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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我意 第5节

作者:北南 字数:21037 更新:2021-12-20 22:04:00

    沈多意洗完手直接自己取了,戚时安犯懒,在座位上查看外汇指数图,顺便等着服务生帮他。直到食物摆满了餐桌,他才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好。

    沈多意已经见识过对方的饭量,他吃着几根烤芦笋,顺便不着痕迹地把一盘羊肋排推给戚时安,意思是“多吃点”。

    戚时安把这顿饭当作约会,果腹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在考虑范围,他关心道“好吃吗”

    “嗯,好吃。”沈多意组织语言,也在纠结坦诚一些还是保留一些,“其实我应酬不多,除了公司聚餐和朋友见面,很少出来吃。”

    虽然现在薪水负担得起,但好像生活习惯已经定型,并不太会享受。这句有点不好意思,沈多意没有说出口。戚时安在对方垂着眼的表情里读出了百般滋味,他想起沈多意喝咖啡要加许多奶,便把面前一小碟递过去“尝尝这个。”

    沈多意尝了一口“好甜啊。”

    “这个是爱尔兰蛋糖脆皮卷,招牌甜点。”戚时安看沈多意一口一口挖着蛋糕,“外国菜名字长,但来来回回本质都差不多,我自己住不在家吃,最喜欢的其实是家常菜。”

    沈多意打趣道“你最喜欢的不是喝酒吗”

    戚时安乐了“你又听谁造谣的”

    “同事都说啊。”沈多意也跟着笑,“说公司两个高级合伙人,章先生睁眼闭眼都在恋爱分手,戚先生春秋冬夏都在盯盘喝酒。”

    戚时安把责任归咎于东京酒吧的选址上,要不是离公司太近,他哪至于被人看见再议论几番。听着沈多意的挖苦,他配合地晃动杯中的酒喝了一口。

    喝完说“什么时候再请我喝回黄油啤酒”

    沈多意怔了片刻,唯恐戚时安把话题引入暧昧的境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倏然聊回车上的话题“你还没讲,了解哪些戏曲呢。”

    戚时安学过格斗,打过枪,精于多项运动,也曾沉迷于网络游戏。疲倦时喜欢栽倒在床睡一大觉,无聊时喜欢泡在酒吧呲哒酒保,除了每年春节陪他姥爷看春晚,平时几乎和戏曲毫无接触。

    “留学那几年学校办过一次文化交流活动,中国留学生就选了戏曲这方面。”他看沈多意已经放下刀叉,便也跟着结束了进餐,“当时收集了好多资料,连听带看就记住了一些,不过只知道有名的选段。”

    聊着天离开了餐厅,坐进车里时正好话题结束。今天天气还不错,能分辨出几点寥落的星光,夜深车少,戚时安把他的住址输进导航中,估计不多时就到了。

    沈多意又拧开音响,没唱完的牡丹亭再次流淌出来,他握着方向盘在马路上驰骋,手指轻点,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每个字都唱好久,半天才唱完一句,口音的缘故有些字甚至听不清楚。他想起沈老总跟着瞎哼哼,笑道“我爷爷说听戏能磨性子,老半天蹦一个字,是涨耐心的。”

    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动静,沈多意转脸望去,发现戚时安已经闭着眼睡着了。通宵盯盘又开了多半天会,下了班不回家还要拉着他吃饭,估计早就疲累至极了。

    按照导航抵达了公寓外,沈多意靠街边停下,想等戚时安醒来。等了十分钟,那人仿佛越睡越沉,他只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戚先生,到家了。”

    戚时安的确困倦非常,以至于睁开眼的时候忘了今夕何夕,只想把视线变成一张密网,然后把当中的沈多意扎扎实实的束缚起来。

    牡丹亭终于唱完了最后一字,凄凄女声也总算停止。

    戚时安声色喑哑“你最喜欢哪一句”

    牡丹亭中的名句不胜枚举,单单就“情不知所起”那几句就能叨念出一篇文章,可沈多意对这些并无触动,他最喜欢的是那句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人总要有希望在的。

    晚餐吃得很饱,聊的内容也很开心,沈多意不想在最后这刻提绝望与希望互相参半的句子。他久久没有回答,只装作不懂戚时安的问题,殊不知神情眼色早出卖了他。

    戚时安不欲逼问,解了安全带后掏出手机,然后拨出了号码。等沈多意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说“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号码,存起来吧。”

    戚时安说完便开门下车,径直朝公寓大门走去,街边的树把路灯遮住,没几步就看不见了人影。沈多意保存了号码,启动车子调头回家。

    据说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情况,看夜景就能判断出来。此时街道阑干,每座高楼屋厦都流光溢彩,霓虹灯竟显得有些多余。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行驶在马路上,不算宽敞的车厢被照得明亮起来。

    沈多意在繁华的夜景中驶进了温湖公寓,当进入停车场后便要承担巨大的落差。停车场内声控灯的灯光有点暗淡,四周都是车,也丝毫没有美感。

    一点点开进空车位里,沈多意熄火拔下了钥匙。他想起那次和戚时安在夏天餐厅争执,回来后坐在车里自我疏导,今天也是去的夏天餐厅,心情却是千差万别,他甚至还记得蛋糖脆皮卷的甜香味道。

    “啪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抽出,停车场内的灯也同时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与安静之中,只余自己的呼吸声。沈多意把手伸向仪表台,摸索扔在上面的手机,他不怕黑,不怕静,但怕这样的氛围销毁他今晚的好心情。

    终于摸到了手机,他立刻按亮屏幕,却发现有条途中发来的信息。

    黑暗仍未褪去,安静也未被任何声响打破,那天沈多意趴在方向盘上对着电话倾诉,此刻他握着手机对着屏幕发怔。

    戚时安太过疲倦,进门连大灯都懒得开,直奔浴室洗澡刷牙,速战速决后便栽倒在床见了周公。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残缺不全的梦,跟喝断片了似的。

    梦里开会,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屁股,他不是已经戒了吗电脑和投影仪一并发出恼人的声响,两侧的操盘手全都神色凝重,他转头看了眼最新行情。

    妈的,外汇市场全线崩盘了。

    他刚要发火,场景已经变了,他去车行提那辆迈凯伦,发现沈多意送车子来维修,于是开走迈凯伦的同时,把沈多意也拉走了。

    绕着中央街兜了一遭,沈多意又说想吃夏天餐厅的蛋糕。

    整个五层只有他们俩人,沈多意专注地啃着碟子中的脆皮卷,他坐在对面喝着一杯黄油啤酒。喝到酒杯见底,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口也不给我吃啊”

    沈多意觉得抱歉,倾身把最后一块喂进了他嘴里。

    厚实的窗帘没拉,月光淌了满屋,戚时安陷在床褥中酣睡,眉头也从紧皱逐渐舒展开来,时不时地还迸出一两句呓语。

    沈多意也忘了拉窗帘,虽然他的窗帘拉上也不顶多少事。凌晨三点多了,床头小灯还没休息,他靠着枕头发呆,不知道自己熬红了眼睛。

    闭上眼都是那条信息,像一组他难以厘清的大数据,在他脑海中毫无秩序的穿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戚时安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天蒙蒙亮,沈多意终于撑不住了,眼皮阖上沉沉入睡。枕边的手机屏幕由亮变暗,屏幕中那行字已被看了无数遍。

    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

    “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第16章

    沈老昨晚睡前还没等到孙子回来,于是早早起来想看对方是否无恙,毕竟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应酬更是伤身。

    前一晚窗帘没拉,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因此即便已经将近十点,屋内仍旧没有阳光照射。沈多意趴在床中央做梦,脸也埋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睡裤和被子都纵上去一截,小腿明晃晃的露着,估计冻得冰凉。

    沈老走近给孙子拽了拽被子,然后悄悄关上门去了厨房。家里没菜了,他腿脚不利索,下着雨行动更慢,于是在冰箱贴下面找了张外卖卡片。

    沈多意头脑昏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客厅报菜名,用意识喊了声“爷爷”,但实际上没发出任何动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要小米粥,加蜜枣。”沈老一手拿着老人机,一手捏着卡片,“蒸鱼是鲤鱼那不要了,刺儿多,我孙子不爱吃,再加个空心菜吧,少搁盐。”

    老爷子头一回叫外卖,心里还有些紧张,拄着拐棍在玄关处来回踱步,生怕人家按门铃他听不见。再次睡去的沈多意被拐棍杵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他本来还是很困,想看看时间便摸出手机,等屏幕一亮那条信息的页面跃至眼前,他的困意终于消散干净。

    洗漱完外卖也到了,沈老不能吃太甜,于是把自己粥里的蜜枣全给了他,他喝了碗齁甜的小米粥,忍不住又剥了根火腿肠。

    雨还没停,屋里冷飕飕的,沈多意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电视剧,刚认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剧透了大结局。他无奈道“爷爷,你都告诉我了,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省得你费心吗”沈老起身,慢腾腾地回屋,边走边叨念着,“演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提前知道了也没妨碍。”

    客厅只余下沈多意一个人,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家长里短的琐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麻烦又折腾的琐事,天冷了妈妈要逼着穿厚外套,到岁数了爸爸就撺掇着赶紧考驾照,有点什么事儿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鸡毛,偏偏他这里空空荡荡。

    沈多意格外擅长自省,每当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极之中,都会迅速让自己调节正常。可能今天阴雨连绵,气氛实在过于到位,所以他调节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来电铃声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抛来的树枝一样,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孟良,找我有事吗”

    对方听语气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电话那边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孟良兴奋地说“师兄,其实我前一阵买了两支股票,最近抛售赚了一点,想试试期货,你给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不止赚了一点吧”

    “低调低调。”孟良没有否认,“我就是炒着玩儿,也没想烦你,毕竟股市这东西谁也不能完全摸准,但是期货我实在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孟良说的没错,股市这东西没有定律,如果问了沈多意结果赔钱,难免尴尬。沈多意明白,于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货方面的事项和孟良介绍了一遍。

    聊到最后,孟良开始吐露心得“师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压。”

    沈多意不信“炒股压力才大吧”

    “当作兴趣娱乐就好。”孟良说,“我闲下来都没空想烦心事了,光顾着看行情,连视力都变好了,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能找到自己那支股。”

    沈多意被逗得歪在沙发上乐“让你说得我都动心了。”

    孟良立刻煽风点火“你们公司估计保洁阿姨都炒股吧,也就你一个例外了。现成的数据库,整部门的专业人士,想赔都挺费劲的。”

    “真的假的啊,”沈多意耳根子软,不禁劝,挂断电话后便开始琢磨起来。前几天开会刚说了几支前景看好的重点股,镁概念股戚时安甚至说了操作事项,他越想越动心,直到天空劈下一道闷雷才把他震醒回神。

    回神后更觉着迷,刚才只是想想就忘记了伤春悲秋,要真的买进几支岂不是跟吃了忘忧草一样沈多意不是吃了忘忧草,估计是甜粥喝撑了,完全忘记不久前,戚时安才骂过炒股赔钱的几块废物点心。

    本来有些沉闷的周末氛围突变,沈多意在孟良的鼓动下投入了新的消遣之中。而且他深知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新手上路贡献太多鸡蛋,于是二十万买进两支股票,十五万拿去炒期货了,至于外汇实在太复杂,他没有冒险。

    戚时安的那条信息就这样石沉大海,连回音都寻不到踪迹,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沈多意回复什么,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休息够了,他在家收拾行李,因为马上就要去悉尼出差。

    投资市场就像一个游乐园,吸引淘乐者无数,让他们体验各种各样的刺激,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也可能会获取极大快感,但投资市场本身是不承担责任的。沈多意已经被吸引了,新手上路总是格外小心,恨不得五分钟看一次行情,估计过几天就没那么大热情了。

    中央街两旁的大楼全都笼罩在毛毛细雨中,戚时安来得很早,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皮鞋上的小水滴。

    安妮敲门进来,精神格外抖擞地说“戚先生,想跟您确认下悉尼出差的事项,您现在有空吗”

    戚时安不抬头也知道对方穿了件新衣服,不过不知道就安妮这样,还是女孩子都这样,新买件中意的衣服穿上,哪怕下暴雨,心情也是美滋滋的。

    他把擦过鞋子的纸巾扔进环保袋“有空,你说吧。”

    “航班是明天下午,您不来公司,直接从家里出发。”安妮拿着本子,“抵达后直接下榻于范思哲酒店,会议部分也都在酒店进行,其他部分那边公司的秘书会进行接洽。”

    安妮说完询问道“您计划哪天回来”

    戚时安想了想“一周吧,在那儿多待三天。”

    “好的,需要换酒店吗”

    “换,猎人谷一天,岩石区两天,忙完我要去玩儿。”戚时安想起了游哲爸妈和游思,“车也一起订好,我还得串个门。”

    出差的事安排完,戚时安开始工作,七八天不在,等回来时桌上就又堆满了,跟高三生请假两天再回到学校的场景差不多。他抓紧时间想多做一点,减轻后续的工作量。

    一整天没怎么离开办公室,下班前才去外汇部转了转,转完又想再去期货部看一眼。从电梯里出来,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不过今天没太阳,不如平时好看。

    戚时安脚步微顿,看见了从期货部出来的沈多意,和那天的场景似乎很像。沈多意低头看着手机,对周围的人事全然未觉,他毫无停顿地往前走着,大喇喇地经过了戚时安身边。

    “沈组长。”戚时安皱眉叫了一声。

    但沈多意没理他。

    “沈组长”戚时安没放弃,觉得这位员工恃靓而骄有些过分,不主动打招呼就罢了,居然还不回应,“沈组长”

    “哎”

    沈多意吓了一跳,惊慌之下赶忙应了一声,他刚才看股票看得太过投入,什么都没注意。回身见戚时安站在不远处,期货部还有同事下班出来,从旁边经过。

    他快步折返回去,理亏心虚地询问道“戚先生,有事吗”

    戚时安没好气地说“看不见也听不见,你有事吧”

    上班时间看自己的期货行情,还去向同事讨教,这等于利用公司资源干私活,沈多意哪敢如实交代,小声撒谎道“我在看客户信息。”

    他没有纯情到撒个谎还脸红心跳,但戚时安洞察的目光飘来,仍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于是想快点离开,补充说“雨天不好走,我可以下班了吗”

    戚时安没有拆穿,叮嘱道“好好看路,别撞墙上。”

    沈多意点完头就撤,走了几步又被喊住,他再次回身,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事情。戚时安道“我明天出差,走七八天。”

    “那您辛苦了。”沈多意憋出这么一句,基本敲碎了本来就没多少的旖旎。

    戚时安说“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两个人朝两个方向走去,离得越来越远,沈多意下班了,系在股票上的心思减轻了不少,那张慕尼黑栗子摊儿的照片反而盘旋脑海。他开着车忍不住想,戚时安这次去悉尼,会不会发给他一张烤红薯摊儿的照片。

    等红灯的时候自己傻笑,猜测澳洲人民爱不爱吃烤红薯。

    戚时安像一名操心的班主任,出差前要去几个部门转一遍叮嘱几句,时间充裕的话甚至还想做做安排。第二天下午没等晒到初晴的阳光就登机了,十来个钟头的飞行还是那份熟悉的漫长,他决定选选新车的内饰材料,以此打发时间。

    气氛灯要暖黄灯光。

    中控台要金属包边。

    仪表台要深棕木纹。

    座椅要全真皮掩盖。

    音响里要有牡丹亭选段。

    戚时安拉下隔光板,然后进入睡眠,预计再睁眼时正好抵达黄金海岸。高空的压力冲击着耳膜,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但是浅浅的梦境很香甜。

    十几个小时倏然而过,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

    范思哲酒店华丽到刺眼,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大片金色里,毫无含蓄的美感,如果不是工作安排戚时安是不会住的。他喜欢庄重有年头的东西,所以时常怀念市里的老国宾酒店。

    装修了很多年的套房稍好一些,没那么浮夸,他放下行李先游了一圈放松身体,准备吃点东西就开始准备会议。

    同一时间,期货市场掀了把小火,甲醇价格暴涨,每分钟开多单的人数难以计算。

    “师兄,你有没有大力加仓啊”

    “没有,再加就满了,期货不可以满仓操作。”沈多意解释,“股票我也不建议满仓,太过冒险,咱们的主旨不是娱乐吗,又不是追求暴利。”

    孟良说“那你赚了钱想怎么娱乐”

    沈多意想了想“带我爷爷还有我发小的爸妈去旅游吧,等有假期的时候。”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甲醇的势头良好,于是沈多意没再那么关注,也可能因为过了刚开始的几天,热情渐渐消退。

    就在他以为暴涨结束顺利进入平稳期的时候,期货市场迎来了一瓢大雨。

    沈多意太知道赚钱不易了,所以面对本金十五万变成现在的一万五时,内心的高塔隐隐开始崩溃。偏偏沈老爷子在他旁边念叨,小区里谁家奶奶被骗了十几万。

    之前加仓的买家基本全军覆没,他不过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土。

    “爷爷”沈多意捂着心口,“你早点睡吧,别聊了。”

    沈老爷子不满道“让你陪我说会儿话就嫌烦。”

    沈多意等老爷子回房间后便开始研究行情变化,投资赔赚都是常事,他接受得了,顶多惊心片刻。可让他心慌的是忽然琢磨不定的走势,投资市场有如一头野兽,任何规律步骤都无法将它束缚。

    “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沈多意猛然想起戚时安的叮嘱,他拿起手机有些犹豫,但当价位再次下跌后,他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连续几天的会议和应酬实在腻人,戚时安终于有空在黄金海岸冲个浪。他刚租好冲浪板,所以铃声响起时想假装没有听见,生怕又被拉回去做事。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任性,把手机从防水袋中取出来,屏幕上闪着沈多意的名字。戚时安接通,靠着冲浪板“喂”了一声。

    “戚先生,您现在忙吗”沈多意率先询问,盯盘开口带着些紧张。

    戚时安望着海面上卷起的浪花,马上将迎来最好的下水机会,但却回道“不忙,怎么了”

    沈多意放松了一些“我之前想试试期货,但是遇到点困难。”

    他说着说着话就多了,求人帮忙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倾诉,“是不是医者难自医,我觉得自己掌握不好,之前暴涨现在又暴跌,连过渡都没有,短线和中长线都不好过,走势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预估了,而且现在止损好像和放弃没什么区别。”

    戚时安在一片阳光沙滩中听沈多意念叨,等对方最后一句说完,他指示道“现在去喝杯牛奶,别那么伤神。”

    电话挂断,海面上的浪扑地掀天,无数冲浪爱好者抱着滑板奔向水中,带着尖叫和满身阳光。戚时安欣赏了两秒,然后退掉滑板,准备返回房间开电脑。

    牛奶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沈多意彻底平静了下来,也开始懊悔刚才的失态。就在他以为戚时安以这种安抚方式暂时婉拒了他的求助后,电脑屏幕忽然闪烁起来。

    视频连线的请求在正中间跳动,像一片小星星。

    沈多意轻轻点了“接受”,忽然很想看见对方的脸。

    第17章

    为了光线明亮一些,戚时安抱着电脑坐在了开放式的露台上,再走两步就能栽进游泳池里。他等着对方接受,而对方刚一接受,屏幕就黑了几秒。

    漫长的几秒过去,沈多意终于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四四方方的显示屏,不止能装下沈多意的头颈和肩膀,还能囊括他身后的沙发跟靠枕。

    沈多意坐在地板上,先出声打了招呼“你之前在睡觉吗”

    戚时安本来只穿着泳裤去冲浪,回来后也没顾得上换衣服,便裹了件浴袍,回答道“没有,我习惯在酒店这么穿,你没有打扰我。”

    这句话使沈多意安了心,他另开窗口把自己整理的数据发过去,顺便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和不解之处。从打电话到现在,行情始终没有稳定下来,而且势头还是很坏。

    戚时安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率先挑明道“甲醇这回是道坎儿,后市行情还是空头震荡为主,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多意翻了翻本子,找出自己建立的数据模型“多头还能再起来吗,我事先预估了概率,虽然不高但是”

    “分析数据已经没有意义了。”戚时安发现对方又穿着那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和米色的沙发配在一起,看上去特别柔和。他觉得自己也要柔和点,便细细解释道“暴跌本就始料未及,说明此次波动不在正常规律范围内,那我们建立在原有基础上的一切数据理论就都不成立了。”

    沈多意低头看着本子“科学就是科学,以定律为核心发生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投资市场却大不一样,一切规律跟着变化走,说推翻就推翻。”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忍着笑问“怎么了,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工资特别高,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梦想着当科学家,但是生活太沉重,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然后一记重锤砸下,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领。

    针织衫就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买件新的。

    面对戛然而止的视频,戚时安已经倍感心满意足,他把电脑随手搁在一旁,然后仰躺在沙滩椅上发散愧疚之情,还没发散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章以明在里面大声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瞄准甲醇的时候不叫我”

    戚时安说“忙忘了吧,回去请你喝酒。”

    “你一笔捞几千万就请我喝酒”章以明骂道,“这两天要不是见了游哲,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次的合伙人都有谁”

    “都是高级操盘手,被动为官方打工。”戚时安言尽于此,章以明在那边也立刻懂了。

    这种主力操控等于干扰市场,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户和中小型企业,虽然资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赛,但方式未免太残酷。戚时安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数得上的高级操盘手,凑几个他这样的精英就能来一场反转戏。

    即使他不想参与,但当官方机构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从做一回临时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开始八卦起来“见游思了吗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见,先玩两天。”戚时安打心眼里佩服,对于浪子情种来说,万水千山或者大洲大洋都不是问题,惦记的美色能从南极排到北极。

    一场视频,一通电话,戚时安的冲浪计划彻底被掐断了,退房前他也懒得再出去,于是脱了浴袍跳进游泳池扑腾了四百米。

    沈多意已经接受了任人鱼肉的现实,但绝没想到戚时安就是举刀的其中之一。他把期货相关的处理干净,暂时先空仓等候,等对方回来再合计。

    甲醇这波影响不小,基本承包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明安大楼里不少员工都在讨论。沈多意奔波于办公室和培训厅,繁忙的工作倒使他像个不知情的局外人。

    “沈组长,结束了吗”

    沈多意抬眼看到安妮,他把文件收好,回答“结束了,有事吗”

    “戚先生整理了份资料让我给您参考。”安妮把文件送来,“培训很费嗓子,您注意休息。”

    “谢谢,又劳烦你跑一趟。”沈多意接过,等安妮离开后他打开文件查看,内容像是期货产品一览,应该是戚时安筛选过的。

    他记下标了着重符号的几支,准备回去详细了解一下,等他决定好了再告诉戚时安,顺道感谢。

    戚时安正开着车在猎人谷驰骋,周围很多山,半人高的草又密又绿,风一吹过徐徐舞动,也算自成一派的景色。

    在猎人谷待了两天,已经收到了游家二老的催促,他决定把串门计划提前,岩石区最后再去。游哲的父母和叔伯都在悉尼颐养天年,他的妹妹工作了一年后又跑来读书,反正除了游哲自己,全家人都过得随心所欲。

    戚时安到达时正好中午,他还以为能吃上现成的午饭,谁知道做饼的面都没有和好。

    “因为他们讨论做什么饼就用了俩钟头”游思的侄子第一回 见戚时安,但是特别自来熟,“叔叔,我叫薯条。”

    戚时安问“你姑姑呢”

    “一来就问我,你是不是特想我啊”声音从落地窗那边传来,游思拎着筐蓝莓,看样子是刚从花园里摘的,她也不走近,靠着窗框打量戚时安,“好久不见了啊,你是不是又帅了”

    戚时安说“应该是吧。”

    游父从厨房出来,问“时安,以明这次没来啊”

    “没有,他看着公司。”戚时安答完便卷袖子洗手,准备帮忙准备午餐。游思去洗蓝莓,两个人一并站在水池前面,她小声道“章以明烦人精,隔三差五寄东西过来,让我爸惦记他。”

    戚时安想起那通电话“对了,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游思把蓝莓洗好“他管得着嘛。”说完随手拿了两颗递到戚时安嘴边,“你先尝尝甜不甜,甜的话我再吃。”

    戚时安挪开半步,伸手接过搁进嘴里“还行。”

    面粉和砂糖搅拌在一起,像摊散沙似的堆在料理台上,游母新做了指甲,万万不肯动手,游父碾磨香料,也磨磨唧唧的。

    薯条玩了满手面粉,瓮声瓮气地问“到底谁和面啊”

    “我来吧。”戚时安左右洗净了手,早年在部队也学过一点做饭技能,他把牛奶和蛋清倒进面粉中,警告道,“我只和面,别的可不管。”

    公司的数据库格外好用,沈多意自主加班,每项挨个审查数据。整个部门只剩下他自己,分外安静的环境下,做事效率达到了高峰值。

    他进一步筛选出了几个,准备吃完泡面就打给戚时安问问。

    “你电话响了。”

    游思拿起戚时安的手机走近“是我哥,那我帮你接了啊。”她接通,那边传来游哲的声音,“哥,时安已经到了,正和面呢,不方便接电话。”

    戚时安微微弯腰,薯条帮他系上了围裙,游思在料理台对面和游哲通话,说着说着又开始抬杠。“哲思金融就得拉着我上班啊,我现在经营画廊更开心,你干脆改成哲哲金融好了。”游思不欲再聊,正好有电话插进来,“不说了,有人找时安。”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章以明,帮你接吗”

    戚时安满手的面粉“接吧。”

    “喂”游思接通,俩损友开始糟蹋电话费,“你拨打的用户正在做饭。”

    章以明重点和常人不一样,而且有着非正常的警觉性“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男女朋友都不这样隐私外露。”

    游思回道“谁跟你似的浑身隐私,我和时安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怕碰对方的手机。”

    “你俩要是能成男女朋友,还用等到二十八九啊,别故意气我了。”章以明没什么正事,“叔叔和阿姨都挺好的吧我寄过去的药材记得喝,滋补的。你也挺好的吧,寂寞了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游思一听就开始咋呼,游父游母也在配菜上出现分歧,明明就三口人,却总是鸡飞狗跳的。戚时安笑着看戏,要是他家这么乱,早被他姥爷一嗓子吼安生了。

    电话挂断,游思嗔怒道“章以明对我性骚扰,他在公司是不是也骚扰人家女同事”

    戚时安两手黏黏糊糊的,无力道“你冤枉他了,他骚扰与否只看姿色,不看性别。”

    这厢和好了面,那厢连面汤都喝完了,沈多意收拾干净桌面,然后戴上耳机准备打给戚时安。号码已经拨出,他对着资料勾画,等待对方接听。

    才响一声而已,沈多意很高兴对方接得这么快。

    “你别烦了我们俩刚刚决定在一起,你歇着吧”

    沈多意勾画的笔尖顿住,被喊懵了。

    游思看都没看,以为章以明没完没了,结果说完却没听见回应。戚时安拿起旁边蛋壳砸过去“别拉着我造谣,破坏我名誉。”

    游思被蛋壳砸中叫了一声,而后狐疑地看了眼屏幕“沈多意”

    戚时安立即骂道“你就作吧把手机拿过来”

    顾不得满手的面粉了,戚时安抢过手机去阳台上接听,几步的距离始终没听见那边的动静。沈多意带着耳机撒癔症,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还在吗”

    戚时安靠着栏杆“找我有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多意总算回神,他讷讷地说“我选了k753和k760,想问问你的意见。”

    “可以,建议买入。”戚时安此时根本没兴趣聊这些,便敷衍地给了答案。给完也不出声,想让对方来打破沉默。

    等了五分钟,电话那边毫无动静,像睡着了似的。

    戚时安心急如焚沈多意怎么还不问他女朋友的事儿

    他超级想听沈多意酸溜溜地质问他。

    哪怕不酸,随便问一句也好,起码说明在意。

    “那什么,”沈多意终于出声,“没别的事了,我忙去了。”

    忙音直钻耳朵,戚时安吊着的一颗心被活活堵死在了喉咙口,他隔着玻璃窗瞪了游思一眼,开始组织八百字的真挚解释为自己正名。

    忽然“叮”的一声,蹦进来一条信息。

    沈多意发来“你快回来了吗,我请你喝黄油啤酒吧。”

    第18章

    但凡听两句出格的话就会脸红羞恼,人前向来保持着从容又斯文的模样,戚时安本以为沈多意纯情如斯,可此刻面对这条信息却迸发出势不可挡的怀疑。

    问题避而不谈,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重要的是还提一句“黄油啤酒”。

    沈多意到底纯情还是高段,戚时安探究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一条丧失思考能力的鱼,眼前鱼钩摇摆,一点旧事回忆就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咬钩上岸。

    窗子被推开,游思端着两杯酒来到阳台,她边走边喝,走到戚时安面前时递出了另一杯,好奇又直接地问“沈多意是谁”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了解,欲盖弥彰反而无趣,戚时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明安的员工,也是老朋友。”

    “那你至于嘛。”游思双肩卸力,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还以为你领导呢,原来是下属。怎么,怕被员工八卦吗”

    戚时安尝了尝酒,回答道“怕啊,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当然爱惜名誉了。”

    他说完便往屋里走,准备洗掉干涸在手上的面粉,游思靠着栏杆喝酒,长发被风吹得乱飞,在吞掉最后一口后,她出声道“我哥让我回哲思做事,可我又舍不得画廊。”

    戚时安顿了片刻,转身想给句建议,但游思却仿佛逃避听到,率先拦截“我得纠结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再说吧。”

    “随你的便,别气着游哲就行。”戚时安实在忍受不了手指间的黏腻了,没再停留,大步走向了厨房。

    一顿午餐吃得千辛万苦,薯条上桌时都要饿晕了。游父游母给戚时安讲发生在悉尼的趣事,戚时安回赠几句工作上的见闻。

    他忙起来不常回家,此时作客倒是激发了点想家的情绪。

    情绪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种类繁多,滋生起来也不管不顾,蔓延速度还异常迅速。沈多意从离开公司回到家,再从洗完澡躺上床,整个人已经被情绪的藤蔓紧紧缚住。

    他为什么发那样一条短信

    那么多种酒,提什么黄油

    一下子就轻佻了。

    沈多意越想越尴尬,电视剧看不下去,书也读不下去,刚才洗个澡还差点用沐浴露洗头发。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手里握着沈老的痒痒挠,时不时挠一下平坦的肚子。

    后来实在无聊,他趿拉上拖鞋去了隔壁房间。爷孙俩一脉相承,沈老也正瘫在床上发呆,小收音机搁在旁边,里面是评书大师单田芳在讲七侠五义。

    “爷爷,你现在还盖毯子热不热啊”沈多意没话找话,盘腿在床边坐下。

    “我盖上热,不盖冷,过季天气真愁人。”沈老阖着眼,偶尔点评一句,“白玉堂其实不如展昭厉害,但是他有点邪性,感觉就拔高了。”

    沈多意还想聊冷热的事儿“那你晚上到底盖没盖”

    “盖,热了就掀开晾晾,冷了再盖上暖暖,折腾得我快感冒了。”沈老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净打岔,都没听见欧阳春说什么。”

    沈多意干脆躺下跟着听“欧阳春说慕容夏不是个好东西。”

    沈老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吗来了回你自己屋去”

    沈多意不动弹,跟着听完了两章,最后沈老都睡着了,收音机还开着。他找了条偏薄的毯子给沈老盖上,然后关了收音机和床头灯。

    风箱旧了就会出现杂音,人老了睡觉也容易发出哼哧喘气的动静。沈多意在床边蹲下,乌漆墨黑看不清什么,但能听清沈老爷子有些费劲的呼吸。

    他静静听着,直蹲到腿麻才走。

    为期一周的出差即将结束,最后一天戚时安在岩石区观光,顺便买些礼物回去。他拎着袋子沿西码头闲逛,悠哉得像吃饱了遛弯。

    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各式的景点建筑已经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海港大桥很漂亮,歌剧院也很漂亮,但他瞄过一眼就算了,目光甚至懒得多停留几秒。

    码头上风声喧嚣,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水波纹带着四散的晶光,像碎掉的彩色玻璃。戚时安终于拍了一张,像那时在慕尼黑拍下的栗子摊儿一样,他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沈多意。

    正文还抱怨般写道“其实你那天破坏了我的冲浪计划。”

    沈多意看到邮件时已经第二天早晨了,他被久违的豆浆机噪音吵醒,迷糊之间还沾了份起床气,看到邮件时头脑一热,直接回道“冲浪多危险,你可以退而求其次,冲个澡。”

    早晨时间很短,要完成的项目却很多,洗漱、换衣服、吃早餐、看每日的开盘信息,沈多意忙得忘了邮件的事,轻轻打着哈欠上班去了。

    他曾经因为做兼职导致睡眠不足,课上困得抬不起头。那时候班里流行用风油精醒神,他就在人中上擦一点,然后吸溜吸溜的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没人用风油精,沈多意别无他法,整个人都蔫蔫的。

    “沈组长,昨晚干吗了,怎么这么困”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陪我爷爷听评书,他提前睡着了,我倒听得挺来劲。”说完看看手表,“等会儿章先生开会,我真怕打瞌睡,要是有风油精抹抹就好了。”

    “嗅觉刺激吗”同事拿了自己桌上的香水,“这个能代替吗”

    沈多意从来没擦过香水,心里有些不适从的抗拒,只好谢绝了对方。后来章以明开会,他特意挑了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放松神经睡过去。

    熬过了无精打采的一天,沈多意回家后早早就休息了,他计算着时间,估计明天上班就要见到出差归来的戚时安。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了转,用睡前的最后一点意志力思考要不要请对方喝酒。

    戚时安已经拎着行李箱到家了,本来没拿那顿酒当回事儿,可他看见沈多意回复的邮件后,打定主意要喝一顿,为自己讨个补偿。

    夜伏昼出,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家政阿姨前一天接到通知,于是早早就开始按门铃。戚时安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第一句就出口伤人“李阿姨,你又胖了吧。”

    “什么胖啊,这叫富态”

    “注意事项列好了没有啊,你每次都那么多要求。”

    “为什么又不铺地巾剃须刀不要头朝外放”

    戚时安被吼得青筋直跳,这位李阿姨是他妈从家政市场找的金牌阿姨,除了嗓门大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跟在李阿姨后面进了卧房,逐条反击道“列出来不要时间么,我口述,你记一下。”

    “地巾铺来铺去很麻烦,我不铺。剃须刀经常用,随便放就行,别再为这个喊我。”

    “天气热了,把衣服倒腾一下,衬衫按颜色挂,西装熨好,寝具换套深蓝色的,看着凉快。”

    “所有地毯都要清洁,植物上营养土。”

    再不走就要堵车了,戚时安拎上包环顾一圈“就这些,其他的你看着办,费用和家里的一起算。”

    他说完就往外走,顺便看了眼手表,李阿姨在背后喊道“你妈妈说你两个多月没回家了,问你是不是失忆忘了她那个妈”

    戚时安晃了晃车钥匙,表示已经知道了,回家这事儿,忙起来总是一拖再拖,看来他妈有情绪了。

    路上往家里去了个电话,说好这周末回家住两天。

    “戚先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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