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昱珩捂着肚子,一边笑一边点头。
而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夏泽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他加班到九点,周围的同事都走光了。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与林之远的微信聊天窗口。其实这些问题他自己多花点时间也能解决,但不知怎么就想去问林之远。林之远对他确实是很照顾,详细地指导了他,可就在他准备把话题引开的时候,林之远发来了四个字“明天再说”。没有称呼,没有解释,没有告别,甚至没有标点符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夏泽想。
他心不在焉地从电梯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不好意思——”夏泽抬起头,又突兀地收声了。
眼前的混血儿高眉骨,薄嘴唇,有蓝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他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和夏泽打招呼“夏泽,好久不见。”
第十章
苏昱珩不在的这几天stay的生意还不错,毕竟性爱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作为一个销金窟、风流地,它很合格。苏昱珩装模作样地视察了一番工作,最后例行找沈安牧聊天。
“老板你变了,”沈安牧深沉地说“以前你无聊的时候不会来找我的。”
苏昱珩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沈安牧指着不远处的人群“以前你会找个陌生人。”
苏昱珩随口道“现在老了,没心情打野食。”
两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
沈安牧突然看了看手表,说“他应该快来了。”
苏昱珩沉吟了一会,问道“每天都来?”
“嗯,八点左右吧。”
苏昱珩看了一眼门口,对沈安牧道“来点伏特加。”
沈安牧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上次谁跟我说酒不是个好东西的?”
苏昱珩扶额“你的记忆力真好啊。”
这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周晋的微信,说周父的手术结束了,目前看来很成功。苏昱珩总算得了一个好消息,眉头都舒展开了。
沈安牧见苏昱珩低头聊微信,以为对方生气了,遂道“你要不想见他,早点离开就行了呗。万一你喝了酒和他发生了什么,上床或是打架,远哥不得揍我。”
苏昱珩抬起头“我没说不想见他啊。”
沈安牧惊讶地看着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还喜欢他?”
苏昱珩没有回答。该怎么解释呢?难道与前男友重逢只能在旧情复燃和形同陌路中选一个?不,苏昱珩觉得应该有第三种选择。陈与桥是他生命乐章中一个重要的主题,是他某一段时光的见证人,证明他年轻过、爱过。苏昱珩怀念那个时候。
陈与桥在八点二十来到stay,要了一杯长岛冰茶。苏昱珩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沈安牧给他的柠檬水。陈与桥打趣道“好可怜的老板。”
苏昱珩耸耸肩。他问陈与桥“你这几年在国外干什么?”
陈与桥简短地说“哥大读了个博士,在华尔街工作。”
苏昱珩说“哦,挺厉害的。”
陈与桥“呵”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样子“听起来光鲜罢了。真的去了华尔街,才知道原来这么窄小。”
苏昱珩不知如何作答,这种话也只有真去了华尔街的人才能说出口,他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实在没资格批评华尔街小。
陈与桥又说“我经常想起你。”
苏昱珩竖起一根手指“打住。咱们就不能正常聊会天吗。”
陈与桥自顾自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租一个20平米的老公寓,水管整天漏水,小区的超市收银员歧视中国人,过得很艰难。我常常想你在我身边会怎么样。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跟他们打架,当然这带不来任何改变,但你总能苦中作乐,所以日子应该很幸福。”
这种存在于幻想中的可能性让人着迷,因为它永远没办法得到验证,于是人们想方设法地将其美化。
苏昱珩说“更可能的情形是,我抱怨你带我来这个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太通的地方,我们经常吵架,最后分手。”
陈与桥笑了笑“谁知道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苹果树乐队在演唱《eyou are》,陈与桥突然问“贝斯和吉他?”
苏昱珩摇头“主唱和吉他。”
“可怜的贝斯。”陈与桥问苏昱珩“你还喜欢涅槃吗?”
苏昱珩点头。两人又沉默下来,只剩下主唱声嘶力竭地喊“nodon't havun”。
“昱珩,不如我们从头来过。”陈与桥镜片后的眼睛显露出丝丝细纹,他已经不年轻了,不再是那个迷得苏昱珩晕头转向的温文尔雅的学长了,但眼神还有几分过去的影子。“如果我们还能在一起,我就不去美国了。”
苏昱珩久久地注视着他,轻声道“你不是何宝荣,我也不是黎耀辉,我们没法从头来过。你为了我放弃美国的工作,说起来令人感动,其实不过是给我套上枷锁,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用这个来威胁我,我讨厌这样。”
“爱本就意味着牺牲,”陈与桥说“我一直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胆小。”
也许再年轻五岁苏昱珩的答案就会不一样,但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为爱燃烧的热情,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回头路可走。“随你怎么想吧,我先走了。”
陈与桥还在后面喊“你慢考虑。”
苏昱珩回到家,林之远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苏昱珩问他吃了没,林之远点头,又指了指厨房,告诉苏昱珩给他留了菜。
“你做的?”苏昱珩觉得惊喜。
林之远假咳一声“我妈今天来了。”
苏昱珩立刻苦着一张脸“老几样?”
林之远强忍着笑“加了藕。”
苏昱珩认命地盛了两碗大杂烩,不顾林之远“我已经吃了大半”的辩解,强行邀请他共享美食。
苏昱珩问“阿姨天天吃这些就不会腻吗?”
林之远说“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她煮面,我看到她一边等水开一边嚼挂面,整个人都惊呆了。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妈真的不是凡人,不能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她——”
“哈哈哈哈哈哈,”苏昱珩忍不住吐槽“她可能是外星人。对了,挂面居然能生吃?”
“我也是这么问她的,”林之远痛心疾首的表情“她说能吃。还教育我,你知道的——”
“要感受食物本身的香气!”两人异口同声。
笑过之后,苏昱珩突然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阿姨了,每次来都错过。”
林之远说“想见还不容易,这周回家吃饭呗。”
苏昱珩苦大仇深地说“咱们就不能在外面找个餐厅?”
“我就是随口一说,”林之远觉得好笑“怎么样,丑媳妇要见公婆了,紧不紧张?”
苏昱珩把筷子猛地一拍“谁是你媳妇!”
“比喻比喻。”林之远摊手“您的关注点太奇怪了。”
“谁丑!”苏昱珩还在虚张声势,红红的耳朵和脖子却出卖了他。
“我丑我丑,”林之远夹起一块藕“我吃藕。”
苏昱珩扑哧一声笑了“神经病。”
吃完饭,林之远去洗碗,苏昱珩洗了个澡,把两人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电视开着,正播出国际新闻。
各自安顿好后,两人坐在沙发上默默玩手机。苏昱珩突然叫了一声“你快看群!”
林之远和苏昱珩大学时不是一个院的,两人共有的群也只有校队那个“谁先生娃谁老大”。
“怎么突然开始发旧照了。”林之远滑动手机,颇为感慨。
“哇,你看小敏,”苏昱珩点开一张图片“那时候好嫩啊。”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这波回忆杀来得猝不及防。苏昱珩看见常年潜水的舍友李鹏飞都出现了。李鹏飞只在校队待了一年,但为人豪爽,跟校队众人一直关系不错。他扬言有珍贵图片,大家纷纷刷屏起哄,翘首期盼。
“他能有什么。”苏昱珩嘀咕着,见李鹏飞发了一张照片,抱着好奇的心态点开大图。
他看了一眼就怔住了,下意识地扭头,林之远恰好也正望着他。苏昱珩说“突然发现我们真地认识好久了。”
群里已经开始刷屏了,还有人艾特了林之远和苏昱珩“两位帅哥快来认领啊。”
照片里,苏昱珩和林之远都穿着白色的道服,苏昱珩系着绿带,林之远系着黑带,正趴在他背上。
苏昱珩放大图片,颇为遗憾地说“唉,当时的手机像素不好,都没把我英俊的侧脸拍清楚。”
“这是大一下学期那次比赛吧。”林之远也在端详这张照片“你当时突然要背我,把我吓一跳。”
苏昱珩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一下学期,校队众人都参加了a市大学生跆拳道锦标赛。赛前队长叮嘱他们要少吃少喝,力求减重。苏昱珩和李鹏飞第一次参加比赛,没什么经验,依旧照常吃喝。结果赛前称重,苏昱珩和林之远竟然都在63公斤级。当时李鹏飞还一脸幸灾乐祸地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你了。”
结果苏昱珩根本没遇上林之远,他第一回 合就遇上了一个黑带高手,从头到尾被人揍,毫无反击之力。每次被对方踢到头,苏昱珩都努力想扳回一城,但实在是实力悬殊,最终很难看地输了比赛。
虽然带着护具,苏昱珩还是有种脑震荡的眩晕感,队友们聚在他周围安慰他,齐声痛斥对方选手不要脸。“欺负新手算什么,意思意思赢了就行了,炫耀给谁看啊?”小敏义愤填膺。
苏昱珩勉强笑了笑。他知道队友在宽慰自己,比赛必定有胜负,输了就是输了,对手有权利赢得漂亮,没义务照顾自己的情绪。他只是有些后悔自己平时训练不够认真,结果关键时刻丢脸了。
队长大手一挥“昱珩没事!待会让之远给你报仇!”
队友们纷纷附和,林之远离苏昱珩不近,他绷着脸,没有回答。
那时候苏昱珩和林之远正处于“这个人好像没那么讨厌”的状态中,还差一步才能变成朋友,他刚刚在台上丢完脸,还要让林之远帮忙报仇,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说“那个人很厉害,好像三段了。”
“怕什么!”队长说“之远也要考三段了。”
大家纷纷给林之远加油,苏昱珩附和“一定要赢啊。”
后来林之远和完虐苏昱珩的2号选手争夺冠军的时候,苏昱珩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那场比赛分外艰难,两人实力相当,每次2号踢到林之远的头,苏昱珩都觉得踢倒了自己身上,他不久前才感受过那股力道,暗中替林之远捏了一把汗。直到最后林之远以一分的优势取胜,校队的一干人等才松了口气,欢呼起来。小敏她们围着林之远说话,苏昱珩眼尖,突然发现林之远走路有些跛,大声叫道“你脚怎么流血了?”
大家这才发现林之远的右脚大拇指受了伤,似乎指甲盖都翻了起来。林之远低头看了看,他刚才一直精神紧绷,这会才觉出疼来,摇摇头道“可能刚才踢到他的护膝撞的吧。”
队员们嚷着要去找医生,苏昱珩急切道“你还能走吗,我背你吧?”
林之远愣住了。其实这个伤口不大,虽然有点疼,但他还能走。校队的各位听苏昱珩这么说,也有些发怔,纷纷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林之远不够关心,顿时又有几个人提出要背林之远。
队长打圆场“就让昱珩背吧,之远也算帮他报了仇。”
众人“哦”一声,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释然表情。苏昱珩力气不小,背起林之远一马当先地就往医务室跑。林之远的手垂在他胸前晃啊晃,鼻尖嗅着他头发的香气,或许也有汗味吧,总之很好闻。多少年以后林之远还记得。
群里众人还在讨论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苏昱珩冒了个头“请叫我红领巾。”
“昱珩别跑!”一个师兄说“啥时候出来聚聚。”
小敏说“把远哥也叫上!”
苏昱珩打字“我跟他好久没联系了。”发完心虚地看了林之远一眼。
满屏的“呵呵”。
苏昱珩问林之远“你觉得要告诉他们吗?”他说的很慢,很犹豫。
“我无所谓,”林之远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瞒着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