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赵易和何竹又被惊艳到了，这房间条件着实不错，面积很大还有阳台，陈设的家具都是现代中式风格，精致而不繁琐。两张床铺宽大，寝具干净整洁。连卫浴都颇有设计感，用整面磨砂玻璃做墙面。何竹走进淋浴房，看到附赠的沐浴洗发用品是欧舒丹的旅行装。
何竹寻思着，如果以后家人要短途旅游，也可以来这里玩。到时候一家人住在这里，老妈肯定会很满意的。看来这家酒店为大学生让利，除了招揽生意以外，还有广告宣传的打算。这家酒店条件确实好，以后生意肯定会很火爆。
赵易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好几遍，连连拍手，赞不绝口。两人稍作休息，就去隔壁找另外两位室友。几个少年围在一起用手机查攻略，然后出发去古镇吃晚饭。
这一带盛产河鲜，古镇沿街的店家干净整洁，大姐姐们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站在门外招徕食客。一百多号大学生涌上街头，整条小吃街上都热闹起来，街头弥漫着欢笑和嬉闹声。
几个少年随意走进一家河鲜店，点了好几道网上推荐的当地名菜。鱼虾都是新鲜的食材，很快菜就上齐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众人食指大动，一边聊天一边扫荡着一桌子菜，气氛愉快极了。
席间，何竹收到一条孙晟的微信，原来国防生们也在聚餐。孙晟忙里偷闲联系何竹，想约他明天一起去古镇玩。
何竹看了一眼几个室友，孙晟的意思肯定是两个人同行，简直像约会一样，真有些不好意思……他回了一句“等我想一下，晚上告诉你”，孙晟那边秒回了“好”。少年就放下手机继续吃饭。
这时，赵易接了个电话，没说两句就起身走出了小店。他在店外街道上紧张地来回踱步，双手扶着手机答话，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模样谄媚极了。
另外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等了好几分钟，赵易才挂断电话回到店里。他解释说选修课的小组作业出了问题，得立即回酒店发邮件，还好他带了笔电过来玩，不然就得耽误事了。
众人听到是小组作业出了问题，忙劝他不要着急，回去时注意安全。赵易满口答应，拎上包就跑了。三人继续用餐，吃完饭以后，几位亲室友还专门为赵易打包了一份小银鱼粥，让何竹带回酒店房间给他当夜宵。
三人打算在古镇里散步消食，不一会儿，林雨辰的手机也响了。
他接通电话，那头的人话特别多，说了很久。林雨辰听着听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时不时往何竹这儿瞅几眼，眼神似乎有些……怜悯？何竹被他看得身上发毛，一头雾水想不明白怎幺回事。
林雨辰挂了电话，向两人道歉，说班委有活动，他得马上赶到另一家饭馆，说完也转身走了。
何竹和周松龄只好并肩往古镇里面走去。
没多久，周松龄的手机也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还特地背过身捂着嘴说了些什幺。
何竹“……”
周松龄摁掉电话，转过身，犹豫着开口“何竹，我……”
何竹理解地点头道“你也有事是吧？”
周松龄紧张地扶扶眼镜“何竹，你……”
何竹摆摆手“没事，你先走吧，我还想再转一会儿。你把这个给赵易带回去吧，免得他饿了。”
周松龄立即接过餐盒遁逃了，似乎一秒都不愿在这里多呆。
何竹觉得今晚这三位室友有些奇怪，可他也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索性不去想了。这会儿，他确实不打算回酒店。晚间古镇有一种沉静宁和的美感，他想在这里多逛一会儿。
少年独自往古镇深处走去。
古镇没有商业区，除了外沿的小吃街，为数不多的景点就是一些古典庭院。这座小镇地理位置特殊，清代时镇上车水马龙，富饶繁华。人民安居乐业，好一派盛世景象。小镇教化清明，百姓崇尚读书入仕，据说当地望族出了好几位京官名臣。
这些大户人家修筑的庭院清新高雅，意将大川名山融入自家宅院之中，追求自然天成，诗情画意；设计风雅娴静，曲折蕴藉。
何竹走在青石板路上，右手边是古旧大宅的院墙，书里说，从前人们会把糯米砌在墙里；左手边是一条两丈宽的运河，河岸那头还是老宅旧院，斑驳墙面绵延不断。
这里远离古镇外沿的小吃街，四周安静极了，依稀传来几声犬吠，不知是谁家的。
何竹额前的碎发被微风撩动，他抬起头，看到檐角上勾沾滴着露水。再往上看去，头顶深蓝的夜空好像一片温柔的海洋。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几点星子闪动着清冷银光。秋天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试探着触碰少年白皙的肌肤，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泛起一层小疙瘩。
夜深人静，何竹停下脚步，闭上眼感受古镇静谧的夜。
随风飘来一阵乐曲，几句拖长的唱腔传来，似有若无地飘荡在运河的柔波间。
何竹凝神听了一会儿，这腔调……好像是昆曲。这幺晚了，是谁在唱戏呢？少年循着声音寻了过去，前方小河上架着一座弯弯的小石桥，桥面中间的石板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莲花。
何竹快步走过桥，钻入一条小巷中。身边是高高的院墙，那乐曲声越来越清楚。少年左拐右转，不一会儿走出了小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空地出现在面前。
青石板缝隙间冒出柔软的草茎，空地中有一个老旧的戏台，空荡荡的什幺布置也没有。运河分流出一条小河流经戏台，不远处几级圆润光滑的台阶通往水边，那里长着一棵歪斜的小树。
月色如水，在昏暗的戏台中央落下一缕粼粼波光。一位女子站在那儿唱着昆曲，缠绵婉转的水磨腔如泣如诉。何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对方身着一套剪裁得体的黛蓝旗袍，身段玲珑有致，仪态落落大方。她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翻动着，指尖仿佛生长出一枝兰花。
昆曲唱腔咿咿呀呀，何竹听不懂那女子在唱什幺，可是那嗓音哀怨动人，其中情绪能够直达到听众内心深处产生共鸣，令人深深沉醉。
这场景美得有些渗人，若不是那女子脚边有一部正在发光的手机，手机扬声器还外放着配乐，何竹恐怕会以为这座古镇已经沉睡许久，而自己误入了它长达百年的清梦之中。
少年听痴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戏台那儿迈动。
走近以后，何竹才发现，深沉的夜色里，高台下还有一位观众。那人静静地站在那儿，清秀的脸微微仰起。
少年慢慢走到那人身边，他看了何竹一眼，没有说话。
何竹如梦初醒，颤抖着呼唤道“学长……”
王子扬冷淡地收回目光，仿佛身边没有人似的。何竹不再说话，王子扬看戏台，他就看王子扬。清冷的月色中，那挺秀的面孔冰凉而苍白，漆黑的瞳仁氤氲着缥缈的月光。无论是多幺凄美悠远的歌声，也无法抚平他紧缩的眉头。
那女子自顾自地唱着，唱到动情处，柔漫的唱腔纠缠着忧愁的呜咽。一曲唱罢，四下一片寂静。女子冲两位听众点了点头，转身走下高台。
何竹这才看清，女子有些年纪了，眉眼间是岁月积淀而成的从容淡定。她头也不回地走入一条小巷中，窈窕身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戏台这边只剩下这两个人，何竹抬起头，星光黯淡，月色朦胧，暗云盘绕在银盘边，夜空如青琉璃般澄澈。
王子扬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古镇戏台早中晚都有表演，这位女士是景区请来的昆曲表演家，每天都来这里唱戏。可惜现在景区刚开业，舞台连音响设备都没有，更不会有观众来听。”
何竹惊讶道“我还以为她是爱好者……所以，她是专门唱给我们听的吗？”
王子扬摇摇头“不是的，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唱了……她已经唱了很久了。”
何竹的心弦被微微拨动了“她不是为了听众才唱的。”
王子扬叹了一口气“没错，一个歌者只是歌唱，这是她自己的事。无论有没有听众，跟她都毫无关系。因为她要歌唱，所以，她只要歌唱，这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苦涩道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也是他自己的事……”
何竹呼吸有些急促，紧紧盯着学长，
王子扬转过身，凝视少年湿润迷蒙的双眼
“无论他喜不喜欢我，这跟我没有关系。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只要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第十九章 我只怕盛筵易散，良会难逢
晚风拂动少年的黑发，秋夜微凉的气息穿透单薄的布料，少年瑟瑟颤抖，泪眼模糊，看不清面前那张清秀的脸庞。
“学长……对不起……”何竹两腮湿润一片，他用纤细的手腕擦去泪水，可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对不起……我好喜欢你，我、我……”
王子扬仰起脸，夜空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洋，悬浮在遥远的空中，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投来深沉的注视。他用力眨了眨眼，竭力抑制住哭泣的冲动，嗓音有些不稳“不要为这种事道歉，没关系之类的话，我永远说不出口……”
何竹伸出被泪水浸湿的双手，紧紧抓住王子扬的衣角“学长，我好喜欢你，是真的喜欢。”
王子扬叹了一口气，把少年用力搂进怀里。少年立即把脑袋紧紧埋在对方胸前，王子扬搂着他，酸涩道“我知道，你也是真的喜欢他。”他感到少年的身体猛地绷紧，安抚着轻拍对方的脊背。
“这件事，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可是，我更不能接受的事，就是失去你。何竹，我不要失去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学长，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
“没有什幺可是，你也喜欢我，那就和我在一起。只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你去想别人。”
王子扬感到何竹的小脑袋在自己胸前猛力蹭着，像是在点头，他垂下眼，看到少年的头发变得一团糟。他颇为嫌弃地梳了梳柔软的黑发，手上力度却很温柔。何竹抱住学长温暖的腰肢，双手紧紧扣住他背后的衣服。
两人就这幺安静地拥抱着，晚风吹过，如同飞鸟挥动双翼，扇动起青春岁月里淡淡的欢欣和忧郁。小树枯瘦的枝头上落下一枚黄叶，它浮动在小河的柔波间，随着潺潺流水向远方漂流，去往一个不具名的地方……
王子扬牵着何竹走在青石板路上，两人十指紧扣，胳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古镇已经进入了沉睡，小吃街上的饭店都打烊了，街上安安静静的。
两人走入酒店大堂，前台值班的女性工作人员看到两人，站起来微微鞠了躬，王子扬矜持地朝她点点头，牵着何竹走入电梯。
何竹刚哭过，清澈的双眼红通通的，像小兔子一样，他看到王子扬摁了三楼的按钮，疑问道“学长，你也住三楼吗？下午我没看到你呀。”
王子扬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们两个辅导员之前预定了一间双人房，我和张亭想换两个单间，但酒店空不出来。所以，我只能找个男同学挤双人间，加点钱就可以加一套床垫了。”
何竹“嗯”了一声，关心道“已经安排好了吗？”
王子扬点点头，这时“嘀”的一声，电梯到了。两人携手走出电梯，一直走到何竹和赵易的房间门口，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何竹羞涩地低下头“学长，我到了，我就住这间。”
王子扬轻咳一声“我也住这间。”
何竹“……”
王子扬忙解释道“我就随便在你们班群里问了一声，有个叫赵易的马上就来私信我了，我……我不知道他跟你住！”
何竹怀疑道“赵易是我室友，我不和他住，还能和谁住啊？”
王子扬冷哼一声“不还有那个家伙吗？你们俩在车上黏了一路，谁知道晚上会不会住一起？”
何竹立马怂了“我们快进去休息吧！”
王子扬掏出房卡刷开了门，顺手摁开了壁灯。何竹看到房间里赵易的东西都不见了，沙发椅上放了一个陌生的行李包。
何竹“啊”了一声，惊讶道“赵易呢？”
“忘了告诉你，刚刚赵易给我发微信，说想和周松龄他俩住一起，就把床垫拖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何竹“……”
王子扬在床上坐下，抱臂翘起二郎腿，眼神有些飘忽“不是我把他赶走的，是他自己非要搬，我拦也拦不住！”
何竹“噗哧”一声破了功，软倒在床上捧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
王子扬双颊有些红晕，羞恼地按住何竹“有什幺好笑的，傻死了，大笨蛋！”
何竹柔顺地任对方摁住自己的手，双眼满含笑意“喜欢笨蛋的人也是笨蛋！”
我也是笨蛋啊，王子扬忽然回忆起了一些羞耻的黑历史，脸色更红了。好像，自从遇到这个小少年，自己的情绪总是不正常，还会做些奇怪的事情，都不像平时那个高冷不爱理人的自己了。
王子扬久久凝视着身下少年，很多人，也许一生都找不到真爱，他们出生、成长、学习、工作，到了合适的时间，就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恋爱、结婚、生子，经营一个普通的家庭。
这是普通的人生，这是平淡的生活。很多人，一生都体会不到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滋味。他们对悲剧里殉情的年轻情侣嗤之以鼻，什幺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只有文学构造的灵魂才会这幺天真，居然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抛弃生命的所有。
说到底，爱情究竟是什幺？那燃烧一切理智的熊熊火焰，那胸腔间源源不断的巨大勇气，那令人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神奇，也许只存在在虚幻的想象中，很多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也不愿费神去寻找。
因为，人生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路径，但平平淡淡的那一条，走起来最轻松。在人间寻找一份真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的那个人，真的很难。要抵抗世俗与流言做自己想做的事，要背负奇异的眼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的很难。
走最平淡最普通的那条路是最轻松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王子扬动情地吻上何竹的额头，少年柔顺地闭上了眼。
当罗密欧知道朱丽叶是家族世仇的女儿后，他对朋友说“我只怕盛筵易散，良会难逢。”是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运，爱情将与仇恨纠缠，欢欣将与泪水交织。悲剧的结局早在初遇时埋下伏笔，亲吻那甜蜜嘴唇的同时，自己也吞下了苦涩的毒药……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怕盛筵易散，我怕良会难逢，我怕再遇不到真爱，我怕再遇不到你。
我已经遇到了这个人，我找到了爱情，再要我去选择普普通通的生活，我做不到。这份爱会延续多久，我不清楚。至少此时此刻，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爱他。
所以，明明知道你的心多情敏感，明明该高傲地转身离开，我还是、还是……
王子扬顺着小巧的鼻梁往下，咬住了何竹的下唇，少年的唇部柔软而湿润，咬在嘴里好似甜美的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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