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哑火 第1节

作者:杏仁茶 字数:30643 更新:2021-12-20 21:50:34

    哑火

    作者杏仁茶

    内容简介: 温润人妻攻x骄纵兄控受骨科年上狗血虐文

    一句话梗概哥哥再爱我一次

    伪兄弟年上

    温润人妻攻x骄纵兄控受

    久别重逢狗血虐文

    第0章

    缪书茶再一次见到缪畅,是在他们学校后头的堕落街上。涟城十月的风裹挟着还未褪尽的夏意,呼吸间都带出粘腻的暑气。国庆假期刚结束,他们宿舍出来聚餐吃宵夜,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不知节制地喝酒说荤话。缪书茶喝酒上脸,每次沾一点酒精整个人就又红又热。他又在室友们的起哄声中吹了一整瓶啤酒,哐得把空瓶砸到桌上,豪迈地抹了抹嘴。

    就这一抬头的功夫,缪书茶瞥见门口有个人一闪而过。他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顿时凝住了,瞬间认出了这个侧影。他僵着身子站起来急跨了几步跑出去,脚边码着的一排酒瓶被踹得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残余的酒液从瓶口淌出来,流到脏兮兮的地砖上。

    缪书茶追出门,一下拽住那个人的胳膊迫使对方转过身。对上那张脸的时候,他像是被人猛地掐住脖子一样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花。时隔四年的突然见面,让他又惊又喜又怕,说不上来哪一种情绪占得多一些。拽着对方的那只手抖得厉害,好像失去了这一点可怜的连接就没力气站住似的。

    缪畅被他唐突的一番拉拽吓了一跳,回过头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毕竟记忆里缪书茶的个子差他半头,现在竟然还比他高上一点。缪畅转着手腕甩脱了这人的钳制,借着昏黄的路灯皱眉看过去,眼神闪了闪,表情一下僵住了。缪书茶知道缪畅这是认出自己了,但是缪畅的脸上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喜色,倒是显出藏不住的焦躁不安,像是非常、非常不想见到他一样。缪书茶被挥开的那只手收回来,垂到身边暗中握成拳,指甲一个个掐进掌心的肉里,他用很委屈的语气叫了一声“哥”

    缪畅随着这久违的称呼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堪堪避过缪书茶的视线,被对方一步跨过来堵住了去路。缪书茶自嘲似的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是吗”缪畅凝了凝神,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小书。你喝酒了。”缪书茶时隔四年再一次听到缪畅这么喊他,心里像被渍了糖的针狠扎了一记,眼睛一下红了“我都二十岁了”想着横亘在彼此面前四年时光,两个人都沉默了。

    缪书茶这才好好把缪畅细看一遍,心里面有点不舒服。缪畅那时候也瘦,但不是这种瘦。缪书茶也说不好,他以前觉得缪畅特别像他们家阳台上那盆秀逸又清扬的文竹;然而面前的缪畅就像一枝虚虚晃着的竹影,风都能吹透了。缪书茶不敢去拉他了,只是横在他面前,很怕他跑了一样“你也在这附近上学吗应该大四了吧。”缪畅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缪书茶又追问“哪个学校啊我在科大。”缪畅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理工。”缪书茶本来做了他肯定不会回答的打算,乍一听到这答案眼睛都亮了“涟城理工吗勺子也在涟理。”勺子是他们在善北老家时候的对门邻居,几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勺子和缪书茶一个年纪,真名叫司楠,当年也是最喜欢屁颠屁颠跟在缪畅后头的一号人物。

    缪畅听到这个绰号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好一会儿才显出恍惚掺杂着了然的表情,就好像那段记忆已经离他太远了,要回忆起来都很费劲。缪书茶知道“那段记忆”不只是司楠,还包括他,更是他们在善北生活的十六年。现在缪畅脸上带着那种很陌生很疏离的表情去想这段,缪书茶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两个人又沉默着对立了一会儿,突然被缪书茶的室友打断了。这东北汉子叫王昊,刚在店里见缪书茶突然就跑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回来,就追了出来“妙妙,你在外头干啥”缪书茶是他们宿舍里年纪最小的,一群人都爱这么喊他,跟逗猫似的。他反抗过好几次未果,最后只好无奈接受了这个称呼。缪书茶一伸手把缪畅拽到自己边上,炫耀一样对王昊扬了扬下巴“介绍一下,这是我哥缪畅这是我室友,叫王昊。”缪畅又想把手抽开,可是被缪书茶拉的死紧。王昊上下打量他“也姓缪亲哥没听你说过啊。”

    “对啊”“不是”两道声音唐突地撞到一起,连一向粗枝大叶的王昊都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缪书茶被缪畅脱口而出的否认刺到了,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啊”缪畅抬手把缪书茶攥着他的手掀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缪书茶喉咙像堵住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一如这四年以来他唯一一次接通缪畅电话,对方一听到他声音就立刻挂断的那个时刻。缪书茶握着听筒,耳边尽是冰冷急促的忙音,一声一声都在敲打他的心。此刻他看着缪畅冷淡的无情的决绝的背影,心里像寒冬腊月飘着雪,一寸一寸冻上了。

    那是他的哥哥,缪畅。

    第1章

    缪海波和杨潭结婚十余年没有子女,两个人打心眼里喜欢孩子,慎重考虑过后从善北福利院领养了一个一岁多的男孩。院长告诉他们,这小孩是在一年前的某个冬夜被丢在福利院檐下的,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光裹着一条薄薄的小毯子,脸冻得发青,估计再晚那么一会儿人就不行了。薄毯里包着一张纸片,写着孩子的生辰,中间还有个“畅”字,大概是无情无义的生父母给他取的名字。缪家夫妇本来不愿意用这个名字,无奈这一年里福利院的社工老师一直这么喊他,小家伙就对这个音有反应。你喊他一声“畅畅”,他立马扬起小脸冲你咯咯笑,直把人甜的心都化了。

    缪畅来家里的第一天有些不习惯,他才刚会走路,手脚都软绵绵的,缩在客厅的垫上一动不敢动。杨潭看着心疼得不得了,想上去抱抱他,又怕吓着孩子,只敢离得远一点坐在垫子另一边柔声喊他“畅畅”缪畅果然闻声转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乌溜溜地盯着她,咧开嘴露出几粒小米似的白牙。杨潭心里陷下去一片,一边恼恨明明是又漂亮又健康的宝宝却被人丢弃,实在不公平;一边又庆幸自己能遇上这么好的孩子,以后一定得加倍对他好才是。

    杨潭向缪畅伸出双手哄道“畅畅过来。”缪畅笑嘻嘻地看了她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很不熟练地叠着腿往杨潭那里踩了两步。杨潭这才注意到缪畅两个脚腕子细得出奇,这个年纪正是小孩子圆胖胖像莲藕一样的时候啊她本来就感性,这么想着心里更难受了。缪畅摇晃着往前走,最后自己左腿绊右腿,忽地栽进杨潭胸口,又傻乎乎地笑了,倒是一点也不怕生。

    杨潭双手捧着这一小点轻飘飘的重量,胸腔里生出一股灼人的责任感。她托着缪畅细细瘦瘦的胳膊,小心地把他收进怀里。缪畅的头发又细又软,靠在她脸颊边挠得人发痒。杨潭亲昵地蹭了蹭小孩儿软滑细腻的小脸说“畅畅,是妈妈。”缪畅懵懂地看着她,搂着杨潭脖子的小手臂一收紧,整个人腻歪着挂了上去。杨潭忙托住他的屁股,指了指房里在认真布置小床的缪海波“爸爸”缪海波停下整理小被子的手看过来,也柔声和他打招呼“畅畅你好啊”缪畅像是有些害羞一样闪身缩回了杨潭怀里,这么小一个人,吞吐气息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温温热热地吹在杨潭脖颈上。杨潭心里面又是怜又是爱,都不知道拿这小家伙怎么办了,只能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妈妈这个角色当得特别好才行。

    缪畅来的半年左右,杨潭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每天又累又困没食欲,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才发现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缪海波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觉得十分惊喜。两个人努力了好几年也没有个成果,突然就来了这样的喜讯,怎么看都是缪畅带来的好运气。

    吃过晚饭,杨潭坐在客厅的藤沙发上,把缪畅抱在大腿上逗他“我们畅畅真是小福星呀”缪畅还只能一个一个往外面蹦词语,连不成句子,眨巴着大大的葡萄眼“胡星”杨潭被他口齿不清的学舌逗笑了,但是身为小学语文老师她还是忍不住纠正道“是福星,畅畅,夫无福。”缪畅有点着急地抓紧杨潭的衣襟,皱着眉用力地重复了一遍“胡星”杨潭把他捞起来在脸上亲了一口“算了,畅畅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缪畅扁了扁嘴,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终扭过头疑惑地看着杨潭,叫了一声“妈妈”杨潭每次被他这么乖乖的喊一声就母爱决堤,喜欢的不行。

    缪海波洗完碗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坐到杨潭边上,伸手把缪畅接了过来“畅畅,也亲爸爸一下吧。”缪畅很乖顺地凑上去,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猛地缩回来,手脚一拱咯咯笑着爬回杨潭怀里去了。缪海波被他气笑了,佯怒着轻拍了一下缪畅的屁股“小坏蛋还学会耍你爸了。”

    这是他们得知将有一个新生命降临的第一个夜晚。

    六个月后杨潭诞下一个男婴,而且很巧的是,生日恰好和缪畅被接回来的日子是同一天。缪家夫妇把大儿子来家里的日子当作他的新生,这下两个儿子的生日很巧地叠在一起了,实在是有缘分的大好事。弟弟是早产儿,在温箱里呆了二十多天才保下来。缪畅去医院的时候,弟弟刚从温箱里出来,可以住在普通病房了,睡在杨潭病床边上的小床里。缪畅远远地站着不太敢碰他,看了看杨潭平坦下去的肚子,又转头看向小床。杨潭坐在床上向他招手“畅畅来看看弟弟。”

    缪畅被缪海波托着腋下一把抱到半空中,捞到了小床边上。他扒着床沿看进去,弟弟像个小虾米一样缩在小床里,浑身都红红的,脸还皱着。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有点丑。杨潭笑盈盈地问他“弟弟是不是不好看”缪畅赶紧摇了摇头,妈妈生弟弟很辛苦,总是吐,不能让妈妈伤心。杨潭伸手抓住缪畅的小手摇了摇“还是畅畅好看。”缪畅在缪家好好养了一年,长了挺多肉,一双圆胖的小手从杨潭手心里抽出来以后又扒到小床边上,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弟弟好看”直把缪海波和杨潭都乐得不行。

    夫妻俩一直想要孩子,杨老师有个男女皆宜的名字在心里面兜了十几年,本来是可以给缪畅用的,最后没派上用处,这下赶紧给小儿子安上了。缪书茶,这名字取得十分漂亮,读起来好听写起来好看。书茶书茶,赌书泼茶,一听就知道父母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绝对是被捧在手心里出生的宝贝。从那天起,缪畅有了一个小两岁的、叫“小书”的弟弟。

    缪书茶没足月就生了,体质不好,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儿,总是一趟一趟往医院跑。之前刚进温箱的时候杨潭特别伤心,在缪畅面前说过什么“弟弟可能没了”这种丧气话,虽然被缪海波及时制止了,但是缪畅是听进去了。每次爸爸妈妈带弟弟去医院,他都很怕弟弟像妈妈说的那样“没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种“没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像妈妈肚子里藏的气球突然不见了那样

    每次弟弟病了躺在小床上,缪畅就抱着他那条洗得发白的天蓝色小毯子蹬蹬蹬的跑过去。这毯子就是缪畅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裹着的那条,杨潭本来不想让他拿的,可是他在福利院里一直用,走的时候硬是拽着不肯松手,最后还是让他带上了。缪畅很喜欢很依赖这条小毯子,到现在还要盖着它才肯好好睡觉。但是每次弟弟病了,他立刻就把这个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出来,垫着脚扯一下缪海波或者杨潭的裤腿,抬手递上去“给小书盖”然后要亲眼看到弟弟卷着小毯子睡了,缪畅才觉得满意。他扒着童床的栏杆往里看,缪书茶现在已经不是红红皱皱的熟虾仁了,变得奶白奶白的,像缪畅前几天吃过的那种包装上画着公鸡的奶糖一样。

    缪书茶在“妈妈”之后学会说的第二个词就是“哥哥”。缪海波把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抱起来,凑上去和小儿子蹭了蹭鼻子“小书叫爸爸。”缪书茶一巴掌把缪海波的脸推走,抬起两只胳膊往缪畅那边伸着“哥哥”缪海波搂着他颠了颠“小没良心的,整天就知道哥哥。你哥养家还是我养家啊”缪畅抱着缪海波的脖子,响亮地回答“爸爸养家”缪海波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畅畅乖”杨潭把刚炒好的菜一样样端上来,正好看见缪海波和两个儿子玩得热闹“别闹了,快带儿子们去洗手。”缪海波就领着两个小孩儿去洗手池边,说是洗手不如说是玩水,直到杨潭气呼呼地追出来才作罢“缪海波你是三岁还是五岁啊你和儿子们一样大啊”

    杨潭给小儿子炖了鸡蛋羹,拌在饭里盛了一小碗,塞到他手里。缪书茶正是学着使勺子的年纪,豪迈地用小肉手抓着勺子把,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满脸的汤汤水水。连缪海波都看不下去了,拿了软布给他擦干净“都成大花猫啦。”缪书茶嘿嘿笑了,放下勺子,蹬着腿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在青菜炒香菇里抓了一把,放到缪畅的碗里,然后舞着手叫了一声“哥哥”杨潭被他甩了一脸油心子,赶紧拿了点纸抓着他的小手擦干净“谁要吃你这小脏手抓的东西啊。”缪畅把缪书茶捏给他的香菇小心地舀起来塞进嘴里“谢谢小书。”杨潭无奈地看着大儿子“畅畅啊,不能这么惯着弟弟的。”缪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把碗里缪书茶抓过来的青菜也吃下去了。

    转眼就到了缪畅要上幼儿园的年纪。这天缪畅要出门的时候,缪书茶哭得昏天黑地,死死拽着缪畅的手不让他走。他还从来没有和哥哥分开过呢,爸爸要把哥哥带去哪里啊为什么不能带他一起去一开始缪海波还轻声细语地劝着,后来耐性耗尽了没绷住,吼了缪书茶几句,缪书茶一下子哭得更委屈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糊在缪畅手里。最后还是缪畅哄好的,他跟缪书茶说“小书把昨天我们没有弄完的积木城堡搭好哥哥就回来了。”缪书茶恋恋不舍地放了手,回去搭积木了。

    缪畅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缪书茶搬了张小板凳等在楼下院子里,小小的一个人坐在那儿,还托着腮,巴巴地往这边望着。缪畅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啪嗒啪嗒地跑过来,语气很有些埋怨“我早上就把城堡搭好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善北的九月还是挺热的,缪书茶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中袖t恤,胸前和后背汗湿的地方变成了深蓝色。这衣服是缪畅以前穿过的,他穿不下的小衣服现在都由缪书茶继承了。

    这一等就是两年,不管白天缪书茶和邻居家同龄的小孩子们玩的多疯多野,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搬着小竹板凳坐在那里等缪畅回家。看到缪畅的时候就飞也似的扑上去,像很久不见主人激动地甩着舌头的小狗崽子一样。

    那天缪畅照例回家,没看到缪书茶迎出来,就知道他有事。往里走果然看到弟弟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凑上去一看脸上爬满了泪痕,眼睛还红着,惨兮兮的。上一次缪书茶这样哭还是因为隔壁楼的小胖子抢了他一把弹珠,后来缪畅找上门帮他一颗不少的讨了回来。

    缪畅没去上幼儿园之前,也算是这附近几栋楼里的孩子王。其实一般孩子们选头头都会按武力值排序,但他们这批孩子里缪畅最大,恰逢计划生育的时候,各家都没个哥哥姐姐。缪畅长得好看,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没有哪个孩子不喜欢他,每天一大群弟弟妹妹跟在他屁股后面咿咿呀呀喊哥哥,把缪书茶气得不行。没想到孩子王退位上幼儿园去了,王弟被欺负了。那天缪畅去小胖子家登门拜访,三言两语就把弹珠要回来了。缪书茶躲在他背后狐假虎威,对着小胖子做了一个很挑衅的鬼脸。

    这次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缪畅在缪书茶面前蹲下来“又被欺负了”缪书茶嘴巴一扁,眼看着又要哭“他们说你不是我哥哥”缪畅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谁说的呀”缪书茶吸了吸鼻子“勺子说他妈妈说的,说你不是妈妈生的。”勺子是对门的小孩,和缪书茶同岁,叫司楠。缪畅抬手给缪书茶擦脸,抓了一手鼻涕眼泪“嗯。还有呢”缪书茶哼哼唧唧地开口“他们自己没有哥哥,还不许我有哥哥。”

    缪畅把缪书茶从小板凳上拉起来,往屋子里带,垫着脚在洗手池边接了一小盆水给缪书茶洗脸。杨潭最看不得缪书茶哭,总是嫌他没个男孩子样,缪畅得赶在妈妈下班回来前把弟弟收拾干净。结果缪书茶非常不配合,一边擦着脸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嘴撅得能挂油瓶。缪畅又把毛巾在水里捞了一把绞干“别哭了,一会儿妈妈看到又要说你。”缪书茶揉了揉眼睛,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哥哥”

    那天晚上缪书茶闹着要和缪畅睡一床,谁劝都不好使。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滚在了缪畅的小木床上,两个人一起卷在缪畅那条天蓝色的小毯子里。缪书茶像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挂在缪畅身上。缪畅刚洗完澡被他弄得又出了一身热汗,抬手推了推缪书茶同样汗滋滋的手臂“小书太热了。”缪书茶很懂得怎么装可怜,想哭的时候用不了一秒眼里就能兜上泪水,缪畅被他这么看上一眼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任由他熊抱着了。

    缪书茶盼着盼着,终于到了自己能上幼儿园的日子。他终于可以和哥哥一起出门,不用在家里玩积木弹珠小火车等他回家了第一天缪书茶就闹着要和缪畅穿一样的衣服,那件上个礼拜杨潭给他们俩买的白色卡通t恤,上面印着一只龇着虎牙的老虎头。缪书茶恨不得在缪畅身上写上这是我哥哥,你们不许碰。之前缪畅去上学时候缪书茶就问过杨潭“妈妈,哥哥每天在幼儿园里干什么”杨潭想了想“和别的小朋友玩吧。”缪书茶就不服气了,两条眉毛扭在一起,很想不通“哥哥为什么不能在家里陪我玩”

    缪书茶等了这么久终于到这天了,被缪畅牵着手进校门的时候十分趾高气昂,仰着头往教室走,脖子都酸了。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缪畅把他送到教室转身就要走。凭什么啊他是为了哥哥才来上幼儿园的呀。缪书茶那年纪不懂小班中班大班是什么意思,反正想到不能和他哥呆一起他就浑身难受,又像两年前一样死抓着缪畅不松手,哭得惊天动地生离死别。他这一哭,刚被父母送来的小班同学们立刻深受感染、悲从中来,教室里呜呜嘤嘤一片,哭声响彻天空后来缪书茶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每到下课时间他就迈着小短腿,爬到三楼的大班教室去找缪畅,充分占用他哥的一切玩耍时间,不让别的小朋友有机可乘。

    每天缪海波骑着他笨重的大自行车接送两个儿子上下学,缪书茶坐在前面的横杠上,一只手把住车龙头,一只手拽着缪海波胸前的衣料,嘴里还喊着驾驾驾,到幼儿园门口又长又响地喊一声吁。大概是因为最近电视里天天在放还珠格格,他耳濡目染梦里都在学骑马。杨潭看到过别的孩子坐后座时小腿被卷进车轮里,特意买了儿童座椅让缪海波装上,鲜亮的塑料座椅配着粗犷的大自行车特别违和。缪畅跨坐在座椅上,抱着缪海波的腰俯着身,小脸贴在爸爸的背上。

    那一年是两个人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第2章

    一年以后,缪畅光荣升级为小学一年级新生。那时候缪书茶已经没以前那么爱哭了,送缪畅走的时候眼神坚毅,仿佛在说“你走吧,不用管我”。缪畅弯下身抱了弟弟一下,拍了拍他的背。缪畅翻身坐上了杨潭的小红自行车后座,他上的是妈妈任教的善北实验小学,以后每天就跟着妈妈去上学了。缪书茶看着他妈载着他哥渐渐远去,叹了口气,踩着脚蹬子爬上缪海波的大自行车后座,那是缪畅以前每天坐的位置。伴着大自行车踩起来嘎啦嘎啦的声音,缪书茶甩着两条腿放声歌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缪海波被他吵得头都大了“真不能放任你每天跟着你妈看电视了,这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缪书茶长得比较像缪海波,眼睛不是缪畅那种圆的小鹿眼,有点狭长,收尾尖尖的,像柳叶一样。再配上缪海波那种薄唇剑眉,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不凡的魅力和人气。每天一到学校一群小姑娘绕着他转,邀请他一起玩过家家,和他分享书架上人气最高、很难抢到的故事书,把家里带来的水果分给他,当他想玩秋千的时候一个个抢着在背后给他推。缪书茶不太喜欢这样,大家都中班了,不是小班的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点,不要总想着玩他每天扒在窗口深沉地托腮望着校门口,想着缪畅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堆积木还是玩小火车呢在玩滑滑梯还是跷跷板呢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和哥哥去一个学校啊

    杨潭教的是三年级,缪畅读书挺不错的,给她涨了很多面子。有一天缪畅的班主任拿着他的作业本过来找杨潭,笑得又是自豪又是欣慰“杨老师啊,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儿子做梦都要笑醒了”杨潭表面谦虚了一会儿,其实内心早都乐开花了,她接过本子翻开,是缪畅写的作文,题目叫我的家“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家里有爸爸、妈妈、弟弟,还有我。爸爸个子很高,是个大力士,一次可以把我和弟弟都bao起来。妈妈是老师,是我见过最enrouiao亮的人。还有我的弟弟,很可爱也很guai。我的家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我ai我的家”

    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小孩毕竟是很不同的,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小学生有零花钱了,这是一种质的飞跃。缪畅每个月拿到零花钱以后从来不乱花,铅笔用到短得握不住了、橡皮用到只剩一点才买新的。那个周末缪畅坐在桌前写数学作业,缪书茶在边上给他削铅笔。说是削铅笔其实是在玩,那种有个把手抓着转的大卷笔刀,杨潭买的,造型是个小车,特别可爱。缪书茶哼哧哼哧地抓着把手一通猛转,把缪畅的笔削得尖得像针头,都不能写字了。他最近对缪畅很有些不满,哥哥回家以后总是先摊开本子写作业,虽然写完还是会陪他玩的,但是缪书茶觉得不够。他在幼儿园可是一整天都心心念念等着回家见缪畅呢,缪畅怎么一点都不想他的样子

    缪书茶越想越不服气,扭着身子往缪畅怀里拱,总算成功吸引了他哥的注意力。缪畅刚好把算术题都验算完一遍,合上了作业本,低头看他“怎么了”缪书茶伸手把缪畅的作业本推的远远的,腻腻歪歪地说“我想出去玩。”缪畅伸了个懒腰“好吧。”杨潭在吃饭台子上批改作业,缪畅说要带弟弟出去玩,她点了点头,叮咛了一句“就在楼下啊,不要走太远”

    缪畅牵着缪书茶下楼,勺子、胖子还有隔壁楼上的二黄正蹲在路边树荫底下玩弹珠,看到缪畅都一脸兴奋地迎上来招呼他“畅畅哥哥一起玩吧”缪畅还没来得及说话,缪书茶先帮他答了“不玩”老实说缪书茶其实挺满意现在这种状态的,他哥每天一放学就回家写作业了,这些邻居家的小朋友通通没机会缠着缪畅了。缪畅被缪书茶拖着往前走,对那三个热情的小邻居抱歉地笑了笑,扭头问缪书茶“你要去哪里啊宝贝”

    缪书茶也不说话,拽着缪畅停在小区外,指了指路口的小吃摊子“我想吃那个,哥哥给我买吧。”缪畅皱了一下眉,杨潭不许他们吃外面的这些东西,说不卫生不干净。但都是小孩子,往往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什么。缪畅其实心里一直挺好奇的,加上缪书茶又在一边怂恿他,就更心动了。缪书茶添油加醋地砸吧嘴“勺子说特别好吃比鱼香肉丝还好吃”鱼香肉丝是缪书茶喜欢吃的菜,又不是司楠喜欢的,缪畅好脾气的没有揭穿他。

    缪畅带着缪书茶过去,从兜里抽出卷的整整齐齐的一叠纸币,买了一份臭豆腐干、三串炸里脊、两根炸火腿肠。串串丢进去的时候,油锅滋啦滋啦冒着泡泡,勾人的香味散了出来,两个小孩儿盯着锅里看,眼睛都直了。炸好以后,豆腐干码在透明的一次性小碗里,串串用塑料袋装着。缪畅怕烫着弟弟,全都自己先接过来,拉着缪书茶坐在树荫下面吃。

    缪书茶很急切地凑上来盯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缪畅抽出一串里脊肉,吹了好一会儿才递到缪书茶嘴边“急什么,没人和你抢。”缪书茶就着缪畅的手咬下一口粉红色的里脊肉,很满足地嚼完咽下去了“哥哥也吃。”缪畅每样尝了一小口,其他都喂着缪书茶吃了。吃完以后缪书茶自己回摊子上抽了点纸巾,把油滋滋的嘴擦得干干净净“不能让妈妈发现”缪畅也拿了点纸擦手“亏你还记得不能让妈妈知道。”

    到了吃晚饭的点,缪书茶的小肚子还鼓着,握着饭勺戳着碗里的饭吃不进去。杨潭给他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不是有你最喜欢的鱼香肉丝吗怎么不吃饭啊”缪畅有点紧张,偷偷抬眼瞄缪书茶,怕他说漏嘴。缪书茶深吸一口气,挖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光是含着,也不咽下去,惹怒了缪海波。缪海波抬起筷子敲了敲他的儿童碗“好好吃饭”

    吃过晚饭缪书茶拉着缪畅陪他玩飞行棋,其实他连游戏规则都不太懂,就是觉得棋盘上花花绿绿的挺好看的,两个人凑在一堆瞎摆弄。过了一会儿,缪书茶突然像小动物一样呜呜叫了一声“哥哥,我肚子好疼啊”缪畅吓了一跳,跨过棋盘蹲下来,看到缪书茶脸都白了,一摸上去满手都是湿湿的冷汗。缪书茶拱进他手心里头蹭着,抖得像筛子。缪畅六神无主地颤声喊了一声“妈妈”

    缪书茶上吐下泻,到后来都脱水了,杨潭和缪海波急疯了。杨潭去屋里拿了缪书茶的外套,嘴里絮絮叨叨“怎么吃坏肚子了我看他晚饭没怎么吃啊而且我们都没事啊”缪海波把缪书茶托起来抱着“别说了,赶紧去医院吧。”

    缪畅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里,他隐约知道是下午带弟弟吃路边摊的错,可是现在好像插不上话承认错误。缪畅绞着衣角,看到缪书茶小小的一个人趴在缪海波的肩膀上,眼睛都闭上了,又长又密的睫毛被泪水弄湿了,黏在一起抖个不停。杨潭走过来摸了摸缪畅的脑袋“我和爸爸带弟弟去医院,畅畅一个人在家可以照顾好自己吗”缪畅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杨潭很欣慰地笑了“真乖,畅畅是大孩子了。”

    去医院挂了急诊,吊了点滴,三个人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到楼下远远看到家里的灯还亮着,杨潭只当是孩子怕黑,一个人在家不敢关灯睡觉。没想到开门一看,大儿子还在客厅里。缪畅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场景一下子让杨潭想到缪畅刚来家里的那天,也是这样很乖地坐着,一动不动。

    缪畅被关门声惊到,蹬着腿抽了一下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看清以后马上从沙发上跳下来,甩着腿跑过去,拖鞋都来不及穿。缪书茶缩在缪海波怀里,脸上没什么血色,和平时那种白不一样,整个人都没生气。垂在一边的手臂上青青紫紫好几个针口,小孩子血管细,有时候扎不准位置。缪畅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今天这事情让他又回想起了弟弟还小的时候总是要去医院,自己每次都害怕他突然“没了”。

    杨潭伸手把大儿子捞起来抱在怀里“地砖上凉,别赤脚站着。畅畅怎么还不睡啊”缪畅眼睛一红“等小书回家。”杨潭怔了一下,缪畅一直像个早熟的小大人,几乎没在她面前掉过眼泪。杨潭还以为缪畅因为父母都陪弟弟去医院,一个人在家害怕了,心里涌起一些愧疚,轻轻拍着缪畅的后背问他“怎么了宝贝”缪畅脸上渐渐爬满了泪痕“妈妈对不起。”杨潭被他哭得心头一颤,让缪海波先收拾缪书茶睡觉,自己抱着缪畅坐下来“对不起什么呢”

    缪畅低着头认错“我下午带小书去路口吃了炸串”杨潭给他擦眼泪,柔声说“这样啊,我在医院问了小书半天有没有吃什么东西,他都不肯告诉我呢。”缪畅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杨潭看他这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都要碎了“没怪你啊,但是以后得记着外面的东西不敢随便乱吃了知道吗”缪畅赶紧很用力地点头应了。杨潭把缪畅搂着,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妈妈也要给畅畅道歉,晚上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是害怕了是妈妈不好。”缪畅头摇的像拨浪鼓,噙着泪窝在杨潭怀里,被杨潭轻轻拍着后背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缪书茶上了大班以后,缪海波请人做了和缪畅那张一样的儿童床,两张床并排摆在一起。杨潭把缪畅小心抱起来放到他自己的那张小床上,眼睛有点发酸。

    缪书茶连着吊了好几天点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肉通通掉光了,本来就拳头大的一张小圆脸都要瘦没了,下巴也削尖。缪畅心里面难受,恨不得什么事情都给他代劳了,每天一早起来帮弟弟穿衣服,临出门蹲在地上帮弟弟穿鞋系鞋带。有一次杨潭发现缪畅在给缪书茶喂水,帮他捧着杯子就算了,还给他扶着吸管。杨潭终于怒了,戳着缪书茶的脑门骂他“缪书茶没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转而又苦口婆心地跟缪畅说“畅畅,你不能这样惯着小书了你这是养弟弟啊别人养妹妹都没你这样的”

    缪书茶就这样被缪畅奶到七岁,欢天喜地上小学了。然后缪畅辛辛苦苦攒了两年的零花钱都花在缪书茶身上了。一年级的时候,小浣熊干脆面风靡校园,缪书茶一开始没什么兴趣,后来班里的男孩子都开始收集水浒卡的时候,胜负欲让他有点坐不住了。有天缪书茶在缪畅面前随便提了一句,没想到缪畅就记在心上了。缪畅开始十几包十几包地买干脆面,买回来就拆了包装取卡。花钱买的东西缪畅不舍得浪费,每天光吃是这些面饼都撑死了。那段时间缪畅一副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杨潭还以为他病了。除了买,缪畅还拿重复的卡去和别人换,里里外外忙活了一整个学年,终于把108将集齐了。缪畅把一整套水浒卡交到缪书茶手里的时候,自己都差点感动哭了,终于不用天天吃小浣熊了,他现在听到别人咔嚓咔嚓捏面饼的声音都想吐。缪书茶就这样成为了全年级乃至全善北实验小学第一个集齐108张水浒卡的风云人物,一时间名动天下。

    二年级的时候,溜溜球开始流行,有的高年级男生可以拿着它玩出很多花样。缪书茶一开始跟风买了个小的,又不太会玩,每次甩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绳子全打直了带着球一通乱转。缪畅看他在玩这个,去问了班里玩得好的男生哪个牌子最好,第二天就去边上小店子里给缪书茶买了一个,甩起来还会有节奏地闪光。三年级的时候,男孩子们开始玩战斗陀螺,和以前拿绳子抽着跑的木质传统陀螺不一样,这种陀螺有个发射器,陀螺的外形不同名号也不同,还分为三六九等。缪畅二话不说又给缪书茶买了个最好的。

    于是在缪书茶一到三年级的游戏竞技生涯中,虽然本身的技术水平用稀烂都不足以形容,但是他的装备从来都是顶尖、至尊、无上的,因而引来了一大波小弟的竞相吹捧。这群既没技术又没装备的咸鱼玩家每到下课就围着缪书茶要看他的水浒卡、溜溜球、大陀螺,嘴里还不忘讨好着喊他“缪哥缪哥我先来的给我玩一下吧”缪书茶被他们烦的不行,心思又飘到后面那栋楼的五年级三班去了。

    善北实验小学比他们那个幼儿园大得多,低年级、中年级、高年级各有一栋教学楼,缪书茶不能像幼儿园时候那样一下课就跑去找缪畅玩了。更可气的是,每天放学回家以后,勺子、二黄、胖子还接二连三地捧着作业本跑到他们家里来找缪畅问数学题,缪书茶觉得他们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找着机会跟他哥套近乎。邻居家小孩们很冤,题是真不会做,缪畅成绩好又是远近闻名的事情,人家是本本分分来请教学问的。缪书茶这种天天玩卡牌玩溜溜球玩陀螺,从来不好好看书还每次都考双百分的人大概是不会懂的。

    缪畅是勤勤恳恳那种成绩好,缪书茶是全靠脑子那种成绩好。缪家两个兄弟在善北实验小学给杨潭挣足了面子,学校里没有哪个老师不知道杨老师的两个儿子不仅生得一张俊脸,而且成绩都不错。杨潭一开始还推拒几句,后来听多了就笑着接受了,春风得意欣慰不已。有一次母子三人放学回家,在校门口碰见了六年级的年级主任。杨潭带着两个儿子打招呼“赵老师好”老赵自然也听说过杨潭这两位小子的江湖传说,忍不住上前调侃一番“小朋友们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一个清华一个北大”杨潭还没来得及谦虚,缪书茶先蹦出来响亮地喊了一嗓子“不要我要和哥哥去一个学校要么一起去清华,要么一起去北大”两个大人都楞了一下,随即都被他这段理直气壮的宣言逗乐了。杨潭又是好笑又是惭愧,弹了一下缪书茶的后脑壳“小小年纪就知道说大话,你自己抬头看看,牛都在天上飞了”缪书茶才不管牛飞不飞,一把抓住他哥的校服袖口“就是要和哥哥在一个学校”缪畅已经懂事了,被这弟弟的大言不惭弄得十分不好意思,不敢抬头看赵老师的表情,回家的时候都一路低着头,脸热得不得了。偏偏缪书茶是个傻子,还拼命往他眼前凑,问他“哥哥你怎么了呀脸好红啊”

    第3章

    杨潭做班主任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暑假期间学生出去游野泳出意外。虽然一到暑假她也放假,两个儿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呆着安全得不得了,但是游泳这技能学好了总是没有坏处的。之前缪书茶一二年级的时候,杨潭怕他太小,一到他三年级的暑假,立刻给兄弟俩一起报了市游泳馆的儿童学习班。以前夏天他们俩也游泳,不过都是钻在游泳圈里,缪书茶特别喜欢他那个黄色的小鸭子泳圈。

    游泳课程一共十天,教的是蛙泳。先教屏气,再教手和脚的动作,最后教换气,每学会一样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第一天兄弟俩都学屏气,其实这没什么好教的,就是屏住呼吸把头闷进水里就行了。但是孩子们普遍怕水,不熟水性,往往会在这个入门课上卡上好几天。今天新报名的一批小孩排成一溜儿扒在儿童池边,开始了今天的课程。教练先给他们演示了一遍,扶着池沿,深吸一口气憋住,脸没进水里,人就飘了起来。第一天两个人在池子里耗了两个小时,都卡在深吸完一口气的地方,不敢往水里扎脑袋。

    第二天缪畅很勇敢地屏气下水了,果然能在水上飘起来,缪书茶还是不敢把头闷下去;第三天缪畅去学手部拨水的动作了,缪书茶又在池子里泡了两个小时;第四天缪畅上半身趴在池沿练习双腿怎么划水,他们那批一起来的小孩里还在第一个阶段毫无进展的只剩缪书茶一个了。第五天缪畅开始尝试着手脚配合,能一口气游个四五米,缪书茶坐在岸上甩着两条腿玩水。

    晚上缪海波下班回来,刚进门就忍不住关心两个儿子的学习进度“今天游泳课上到一半了,都学会没有啊”缪书茶正烦着呢,他哥今天去儿童池里面比较深的地方练了,他坐在池子这头盯着那头,半天下来脖子都僵了“不会”缪海波掐着他的后颈捏了一把“不会还这么理直气壮呢你这五天是去游泳馆泡脚去了”缪书茶哼哼唧唧地抱怨,一会儿说自己的游泳镜不好,一会儿说自己的泳裤有问题。缪海波懒得理他,转头对缪畅说“畅畅已经会游了吧。”缪畅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算全会,还没学会换气呢。缪海波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刘海“那也肯定比弟弟学得快。畅畅偷偷告诉爸爸,小书是不是不敢下水的胆小鬼”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哪儿听得了这种话,缪书茶立马像小老虎一样扑过去一口咬上了他亲爹的胳膊。

    第六天的时候缪畅去学换气了,他是这批学员里学的最快的,除了第一阶段的屏气练了两天,其他都是当天就学会了。教练看着这小孩就觉得非常欣慰,简直是对他教学水平的极大肯定。反观这孩子的弟弟,时至今日脖子以上就没有进过水里,绝对是他教学生涯的污点。教练把剩下的孩子安排给别的救生员教,自己带着得意门生去深水区单独教学了。

    缪书茶昨天被缪海波的话激到了,愁的一晚上没睡着,下定决心今天至少得把屏气学会。结果一到水里又怂了,试了半天又卡在深吸一口气的地方没了下文。他有点想去看看缪畅,又怕缪畅游得太好了。看着他哥每天飞速进步的感觉很不好,这不像他们中间横着的无法跨过的两岁差距,这次一开始明明他们是站在一起的,可是他没跟上。缪书茶有点急,又有点难过。两节课课间的时候缪畅过来浅水区看缪书茶,就见他缩着坐在水上滑梯边上的蘑菇亭底下,缪畅一看就知道弟弟这是有情绪了,得哄。

    缪书茶看着缪畅跨进水池走过来,盈盈的池水拥着他的膝盖,漫到大腿,走动时漾起粼粼的波纹。缪畅迎着水的阻力一步步踩过来,头发浸过水以后凑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滴答滴答落着水,透明的浅蓝色泳镜推在头顶,压着额头前面半长的刘海。缪畅也在蘑菇亭下面坐下来,问他“还是不敢下水吗”缪书茶低着头没说话,他们那批就只剩他一个不会屏气了,一开始教练还催他几句,后来都懒得管他了,反正浅水区挺安全的,放着他也出不了什么事儿。缪书茶在大部分事情上都挺游刃有余的,但是在游泳这项运动上真是毫无天赋。

    在缪畅的劝诱下,缪书茶决定再试一次。缪畅让他先试试一只手扶着池沿,一只手捏着鼻子潜下去。缪书茶心理建设了两分钟,泳镜都移上移下重新戴了三次,终于狠下心憋住一口气钻了下去。啊成功了,他想。缪书茶伸手就过去捉缪畅的手臂,像是想听他的表扬似的。然而他这气根本就不是憋住的,全靠掐着鼻子堵着。这时候脑子一抽手一撤,水立刻涌过来灌进了他鼻腔里。

    缪书茶挣了一下,本来就挺怕,这下更慌了,张嘴就想喊,瞬间就呛了一口水。其实就那么两秒钟的事情,水池挺浅的,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可以站起来就被缪畅一下捞进了怀里。缪书茶整个鼻腔连带着喉咙都酸得发疼,特别难受。他低着头惨兮兮地咳了好一会儿,缪畅看他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呛的。

    这一番失败的尝试后,缪书茶怕上加怕,更不敢下水了。开始每天冠冕堂皇地盘腿坐在深水区的岸边,看缪畅从这一边游到那一边。缪畅这时候十一岁了,已经有点要拔节长个子的势头,手长腿长,在池子里翻腿推开水花的样子特别好看,像一尾灵活的小鱼。缪书茶越看越觉得他哥游得好,比教练都好。

    最后一天结业考试,缪畅果然游得最好最快,拿了第一名。教练欣慰地笑着拍肩赞许,把他两个肩膀都要拍脱臼了。下课以后,拿了奖状的哥哥带着泡了十天澡的弟弟回家。夏日炎炎,一丝风儿都没有,两个人刚冲完澡出来在日头下面站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缪书茶拖着缪畅去路边小店子里买冰棍。

    自从缪书茶大班那次能把人吓死的食物中毒以后,家里对他的饮食是处处关心。不卫生的不让吃是肯定的了,而且太热的不让吃,太凉的不让吃,太辣的不让吃。缪畅不太敢让缪书茶吃冷的,又觉得弟弟汗津津的小手抓着他、一脸渴望的样子十分可怜,最后还是松口答应了。

    缪书茶好久没吃过冰,扒在人家冰柜上兴奋地指指戳戳选了半天,又觉得娃娃头雪糕好看,又贪图三色杯份量比较多。最后缪畅给他拿了一支赤豆棒冰,理由是这种比奶油的融化起来慢一些,可以多吃一会儿。显然他的弟弟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建议,剥开包装纸就迫不及待地含了进去,然后唇舌就被黏住了。他吓得想把冰棍抽出来,结果一扯更加疼得不行。最后是缪畅问店家要了一小杯温水,一边给他冲一边小心地吹着气,这才把缪书茶的嘴巴救了下来。缪书茶摸着嘴角的小口子嘶嘶抽气,一点吃冰的心情都没有了。

    回去以后缪书茶又遭到了杨潭和缪海波毫不留情的一番嘲笑,郁郁寡欢,气的饭都吃不下。晚上房里关了灯,缪畅刚闭上眼睛躺下一会儿,突然感觉床垫往下一陷,一双凉丝丝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缪畅往另一边让过一点,给他腾出一半位置“怎么了你”缪书茶的声音听着闷闷不乐的“哥哥,我为什么学不会游泳。”缪畅现在完全摸清了缪书茶的脾性,他故意说这话就是想听缪畅多哄他几句。缪畅很有经验地顺着毛捋“不会就不会吧,我会就行了。”缪书茶就等他这句话呢,立刻点了点头“哥哥真好。”缪畅被他一头乱毛拱得脖子发痒,伸手抵住他额头撑开一点“行了,你能不能回自己床上去了这么热的天”

    缪书茶装作没听到,继续腻着他“哥哥,我想给你唱首歌”缪畅一把捂住他的嘴“谢谢你了,明天再唱吧。一会儿让妈妈听到了又得来批评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缪书茶才不理他,就着缪畅的掌心就开始唱歌,湿乎乎喷了他一手口水“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那时候一部叫流星花园的台湾偶像剧突然风靡全国,杨潭去音像店高价租来了一整套vcd,每天晚上坐在电视机前看得如痴如醉。缪海波每次路过都很不屑地咂嘴“啧啧啧,四个长发男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不懂你们女人。别把儿子们带坏了”缪畅叹了口气,心说这傻弟弟果然是被带坏了。

    后来再去游泳的时候,缪书茶还是像以前挎着他的小黄鸭泳圈,扑通一声跳下水。缪畅下去以后潜进水里,两手搭在泳圈上,双腿划着水飞快地把缪书茶往前推。缪书茶抱着他的小泳圈笑得见牙不见眼,成功吸引了岸边救生员的注意力。那救生员定睛一看,这不是前段时间他班上那对小兄弟吗哥哥果然比结业时候游得更快更熟练了,弟弟还是那副老样子啊

    这个以游泳为主题的暑假很快过去了,缪畅变成了毕业班的学生,缪书茶也升上了四年级。在随即而来的这个新学年里,发生了两件让人刻骨铭心的大事,第一件就是非典。这场疫病来得气势汹汹,一经爆发就迅速席卷全国,上至首都北京,下至善北这种三十八线小县城,无一不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别说半大的孩子,就是大人们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好像突然就亲临恐怖电影。一开始大家都涌进超市,挤在货架前抢购板蓝根、口罩和白醋,虽然这些东西的价格翻了好几倍,还是没两天就被一扫而空;后来除了上班上学,大家都尽可能不出门,善北的大街小巷往往半天见不着一个活人,恍若空城。

    这一年的春天就在这种严峻的末日气氛中到来了。缪海波工作的酒厂停工好几天,他积极做起了家庭妇男,为辛苦工作的妻子排忧解难。学校人员密集,流动性大,老师们都绷着弦,生怕出现可疑病例。每天杨潭一大早就去学校了,他们几个老师的任务是在门口给学生测体温,体温正常的可以进校门,体温过高的得让家长带回家去医院。缪畅和缪书茶多睡半个小时,吃过早饭后缪海波骑着去年年底新买的摩托车把他俩送去学校。到了校门口两个人跳下车,蹦跶进学校里,跟他们妈妈打招呼“杨老师早”这是杨潭的规矩,在学校里不能喊妈妈,得喊老师。杨潭拿着体温枪在他俩脑门上哔一下,一个369c,一个37c,一扬手把儿子们放进去了,还不忘一声吼“慢点走不许跑”

    杨潭转过身继续给下一个孩子测体温,心情有点压抑。刚刚有个孩子体温381c,被她劝回去了,一开始孩子父亲不愿意,还和她争了几句。那小女孩紧紧抓着她爸的衣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杨潭看着觉得于心不忍,但是她需要对更多的孩子负责。望着小女孩和父亲离开的背影,杨潭的心很重地往下沉。希望她的孩子、所有的孩子、所有人都能扛过这场空前的浩劫,平安喜乐地迎来春日的曙光。

    缪书茶他们班的班主任带了一口小锅子,每天在教室里煮白醋消毒。缪书茶坐在后排离得近,连着闻了好几天又酸又熏,翻着白眼差点吐出来。一下课他就冲出去,想去找缪畅玩。结果正副班主任像两尊门神伫立在前后门,只放上厕所的人出去,不许他们到处乱晃。后来身为数学老师的班主任灵机一动,每到课间就布置三道应用题,写完立刻收,逼得他们一下课只能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几个月下来,他们班的数学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在期末考试中一举夺魁,不过这是后话了。在缪书茶的记忆里,这个学期就是在铺天盖地的白醋酸味里算了无数道他三年级时候就会做的应用题。

    缪畅他们毕业班的学生,就算没有非典这事儿也都安分地坐在教室里看书学习。小学的最后一学期了,再有三个月就要小升初考试。善北实小是善北市内最好的小学,学校和父母都很重视对孩子的教育,因此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孩都很自觉地进入了积极备考的状态。他们班老师本来也是想拿着锅碗瓢盆来煮白醋的,后来都说那味道太重,怕影响学生复习,改成消毒液消毒了,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于是缪畅记忆中的这段时期充斥着消毒水那种过分干净没有人气的味道,还有堆在桌上的语数英三门功课复习资料。

    放学回家以后,杨潭就把他俩抓在水池面前洗手,按一大泵蓝月亮洗手液,搓得手都红了才准把泡沫冲掉。一开始是喝板蓝根,这几天变成了喝中药。灶上两只锅子咕噜咕噜煮着四个人的份,缪书茶拔腿就要跑,被缪海波拎着领子逮了回来。缪书茶在他手里扭得像个泥鳅“我不要喝就不喝”中药煮好了,两个大碗两个小碗端到吃饭桌上,四个人一人一边坐好。缪海波和杨潭先以身作则先一口干掉了,缪畅捧起碗皱着眉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啜,缪书茶坐似一个钟,企图逃避现实。最后他被缪海波架在椅子上,杨潭端着碗强灌了下去。缪书茶梗着脖子,咬紧牙关,誓死抗争,黑乎乎的药液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下来。喝了一半吐了一半,杨潭气得拧了一把他的耳朵。缪书茶苦哈哈地晾着舌头,缪畅拿了两粒可乐糖塞进他嘴里。

    在很多大人的记忆中,非典是切切实实在身边发生着的隔离和分别,是电视里广播里让人惊惶的感染数据和死亡人数。可是在孩子们大概剩下的只有冰凉的消毒水和体温计,滚烫的板蓝根和中药包。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或哭或笑地回忆过去,而在这场浩劫里无声消逝、无辜牺牲的人们最终都化作了镶嵌在非典这两个字背后的一串冰冷数字,永远被留在了这一年的春夏。

    快到七月的时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善北城和它的子民都像从一场荒唐又漫长的噩梦中醒转过来,终于迎来了崭新的太阳。缪畅的小升初考试考得很不错,被全市最好的初中善北一中录取了。

    而这一学年发生的第二件大事是缪海波下岗了。

    第4章

    缪海波工作的那家酒厂近几年来效益很一般,没想到赶在非典这档口突然换了新老板。香港来的新主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厂里他们这批中年骨干都辞了,开始陆陆续续把自己的人放进来,缪海波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失业了。

    先前三月份非典爆发的时候,缪海波厂里连着放了好几天假,回去上了一个月班就得此噩耗,待业在家,郁郁寡欢。缪畅挺敏锐的,观察了大半个月总觉得不太对,最近这段时间爸爸妈妈都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吃过晚饭后,缪海波抱着锅碗瓢盆去洗碗,缪畅提着桌上的水果跟进了厨房。缪海波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水池,转身看见大儿子在身后“畅畅要洗水果啊那你先洗吧。”缪畅和缪海波在狭小的厨房里互相换了个位置,缪畅拧开水龙头洗苹果,心里面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小孩”是不是不应该管“大人”的事情,可是他很关心爸爸。

    缪畅松开紧咬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搭话“爸,厂里不会有感染病例了吧,这几天都没见你去上班”缪海波楞了一下,他最近天天闲在家里,这大儿子又的确为人早熟、心思缜密,被看出点什么倒是不奇怪。惊到他的是缪畅的问话方式,那么委婉,带着点试探,实在不像个孩子。缪海波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发“没人感染,但是保险起见最近厂里要放很长一段时间假呢。”缪畅笑了一下,打趣道“好羡慕爸爸啊,我也好想放假。”缪海波心里有点感慨,转眼间大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他见缪畅洗完了水果,一侧身把他让出去,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坚持一下,考完就放假了,到时候我们俩天天在家里玩,气死小书。”缪书茶正扒在桌上写作业,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扭头望过来“干嘛啊你们两个,又说我坏话呢”缪畅端着水果出去“不敢不敢,谁敢说你坏话啊。”

    他在缪书茶身边坐下来,偏过头往厨房那边望。缪海波没有立即开始洗碗,而是站在油烟机底下点了一支烟。缪海波很少抽烟,实在瘾头上来的时候也会像这样一个人躲在厨房抽,老旧的油烟机嗡嗡轰鸣着把二手烟都吸走,不会呛着老婆孩子。此刻缪海波拧着眉头吞云吐雾,看起来心事重重。缪畅凝视着他的侧影,还有刚从烟头漫出来就急速上升消失的烟雾。这个温柔又强大的男人,是他们的爸爸,缪畅想。

    缪海波十八岁开始就进入这间酒厂工作,从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一路摸爬滚打成为了一名部门经理。那还是大家都坚信“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年代,他工作努力踏实,一步步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性格里一直带着接近自负的自信,这次突然被辞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男人的自尊让他在贴心的妻子面前强打精神,白天妻子孩子去上班上学,他买完菜回来以后坐在屋子里整日整日发呆,整个人都被挫败和失落包裹着无所适从。缪海波就这样消沉了大半个月,今天突然被大儿子的一句问话触到了心底。要说缪畅这话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缪海波却明白儿子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自己身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却要靠孩子来安慰体谅,缪海波心里面瞬时涌起种种难言的情绪,又是欣慰又是惭愧。

    缪海波振作起来,痛定思痛,认真思考规划了三天,做了一个决定开家小吃店,自己做老板。杨潭很高兴丈夫终于从低谷走出来,对他的决定自然是万分赞同和支持,脑子一转就贡献出了店名,从两个儿子的名字里各取一个音,就叫舒畅小吃。

    定下了目标,缪海波立刻行动起来,早上送完儿子们上学,就骑着小摩托四处找合适的店面。考察了一个多礼拜后,看上了小区附近的一家铺子。这店子之前是个拉面馆,正好租期到了,老板不打算继续做下去。本来就是做餐饮的,店里的格局不用大改,稍微整修一下就行,租金也合适。定下店面以后,就开始跑各种手续、办各种证。为了省钱,重新装修要用的建材都是缪海波去市场上一家一家比对着价格买回来的,能自己动手的都自己弄了,实在搞不定的才请匠人。在缪海波忙忙碌碌准备开店的过程中,缪畅毕业了,缪书茶也考完了,两个孩子迎来了又一个暑假。

    过去的寒暑假都是同样放假在家的杨潭带娃,这次正碰上小吃店在做开张准备,杨潭得在店里帮忙,夫妻俩就琢磨着把两个小子送到乡下奶奶家待几天。要说他俩一个准初中生、一个准五年级学生,倒不至于不能自个儿在家里呆着,的确是杨潭管了他们这么多年养成习惯了,总觉得得有人看护着才行。缪书茶不太想去“我们就在家里呆着不行吗,还能给你们帮忙呢”杨潭在给他俩收拾行李,头也不抬地说“你哥行,你不行,我不在家你肯定偷摸着看电视不写作业。”缪书茶眼神闪烁地嘀咕“我才没有呢。”杨潭横了他一眼“上个周末我就出去买个菜,回来的时候电视机的后盖板都热得发烫了,你还撺掇你哥在那儿边上舞着扇子降温,你以为我没看出来”缪畅听了脸一红,在一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第二天,缪书茶和缪畅一人背着一个双肩包,被缪海波的小摩托载去了客运站,爬上了去乡镇的中巴车。缪畅其实挺忐忑的,在兄弟两人还没上学的时候,奶奶曾经来家里带过他俩一段时间。那时候缪畅虽然还很小,但还是能够感觉到奶奶不太喜欢他比如说带着他们两个出门都只牵弟弟的手,比如说遇见熟人只会把弟弟推到面前说这是我孙子。

    别看孩子小,其实他们心里头都懂着呢。有一次奶奶在门口和楼上新搬来那家的主妇一起择菜,对面恭维了几句“你家那俩孩子长得是真体面,原来是遗传奶奶的好基因呀。”奶奶手上动作顿了顿,掐断了一截白菜梗“呵,大的那个可不是我家的,轮不到我的功劳。”缪畅拿着一把刚洗好的芫荽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话,眼神一下子黯了。心里面终归是委屈的,有一次缪畅差点就想把这事告诉杨潭了,最后还是咬着牙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妈妈为难。事实上那几年杨潭和她婆婆关系的确刚刚缓和,之前是因为没有孩子,后来是因为领回个别家儿子根本不能算“传宗接代”。奶奶最后肯过来帮忙带孩子也全是看在自己那个真孙子的面子上。

    后来他和缪书茶都上学了,奶奶就回乡里了,逢年过节见一见,倒也不十分尴尬。但是一想到这整个暑假都要在奶奶家过,缪畅有点烦躁有点怕,总觉得自己这番下乡下得很不合时宜。乡间的小路崎岖颠簸,这中巴又老又破,行驶在路上哐哐的,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在响。缪畅被颠得浑身难受,加上心里头事情多,小破车连拐了几个急弯他就开始晕车。缪书茶抱着他的小坐在靠窗的位置,兴奋地看着窗外的田埂、甩着尾巴卧在田地里的牛、摇摇摆摆梗着脖子的大鹅,觉得十分新奇。他拉了一下缪畅的手想喊他一起看,一摸过去才发觉手里沁着冷汗。缪书茶吓着了,扭过身子见缪畅眉毛轻轻蹙着,急急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缪畅很轻地嗯了一声“有点头晕。”缪书茶学着杨潭以前那样把自己的巴掌贴在缪畅额头上摸了一会儿,被缪畅握着手腕抓了下来“没发烧,就是晕车,一会儿下车就好了。”后来缪畅晕着晕着就靠在缪书茶身上睡着了,缪书茶坐的直直的不敢动,怕把他弄醒。

    到了车站,奶奶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他俩马上迎了上来,接过了缪书茶的“小书又长高啦快让奶奶好好看看”缪书茶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说“我们快回家吧奶奶,哥哥晕车。”缪畅本来攥着背带白着脸站在一边,被缪书茶这么一说瞬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赶紧怯怯地低着头喊了一声奶奶。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在乡下长住,衣食住行都觉得新奇。一早起来先配着酸萝卜干喝一碗又白又腻的凉粥,兄弟俩撒开腿在田埂间跑来跑去,有时候跟在奶奶后面学插秧,赤着脚踩在湿湿的泥巴上,留下一个个浅浅小小的脚印。下午比较热,两个人在屋子写作业。缪畅刚毕业本来没有暑假作业,但是他托杨潭借了一套教材,自学初一数学。缪书茶把自己那本英语练习册摊在桌上,一会儿去门口逗逗狗,一会儿摸摸头发,一会儿转转笔,一会儿凑到缪畅身边故意去撞他的手肘,往往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一道大题都没写完。

    晚上奶奶在长凳上架了张竹床,再去把浸在井水里冻得冰冰凉的桃子和西瓜捞上来。缪畅和缪书茶捧着瓜果舒舒服服地坐在竹床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坠在深蓝色夜幕里的漫漫星河。乘完凉,两个人轮着洗澡。那时候乡下没有浴缸,用来洗澡的是一口大铁锅,学名就叫浴锅。看起来和烧饭的锅子没区别,下面灶门里烧柴火,锅子里放一块木板垫在锅底,防止烫着屁股。第一次用的时候,两个小孩都挺怕,总觉得自己一脚踩下去就要熟了。除了缪书茶有一次没踩住木板,脚底实实在在被烫了一下,后来两个人洗多了也就熟练了。

    睡觉的时候兄弟俩并排躺在木板床上,这床不比家里的席梦思,硬硬的硌着骨头疼。乡下蚊子多,嗡嗡嗡在耳边飞来飞去闹个不停,扰得人睡不着。缪书茶在床上扭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最后小声地哼哼“哥哥,好多蚊子啊。”缪畅起身把放在床尾的蒲扇拿过来,一下一下扑着给他赶蚊子,赶完继续给他扇风,缪书茶就在习习凉风中流着口水睡过去了。缪畅放下扇子望着水泥天花板,心里面乱乱的,这几天他在这里呆着,总觉得奶奶对他的态度与以前不同了。桃子会挑大个的给他,西瓜也选籽比较少的那片,这让他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其实杨潭说了缪畅好多遍,不能老惯着弟弟,但是基本上没起到什么效果,缪畅对缪书茶就是有求必应。那天缪书茶跑去村口小卖部买酱油,回来就巴巴地望着他哥,说看见有人在吃烤红薯。缪畅自个儿琢磨了一下,又去隔壁人家问了具体怎么操作,傍晚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生起了火。先拿干草引了火星子,再燃起柴堆上去,捡了两条劲瘦湿水的老树枝把红薯穿在上面,放在火焰中心烤着。缪书茶一开始蹲在边上托腮看着,后来见缪畅举累了赶紧把树枝接过来,眼睛里亮晶晶的映着火光“哥哥什么都会,好厉害啊”烤熟以后,外面的皮焦焦的掉着渣,院子里都是勾人的甜味。缪畅忙着灭火呢,就听缪书茶叫了一声,是烫着手了。

    最后是缪畅帮他剥了皮,小心地吹着气喂他吃完的。两个人香喷喷热乎乎地吃完了红薯,正巧到了晚饭时间,肚子里一点东西也装不下了。缪畅有点局促,怕奶奶怪他带弟弟乱吃东西不好好吃晚饭。结果奶奶只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隔壁胖婶说今天村委会门口的广场上有露天电影,你们俩要不要去看啊”缪书茶听了这话立刻闹腾上了“要去要去”缪畅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缪书茶已经过来扯着他的衣角讨好地笑着“去吧哥哥,我还没看过露天电影呢。”

    两个人晃到广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拖家带、扶老携幼聚了很多人。小孩子都捧着一馕大西瓜,大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咔咔磕着。兄弟俩没经验,空着手就来了。好不容易看到树下有个大伯,扛着一个高高的草把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缪畅过去买了两串,递了一串给缪书茶。这种糖葫芦也是一直归在杨潭的不卫生食物名单里的,缪书茶看别人吃的时候早就馋死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尝一尝,开心的不行。山楂很大颗,外面均匀裹着一层的糖浆,咬开以后里面酸酸甜甜,特别好吃。电影还没开场,缪书茶就把一整串糖葫芦都吃完了,他噗地吐出最后一个山楂核,对缪畅说“还想吃一串”缪畅在人群里摸索半天找到一个空位置,把缪书茶塞进去坐下“不许吃了,好好看电影。”

    放的电影叫霹雳贝贝,讲的是一个生下来就带电的小男孩贝贝的故事。这是一部儿童科幻片,小孩们都很感兴趣,一个个目不转睛。缪书茶也看得很认真,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拉了一下一直站在边上的缪畅“哥哥一起坐吧。”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凳子上各支起半个屁股,缪畅发现缪书茶一直偷偷瞄着他手里那半根糖葫芦,只好叹了口气递过去“你不会是为了吃这个才让我一起坐的吧”缪书茶咬住一粒山楂顺着签子拽下来含进嘴里,含糊地否认道“怎么会呢我是看你站的太辛苦了”

    电影自然是好看的,但是放到结尾孩子们都有点犯困。片尾曲响起的时候,缪畅一偏头发现缪书茶已经靠着他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根光秃秃的糖葫芦签子。缪畅拍了一下他的脸“小书醒醒,回家了。”缪书茶朦胧着一双眼睛半梦半醒的,在他肩上拱了一会儿。缪畅就知道他这是一时半会儿不肯起了,他把缪书茶手里的签子抽出来扔了,在凳子前面蹲下来把缪书茶背了起来。缪书茶很熟练地伸着手臂环上他的脖子,嘴边的糖浆黏哒哒地全都蹭到缪畅衣领上。缪畅站起来托着缪书茶的屁股往上送了送,然后抓住了他乱动的两条腿。

    缪书茶的小腿上布满了蚊子咬的小肿块,像两根赤豆冰棍似的。缪书茶闭着眼睛伸手就去挠,被缪畅拦了下来。他把缪书茶放下,蹲在地上用指甲在那些小肿包上一个个都掐上了十字,然后才重新把人背起来往家走。缪书茶大概是梦见刚刚电影里的场景了,伏在他哥背上张牙舞爪地放电,一脚踹在缪畅的腰窝上。缪畅嘶嘶抽着气,在他屁股上狠狠揍了一下,这才总算老实了。满天的星星压在头顶,像是伸手就能摘到。一到家门口,那只棕色的土狗就冲着他俩汪了半天,像是在欢迎他们回家一样。

    暑假很快就接近尾声,转眼就到了他们要回去上学的时候。最后一天奶奶把他们送去车站,给了一些鸡蛋和小菜。鸡蛋是装在空的金龙鱼油桶里的,为了防止撞破;小菜有腌萝卜条、酸豆角烧肉和嫩姜片,都是自己家里做的。两个人提着东西和奶奶道别后上车了。缪畅望着窗外奶奶的身影越来越远,心里面泛着甜和暖,他总觉得这段时间奶奶对他的态度与以前不同了。

    路边的老太太看着载着两个孙子的中巴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尽头。她又想起过年去城里那次,儿媳妇拿着大儿子的语文作业本给她看。那是一道填空题,温柔的,括弧里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字奶奶。杨潭笑道“还以为畅畅会填妈妈,填的是奶奶呢,我都要吃醋了。”

    自己的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松动的。

    第5章

    一中和实小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缪畅变成一名光荣的初中生了,缪书茶还苦苦在小学五年级煎熬。现在每天家里起得最早的是缪海波,天还没亮就洗漱完去店里张罗了。缪书茶还是跟着杨潭去学校,缪畅在小区门口坐21路公交四站路就到善北一中。没有缪畅的小学生涯变得万般无聊、毫无生趣,缪书茶天天掰着指头数那遥遥无期的毕业日,司楠就是这个时候转学过来的。司楠家住在缪家对门,照理本来就该在实验小学读书,但是他爸爸上班的方向在另一头,为了方便接送而选了别的学校。这学期他爸爸调岗到了家附近,就把司楠转学过来了,托人想办法安排在了缪书茶一个班里。

    司楠被班主任带进教室的第一天,缪书茶就惊叫了一声“勺子你怎么在这儿”再结合司楠的自我介绍,这个十分形象的外号很快就被全班同学牢牢记在了心里。班主任看他们俩认识,很贴心地把司楠安排坐在缪书茶旁边,希望新同学能更快融入这个班集体。两个人做了一个多月同桌,缪书茶琢磨出问题了,他还以为司楠成绩不好呢,可是这明明好得很啊,其中考试直接赶在他后面得了个第二名。司楠在收拾桌面,缪书茶撑着脑袋望着他“勺子,你一直在演戏呢”司楠把卷子叠好摞在一起放到桌兜里“什么啊”缪书茶弯着指节叩了叩桌子“那些题你都会做吧,干嘛还隔三差五来我家找我哥”司楠眼神闪了一下,没回答他的问题“说起来好久没见畅哥了,你们暑假都没在家。”

    说来“畅哥”这个称呼还是缪书茶定下的。当年他们一群奶娃天天跟在缪畅后头喊哥哥,缪书茶气得一屁股坐在小区的中央花坛里,扯着嗓门哭得声嘶力竭,把各方家长都惊动了,聚到楼下询问事情经过。连缪畅都不知道他怎么了,更别说其他人了。一群大人小孩围着缪书茶,又是哄又是骗,好不容易让他止住哭声,问他为什么哭。缪书茶呜呜咽咽上气不接下气,呼吸还没理顺“他们要抢我哥哥”大人们都被他逗乐了,杨潭觉得很不好意思,对各位家长抱歉地笑了笑,拉着小儿子开始讲道理。最后缪书茶不情不愿地松了口,但是不许他们直接叫缪畅哥哥,只有他自己能这么叫,其他人得喊畅哥。

    说到暑假,缪书茶倒真是有很多话想说,立刻神采飞扬地跟司楠聊起暑期在乡下的经历怎么踩在湿哒哒的田地里插秧,怎么看三只土狗在村口打架,怎么在家门口仰头就能看到星空,怎么在井水里冰桃子西瓜,怎么在一个像煮饭锅子一样的大铁锅里洗澡,怎么自己生火烤红薯,怎么看的露天电影最后怎么被他哥一路背回家。

    司楠也是城里长大的孩子,没在农村生活过,听他说的这些觉得又新奇又有趣。缪书茶每说三句话就必有一句把他哥带出场,一百分的好也能吹出两百分来。于是在听到缪畅拿枯草柴木生火、用树枝串了红薯的时候,司楠眼里的艳羡更深了“畅哥好厉害。”缪书茶听了这话,心里头有些别扭,又开心又不爽。好在这时候响起的上课铃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司楠的父母下班都比较晚,杨潭主动提出放学以后把司楠先接到自己家里。每天放学以后,缪书茶就和司楠坐在吃饭那张方桌上写作业,可谓是每天除了睡觉那几个小时都在做同桌。基本上写个四十多分钟,缪畅就到家了,两人喊着“哥哥”和“畅哥”,一个赛一个的响。实小在穿着方面管的比较松,虽然有统一的校服,但是并没有要求学生每天都穿。一中就不同了,明文规定了要天天穿校服。校服就是最普通那种校服,蓝色夹着白色,袖口还缝着皮筋儿束了口,特别土。但是看在俩小孩儿眼里这分明就是初中生的标识,很厉害,也很帅。

    缪畅天天被他俩这星星眼盯着,压力山大,终于在两年后把这两个学弟迎进了校门。这个暑假,缪海波给两个儿子一人买了个小灵通,缪畅不敢拿“爸,店里家里样样要用钱呢,买这个干嘛啊”缪海波硬把盒子塞到他手里“拿着,和小书一人一个,方便在学校和家里联系。”在学校就白天那么一会儿,又不寄宿,哪里用得着这个。缪畅想了想,大概是他爸从哪儿听到说现在小孩都得有个小灵通,怕他们没有的话会吃亏。缪畅拆开盒子,很珍惜把那个小小的机器握在手里。

    这一年一中第一次开始实施新生军训,很不巧地让缪书茶和司楠赶上了,他们在穿上梦寐以求的蓝白丑校服之前先套上了更丑的军训服。八月底的时候,缪书茶很不情愿地去学校军训了。在新教室的门口又碰上了司楠,缪书茶翻了一个大白眼“怎么又是你”司楠指了指门口墙上贴的名单表“你没看见吗,是按照成绩分的班,可能要把这个班做实验班吧。”他俩小升初考试分数一样,缪书茶凑上去一看,果然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就连军训的宿舍都是按照分数排的。两个人开始了大眼瞪小眼的第三年,彼此内心都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缪书茶确实是被缪畅惯坏了,人很娇气,白天大太阳底下受完罪,晚上就躲在被窝里捧着他的小灵通呜呜嘤嘤打电话。而且他不打家里电话,都是直接打到缪畅的小灵通上。缪书茶的小灵通里存缪畅的号码,名字就是写的“缪畅”,没写“哥哥”。六天下来缪书茶抱怨的内容还天天翻花,不带重样的第一天说阳光好毒眼睛都睁不开,第二天说自己手臂晒伤了,第三天说脚上磨出水泡了,第四天说洗澡没有热水,第五天说食堂饭好难吃天天饿肚子,第六天小声说有个室友晚上打呼打得响彻天空让他夜夜睡不好。缪书茶每次都能围绕当天的主题委委屈屈地讲上半个小时,期间完全无视对床司楠的合理诉求“帮我跟畅哥问好”缪书茶内心哼了一声问什么好,跟你很熟吗

    然而往往他这头还没说够呢,缪畅的小灵通就被杨潭接了过去按了免提“差不多行了啊你,知道的明白你在军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非洲逃难呢。别烦你哥了,正看书呢。”缪畅笑了笑,声音传过来“不烦。”缪书茶用膝盖都能猜出缪畅一定在预习初三新科目化学,又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肯挂电话。临睡前,缪书茶继续钻在被窝里给他哥发短信[哥你睡了吗]一会儿缪畅回过来[没有,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缪书茶嗒嗒打字过去[宿舍里有人打呼太响了]缪畅发过来[不是带了随身听吗听着歌睡吧。]缪书茶在黑暗中盯着那一小方屏幕[我就带了两盒磁带,都听厌了。]那时候港台音乐风靡,大家听的还是磁带,cd比较贵,3更是矜贵。缪畅一会儿回过来[快睡吧,睡不着就数羊。别回了,没完没了的。]

    缪书茶和司楠军训了七天后回家,受到了来自各家父母的深深嘲笑。杨潭指着缪书茶的脸好半天憋出一句“儿子你怎么晒成了乌鱼精”缪书茶哭丧着脸转向他哥,缪畅本来还绷着,嘴唇都在用力,抿成了一条直线,被缪书茶这么哀哀怨怨地看一眼终于憋不住了,嘴角一弯噗地笑了出来。缪书茶心碎,直道这世间真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

    晚上洗完澡,缪书茶赤着上身就横在凉席上,像一条被甩在岸上的咸鱼“啊家里真好啊,学校那个破宿舍连个电扇都没有,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像铁板烧一样。”缪畅过去一看,只见他赤条条的背上一个完完整整的t恤印子,黑白分明,边缘还红着“真晒伤了啊。”缪书茶哼道“对啊,痛死啦,你还笑我。”缪畅拿了两条软毛的毛巾,浸了凉水绞干一点给他冷敷“谁叫你不涂防晒。”缪书茶很安逸地趴着,随他摆弄,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像是困了“我才不涂呢,女生才用那种东西。”

    九月一号新学期开始了,缪家兄弟和司楠过上了三个人一起坐21路去上学的日子。公交车上挤满了一中的学生,新生们难掩激动的心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缪畅抓着横杆环顾四周,突然笑了一下。缪畅发育了以后开始猛窜个子,现在已经比他弟高出了很多。缪书茶握着横杆下面坠着的扶手,晃晃悠悠地站不稳“你笑什么啊”缪畅明显还在憋笑,清了清嗓子问他“你知道怎么辨别初一新生和初二初三的老生吗”司楠也转头看了一圈“还没穿校服的就是新生啊。”缪畅又一个人傻笑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像你俩一样黑得像碳的就是新生”最后缪畅是被两个弟弟追着打进校门的。

    第一天基本上都不会上新课,主要就是自我介绍和破冰。上完两节课以后的大课间是这学期的第一次升旗仪式,迎接新生,鼓舞士气。初中部高中部六个年级的学生全都乌泱泱地列队站在操场上,人头攒动,沸反盈天。主持升旗仪式的老师举着高音喇叭一阵嚷嚷“都安静一下我看看哪个年级哪个班级还在讲话啊”人声总算稀稀拉拉变小了点,主持人清了清嗓子“我宣布第一周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按部就班地升完旗,流程走到优秀学生代表国旗下发言。缪书茶本来正无聊地低着头玩手,突然被站他后面的司楠撞了一下“哎,你看那不是你哥吗”缪书茶猛一抬头,果然看到缪畅正往升旗台上走。司楠还在后面用手指戳着他的腰“是不是啊是不是”缪书茶扭了一下把他的手拍掉“是是是,他都没和我说。”

    缪畅接过话筒,清亮高昂的声音回响在操场上空“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大家上午好我是初三一班的缪畅”缪书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颤,台上这个意气风发又万众瞩目的人是他哥哥。而这个“万众瞩目”也很快得到了验证,从缪畅上台讲话开始,周围的议论声就没停过。站在缪书茶边上的同班两个女生小声说话,缪书茶支着耳朵全听进去了。

    “居然是初三的吗还以为高中部的才能在这种全校大会上发言呢”

    “这个学长好帅啊声音也好听”

    “这是缪畅啊你不知道初中部的部草好吗。而且他成绩也很好。”

    “你怎么上学第一天就知道”

    “我暑假就开始逛学校的贴吧了,看了超多八卦的。贴吧里有好多对缪畅学长的告白贴”

    “不过缪这个姓好特别啊,我记得刚刚语文课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班也有一个姓缪的男生”

    “好像是的,我想一下”

    那个女生顺着男生的列队从前往后一溜儿看过来,目光划过身边的时候停在了缪书茶脸上。三个人同时一愣,瞬间都很尴尬地撇过了头。

    缪书茶在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心时而乘着初秋的风飞到高处,时而又像风里的一把落叶打着旋儿掉到地上。原来缪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这样的啊缪书茶一直都知道缪畅很“好”,这个好里面包含了对他好、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等等,但是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缪畅的“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不是只有他们小区里以勺子为首的那些男生知道,是有很多人,而且也将会有更多人知道。缪书茶心里一下子很不是滋味,他如果还有三岁时候的记忆就会知道,这心情就和当年他不许勺子他们把缪畅喊作哥哥是一样的。

    开学第二天的电脑课上,老师留了十五分钟给他们自由上网。缪书茶点开了贴吧首页,输入了“善北一中”四个字。点开页面,里面什么都有,有新生咨询的帖子一中上不上晚自习老师会不会拖课几点放学周末要不要补课食堂好不好吃

    有老生科普的帖子吃了五年一中食堂的老学长给你们推荐几个菜吧关于有新生问的大小课间问题,我们学校的时间安排是这样的都是学霸吗一上来就问考试,那我就给大家说一下一中的段考制度

    这些都是正经帖子,剩下的就是那个女生嘴里的“八卦贴”了有没有高中部的学长学姐在啊,想问下高二三班那个高个子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叫什么这个礼拜开始教导主任联合各年级组长夜巡小树林啦,大家多多小心哦有谁知道今天升旗仪式上通报批评的那两个男生什么情况吗,是为了哪个女生打架的吗

    缪书茶翻了一会儿又回到顶上,在本吧内搜索了关键词“缪畅”,弹出了好几个帖子,最新的那个也是回复最多的,标题是那谁升到高中部去了,新一届初中部部草我说是初三一班的缪畅没人有意见吧,点进去里面还“有图有真相”,照片上的缪畅穿着红色运动背心和短裤。第一张是正在做长跑前的拉伸准备运动,显出柔韧修长又挺拔的身形;第二张是1000米比赛的过程中,可能已经是最后半圈了,是缪畅微微蹙着眉、边跑边喘息的画面;第三张是跑完后,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发尖上坠着亮晶晶的汗水。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14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