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总有人走来走去,吵吵嚷嚷的。半晌鱼都没有上钩,白凡心烦不已,一把扔下鱼竿,走到亭子里喝茶。
茶才洗了第一道,就听见旁边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宋总?!”
宋总?古玩协会的人来头都不小,能让这里的人人恭敬称呼的,整个n市能有几个宋总?白凡惊诧地抬起头,看到了宋兆言站在逆光里的身影。
宋兆言这十年来变化并不是太大,他的长相是偏向正统的端庄硬气,属于二十几岁到五十几岁模样都差不多的类型,只有气质随着时间愈发沉淀升华,魅力只增不减。他穿着黑呢大衣,松松围了条围巾,不高调但质感绝佳,整个人散发出沉稳而迷人的气息。
宋兆言向跟自己打招呼的那个人握了握手,礼节性地笑着攀谈了几句,很快眼梢就瞟到了坐在自己视线前侧的白凡,表情自是一边。
那人见宋兆言看向白凡的方向,以为他们不认识,便热情地介绍道“三川都市报的宋总可是新进才加入我们协会的,宋总,这位是白凡,白主编,说起来和宋总还是同行呢。”
宋兆言不动声色地朝着白凡微微一颔首,波澜不惊地回答“是的,久闻白主编大名。”
他在敷衍应付这方面的能力可谓是无人能及。白凡了熟于胸,于是他也配合地看向宋兆言,点点头,轻声说道“宋总,幸会。”
另外那个人和宋兆言攀谈了半天,才出了亭子去和外面的人交际。宋兆言见那人离开,便径直走到白凡面前坐下来,看他懒洋洋地烫杯,倒茶。
白凡轻轻拈起茶杯,却没有喝。他挑起唇角,戏谑地说道“宋总,又见面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刚刚打电话给你们会长要求参会。”宋兆言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的行动和目的,“我想见你。”
“哈。”想到宋兆言之前的敷衍,此刻的直言在白凡看来也就不那么值得相信了,他缓缓吹了吹杯中的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想见我,以宋总的手段,随时都可以见到,又何必煞费苦心?”
“你不情愿,我怎么能勉强。又不能影响你工作。”宋兆言拿过茶壶也给自己斟上一盏茶,轻皱着眉头浅浅喝一口,马上放下,“这茶比起我家的来,差远了。”
“好茶喝了,也许不容易消化。”白凡喝完杯中剩下的茶,放下杯子,朝宋兆言轻轻一笑。
时隔十年,宋兆言还是能轻易被眼前这人惊艳到神情恍惚。他好像得到了时光的垂怜,皮肤依旧白皙紧致,眼底波光潋滟,那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还是一样能勾人心弦,不知不觉间,竟看得痴了。
白凡觉出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宋兆言如梦初醒,定了定心神,想起什么似的,温言问道“我的下属,和你周刊那个记者,他们在一起了。”
想起邵谊红得快要滴血的脸,白凡不禁莞尔一笑“这两个孩子,挺有意思。”
“是啊。”宋兆言感叹地笑笑,“年轻真好,有活力,又无所畏惧。”
白凡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木桌台上的纹路。
宋兆言侧脸看向外面的江水,喃喃自语般感叹“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也和迟焰差不多的年纪,你比邵谊好像更小一点。柔弱得像女孩子,可脾气倔得像头牛,力气更是大得惊人……”
“等一等,宋总。”白凡听了这些话,面色渐渐不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过去的事情,你回家慢慢回味我不反对,可在我面前,请把这些话放在心里。那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再三提起,我可要指责你失礼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不愉快的回忆”这几个字让宋兆言心下一苦。他无奈地笑笑,说道“抱歉。我会注意……”他转身朝着外面的平台,喊了一声“石头”,然后转过来看白凡“还没看到过我儿子吧。让你见见。”
听到“儿子”两个字,白凡的心猛地揪紧了。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孩子,他才不得不与宋兆言分开,精神抑郁乃至自杀。如今宋兆言竟然要他与这孩子相见,亲眼看着带给他一切痛苦的源泉!
他努力低着头不让宋兆言看到他的表情,手在桌台下紧紧攥成拳,指甲刺入手心。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几乎就要失控地站起来怒吼出声。
“爸爸。”
一声稚嫩的呼唤让白凡心尖一颤,他抬起头,看到被宋兆言亲昵搂进怀里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有些愣神。宋兆言的孩子,算起来应该十岁了,怎么眼前这孩子这么小?
宋兆言轻抚着小孩的的头,低声哄他“石头,叫白叔叔。”
“白叔叔好!”小孩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大眼睛看着白凡,眼中闪动着光,聪慧又狡黠。
“乖。”白凡勉强应了声,心下叹道,这孩子跟宋兆言太像了。
眉眼,轮廓,额头,那股聪明劲儿,全都像极了。而且看五官和骨骼,将来一定长相俊美。当年石梅也算是漂亮姑娘,与宋兆言生出来的孩子,怎么都不会差。
宋石歪着头看白凡。很少有大人见到自己不露出笑容的,可眼前这个白叔叔对自己并不十分热情。他眼珠一转,突然机灵地朗声说道“白叔叔长得真好看!大美人!”话语间很是带着几分狡猾的讨好。
“石头!”宋兆言轻声呵斥。
白凡却被这话给逗笑了,他伸手捏了捏宋石的脸蛋“好小子,眼光不错。”
宋石嘻嘻笑了。宋兆言放开他让他出去玩,小孩一溜烟又跑回江边之后,他有些抱歉地跟白凡说“不好意思,我平时把他惯坏了……”
“没事。他也没说错。”白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果然虎父无犬子。”
听了这话,宋兆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尴尬,一时语塞,愣在那里。
白凡站起身,礼貌又疏离地对宋兆言说道“我要回去了。告辞,祝宋总和公子玩得尽兴。”语毕便要往外走。
“白凡!”宋兆言急切地站起来叫住他,“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孩子只有四岁?”
白凡顿了顿,继而反问道“我为什么想要知道?”
“当年石梅根本没怀孕,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宋兆言走近一步,沉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们都被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喜欢宋石吗?我可是很喜欢呢。
对这个写了肉还掉一个收藏的世界绝望了……tat
从今天开始就19点更文好了,给自己一点压力。嗷。
这几天看了看前面的部分觉得节奏还是偏慢了,后面我会加快进度。透底一下,这文大概会在8月内完结,字数在20万左右。
☆、刻骨
白凡如遭雷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宋兆言的话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放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像是突然失去了理解能力,不懂也有些害怕去懂这句话的意思。
还没做出反应,宋兆言已经拦在他身前,两人贴得极近,相互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
白凡比宋兆言矮半个头,平视只能看到宋兆言的胸口,宋兆言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是从他头顶上方传来的,带着无法抗拒的威严和诱惑力。
“白凡,我们都被骗了。被我父母,还有石梅。”宋兆言说,“当年我和石梅结婚之后,没过两个月,她去娘家住了几天,回来之后告诉我,说她摔了一跤,孩子没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逼问之下,她才告诉了我真相。”
白凡闻言,顿时愣在当场。
宋兆言没有和石梅发生关系……那个逼使他们分手的孩子也根本不存在……这些年让他痛苦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他被骗了,宋兆言也被骗了。
眼下,那个坚强如铁的男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沉痛“我找过你好多次,但没找到……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加上你走的时候留下那些话……”
“别说……不要说……”白凡颤抖着轻声说。那些在他心上留下疤痕的伤口此刻正被重新揭开,一个个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张着血红的小口,哭诉,喊叫,痛不欲生。
宋兆言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后来我母亲身体急剧恶化,为了让她走得安心,我和石梅去做了人工受精,一年后有了宋石,紧接着我母亲过世,两年前,石梅也出车祸走了。她闭眼之前,哭着向我忏悔,说不该拆散我们,和我生活在一起,她也非常痛苦。”
白凡痛苦地呜咽“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你也痛苦,我们都痛苦……但白凡,我没有背叛你,不只是肉体,还有灵魂,我从来都不曾背叛你!”
说到这里,宋兆言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颤抖。他伸手拢住身前的白凡,把他发抖的身体紧紧拥进自己怀中,喃喃低语。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当年的软弱和妥协,老天开了个残忍的玩笑,让我们分开十年……你能原谅我,再和我一起吗?”
宋兆言的胸膛还是那么宽广有力,触碰到他的身体就不自觉地安心,就是因为贪恋这温暖,才备受煎熬,直到放弃生命。
白凡觉得刚刚他所受到的折磨,比十年前自杀时候更甚。不为失去爱人的痛苦而痛苦,而是真相告诉他,他遭受到的一切,都只是谎言,笑话,统统源自于一个不存在的设想,他受的折磨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打击比受到背叛更让人无法接受。
他猛地推开宋兆言,慌乱中口不择言“别开玩笑了。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我怎么能相信你,相信一个满口谎话的人呢!”
宋兆言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说道“我没有骗你,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白凡,你看着我!”
白凡已经不受自己思维的控制了,闻言听话地去看宋兆言。
他在那双焦急,痛苦,充满悔意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面如死灰,几欲失控的男人。
“放开我!骗子!”白凡猛地挣脱宋兆言的双手,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亭子,沿着走廊疾步往外走去。
外面垂钓、聊天的人都被白凡的行动煞到。平时温文尔雅话都很少的白主编,居然慌乱失措到这种地步。
几秒后,看到同样慌乱失措,追着白凡出来的宋兆言之后,那些人再次愣住了,怎么宋总也跟着疯魔了?
白凡径自沿着走廊快步走着,脑子乱成了一团麻。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只依靠本能想要摆脱眼前的绝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的位置已经离江岸有一段距离了,江风冷飕飕地吹过来,霎时清新了不少。
白凡转过身,宋兆言已经在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他。
“白凡,你还是忘不了我。”宋兆言说。
“开什么玩笑!”白凡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音调也有些失控地变高了。
“我们的感情跟十年前一样,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求你,回来我身边……”宋兆言说到最后,话语间竟然带了些乞求。
岸边的人已经往这边看过来,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了。宋兆言全然不管,一步一步朝着白凡走过去,伸手就想抱住他。
白凡下意识地往后退着,身体抵上了围栏。
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早就浸了水,烂透了,白凡的背靠上去的同时,木条发出了枯朽的闷声,折成了两段,彻底断裂开来。
白凡只感到背后一空,身体失去平衡,立时从走廊上掉了下去。
“白凡!”耳边穿来宋兆言变调的呼喊。
然后,就是清晰的落水声。
冬天的河水温度极低,落水的那一刹那白凡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江水流速很快,巨大的冲击力很快把他冲出了好几米远,衣服很快吸饱水,变得沉重不堪,他下意识想要往前游到走廊立在水中的柱子边,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身体因为寒冷动弹不得,他仰起头想浮出水面呼吸,却重重地呛了一口水。
要死掉了吗……那一刻他悲怆地想。
远处传来更重的落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维,一个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白凡,别怕……”
宋兆言跳下来了!白凡勉强转过头,看到宋兆言正艰难地在水中划动,想要靠近自己。
这么急速的水流,跳下来是想陪葬吗?!他突然很想吐槽,心下却是一暖。
“我来了……”宋兆言努力想靠近,却不得其法,眼见就要沉下去了。
一起死了也好,省得再纠缠辛苦。要是都活不了了,在地下相见的时候,就一笔勾销了吧。
白凡逐渐模糊的眼前,渐渐只剩宋兆言不断挣扎的身影和焦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