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一圈才找到夏泽。夏泽和一个外国人坐在一起,两个人神色都很凝重,夏泽更是眼圈通红。
苏昱珩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我们在路口,”夏泽眼泪又要往下流,硬生生地忍住了“有辆摩托车逆行,我背对着没看见,远哥就把我推开了。”
苏昱珩又看了一眼手术室。
夏泽见他不作任何表示,心中更加难过,对苏昱珩说“昱珩对不起。”
“别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苏昱珩焦急而担心,没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冷淡。
一直安静坐着的外国人说“你不要怪夏泽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去找林。不应该拉住他不让他走。”
苏昱珩这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眼。
夏泽说“这是leo。”
苏昱珩摇摇头“我没怪你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慢过,苏昱珩盯着手术室的灯盯得眼睛都花了。他不敢猜测结果,可各种各样念头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它们一个比一个残忍,吓得他不得不坐下来,找个地方靠着,汲取一些微弱的支撑。
那扇门打开的时候,夏泽和leo立刻站起来,围上去。苏昱珩却浑身脱力,撑着扶手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医生跟夏泽他们简短地说了几句就走了。苏昱珩依旧坐着,夏泽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没之前那么凝重,苏昱珩这才松了口气,仿佛绷到极致的绳子终于被卸下了重物。
夏泽转述医生的话“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轻微脑震荡,左腿骨折。还有些擦伤。”
苏昱珩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护士把林之远推到普通病房,夏泽和leo紧跟着,苏昱珩落在后面,走得很慢。
林之远麻药效果还没过,仍旧昏睡着。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多了他们几个,就显得有些拥挤。
“你们先回去吧,”苏昱珩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说道“我守着就行。”
夏泽和leo都不走,苏昱珩只好让他们先去吃饭。夏泽回来时给他也带了一份,苏昱珩没胃口,放着没动。
林之远很久都没醒,夏泽今天十分疲惫,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leo的肩上睡着了。
病房熄了灯,苏昱珩怕林之远醒来没人照顾,强打着精神撑着。leo突然问他“你是林的伴侣吗?”
苏昱珩犹豫了一会,说“我是他朋友。”
林之远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他稍微转动脖子,看到一张在手机屏幕暗淡的反光中熟悉的脸。大晚上看到这种画面其实挺瘆人的,但林之远却觉得灯光下的苏昱珩前所未有的好看。他叫了一声苏昱珩的名字。
林之远那里没什么光源,苏昱珩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急忙起身靠过去,问道“你还好吧?”
另一个声音说“你醒了?”
林之远这才看到leo和夏泽。他见leo准备推醒夏泽,急忙制止道“让他睡吧。”
苏昱珩给林之远倒了杯水,隔壁床睡着一个老太太,他们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各自在黑暗中沉默着。
渐渐地,外面黑沉沉的夜色褪去了,变成了墨蓝、浅蓝,然后天色大亮。
夏泽醒了过来,他看见林之远睁着眼,叫了一声“远哥”,眼圈又红了。
苏昱珩借口上洗手间,匆匆出去了。他大概能猜到夏泽会跟林之远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不方便在场。
苏昱珩在楼道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下楼买了早餐。一出门他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可能是昨天太着急了,竟然不觉得冷。
他回去的时候林之远正和隔壁床的老太太说话。苏昱珩把包子豆浆放在小桌上,四下看了看,问林之远“夏泽走了?我帮他们买了早餐。”他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他要上班,”林之远说“怎么没穿外套?”
“忘带了。”苏昱珩把豆浆递给他。给了隔壁床的老太太也送了一份。
“你赶紧回去吧,免得感冒了。”林之远说“我给我妈打了电话,她一会就来。”
苏昱珩想起林之远对夏泽温柔的态度,心里突然有点酸“你赶我走啊。”
林之远说“我是怕你感冒。”
苏昱珩不依不饶,音调也高了“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小伙子有话好好说嘛。”旁边的老人劝了一句。
苏昱珩稍微平静了些,他坐在椅子上,对林之远说“阿姨来了我就走。”
过了一会,老太太的老伴来了,扶着她去做检查。阳光渐渐刺眼起来,苏昱珩拉上了窗帘。
林之远突然说“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你除了把我当朋友之外,就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了吗?”
苏昱珩捏着窗帘的下摆,想了想说“当然有。”他停顿了一会,接着道“可是我搞不清我对你的感觉。太熟的人也许不适合做恋人吧。”
林之远沉默。苏昱珩又说“要是我们一直是朋友就好了。”
“所以我一个人痛苦就行了是吗,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爱你,你可以毫无负担的生活?”林之远冷笑道“苏昱珩,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敢爱敢恨!”
他们现在太容易吵起来了,简直是认识十年来相处得最糟糕的时候。
苏昱珩质问道“那夏泽呢?就因为你爱我,我良心上就要亏欠他!”
“是,我是对不起他。”林之远有些激动,他挣扎着直起身靠在床头,愤怒地说“但夏泽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何必说什么搞不清对我的感觉,你直接说你根本不爱我就好了!”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苏昱珩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不是这样的”,可他还没来得及说,房门被推开了,纪芸和林诚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他们围着林之远嘘寒问暖,纪芸眼泪都下来了。
林诚不像纪芸那么多愁善感,问了林之远几句,就转向苏昱珩,一脸真诚地对他说“辛苦小苏了。”苏昱珩连连摆手。
纪芸责怪林之远过马路不小心,又埋怨司机违反交通规则。她说了很久才转向苏昱珩“昱珩真是太谢谢你了。”
苏昱珩被他们弄得有点尴尬,忙道“叔叔阿姨太见外了。”
林之远说“让他回去吧,他一晚上都没睡。”
苏昱珩跟林父林母道别后就走了。关门的时候,他从缝隙里和林之远对视了一眼。十年的朋友,八个月的恋人,所有共度的时光,彼此见证的成长,都将随着这扇门被永远关在过去。
苏昱珩和李珊珊进行了一次长谈。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后,向来嫌弃他“不学无术”的女律师罕见地表达了不赞同。
“你把stay卖了,那你靠什么生活?”
“我还没想好。”苏昱珩说“但这些年存的钱够我花几年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李珊珊找不出确切的词语,转而问道“是因为林之远吗?”
苏昱珩说“有一点吧。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觉得自己活得特别没意思。我这几年一直待在a市和b市,每天也无所事事的。这么多年,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我看你只是需要去散散心。”李珊珊说“总是说生活在别处,可你真的到了别处,就会发现最舒服的还是自己的地方。”
苏昱珩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对李珊珊说“你知道我的酒吧为什么叫stay吗?因为我当时想让陈与桥留下来,可我不想阻止他追求事业,没敢说,怕他以后怨我。前几个月他回来,想让我跟他走,明明我曾经那么喜欢他,可竟然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林之远说他爱我,我虽然高兴,可又有点害怕。”
“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珊珊开导他“你不能太胆小了。”
苏昱珩苦笑“你们都这么说。”陈与桥、林之远、李珊珊,他们都指责他的懦弱,可勇气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获得的事物啊。
“从弟弟……离开后,”苏昱珩低着头,轻声道“我就很怕别人给我这种很沉重的感情,压力很大。”
听到苏昱珩提起死去的弟弟,李珊珊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昱珩突然很坚定地望着她“我得做些改变。”
“你既然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珊珊道“但我给你提个建议,人生还很长,变数还很多,别把自己限制住了。”
“知道了,谢谢姐。”苏昱珩心里轻松不少,他问李珊珊“你和沈安牧怎么样了?”
李珊珊露出一抹暗淡的神色,摇了摇头。“有缘是缘,无缘也是缘,顺其自然吧。”她说。
苏昱珩后来又去医院看望过林之远几次。大多数时候纪芸都在,有时候也会碰到夏泽和leo。林之远因为车祸请了长假,每天躺在床上喝他母亲炖的骨头汤,一脸生无可恋。苏昱珩取笑他胖得腹肌都成肥肉了。
他们好像又恢复了朋友的相处模式,那些表白和争吵宛如一场短暂的梦,在天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确实是苏昱珩觉得舒服的相处方式,可他心里却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林之远拆石膏那天,林父林母、苏昱珩、夏泽、leo都来了,狭小的病房里挤的满满的,几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林之远被这阵仗弄得哭笑不得,差点不会走路了。太久没下地的左腿刚开始确实有些使不上力,林之远的身体晃了一下,苏昱珩急忙伸手扶他,却被离得近的夏泽抢先一步,他只能默默地收回手。苏昱珩终于明白哪里不一样了,他再也没法站在离林之远最近的地方。
酒吧转手的事情,苏昱珩只告诉了沈安牧,其他员工们都不知道。苏昱珩讨厌所有离别的场景,他只想悄悄地走。沈安牧对他的决定只说了四个字“你疯了吧?”
苏昱珩知道他这番举动在很多人看来都难以理解,所以也没解释。
“不过偶尔疯一疯也不错。”沈安牧又说“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苏昱珩定了12月31号下午回b市的机票。他没带太多行李,只有一个简单的背包。
早上他给林之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离开a市一段时间。林之远没问他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提醒他注意安全。
走之前苏昱珩去了stay一趟。他没进去,站在外面默默地望着。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林之远刚好从里面出来。两人都愣住了。
一片白色的雪花从苏昱珩眼前慢悠悠地飘下来,接着越来越多地落在两人身上。a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们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对视了一会,林之远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
“那你路上小心。”
苏昱珩朝他走近了些,说“谢谢你爱我。谢谢。”
他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林之远帮他拂去了,还是忍不住问“你还回来吗?”
苏昱珩想起李珊珊说的凡事留三分,就说“可能吧。”
林之远望着他,轻声道“我不会再等你了。”
苏昱珩想扯一扯嘴角,说些祝福的话,最后还是作罢。他叫的车到了,他们便握手道别。也许是因为在寒冷的天气里站的太久,彼此的手都是冰凉的。
苏昱珩钻进出租车,他摇下车窗,跟林之远挥了挥手。司机用力踩了一脚油门,不满地抱怨“快把窗户关上,这么冷的天。”
苏昱珩没动作,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见他红着眼睛,就停下了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自己把车窗按了上去。
后来大家都说今年a市的初雪来得太巧了,下了一天一夜,辞旧迎新,是个好兆头。
第十七章
苏昱珩在a市连着待了两个多月,几年来头一次。他母亲很高兴,每天都跟他絮絮叨叨地拉家常。什么邻居上大学的女儿怀孕了,脸都丢光了,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妈和大爷凑成一对了。苏昱珩心里有些厌烦这些闲言碎语,可他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学历不高的家庭妇女,一辈子活得庸庸碌碌,没什么乐趣,苏昱珩也就不愿意扫她兴,阻止她从别人的不幸中寻找安慰。
他父亲还是冷眼对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常常瞥一眼苏昱珩,然后立刻扭过头,发出一声很响的“哼”。苏昱珩有时觉得父亲倔强得好笑,但他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爱跟父亲顶撞,实在气不过,就去他二姨家住了几天。
新年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苏昱珩跟着他母亲趁超市促销抢了几次年货后,才慢慢有点过年的感觉。
小年那天李珊珊也回了a市,她告诉苏昱珩stay卖出去了,价格比他们预计得还要高一些。苏昱珩“哦”了一声,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除夕那天晚上,苏昱珩的父母在看春晚,苏昱珩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时不时扫两眼电视。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后,他手机进来了许多微信和短信,全是各式各样的祝福。虽然大部分都是群发的,苏昱珩还是简单地一一回复了。最后他点进林之远的聊天界面,犹豫了半天,发了句新年快乐过去。
林之远很快就回复了他,原封不动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