抬手抱住沈多意“没错,你还有我。”

    沈多意边哭边笑地撒娇“我眼睛疼。”

    戚时安用衣袖轻轻擦沈多意的眼角,心疼地说“那就不要哭了,我们回家。”

    他们两个并肩走下石阶,沈多意摘了孝帽,解了孝条,最后脱下了白色孝袍。走出墓园,天朗气清,他回头望了一眼。

    高声喊道“我走了”

    又低下声去“我很好。”

    戚时安开车载着沈多意回了秋叶胡同,帮着家里收拾了一番,临走前沈多意向林瑜珠和费得安道谢。

    林瑜珠放心不下,拉着沈多意的手说“在家里住一阵吧,你自己在家哪受得了。”

    戚时安上前“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多意的。”

    夫妇二人都看着戚时安,出殡时戚时安戴着孝已经让他们疑惑了,但又不好意思询问。戚时安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情急,怕沈多意会难堪。

    不料手心一热,沈多意牵住了他,说“叔叔,阿姨,其实我和费原一样。”

    费得安和林瑜珠反应了片刻,都吃惊地看着他。他大方地拽了戚时安一下,介绍道“他叫戚时安,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他非常非常好,所以我也很好,你们放心吧。”

    他们从家里离开,慢慢地从胡同尾往胡同口走去。戚时安心中酸甜难辨,忍不住问“我真的非常非常好”

    沈多意点点头“你自己不觉得吗”

    戚时安想逗对方笑“我自己觉得也是。”

    先回了一趟温湖公寓,沈多意平息下来的心情在进门时就重新滚沸了,老人住的屋子都是有味道的,他一进屋就感觉心头和鼻间泛起了酸水。

    躺椅搁在阳台上,收音机放在茶几上,毯子堆在沙发上。

    一切都还没变,仿佛沈老并没有离开。沈多意站在客厅正中发呆,头顶的灯亮着,但他心里的一片天地却寸寸变暗。

    戚时安说“多意,收拾东西跟我走,别留在这儿。”

    沈多意转身看他“装修完入住的那天,我捂着老头的眼睛进来,问他惊不惊喜。他乐呵呵的可高兴了,拄着拐杖在屋里来回转悠,说没想到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

    “冬天陪他泡温泉,夏天陪他钓鱼,他最喜欢坐在躺椅上看景儿,或者听着评书去见周公。”沈多意深吸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总归没留什么遗憾。”

    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沈多意和戚时安离开了温湖公寓,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

    戚时安的公寓什么都有,所有日用品都提前准备好了。他们两个忙碌了一天,已经身心俱疲。沈多意把自己的衣服挂进衣柜,站在柜门前发呆,总是控制不住地恍惚。

    “多意,”戚时安走近,“别愣神儿了,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沈多意拿上睡衣进了浴室,他泡在浴缸里找到了满足的安全感,热水包裹,周身都是暖的。洗完澡回到卧室,戚时安拿着毛巾坐在床边,看样子是准备给他擦头发。

    他走过去蹲下,张手环住了戚时安的腰。

    毛巾搭在头发上吸收水分,渐渐的潮了。戚时安感觉自己腰腹间也湿了一块,他抓住沈多意的肩膀,推开一点才发觉沈多意在哭。

    “不好意思。”沈多意仰起头看他,“我最近可能会经常哭,我也不想,可我做不了主。”

    戚时安把沈多意拽上床按倒,然后去洗了把毛巾,回来时沈多意又沾湿了枕头。他把毛巾敷在沈多意的眼睛上,哄道“再哭五分钟就睡觉,不然两眼会很疼。”

    沈多意闭着眼睛抽噎,眼前的黑暗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安静下来,希望沈老能给他托一场梦。

    戚时安洗完澡出来见沈多意已经睡着了,他翻身上床躺在旁边,把沈多意抱进怀里。相依为命的至亲走了,沈多意恢复得越快,他反而越担心。

    厚重的窗帘拉着,卧室内一片漆黑,两个人拥在一处酣睡,暂时忘记了无限烦恼。

    不知睡了多久,戚时安觉得又冷又潮,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拧开床头灯就听见了一声叫喊。沈多意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他在黑暗中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卧室。

    “多意”

    戚时安迅速下床跟着,“嘭”的一声客厅的门打开又碰上了。他鞋子都来不及换,拿着钥匙就追了出去。

    乘坐另一部电梯下楼,冲出大堂时只见沈多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戚时安急火攻心,甚至差点撞倒经过的人,他长腿大步地奔出去,终于在跑出公寓门口后放慢了脚步。

    沈多意一派恍惚地站在梧桐树下,目光空洞地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

    戚时安走过去,自己先红了眼睛“多意,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沈多意蹙着眉看向长街尽头,“我明明看见我爸妈了,他们来接爷爷,一直喊他。爷爷跟他们走了,他都不等我”

    戚时安捧住沈多意的脸“爷爷已经走了,我们今天一起为他送行,你忘了吗。”

    沈多意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他点点头“原来我忘了,他已经走了。”

    折腾了一遭,回去的路上沈多意一言不发,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的孩子。他进门便默默地去卧室睡觉,上了床钻进被子里,裹着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

    戚时安放不下心来,干脆坐在旁边看书,后来发觉翻书会有动静,于是又转移到了偏厅。一整天没上班,本就工作量翻倍了,现在欠的债更难计算。

    他打开电脑开始加班,顺便防止沈多意再做噩梦跑出去。桌上的文件和资料越堆越多,转眼已经铺散到了地上。

    沈多意没再做噩梦,安稳地睡了一觉,翻身时挨向旁边的位置,却迷糊间扑了个空。他再次醒来,发觉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放轻脚步走出卧室,沈多意站在门边看见了伏案工作的戚时安。

    疲倦、烦恼、冷静。

    独自支撑,只露从容。

    沈多意那一刻就醒了。

    他转身进浴室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明白不该继续沉浸在痛苦中浑浑噩噩,而是要抬起脸来和戚时安齐头并进。

    他去厨房热了杯牛奶,用仅有的一袋面包做了四个三明治。端着盘子走到偏厅,明显的脚步声终于令戚时安在文件中抬头。

    他轻声道“戚先生,吃点夜宵吧。”

    他们两个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吃夜宵、喝牛奶。戚时安吃了三个还意犹未尽,贪恋地抱着沈多意不肯撒手,委委屈屈地说“忙死我了,中央街没有比我更忙的老板了。”

    沈多意把一沓白纸摞好放在面前,然后拿起笔来“在做大行情分析是么,我帮你。”

    戚时安还不放心“你去休息,我自己弄得完。”

    沈多意已经下笔“一起弄完,再一起休息。”

    他们一同伏在桌前,戚时安分析,沈多意出图和计算数据。偶尔对视一眼,偶尔又互相质疑,质疑得起劲时就变成了抬杠。

    沈多意瞄了眼电脑屏幕“3000点以上的已经开始翻倍了。”说完低头在数据表上圈了几支,“这几个你看看,是不是有点悬”

    戚时安说“震荡筑底,后市没准儿能拔头筹。”

    他们加班到半夜,期间戚时安又往医院护士站打了个电话,可惜章以明还没有醒来。沈多意把桌面上的文件收拾整齐,又用夹子把自己做的数据分析夹好。

    忙碌使他忘记了其他烦恼,他伸个懒腰看见了阳台上的天文望远镜。

    沈多意骨碌起来走到了阳台上,他随地坐下低头对上了镜片。视野中一片漆黑,他也不会调焦,但他知道戚时安会来帮他。

    果不其然,身后堵上了一面胸膛,戚时安环着他调整焦距,很快视野中出现了浩瀚星空。

    “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我妈了,她今天好美丽。”

    戚时安又想笑又心酸,抬手摸在了沈多意的后脑勺。沈多意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眼中的斑斓世界消失。

    他轻声说“多了一颗很亮的星星,是不是爷爷”

    戚时安抱住他“是,代我向爷爷问好。”

    沈多意转身圈住戚时安的肩膀“你说得对,所有不幸都没有为什么,有的只是不想面对和难以接受。”

    他们情比金坚,但前行的路上总会有波折和磨难,现在他们同时走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戚时安的挚友生死未卜,还有料理不完的公事加身。沈多意没了最后的亲人,再一次经受人生的大悲大痛。

    彼时同甘,此刻他们也可以共苦。

    互相拥抱,说不清谁给了谁力量。

    沈多意扶着戚时安的肩膀,注视着戚时安的眼睛“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能猜到,我说的谎话你也都能看穿。”

    戚时安问“那我呢”

    沈多意说“那你走的路,我会永远作陪。”

    第57章

    雅门汀公寓并没有因为多住进一个人而变得热闹, 反而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电影或工作, 带来了双份的安静。

    这份安静在李阿姨进门的那一刻被打破, 沈多意从戚时安的怀里蹿出去,慌忙地整理好衣领。戚时安倒是淡定得很,还坐在原位盯着电视屏幕。

    “哎, 你们在家啊。”李阿姨倒是自然,“不用管我,我直接开始收拾了。”

    李阿姨说是不用管她, 但问题实在是多, 刚搬出来吸尘器,就问“今天怎么没上班啊听你妈妈说忙得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让你们有时间回家呢。”

    距离沈老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沈多意渐渐走出了阴霾, 闲下来时还是会想起,但每当他想了, 就等晚上看一看星星。

    自我化解是最有效的药剂,何况他还有戚时安的陪伴。

    吸尘器的声音很吵,他们两个转移到了阳台的吊椅上, 巨大的工作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立冬后戚时安终于扛不住闹了场病。

    输了两天液,每天两顿退烧药,昨天总算恢复了些精神。沈多意找了条毯子给戚时安盖上,又去倒了杯热水。

    他紧挨着对方坐下,鸟巢状的吊椅微微摇晃, 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你休息一会儿吧。”沈多意让戚时安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打开了电脑,“我看看安妮把文件发过来没有。”

    戚时安说“以前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章以明盯着,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醒。”

    沈多意安慰道“章先生的情况不是已经很稳定了么,相信只是早晚的问题。今年的财务审核我来负责,别担心。”

    戚时安伸手敲了自己的邮箱账号,然后做起了甩手掌柜。他靠在沈多意的肩膀上,嗅嗅对方的头发,或者蹭蹭对方的耳廓,说“沈主管还能负责财务审核呢,真能干。”

    一间大公司一整年的财务数据,庞大到令人汗颜,但沈多意面色沉静,目光在电脑屏幕上移动“行业差别,明安和哲思加起来的数据其实也没有保险公司的多,而保险公司每年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我们精算部盯着。”

    戚时安酸溜溜地说“你以前在大国企,当干部的可能性还挺高,跳槽以后有没有后悔过”

    沈多意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其实有过。保险公司食堂的菜式比较多,而且都是请的大厨掌勺,比外面餐厅的东西还好吃。”

    “真的”戚时安跃跃欲试,“我现在转行去卖保险还来得及吗”

    他们俩聊天,谁都没注意到吸尘器的声音停了,李阿姨已经进了卧室,站在床边喊“要不要换寝具啊”

    戚时安回道“换厚一点的,天冷了,衣柜也整理一下。”

    沈多意合上电脑,稍微转身摸了摸戚时安的额头,放心下来“这两天没再烧了,明天再休息一天,还是去上班”

    “上班吧,有会要开。”戚时安摸着腹肌,“饿了。”

    刚十点钟,吃完早饭都没仨钟头,沈多意白他一眼然后从吊椅上下来,挽着袖子往厨房走去“等着啊,给你准备猪饲料去。”

    戚时安配合得哼哼了两声,然后给游思打了个电话。这两天生病没去探视,也不知道章以明怎么样了。

    “哎呀”

    听见李阿姨叫了一声,戚时安挂断电话走进卧室,还以为对方弄坏了什么东西。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说你不要生气。”李阿姨关上衣柜门,把地上装垃圾的纸袋拎起来,“我看沈先生蛮好,你不要管不住自己。”

    戚时安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李阿姨摆着臭脸走到他面前,然后打开垃圾袋给他看。戚时安狐疑地低头一瞧,那条黑色蕾丝内裤居然被卷成一小团丢在了里面。

    “我悄悄帮你扔掉,但是再发现一次我就不帮你瞒着了,缺德”李阿姨义正辞严,“还带回家里,真是不知好歹”

    戚时安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李阿姨进浴室打扫了,他气得冒烟儿,走路都六神无主像高烧复发。

    “怎么了”沈多意打着鸡蛋见戚时安走来,担心地问,“章先生有事”

    戚时安如丧考妣“臭老太太把那条蕾丝内裤扔了,还骂了我一顿,说我缺德。”

    沈多意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乐得把蛋液都洒出去一星半点,心中大喊“扔得好”,但表面哄道“没事儿,咱们再买,买一盒。”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准点到了公司,戚时安直接上楼开会,沈多意在办公室忙着进行财务审核,下午还有培训要做。

    “沈主管,洲立国际的杜先生来了,他没有预约,但是很急。”

    沈多意正在检查数据链,头都没抬“请他去会客室,他爱喝龙井,我等会儿过去。”

    市场总有风险,客户在波动面前也时常按捺不住找来咨询,沈多意忙完手头的事情,立刻把手机调成静音前往了会客室。

    一场谈话既要分析行情变动,也要规划对方公司的后市走向,还要安抚客户的情绪。他说得口干舌燥,等结束时发现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水没来得及喝,沈多意立刻拨了回去,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他紧张地问“游小姐,是不是章先生有什么情况”

    游思激动地喊“他醒了一刻钟前醒的”

    沈多意马上跑出了会客室,赶到会议楼层后门都没敲,直接冲进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戚时安站在幕布前也看着他,问“出什么事儿了”

    沈多意的胸膛起伏着“章先生刚刚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会议暂时中止,戚时安拿上手机和外套就往外冲,进电梯一看才发现了那么多未接来电。他和沈多意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医院,行至病房门前时先听见了里面的哭声。

    戚时安心中一沉“是醒了还是挂了”

    沈多意砸他一拳“醒了”

    推门而入,章以明靠坐在床头,薯条在旁边大哭不止,游思淡定地坐在床边,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见他们进来,章以明瞬间伸出了手,戚时安快步过去以手相握,骂道“你还知道醒啊,我以为你从此就成植物人了。”

    章以明还很虚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事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命还挺硬。”

    薯条还在哭着,沈多意上前给他擦了擦眼泪,问“怎么了宝贝儿,爸爸醒了,应该高兴啊。”

    “他吓的。”游思恢复得很好,已经忍不住化上了淡妆,“医生围了一圈,又检查又拔管,他以为自己死了爸了。”

    章以明牵动伤口“嘶”了一声“你会不会说话,我都这样了,不能哄哄我”

    游思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还一身伤呢,守了你半个多月才醒。”

    平时静若无人的病房霎时间热闹起来,戚时安说“你俩算了吧,你吊了他好几年,现在等他半个月,就当扯平了。”

    沈多意看向章以明“章先生,你快点好起来,游小姐说你醒了就结婚,而且公司还有那么多事儿需要你。”

    章以明摩挲着抓住游思搭在床边的手,摸到对方无名指上的戒指才安了心,他认真地回复道“医生说我要是完全康复,至少还要一年半载,而且还有无法完全康复的可能。”

    戚时安已经估计到了,出声安慰“那你不要多想其他的,好好养着。换个角度想,那么严重的事故还能捡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我知道,我挺知足的。”章以明看看游思,“我们俩准备去悉尼,过过一家三口的日子。”

    游思开口“迟了几年,应该好好补偿孩子。而且他的身体需要休息,所以我想带他回悉尼静养,别的就不管了。”

    戚时安和沈多意对视一眼,都很赞同。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何况章以明短期之内根本无法恢复。戚时安表态道“那你们去那边以后别吵架,别翻旧账,祝你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章以明笑着,很平静地说“时安,公司就交给你了,我准备把股份都转让给你。”

    沈多意抱着薯条坐在椅子上“章先生,你可以吃红利,没有必要脱离公司,毕竟明安是你们一起创立的心血。”

    “不,那不公平。”章以明很坚决,“股份转掉,我拿着一大笔钱就和老婆孩子逍遥快活去了,以后累死累活我可不管了。”

    游思笑着说“谁跟你逍遥快活,等你好了,给我累死累活办个思明金融出来。”

    戚时安明白对方的想法,但也有出于对公司的考虑,回应道“你的股份我不会全部接收,否则我就拥有了绝对权力,那样的话对现代企业没有好处。”

    章以明点点头“那就内部认购,让高管们分一分,之后高级合伙人的位子谁坐,就不关我的事了。”

    正值中午,他们几个在病房一起吃饭,游思边吃边给章以明喂食。被营养液吊了半个多月,章以明吃得很痛苦。

    薯条忽然问“那我到底叫章薯条还是游薯条啊”

    沈多意故意逗孩子“你还差点叫戚薯条。”

    碗里的鸡腿没了,他扭头看旁边的戚时安,戚时安生气地说“话那么多,我看你也顾不上吃。”

    沈多意随他去,小声说“开玩笑呢,别气别气。”

    “时安叔叔。”薯条自己想了想,“我觉得你儿子应该叫薯片,我们俩可以弄一个组合套装”

    游思乐得差点把汤洒章以明一脖子,沈多意也笑呛了,戚时安烦道“谁跟你组合套装,你找番茄酱组合去。”

    吃过午饭,戚时安和沈多意回了公司,路上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们是不是总算等到雨过天晴了。

    两个人在高压工作下忙碌,每日同进同出,但在公司所交谈的内容永远都是工作相关。或许是行事太过磊落,也或许是业绩太过突出,反而和平得很,几乎没人议论。

    “沈主管,这是培训会的人员考核表。”助理姑娘烫了头发,还做了指甲,看上去很不一样。

    沈多意接过“我十五分钟弄好,你到时候直接进来拿,然后出公告。”

    “好的,我知道了。”助理姑娘没走,小心翼翼地问,“沈主管,我年底结婚,您能不能作为公司方领导出席,在婚礼上说两句呀”

    沈多意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事,抬头说道“先恭喜你,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有多忙,我不一定有时间。或者你问问唐主管,我们俩平级,一样的。”

    助理姑娘耿直地说“可我一直跟着你干活,其实我特别担心你再升职以后就换助理了。”

    沈多意好笑道“我现在是主管,升哪去啊。行了,有空的话我到时候会去的,实在没空也别对我闹意见,肯定包个大红包给你,总之先祝你新婚快乐。”

    办公室安静了,沈多意继续工作,他打开考核表出分,想起了给齐组长做伴郎那次。他没精力可惜与对方的关系,只是因戚时安当时那句话而有些怅然。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笔尖停顿,沈多意被万千思绪缠绕着。他知道两个男人省事很多,既不用领证,也不用办婚礼,有的甚至不用告诉任何人。

    可实在是喜欢的话,总归有些遗憾。

    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听见戚时安说“晚上盯盘,你回家早点休息。”

    “好。”沈多意应了一句,挂断电话后抿住了嘴唇。他在犹豫,在掂量,而当他思绪纷杂理不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一声。

    戚时安发信息补充道“睡前发晚安给我。”

    沈多意看着信息出神,直到屏幕黑掉。而屏幕锁住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却好像豁然开朗。他和戚时安重逢后的联系始于交流问题的邮件往来,他们的好感与欣赏产生自会议上的交谈和争执,他们的契合有一半是源于工作。

    既然约定俗成的仪式他们需要免去,那他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

    沈多意重新打开手机,然后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他说道“你好,我姓沈,想出一套温湖公寓的精装房。”

    联系完房产经纪,他呼了口气。沈老走了,那套房对他来说只能触景伤情,何况他下了决定,需要一大笔资金,所以干脆利索地准备卖掉。

    戚时安的头脑和感觉都很敏锐,不出两天就猜测到沈多意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没有询问,也没试探,等着对方主动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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