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谊远远就闻到了香喷喷的孜然气息,坐下来的时候已经食欲大开。邵谊第一次来,迟焰又不喜欢说话,唐雨就做主,很熟练地点了碳烤羊排、虾球、牛筋等招牌肉食,又要了烤香菇、豆干之类的素菜,每人再加一瓶冰啤,菜一上桌,一齐埋头大吃,吃得酣畅淋漓。
还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火候和调料都恰到好处,食材很新鲜,吃两口,喝一口啤酒,爽到不行。
邵谊无意间抬头看了迟焰一眼,目光马上就被他吸引了。
迟焰他吃东西的样子说不上优雅,有些慢条斯理的感觉,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筷子把食物缓缓送进嘴里,眉头微微皱起,咀嚼得很仔细,很认真。
邵谊很难想象,像他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不沾一点儿烟火气的人,怎么会坐在路边一个破烂的烧烤摊上吃东西。但他确实是吃了,还吃得很自在,很享受,没有一点儿不适。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邵谊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啊,韭菜没熟。”唐雨的声音让邵谊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唐雨用筷子戳那半生的韭菜,问道“让老板换一份?”
“吃饱了吗?”唐雨问他,又看看迟焰。
迟焰点点头。
邵谊把筷子放下,喝掉瓶里的最后一口啤酒,说了声“饱了”。
“那就不换了,我也吃饱了。”唐雨叫来老板,要结账。
没等邵谊按住他,迟焰就先开口了“我来吧。”
唐雨表示抗议“之前你都没让我请过。再说邵谊第一次来拳击房玩儿,我得请他。”
迟焰无视他,掏出钱包付了帐,又看一眼邵谊“按规矩来,赢家请败家吃饭。”
邵谊闻言嘴都气歪了“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唐雨乐了“你们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
两人一齐用眼刀把唐雨砍成了蓑衣黄瓜。
迟焰今天没有开车,三人一块儿往车站走,准备坐公交回家。路上唐雨问邵谊“听小七说你这个礼拜就只用上两天班?”
“嗯,两个活儿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没什么事儿了。”邵谊答道,“打算明天出发去拍江汛。”
唐雨顿时眼睛一亮,羡慕地问道“江汛?是去三川拍吗?”
邵谊点头“是的,看降水量,明天应该差不多可以拍了。”然后摆出一个促狭的表情,“私心还希望今晚再下一整晚,明天再下一天,这样水位更高更带感!”
“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明天要上班的人吧。”唐雨苦着脸,“这几天到处看海,堵车都堵死了,害得我每天要提前半小时起床。”
“哈哈哈。”邵谊幸灾乐祸地大笑。完全忘记他自己也是穿着人字拖跋涉到车站湿淋淋地去干活的。
“哎,我也好想去,我还没拍过江汛呢。”唐雨可怜巴巴地说。
“去吧去吧,可带劲了,我去年去过一次就决定每年都去了。”邵谊兴奋地煽动唐雨,比划出夸张的动作,“我保证只要看到江水带着草皮和泥块从上游轰然而下,那种吞噬天地的气势,会让你感受到自己渺小得只是个渣。”
唐雨想说难道你现在不觉得自己渺小得只是个渣吗,又看看一脸兴奋的邵谊,想象还是算了。
一直沉默地走着路的迟焰突然开口了“汛期的江河是很壮观,我以前也拍过。”
邵谊没想到他突然会参与进这个话题中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倒是唐雨问了一句“哎?什么时候?”
“六年前。拍的黄河秋汛。”
六年前……邵谊估算了下时间,六年前他才刚加入大学摄影部,端着一台佳能卡片机四处瞎拍,拍出来的东西都稀烂得不能见人。那个时候,迟焰就已经能跑去黄河边拍秋汛了吗?
……等等。
“黄河秋汛……是参加了04年全国摄影奖拿了金奖那个?”他有些迟疑地问迟焰。那可是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观的顶级佳作啊。
“嗯。”迟焰轻轻点了点头,脚步未曾停顿。
“神啊……”邵谊站定,痛苦地捂住脸。他感到身为男人的自尊被迟焰轻易地击碎,碎片散落了一地。
怎么会有人能够全方位一个死角都不放过地胜过他,把他打击到死!
唐雨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别激动,迟焰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你还有机会见识到。”
不,我再也不想见识到了。请让我砍号重练,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从五岁开始学摄影,学拳击,就不信还会输给他。
当然这番话邵谊不能说出来,他用力盯住迟焰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川江横穿n市,两岸繁华喧嚣,江面常有商轮穿梭而过。市区两百公里外的三川县附近,有另外一条河流汇入江水,两者汇集之处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三处河川景观,那里植被丰富,气候宜人,且尚未被开发为旅游景点,算是周边一处难得的清净之所。
那河被称为三川河,三川报业得名便是由此。
入夏初期的雨季,会让这一江一河水位暴涨,交汇之处,江水以极快的速度奔流而下,宽阔的水面翻腾咆哮着,形成壮观的景象,邵谊要拍的,就是这江汛的景观。
暴雨如愿在凌晨落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深夜。往三川去的火车只有晚上12点那一班,还不是终点站,邵谊靠在绿皮小火车的下铺上,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他睡不着。
车厢里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有些冷清。虽然一个人习惯了,但在深夜彻底的寂静里,还是无法完全忽略这寂静带来的不安全感。所以他醒着。
到达三川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的光亮。雨停了,汽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声似有似无地一下一下,心境顿时宽广而辽阔了。
站设在山上,门口有小巴,五块钱可以带下山,邵谊算了算时间,还是选择了步行。
他在清晨散发着泥土味道的空气中一步一步走着,看天色渐渐明晰,感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了,都自由了,他贪恋地走得很慢很慢。
邵谊在山脚一处小旅馆里住下,他之前就查过,这边的天气分别会在今天上午和明天傍晚有时间不短的两次晴天,他运气很好,这次可以拍到清晨和黄昏两种不同的景色。
天色已经大亮,他徒步走到了江边。
虽然一年前来过这个地方,可再次目睹奔腾的江水时,他还是震撼了。
如此迅速,如此猛烈,江水咆哮而过,不复平常的清透,混合了水位上涨时带下来的泥土和草皮,显得浑浊不堪,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壮丽,反而多了些粗犷与包容的意味,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地展示着力量。
有金色的阳光攀过云层,从边缘和缝隙中洒落出来,阴和晴两种不同的气候并存于天幕,更加衬托出此景的壮阔。
人总是向往强大而不可控的东西,谁都不例外。
邵谊忘情地按着快门,在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两江交汇之处是活着的。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邵谊在三川待了两天。带来的存储卡都装得满满的。吸取上次的教训,胶卷拍完之后用防水的袋子紧紧包了起来,再想打湿都困难了。
取景需要在两岸的山壁上来回地走,拍的时候只满腔热情不觉得累,可坐上回城的火车时,马上感觉到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车厢里还是没有人,这次邵谊却能倒头就睡,还满足地打起了呼噜。
作者有话要说邵同学一不小心诱受了一回。
给大家上一张图,说明一下啥是蓑衣黄瓜。
☆、夺食
星期一的早上,邵谊在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上碰到了迟焰。
迟焰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吃一碗腰花粉。还是他那种慢条斯理的吃法,皱着眉头,盯着食物,很仔细很认真的样子。
邵谊在看到他的一刹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迟焰慢悠悠喝下一口汤,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时,那浑身一冷的刺激感证明了眼前画面的真实性。
他跑这里来做什么!邵谊满腹疑问。想想好歹算是认识了,于是伸手想跟迟焰打个招呼。
可迟焰好像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漠然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
……
邵谊很受伤,放下那只举到半空的手,继而愤愤转向老板娘“王姐,腰花粉!”
老板娘摊手“没有了。”
“没有了?!”邵谊竖起眉毛,“之前不是说好每天给我留一碗的吗?”
“我留了,但是这位帅哥——”老板娘喜滋滋地指了指迟焰,“他想吃,我就烫给他吃啦。”
我擦!这算什么!
邵谊一掌拍在案板上,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弃我们的约定!”
“哎呦。他比较帅嘛。”王姐丝毫没有把邵谊的暴走放在心上,继续花痴地看着慢条斯理吃粉的迟焰,眼睛冒出两颗小桃心。
邵谊泪流满面。每天早上的那一碗汤鲜味美的王记秘制腰花粉是他力量的源泉,消除起床气,飞身挤公交,靠的都是它。现在没得吃了,顿时失去了人生的支柱,心肝脾胃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有什么办法呢。罪魁祸首有滋有味地吃着本该属于他的腰花粉,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好在王姐家的牛杂粉不如腰花粉那么火爆,来晚一点也吃得到,邵谊默默捧着牛杂粉坐在离迟焰很远的位置,拿着筷子往嘴里塞,每吃一口,都想象成是在吃迟焰的肉。
迟焰的肉真好吃。
邵谊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震惊了。
他抬头瞄一瞄迟焰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迟焰正走在去车站的路上。他今天来的时候没有开车。
跟张鹏约定的是八点十分,差不多的时候他在路边找了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把东西放进张鹏家的信箱,又叮嘱他要保密。
小男孩很利索地完成了任务,远远地看见张鹏下楼取走了报纸,他一时轻松下来,想想今天可以晚一点去报社,就在附近找了个小吃摊吃早点。
迟焰从没吃过腰花粉,觉得很新鲜,找热情的老板娘买了一碗。
入口便有了惊喜,腰花一点都不腥,脆嫩弹牙,汤很清也很鲜,米粉是手工的,咬上去丰厚又有滋味。无意间吃到了美味,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没想到吃到一半的时候,邵谊突然出现了。
他惊讶之余迅速分析了情况。想一想就明白了,上次和张鹏碰头被他发现,那时都十二点了,还在附近,应该就是这边的住户。
每次都这么不走运正好被他看到,迟焰不禁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他有点后悔,刚刚办完事应该马上走的。
低下头不管邵谊投过来的友好目光,他只想快点把吃完走人。
还好那小子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要是他突然走过来问自己为什么接二连三往这边跑,他一时还真不知道编什么谎话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