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和……”宁渡的手颤了颤,瞳孔猛烈收缩,这才看到玄和的模样。
不,是不成样。
比第一次见到他还要严重,瘦得小脸深凹下去,颧骨高高隆起。饥黄的肤色和头发,身体好像只剩下骨架一般,又平添了无数伤痕。破烂的粗布衣不足以蔽体,露出皮肤下一根根突出的肋骨。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酷刑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连路旁的乞丐都不如。
只有那湿漉漉的眼睛依旧,只要目光凝视在宁渡身上,便满是依赖。
宁渡心疼到无以复加,一颤一颤地痛。已经不想追究什么了,你回来了,一切都好。
“玄和,我们回家,好不好?”他用最轻柔最温暖的声音在他耳边问,泪水顺势滴到了玄和的耳廓上,烫得这个小小的人身子一颤。
玄和皮包骨的胳膊环住宁渡的脖子,头和身子埋在他的怀抱里,不让他看见他的表情,重重的一声鼻音“嗯。”
不一会儿,宁渡便感到胸口的衣衫湿了。
第六十六章
抱着玄和回到家,玄和早已哭累了,埋在他的怀中睡着了。宁渡舍不得撒手,怕这个人又会再次消失。
就这样抱着他躺在柔软的床上。
他的身上没有了昔日的芬芳,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一些陈年的馊味。并不好闻,但宁渡酸红了鼻子,依旧抱着他。
想起曾经网上的一个笑话
女孩等你把全世界走过我就答应你。
男孩在女孩周围转了一圈,停在她的面前说好了。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最初读到这个小故事,从女孩的角度,这个男孩有些滑嘴和投机取巧。但如今,他明白了男孩的感受。
有个人是自己的全世界。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等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宁渡摸着怀里瘦瘦的一只,才有了真实感。
穿越千年的人,你来了。
将玄和抱去浴室,放到浴缸里,他真的轻得没有一丝重量。这不是他白白嫩嫩的玄和。
玄和还是没醒。宁渡给他褪去破烂的粗衣,露出一根根肋骨的胸腔,瘦得可怕,浑身的骨头突出,简直有些恐怖。看得差点再次逼出宁渡的眼泪。
这不是他的玄和啊!他最爱的人,他花费所有心思照料的人,那样清清朗朗的秀丽,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玄和没有沉睡,他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他并不是醒不来,只是不想醒来。
他是如蝼蚁一般的存在,只是他那样窄小的背承载了太高的东西。以他为基,上面一层一层地垒积,托起那个时代的王公贵族,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谁也不管他的生死,好像这样的人并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他不需要情感也没有悲喜,他不会为逝去的阿娘疼痛,不会为孙甲的算计愤怒,不会为黑暗的漫漫长期绝望。他生来就是作为一个基石存在的。生是悄无声息,没有什么人迎接;死时亦如一只飞虫,不知被拍灭在哪个角落。
那场唯一的深恋渐渐遥远,时间越长,越觉得是场幻梦。有时候会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样子,这样的饥饿和落魄才是真正的自己。宁渡……一想到就胸口镇痛的名字。
只是在无数次四寂无人的黑暗角落,脚踝上的链条还会发出轻响,手腕上白色的手表滴答滴答,扰乱了他的安眠。手指伏在上面,一遍一遍地抚摸,衣襟打湿之后,才恍然发现自己哭了很久。
玄和害怕去想宁渡,想这个世界。他更多的时候想死亡。走过这条长路需要太大的勇气和毅力,玄和已经撑不出了。
回来的时候,只见到阿娘的最后一面,阿娘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用浑浊的眼睛落泪。
那本是一双透彻晶莹的双目。
他连棺材钱都没有。孙甲为其置办了棺材,寻了个山坡埋下。尸骨未寒的时候,便要玄和速还钱。玄和实在交不出,急得差点当了宁渡送的脚链。孙甲二话不说,直接将他绑去了小倌店。
他不从。
毒打到差点强暴,玄和几乎已经绝望到几乎要咬舌自尽。
最后,他被留了下来,整日的粗重活。不肖一周,就将那个白嫩的手地磨掉了一层皮,满是鲜血。
逃,是断手断脚;不逃,是永无天日。
多少次想去死,周身本就无人可恋。他想早早走完这一生,化作一抔黄土,永远地陷在一场大梦中。
有宁渡,有单青,有时远,和一切。
唯一支撑的,是他心中一丝微弱的期盼,会不会哪一天,再回到那样的时代,见到那个人。
玄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来到天堂。接触到宁渡的眼神,他脑子里有根弦崩掉了,开启了他全部的感官。记忆和爱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才恍然知道,不是梦,他身上曾有的属于宁渡的印记,都不是梦。
只是他不想让宁渡见到他这幅不人不鬼,如蝼蚁一般肮脏的样子。太过卑微,简直是被打回原形。
突然,感受到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贴住自己,玄和本能地接住。是他的唇。
如蜻蜓点水,好像对待某种易碎的物品,小心翼翼,轻轻辗磨。同样的电流通过唇瓣的摩擦传递到彼此的身体里,酥酥麻麻的味道一如三年前,甜得像。
两人都哭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玄和回来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他是怎么离去,又是怎么回来的。玄和就像是一个谜。
但谁也没有说什么。
宁渡一下子恢复了生机,他的眼神、口吻到举止都忽然间变得不一样,不经意间流露出满满的幸福与愉悦。
诊所的小护士都猜测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是哦,是宁渡哥的老婆回来了。”风逸眨眨眼。
“老板有老婆?!我还以为他单身呢!”
“是啊。他俩别提多相爱了。”
“比得上你和张医生?”小护士取笑道。
风逸舔了舔嘴唇,又回味起昨天晚上的味道,笑着说“他俩啊,说不定比得上呢。”
单青见到玄和的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差点没认出来。
“你……”
玄和冲单青笑笑,“单青,好久不见。”虚弱的身子笑起来飘渺地好像随时要消失。单青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短发长长了一点,皮肤光滑,面色极好,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与玄和大相径庭。
单青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眶一下子红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上前抱住这个小小的身子。
“你终于回来了,我哥没有你真的快疯了,他这三年连一个笑容都没有。”
玄和看着宁渡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来参汤,鼻尖再次发酸,“嗯。”
“玄和,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但这次,别离开我哥了,好吗?他真的受不了。”
“你们说什么呢?别又欺负玄和。”宁渡把人参汤端到玄和面前的茶几上,小心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玄和口旁,“来,张嘴哦,这个必须喝。”
玄和听话地张嘴喝了下去。
单青坐在对面看着两人,恍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他们,也是这般甜蜜,无比契合。
任时光岁月几经流转,你的人终究会回到你的身边。
单青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故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这都是无所谓的,单青只想看着他们永远在一起,携手白头,入土相傍。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哥,我先走了。”
“好。”
“单青。”玄和突然开口,单青身子一顿,回头来看他,玄和轻轻点点头,答道“好的。”
单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回答之前的他的问题,“我相信你。”
单青转身走了,他要见到时远,很迫切。
迫切地告诉他和我一起到老,哪都不准去,死了以后也要葬在我的身旁。
终章
是樱花烂漫的四月。
本来宁渡是迫不及待地要举行婚礼,但玄和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尽人意。宁渡希望这人生唯一的一次姻缘有一个完美的仪式,他要让玄和做最美最幸福的那个人。
三个月的悉心照料,从不离身。
玄和这次的身体比先前更为严重,长期的饥饿、负重,肠胃都不堪负重,骨节甚至因挤压而有些错位。
“玄和,痛吗?”
玄和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痛。”
“骗子!”宁渡抱住他的头,我已经痛死了,你怎么可能不痛。
玄和轻盈的声音飘上来,“只要你在,我就已经不痛了。”
宁渡极尽缠绵地与他接吻,他舍不得对他做,便用唇齿吻遍他的全身。要让玄和明白,他爱他身体的每一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玄和已经无可自拔,陷在宁渡的温柔中哪也不愿去。但是他依旧惶恐,担心某一个夜晚,自己又忽然消失,忽然被抛离这个世界。那,下一次相遇,又是什么时候?三年?五年?十年?他们需要靠这样的相思来度过漫长的岁月吗?
他的目光必定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追随者宁渡,什么话也没说,但宁渡也读懂了他极致的不安。宁渡舍不得,于是只出现在他的视线能看到的地方。
固执地亲手为他穿衣、洗澡、梳发,甚至想喂他吃饭。
宁渡抛开了工作和外物,全心全意地照料他。总算,玄和的脸色慢慢好转,不再像初来的时候那么凄惨了。
天气渐暖的四月,宁渡暗自筹划了一切。
“爸,妈,我要结婚了。”
电话对面沉默良久,才传来父亲略显沉重的叹息,“也好,既然玄和回来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婚礼什么时候办,我和你妈过去。”
宁渡最近一直陷在一种愉悦又心痛的情绪中,听到父亲苍老的声音,他鼻子发酸,心中一个重担被放下,“谢谢爸……就在这几天吧,我会给你电话。”
“宁渡……”玄和轻轻拉住他。
“嗯?”宁渡见到他便忍不住柔意,“怎么了?”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玄和最近时常见不到宁渡,他似乎在忙什么事。玄和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是他就是个弱小又自私的人,他希望宁渡只看到他,他的眼中只有自己。永远在他身边。
“有一点,你要乖,很快就结束了。”宁渡的大手揉他的头。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