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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仙 第21节

作者:ranana 字数:8586 更新:2021-12-20 21:12:27

    许半瞎道“死倒不会,只是……“

    容匪让他就此打住,道“不死就行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他笑起来,扔掉香烟,踩灭烟头,回到了屋里。许半瞎追着他进去,在他身后念叨个不停“要记得啊,三个心愿,三个心愿!这是在给自己积德!”

    这时小娥忽然指着许半瞎尖叫了声,道“许半瞎!你这右眼看得见啊?!”

    此话一出,许半瞎赶忙将狗皮膏药贴回去,可为时已晚,他这右眼的事被开了一晚上的玩笑,到了灯会都没停过。

    容匪也去了灯会,柳卅说他聪明,硬是要他一起去猜灯谜。可到了挂满灯谜的各色灯笼前,柳卅就又把他拉走了,他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带。容匪看他是喝多了,醉了,分不清东南西北,连灯谜在哪儿都找不着了。但柳卅走起路来却很平稳,笔直的一条线,他把容匪带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两人脚下是边角缝隙里长满了苔藓的青石板,不远处是一绢细流,数盏花灯自河弯处飘来。

    容匪走得不耐烦了,停下了问柳卅“你到底要不要去猜灯谜?”

    柳卅站在他身后,他看看他,又看看月亮,再看了看那在水上跳动的火苗,他有些高兴,指指容匪站的位置,说“你就这么好好的让我喜欢着吧。”

    他憨笑起来,容匪不予理会,转身要往回去,柳卅明显是酒精上头,人已经犯懵了。他去拉容匪的手,孩子似地在空中甩。容匪心道,他这点傻劲要是今晚不发完了不知得留存到什么时候,索性四下无人,就由着他了。

    两人往前走了阵,容匪对柳卅昂了昂下巴,说“喂,酒国傻元帅,我给你三个心愿,你做我的贵人好不好?”

    柳卅想是没听进去,还在自顾自发笑呢。容匪一皱眉,油然而生一股厌弃,推开柳卅,迈开了步子。柳卅跟着他,要走到他前面去,容匪一伸手,把他拽回来,骂了句“看着点路,睁眼瞎!”

    从花灯会回了家,容匪还是满心不痛快,看到饭桌上的残羹冷炙,大声把柳卅喊过去,差遣他收拾屋子。柳卅事事都顺着他,听他指挥,老实地整理碗碟,打扫客厅,抹干净了桌子后就在厨房里洗碗。屋里又恢复了原有的清静面貌,容匪舒出口气,斜躺在沙发上,右手摸着左手,闲闲坐着,他还惦记着许半瞎那判词呢。

    一切尽失。

    他活到现在,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

    容匪的眼角扫到柳卅忙碌的身影,此前以为他只有他,却没想到他有这么许多肝胆相照的朋友。勿说柳卅一厢情愿地恋慕他了,他何尝不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揣度了他的人生?到头来,谁之于谁是唯一,他竟看走了眼。

    容匪又是阵烦躁,撑着脑袋叫了柳卅一声,想把他叫过来数落几句,随便什么由头都好,最好能把他骂跑了,撵走了。

    柳卅听到他的呼唤,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容匪张开了嘴,话未出口,他眉心紧蹙,陡然喷出口黑血,人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一蹶不振!

    柳卅慌忙冲过去,容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快!替我出去看看!正门……正门是不是上来了个刀疤脸的人!”

    柳卅夺门而出,开在朝阳街边的那道楼梯空荡荡的,没见到有人,倒是有滩发红乏腥的血迹。柳卅追下了楼,在街上张望,也没有发现任何行迹可疑的路人。他没再追踪下去,赶紧返回了屋里,将容匪从地上扶起,道“人没看到,但楼梯上有滩血迹。”

    容匪无声地一指书柜,有了上次的经验,柳卅已经知道他要什么了,忙去给他卷了根烟,点上了递给他。

    容匪这回比杀柯雄的那晚还要紧张,脸色刷白,手抖着抽了好几口烟,勉强稳定下来后,对柳卅道“你帮我找个地方,尽快找,小心找,要人迹罕至,但不要在深山老林里,不能有窗,不要任何东西,只要你每天去看一看我,确保我还有气。”

    柳卅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从前面上来个人?我没感觉到任何气息啊!”

    容匪道“还记得我说的那个仇家吗?”

    柳卅颔首,容匪示意他靠近些,他此刻没法发出太大的声音,但他要确保柳卅能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道“他从前是我家的仆人,我有一双父母,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与我一样,有长生不老的体质,这个恶仆觊觎这一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个典故,说吃了我们这类人,也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他就动了歪脑筋。”

    容匪的额头抵着柳卅的额头,把烟送到嘴边,久久没有垂下手,平声说道“他把他们都杀了……吃了……只有我逃了出来……”

    柳卅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揽住了他,屏息倾听着。

    “他追了我许多年,许多城市,我这大半辈子都是在逃亡。我逃到云城后不知为什么,他失去了音讯,我也就在此定居了……那街上的楼道口是专门开给他的,洒过我的血……他这人贪婪,这点血他也是不会放过的,必定会从那里找上来。”

    柳卅道“你说那楼道给你施过法术,原来是真的?“

    容匪摸摸他的脸,人有些恍惚,眼神都空了,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他道“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温柔起来,这份温柔柳卅却不要,他松开了手,眉毛拧在了一起,站起身说“你要我替你找一个躲避他的地方?”

    容匪道“这楼道上的法术就不具体和你说了,你只要知道对我来说消耗很大,而他中了这法术,三年之内必定无法行动自如……我则需得调养九百九十九天,所以我要你替我找个地方,是给我修养的地方。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这里人气还是太重,太浑浊了。”容匪咳嗽了几声,浓厚的黑烟从他嘴里飘出,他问柳卅,“这件事你能替我办好吗?”

    柳卅没有立即答应他,思索了番,问了许多问题“那这九百多天里需要我每天给你点上些烟吗?你确定他三年内都不能再对你不利?还是我每天把守着,不,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我替你找出来,只要他人在云城,我一定能找到!”

    容匪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让我自己睡着好了。你就算把他找出来又能怎么办?他的本领比我还高,你白白去送死,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柳卅一滞,又道“那你要是没气了怎么办??”

    “那就烧了我的尸体,烧成灰,撒进海里。”

    柳卅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死!”

    容匪虚弱地靠在沙发垫子上,他说得已经够多了,几乎将他这一辈子的故事都说给柳卅听了。他抚了下柳卅的手,手指碰着他的手指,敲了敲,摸了摸,无力地垂了下来。

    柳卅半跪下,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着,贴着,举止间皆是不舍。

    容匪还剩下点力气,最后说“我要睡了……这三年,你要好好过,听到了没有?”

    柳卅不忍看他,低头应承下来,待他再抬头看去时,容匪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他还有呼吸,月色下,他很安静,近乎安详,他带着他最最温柔的样子,陷入沉睡。

    不出三天,柳卅就替容匪找到了一处隐蔽又还算交通便利地藏身之所,他在后海码头租了间库房,将容匪安置到了那里。每天他都会背下当日报纸上的内容,在黑暗中一一复述给他听,有时他会趴在他床边打个盹,有时就站着看看他,就算看不清也认真地看。

    柳卅每次都不会待太久,在里面陪了会儿,就到外面去站着,这给了他很多时间看海。看春天的海如何被夏天秋天冬天复制,永远都是雪浪翻滚,波涛汹涌。

    四季更迭,时光荏苒,转眼间,他一个人看海,看了整整千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容匪自长眠中醒来的这天是个晴天,他起身后不久柳卅就出现了。他打开门,光从外面涌入,容匪眯起了眼睛,稍加适应后,就看到柳卅站在门边,穿了件花衬衣,白长裤,着装品味实在不敢恭维。但他人还是好看的,举手投足间比从前更稳重成熟了,笑起来却还有点磨不光的少年气。

    容匪坐起来,活动下颚和舌头,问他“今天什么年份,几月几号?”

    柳卅说“60年了,9月21号。”

    容匪走下床,柳卅要过去扶他,被他拒绝了,厉声道“我又没瘸,又没瘫,你见过睡醒起床了要人扶着走路的人吗?”

    柳卅垂下了手,默不做声地跟着他往外走。容匪听不到他说话了,斜睨他一眼,问道“孩子多大了?”

    柳卅急着说“什么孩子?我没结婚!女朋友都没有!”

    “男朋友呢?”

    “当然也没有!”柳卅不光急了,都有些生气了。

    容匪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那你这三年都干了些什么?”

    柳卅道“我给朱爷做事。”

    “你就这么喜欢当黑社会?”

    柳卅握了下拳头,声音低了下去“在工厂当工人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想帮你找那个刀疤脸,就回去了。”

    容匪看着他“你要回去就让你回去?你是朱英雄的亲儿子不成?”

    柳卅不愿多提,让容匪别再问了,他指着路边一辆小轿车,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容匪看到汽车,再看看这后海的荒凉风光,不由想起他与柳卅搭雷符的车来后海时他的窘样了。他被这回忆逗笑,柳卅看到他的笑容,说道“我真会开,开了好几年了,你上车吧。”

    他给容匪打开了车门,示意他坐进去,容匪扶了下门把手,无意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柳卅回避开了,容匪就去拉他。他还笑着,眼珠子打着转将柳卅看个不停,他问柳卅“你不交男朋友也不找女朋友,是不是整天都在惦记我?”

    (打码)

    回去云城的路上,容匪说要请柳卅吃顿好的,当作是感谢他这三年来的照顾。柳卅今晚却已有饭局在身,说道“咖喱今天出来,朱爷给他接风,我必须去。”

    听到柳卅提起青帮的事,容匪总算有了点重返人间的实感,他问道“怎么咖喱又进去了?”

    柳卅道“年初的时候风声有些紧,条子催朱爷交个大案子,咖喱的一个义弟前阵子抢金店杀人质上了头条,朱爷做主,把他这个大哥给交了出去。”他顿了会儿又说,“他和我不对盘,今天给他接风,我要是不出现,我怕他找我那里的麻烦。”

    “你那里?”

    柳卅点头,专注地开车“我现在在高林庙做事。”

    容匪奇道“高林庙不是咖喱的地盘吗?”

    柳卅面有难色,原来去高林庙谋生活并非出自他本意,咖喱进了号子后,高林庙坐馆的位置空了出来,是朱英雄把他调过去补了这个肥缺。容匪听了,难免在心中自问,他不问世事的这九百多天里云城黑白势力到底起落了多少回,青帮到底出了多少事端,柳卅又遭遇了多少变故?这顿接风宴要是菜色没上对,可就成了鸿门宴了,容匪便对柳卅说道“别往朝阳街开了。”

    “你要去哪里?”

    容匪笑着说“这接风宴总不会只有青帮成员才能吃吧?”

    柳卅想了想,说“倒是能带家属出席……”

    容匪啧了声,用力戳他脑门,把他那头长到了脖子的头发弄得更乱了。此时恰遇到红灯,柳卅把车停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根烟和一盒火柴给容匪。

    “从你家里带来的。”柳卅说。

    容匪头一低,咬住了香烟,柳卅替他擦亮火柴,护住火苗,给他点烟。火光将柳卅的手指烧得泛起通透的艳红色,他脸上的表情永远那么少,又那么明确。他在忧虑接风宴的事,但眼底又藏着点欢欣。

    容匪把他拉过去,偏过头给了他一个最不易察觉的吻。柳卅留恋地微微张着嘴,似是在等待更多,可碍于绿灯亮起,他只好先和容匪分开了,继续开车。

    赴咖喱的接风宴前,容匪去西装店置办了身新装,还给柳卅也挑了套。他实在受不了他身上那件土得掉渣的花衬衣。

    柳卅穿上挺阔的西服后,他那头长到肩膀的头发就显得不怎么搭调了,西服店里可不包办打理发型的业务,眼下要找个理发店也浪费时间,容匪就问裁缝要了根黑色的皮筋,在他脑后给他扎了个小辫,乍看上去颇为随意,反倒和那套灰西装特别合衬。容匪这三年来头发连一寸都没长过,在穿衣镜前用手打理了番就和柳卅走了出去。

    接风宴定在晚上六点零六分开席,取的是六六大顺的好兆头。宴席依旧摆在百味酒楼,容匪和柳卅到的时候五点才过了半,容匪下了车,站在百味酒楼门前仰头数了数,三年过去,百味酒楼已经加盖到了九层,那悬挂在第九层屋檐下的酒楼匾额上装饰着九条金龙,在黄昏下熠熠生辉,好不夺目。

    容匪吹了声呼哨,问起柳卅“这云城四大帮,总不会只剩下青帮了吧?”

    柳卅道“朱爷这几年生意做得比较好。”

    这话说的圆滑,不怎么像他了,活像个场面人。容匪瞧瞧他,柳卅又道“朱爷眼光好,找对了时机开工厂,做的东西多,声势比别人都大。”

    容匪拍了下他的衣领,满意地看着他这身时髦又得体的打扮,说道“我随便问问,你也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不用什么都和我说,我也没兴趣。”

    柳卅不怎么自在地望向了别处,同周围来往的人无声地打起了招呼。容匪跟着看了圈,和柳卅点头致意的人里面不少都是从前就在青帮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人物,如今见到了柳卅也都是笑脸相迎,甚至主动上来和他握手寒暄。容匪默默走在柳卅身后,跟着他进了酒楼。宴席还未开始,众人大多都围在麻将桌和赌桌前消磨时间。容匪对这些没兴趣,柳卅也不是好赌的人,只是甫一露脸就被拉到了牌九桌上,被几个上了年纪的叔伯围在中间要他给他们点烟,说是借借他近来的好运、仙气。

    容匪自己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宴席主桌摆在一盏水晶吊灯下,圆桌中心放了张座位名册,按序排开,柳卅和雷符分别位列朱英雄左右两侧,两人在帮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容匪来回扫了周遭几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在场的人他看着都眼生,人人身上的味道都不干净,他没兴趣去结交,也没兴趣凑在人堆里听故事,这三年,把他的骨头都睡懒了。

    如此闲坐了片刻,外头终于进来了个容匪见过的人了——咖喱被四个马仔模样的人簇拥着进来了。他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免不了被人拦着叙旧恭迎,咖喱满面笑容,都一一应承下来,可那双眼睛不看人时就又立即阴沉了下来。尤其在遇到柳卅时,他笑得最开心,还同他来了个热烈拥抱,拥抱结束,他阴沉得也更厉害。容匪看着他二人,视线不经意和咖喱碰到,咖喱愣了瞬,似是在回忆他是哪号人物,一边想着一边信步朝他走来。到了容匪跟前,咖喱驱走了那四个跟班,一屁股在容匪身边坐下,喝了两大口热茶,“哈”地一声放下茶杯,一抹油头,翘起二郎腿,睨着容匪道“容先生大驾光临,我这接风宴都蓬荜生辉啊,听说你这三年去了英国游学?”

    他讲话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这三年来,连柳卅都变了,他却没变。容匪哈哈笑,一时间分不出这个英国游学的经历是咖喱信口胡诌套他话呢还是柳卅信口胡诌替他隐瞒行踪的。

    咖喱又道“还是这三年都没出过云城,不过干起了见不得人的买卖?”

    容匪道“我倒也想继续干见不得人的买卖,赚的多嘛,只是三年前我的招牌就垮了,云城这口蛋糕哪还轮得到我啊。”

    咖喱往后仰,翘起了椅子往边上一指“怎么不去玩儿几手?”

    “天生没有横财运,”容匪道,“咖喱哥您坐我这儿,怎么都不合适吧?”

    咖喱嗤了声“怎么不合适?老子的接风宴,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他一拍大腿,椅子两脚落了地,对容匪道“你在外头三年,柳卅的事都没听说了吧?”

    “青帮的事哪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随便听说的。”

    他这番模棱两可的回答引来了咖喱的几声干笑,他拍了下容匪,手一勾,搭在他肩膀上就和他说叨了起来。

    “那我来告诉告诉你吧,这个柳卅可是今非昔比了。你说别人做红棍,这红棍的事干不好,被打发去了工厂当工人,那就老老实实地干嘛。他偏不,他还要混黑社会,这小子你别看他老实巴交,乍看之下没什么心思,他啊,野心大得很!求着朱爷再放他进青帮,只要朱爷一声令下,杀人放火他什么都干,专替朱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咖喱舔舔嘴角,继续说,“海州帮那三兄弟,他一个个把他们送进棺材不说,斩草除根,连人一家老小都不放过。你说看他白白净净的,能看出来他是这么个狠角色吗?我和符哥可都被他骗啦。”

    咖喱笑起来不改阴森本色,听得容匪寒毛都竖了起来,倒不是怕的,和咖喱靠得近了他才发现咖喱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死人味。容匪平生对这种味道最犯憷,难免揣测起咖喱家里干得是哪行哪业。不是埋死人的就是挖死人,反正离不了发死人财。他这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那边厢,咖喱还在滔滔不绝“我可听说路荣富那会儿刚抱孙子,小孩儿还在吃奶呢就咽了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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