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衾眼圈慢慢的红了,好几秒之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不怪你。”
那一刻靳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靳炎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今天坐在这里,你把你这些年来瞒着我的事情都说出来,只要你敢说,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原谅你。但是出了这个门,如果我再发现你有什么没说的,不论是多小的事情我都不原谅。”
蒋衾顿了顿,缓缓道“你说吧。”
靳炎很多年前就知道,蒋衾平时不拿主意,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能撑得起来。
然而蒋衾今天的态度仍然大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张开嘴愣了很久,才忍不住确认“只要我说,你都能接受”
蒋衾默然点头。
靳炎刹那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就喝,喝了大半杯,又吃了口茶叶,狠狠的咽下去。
“我开始走私,本来是为我们家运枪。大概有七八年了。”
“后来觉得军火太危险,实在碰不得,恰巧那时认识了关烽,就开始用我们家的路线和人力运送玉石。我们在缅甸还有人手,专门请高手认玉脉,认了就开始挖,挖出来用岩石包住,然后通过广西那边的秘密地道送进境内。有些极品玉石缅甸是不准出口的,我们就用这个办法运到境内来。”
“其实我们家也有人可以给走私路线武装保护,早年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后来你有所察觉,我心里也害怕,就撤了所有人手,从此只管运,关烽养着几个狙击手一路保驾护航。我们在省里都有人,只要不闹得太过火,上边人一般都不管。”
靳炎吸了口气,低头道“其实按走私额来算这是大案子,但是民不举官不究,市面上炒玉的价格也可以降下来,不像以前那样极品玉石拿钱都没处买了,所以上边有些人也是乐见其成的。最多就一些炒玉的对我们恨之入骨,上次我之所以定了马来西亚的机票,临时又不让你去,就是因为收到有人想要我命的风声。”
蒋衾叹了口气说“你啊”
“我知道这世上能对我说,别再去做这营生了,哪怕穷点苦点都不要紧的人,也只有你了。其实跟你相比,我家人都未必真的为我考虑那些黑道上的事情哪件不是我在处理,他们这几年不都洗白了当谁是傻子呢”
蒋衾哑着嗓子责备“知道你还去做”
靳炎苦笑一声,说“一开始也想着,稍微赚点钱就不做了,只要解决眼前的经济困难就不做了。但是人都有贪欲,等赚了一点就想赚更多,赚了更多就想赚全天下,何况这行的钱来得如此容易,你怎么忍心轻易放手尝过了天上掉馅饼的滋味,你还能忍住不等它继续掉吗”
这话入情入理,蒋衾只能又叹了口气。
“等我想放手的时候,那么多兄弟跟着我,家里人也依靠着我,我就想放也放不了了。你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跟你说这事就是勤等着分手,所以我也不敢说,只想着哪天真正脱离这行当了再告诉你吧。结果一年拖一年,一年拖一年,最终你发现了。”
靳炎摇摇头,苦涩的道“谎言都是滚雪球,越滚越大,越大越收不住。为了圆一个谎,必须要用很多个谎去掩盖和弥补它。最终我们之间就充满了一个个的假象,我连真正站在镜子面前审视一下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用手捂住脸,那样子跟他平时判若两人,甚至有些可怜。
蒋衾轻轻的叫了一声“靳炎”
“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也许你今天说能原谅,转头哪天又想起来了,又不能原谅了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你想想如果你带着黎小檬离开这个家,我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以后又怎么办呢别说以后还有人愿意跟我,那些都是要么图钱要么图名气,有哪个真心我要是不能给他们东西,他们喂我吃毒药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靳炎就像自我发泄一样说着,突然肩膀一沉,抬头只见蒋衾从桌子对边俯身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蒋衾”
“哪怕你以前就跟我坦白,我也不会跟你分手的。”蒋衾伏在他肩头上顿了顿,说“隐瞒本身比你做的事情还不能让人忍受。”
从这个角度靳炎能看见蒋衾衣领贴在自己脸颊上,烟灰色柔软的布料,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块颜色发深。
靳炎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刚才流了泪。
“我们先回我家去,你好好跟二老认个错,然后我们在s市住下来,等他们态度平复了再回去。生意上的事情,现在没法一刀两断的,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断。”
蒋衾沉声道“别害怕,靳炎,你还有我。”
那一刻靳炎恍惚觉得,有什么背负了很多年的包袱瞬间消失了,虽然前路漫长艰险,他却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就像个在荆棘地里跌跌撞撞的人,想走又走不出去,呼救又不敢呼救,直到撑不下去频临崩溃的那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他。那种只要按照对方的指引来走,就一定能走出荆棘的无限的信赖感,就像冰天雪地里突然破云而出的阳光,温暖明亮得让人全身发抖。
“我们走。”蒋衾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沉声道“把你眼睛擦擦,出去别让人小看了。”
靳炎顺从的抹了抹眼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蒋衾付了帐,才回来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两人并肩走出茶社,这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蒋衾先打电话预定了一家酒店,回头又跟靳炎解释“先回我家去见二老,万一他们还是不接受,你至少有个晚上睡觉的地方。”
他甚至不用问就知道靳炎下飞机后没定酒店,直接来的自己家。
靳炎知道他做事一贯周全,便信任的点点头。
蒋衾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还要叮嘱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把靳炎狠狠一推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靳炎直接摔倒在地,爬起来往声音响起的地方一看,瞬间脸色就变了“快跑”
只见马路对面聚集了好几个人,为首一个拿着土枪,还有几个拿刀,面孔一看就是柬埔寨那帮曾经跟靳家打过交道的走私商,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追
蒋衾厉声道“跟我来,我开车了”紧接着把靳炎一拉。这时身后又一声枪响,路上行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还有铁砂弹打到茶舍大门玻璃整片碎裂的巨响,简直混乱成一团
“这边”蒋衾把靳炎头一按,从驾驶席推到副驾驶席上,这时候因为位置的问题也来不及选择谁开车了,蒋衾直接坐进去一打方向盘,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汽车就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37、第章
茶社所在的地方比较偏,深夜街道上又没什么人,蒋衾一脚把油门踩到最底,抬头就从后视镜里看见柬埔寨人开两辆本田紧紧追了上来。
靳炎怒道“我操吉篾这小子简直是疯了”
蒋衾猛打方向盘“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在h市做什么了”
这问题简直一针见血,靳炎讪讪道“我急着来找你,可能动作激进了点”
蒋衾的车电光火石间一个漂亮的漂移,距离再次拉大,隔了几秒才看见路口传来本田的前灯。靳炎回头看了一秒,皱眉道“不妙,他们只过来了一辆,另一辆可能上前边包抄了。”
“这附近有个公安局”
“不能去,柬埔寨来的都他妈是死士,敢在中国大陆开枪,他们已经做好不要命的准备了。你不知道那群人杀人不眨眼,你跑到公安局里边,他们都能追进去把你弄死了再说”
轮胎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蒋衾飞速甩尾,避开左边一辆迫过来的车。因为车身倾斜太大,系着安全带的靳炎都猛撞上了右边车窗,蒋衾却只一偏身,单手把方向盘猛的一轮,汽车立刻呼啸着冲了出去。
“你没事吧蒋衾”
蒋衾来不及回答,突然之前那辆包抄的车绕到他们前边,逆向行驶一路压来,紧接着车窗伸出一把枪口。
蒋衾厉声道“趴下”
两人同时一低头,碰的一声巨响
行驶的速度加铁砂弹的速度,车前窗顿时整块碎成了渣,哗啦一声完全垮塌下来,因为惯性的作用淋了他们一头。
靳炎把玻璃渣一抹,怀里手机终于连上了他二哥的号。在这危急关口他甚至都来不及说声喂,直接把手机对着嘴大吼“我们在环城路中段靠近s市警察分局的位置柬埔寨人追杀我,你他妈快来”
玻璃雨实在壮观,哗啦啦如同暴雨的声音阻断了信号传输,好半天靳炎才从手机里听见他二哥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
“我x你妈老子我在环城路中段,柬埔寨人追杀我快来”
二哥怒道“我妈已经作古了呆在原地别动十分钟内过去”
靳二哥在s市有个很可心的小男宠,于是三天两头就来放松一下。所幸他现在就在小男宠腿上躺着看电视,否则等靳炎再打电话去s市的盘口,再临时调人来,别说火力够不够,光从速度上来说等人到的时候他跟蒋衾就已经能进火葬场了。
靳炎一边把头埋在车座下一边艰难的打电话,又跟靳家在s市的一个联络人要了火力跟车辆,联系好路线,约好在环城路尽头设置车队进行拦阻;这几分钟里蒋衾一直在飞速转弯,每转一下靳炎的头就要撞一下车门,简直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布置完毕,靳炎把电话一挂,吼道“蒋衾你没事吧”
蒋衾仿佛说了句什么,风太大听不清。
“你没事吧蒋衾蒋衾”
蒋衾面沉如水,说“我没事。”
靳炎一开始吓得要死,要不容易松了口气,结果迎面那辆本田疯撞过来,瞬间就到了眼前
“小心”
靳炎话音未落,蒋衾一个干净利落的打横,瞬间从大路冲上人行道。靳炎只觉得车尾被猛的撞击一下,瞬间他整个人都弹起来了,然而紧接着汽车就绕过了本田的撞击,从人行道上兜回大路。
蒋衾连个停顿都没有,落地瞬间飞驰而去。
“我操我的头蒋衾你这一手绝了,当初考牌你没白练”
蒋衾没搭理,突然喝道“低头”
靳炎条件反射一躬身,与此同时车后窗哗啦巨响,散下来的铁砂弹迸得满车都是
那一瞬间可真不是开玩笑的,铁砂弹的狙击力连熊都打得死,这么狭小的车厢,稍微擦到绝对要掉块肉。如果大块铁砂打到身上,那就必须得在生死线上走一个来回了。
靳炎后脑一凉又一热,他顺手一摸,满把血。幸好头骨还完整,弹片擦过他后脑之后深深钉进了车门
“蒋衾你还好吧蒋衾”
“别叫。前边有灯。”
靳炎抬眼一看,只见大路尽头一排明晃晃的车灯,为首还站着几个人。他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我们家的车队快往那边开快”
蒋衾油门踩到了极限,汽车疯狂的撞飞了路障,瞬间压到车队面前几个人飞速倒车为他让出路来,紧接着几辆路虎油门轰响,以一种骇人的同归于尽的势头狠狠撞上了那两辆本田
马路上爆发出惊人的轰鸣,瞬间本田油箱爆燃的亮光照出老远。
靳炎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拉下车,随即后脑伤口被紧紧堵上。他们这辆车已经被撞得不成样子,靳炎也不顾阻拦,回头就去拉蒋衾“小心点快出来”
蒋衾却紧紧握着方向盘,虚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靳炎,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那一刻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眼睛里光芒亮得不正常,简直让人害怕。
“蒋衾你干什么你快下来你”
蒋衾喘了口气,抬手紧紧捂住腹部,起身踉跄了一下。
他站起来的时候,只见衬衣腹部位置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靳炎瞬间就疯了,一脚踢开扶着他的人,冲过去就把蒋衾连拖带抱弄出车厢“快叫人啊叫救护车快快”
他声音简直尖厉得变了调,连他亲二哥听了,都毛骨悚然。
“安静点,安静点,靳炎”蒋衾连连咳嗽好几声,但嘴角只呛出来一点血星,“没关系的没关系”
靳炎拼命堵住他腹部出血口,颤抖着问“是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吗”
“在茶馆门口的时候,当时都没感觉别怕,没关系”
有人在跑动,有人在叫,有人在打电话叫医生,喧嚣的背景如同潮水,把所有人都缓缓淹没。
靳炎全身上下颤抖得厉害,一遍遍的重复“你坚持住,坚持住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蒋衾断断续续道,“别让我说太多话,影响抢救。”
几个懂行的过来帮靳炎紧紧压住蒋衾腹部的伤口,然而血还是在涌出来,很快水泥地面都浸了一层鲜红。
“如果我不行了靳炎,你抬起头来听我说。”
蒋衾费力抬起一只手,温柔的托起靳炎的脸。
这时他脸色苍白如纸,疲惫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他们相处二十年来,靳炎所熟悉他的每一个点点滴滴。
“如果我不行了,我的遗产,全都留给我父母,请你好好的好好奉养他们,别让他们生气”
靳炎哽咽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点头。
“我不孝你看他们要是想,就再领养一个或是让黎檬,给他们送终咳咳让黎檬听他们的话,好好下棋咳咳咳”
肺里的血呛到喉咙,蒋衾咳得几乎痉挛了,咳声却非常微弱。
大概是因为声带被压迫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怪异,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
靳炎紧紧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冰凉的颈窝里,只听他喃喃的道“别哭,靳炎,别哭”
他意识有些恍惚,慢慢的把头偏转一个角度,嘴唇贴在靳炎头发上。
就仿佛最后吻了他一下。
“别做这一行了,靳炎。我爱你。”
救护车飞驰而来的声音就仿佛蒙在一层纱之后,尖锐急促却不清晰。恍惚间有人来扒靳炎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开,最终几个人合力把靳炎推到后边,抬起蒋衾匆匆搬到担架上去。
那么多血,从地上一直流到救护车上。
靳炎颓然坐在地下,想哭却流不出泪来。他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呜咽,那声音简直是泣血,仿佛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嘶哑难听。
他曾经想过做这一行,那就是把脑袋提在刀口上,说不定哪天自己会被仇家当街砍死,也许会火并的时候中弹而死,甚至被警察抓起来在刑场上吃枪子儿。然而那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凡事只要做了,他就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报应的。
但他却没想到,最终替他挡下这报应的,竟然还是蒋衾。
38、第章
蒋衾腹部被铁砂弹的碎片直接击中,锋利的弹片留在腹内,一开始造成的血管破口是不大的。但是后来飞车震荡加剧,弹片整整在腹内翻转了一圈,把周围丰富的血管都割开了。
因为失血过多,送到医院时他就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靳炎匆匆把s市的关系上下打点一番,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靳炎苍白着脸,抄了一个号码给手下“打这个电话,告诉他们儿子出事了,在省立医院抢救,爱来不来。”
手下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蒋衾的父母。
蒋衾跟家里没联系,这么多年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道上风传靳哥那媳妇是人从老家抢来的,还有说是他骗出来的,说什么的都有。
从靳炎说起蒋衾父母时的反应来看,这传言十有八九还是真的。
手下战战兢兢打电话去了,结果蒋父蒋母一接电话,险些连话筒都拿不稳“出、出什么事他出了什么事被子弹打”
“蒋哥在省立医院抢救,还没问出结果。您二老要是想来看看”手下脑子还算灵活,说“要不您给个地址,我叫人开车去接你们”
蒋母哆哆嗦嗦的还没说出话来,黎檬在身后大声报了地址。手下一听是小太子的声音,当即刷的就站直了“是马上就派车过去”
黎檬吼道“我记住你的声音了十分钟内车不来,小爷只找你”
靳炎这时肯定是在手术室外的,本来蒋父一听省立医院四个字,立刻想起多少年的老邻居就在省立医院骨科工作,三方人万一碰见,他们面上实在不好看;但是黎檬拽着蒋母一个劲往外冲,情急之下就暂时忘了这一茬。
结果到医院一看,手术室外的红灯还亮着,靳炎呆呆坐在门口,整个人脸色是青灰的。
黎檬哆哆嗦嗦问“爸,我妈呢”
靳炎眼圈通红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黎檬拉着他袖口不松手,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妈呢蒋衾呢他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
靳炎重重抚摸他的头,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对不起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柬埔寨那帮人”
蒋母尖声问“他是不是被你拖累的他是不是因为你才被子弹打中的他从小就那么乖,他怎么会得罪别人你说呀你说姓靳的我跟你没完”老太太流着泪就要往上冲,手下慌忙去拦,人多手杂之下老太太自己一绊,险些摔了一跤,当即红着眼睛叫道“你们还想打人不成姓靳的你不是人你敢害死我儿子,我跟你没完,我”
蒋父慌忙冲过来把她嘴捂住“别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正闹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叫只见黎檬不知道是太惊慌还是太害怕,眼睛一闭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靳炎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扶住儿子吼道“快来人快叫人来”
恰逢这时靳二哥处理完外边的事情,正带着一帮人从医院电梯里走出来,抬头就看见独苗侄儿昏过去了,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追着靳炎要打,医生又带着吸氧器往这边跑一伙人当即乱成一团。
黎檬昏过去好几分钟,才咬着吸氧器缓缓苏醒,眼睛一睁一串泪水滚珠般掉了下来。
靳炎看着心里难受,握着他的手说“蒋衾会没事的。”
黎檬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蒋衾他伤在哪里”
“子弹打进腹部,开车的时候太快,弹片滑到腹腔深处”
靳炎说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蒋衾飞车带他逃离,以那些东南亚人不要命的风格,现在躺在手术室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或者更极端一点,太平间里应该也有他一个床位才对。
他曾经发誓这辈子不再让蒋衾吃半点苦,平时他也是这么做的,所有财产都放在家庭共有名下,给蒋衾添置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了无数遍,蒋衾稍微有个头疼脑热,他都能紧张半天。
就算有时脾气上来两人打一架,他挨蒋衾揍的时候也不少。去年蒋衾生他的气,九个月没让他碰一指头,他也就真的不敢硬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有时也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把蒋衾照顾得很好。这世上自诩好男人的很多,有哪个能像他一样给媳妇优渥的生活,忠心不二,矢志不渝,还能亲手做家务带孩子洗衣做饭的
然而他没想到,每当人生的紧急关头,站出来顶起一切责任、承受所有伤害的,都是蒋衾。
黎檬被安排到离手术室最近的临时病房,所有人都被关在外边,靳炎呆呆的坐在儿子病床边,想着要是蒋衾这次熬不过去了怎么办蒋衾的东西可以留给他父母,自己的全都可以给黎檬;黎檬名下属于他自己的财产也不少了,但是小孩娇生惯养,从来不知人间疾苦,要是有朝一日他花完了可怎么办呢谁来照顾他自己和蒋衾在天上都不安啊。
又想蒋衾那对父母,就算他们现在会看护黎檬,但是老人还能活几年再说蒋家还有其他亲戚,可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是看到黎檬年幼失恃,抢夺他的财产可怎么办呢
靳家亲戚倒是可以指望一二,但是万一有一天,谁心血来潮做了亲子鉴定,发现黎檬不是他亲生的就完蛋了。情面上还能不能照应到先不说,财产首先就要吃亏。小孩一人失父丧母的,什么都可以没有,钱一定要够
靳炎浑浑噩噩的坐在那里,突然又想起一个办法。他可以把时星娱乐整个卖给关烽,价格做低无所谓,主要是让关烽欠他一笔人情;套现之后立刻就是一笔巨款,他可以把所有财产交给黎檬,再把小孩远远送到法国去,关烽在法国的人情关系过硬,保护一个黎檬绰绰有余。
他绝望之下竟然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办法,唯一顾虑就是蒋衾交代遗言,说了要黎檬为二老送终。蒋父蒋母今年都快七十了,满打满算再活十年吧万一活不到呢让黎檬给他们摔盆哭孝,靳炎倒是不介意,问题在于蒋家人会不会趁机欺负黎檬
人最怕胡思乱想,一乱想就觉得所有危险都近在眼前了。靳炎万难之下,只想抱着黎檬痛哭一场,结果眼泪还没掉下来,砰的一声病房门开了“你在这抹什么眼泪呢媳妇不在你就整个便软蛋了不成”
靳二哥说话一向往人最疼的地方刺,靳炎红着眼睛刚要吼回去,就只见他不耐烦道“手术结束了要转重症监护室了医生到处找家属要签字,结果你这家属就知道躲起来哭鼻子”
靳炎霍然起身,动作之大瞬间带倒了黎檬的葡萄糖吊水瓶。
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片和葡萄糖撒的满地都是。黎檬二话不说把针头一拔,跟着靳炎两个愣头就往外冲这小孩只穿了双袜子,也不知道玻璃割破脚了没有。
靳二哥躲闪不及,险些给这两人撞了个趔趄。等回头的时候只见靳炎已经抓住医生,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抖着问出一句“人活着吧”
“还、还活着,情况还不稳定,今晚是关键”医生又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道“你得在这里签名不不是这里,这里。”
靳炎动作太用力,拿笔却把笔夹飞了。他捡起笔要签字,结果手一滑笔又掉了。黎檬红着眼睛把笔捡起来,递给靳炎说“爸爸你要冷静,那个柬埔寨人头子还没抓到呢。”
靳二哥心里赞了声,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
靳炎这才签好名,洗了把脸,回来时人已经不发抖了,但还是忍不住困兽般在重症监护室外走廊上转了两圈。
蒋衾现在是不允许探视的,他就算在墙上挖个洞都进不去。靳炎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手下去盘口里提了一箱现金,又买了几条好烟,把钱塞烟盒里,跑到医生办公室去轮着发了一圈,连护士都没落下。
门外都是凶神恶煞的黑社会虽然表情不凶神恶煞且都衣冠楚楚,但是这都枪战了,黑社会等级想必不低;医生就算想拒绝也不敢开口,一个个哆嗦着目送靳炎发完了钱,扬长而去。
“今天晚上的事市里都惊动了,花了这个数才压下来。”靳二哥比了个手势,又说“关大公子也卖了个情面,他拿了s市二把手的一个重要把柄,打电话让人先暂时不插手。”
靳炎狠狠抽烟,说“他这还算情面柬埔寨那条线是他转让给我的,我没现在飞到h市一刀捅死他那是我涵养好要是真想卖情面,今晚那帮狙击我们的柬埔寨孙子,他现在就应该把人提溜过来让老子活剐了泄愤”
“人提溜过来了,”靳二哥面色古怪,说“关大公子真了解你。”
关烽给二把手打电话,温文尔雅的要求了,柬埔寨人是外籍,在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抓起来实在不好,要不咱给点钱让他们假释吧,等找到确切证据在抓起来也不迟啊。
关烽纵横黑白两道,堪称娱乐界一霸,手里能人无数,不知道捏了多少高官的致命把柄。二把手立刻打电话到市局去麻溜儿的把人给放了,结果那几个柬埔寨人刚走出拘留所,就被靳二哥打包抓到s市的盘口,眼下已经绑得结结实实,只等下锅了。
靳炎立刻带了几个特别手狠的伙计,凌晨时飙车到达他们在s市最大的那个店面。从仓库进去有个小门,穿过去就是后堂,几个柬埔寨人被分别关押在转个身都困难的隔间里,想必已经受过私刑了,后堂一股混合着血液和排泄物的可怕的味道。
靳炎进门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谁开的枪”
掌柜的低头叫了声老板,指指中间那个被打得最惨的,说“就是他。”
靳炎抄起短刀,手起刀落砍断了那人一条胳膊
惨叫声里靳炎抬起头,第二句话是对自己的心腹伙计说的
“天亮之前问出吉篾的下落,不然这批人一个都不要留了。”
第二天上午靳炎回到医院的时候,虽然洗过头洗过澡了,但是仍然透出强烈的异味,仿佛在哪里蹭了满身铁锈。
留在医院看护蒋衾的伙计在路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是还要观察,目前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出不来。
靳炎声音沙哑,说“该打点的一个都不要漏,礼只管往厚里加,千万不能薄了。”
“我懂的靳哥,只管往医院砸钱就行。”
车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打开门,靳炎一下车就看见蒋衾父母正急匆匆往外边走。蒋父看到他,立刻拉着老伴往远处绕,而蒋母却一站,恨恨的盯着靳炎。
这副架势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蒋父急忙拉了几次,蒋母都不为所动。靳炎于是也停下脚步,低声问“伯母”
“姓靳的,你给我等着你害了我儿子,上天会报应你的,你尽管等着”
靳炎眼睛余光瞥了眼蒋父,心里微微有些发寒,想说什么却又看见蒋母不管不顾的神色,最终沉默了。
“我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儿子,你骗了他就算了,还惹来这种祸事让他给你担着要是没有你他现在该多好要是没有你,他怎么会躺在那里你存心的,你就存心要他给你挡灾挡祸,你会有报应的”
靳炎刚张开口,蒋母厉声喝道“你从哪来的滚哪里去,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可以照顾你要是再想拿他当人肉盾牌,我拼了老命也不会放过你滚,你滚”
“我滚了您真能照顾他”靳炎冷笑一声,问“要是老先生不准呢,您也能做主”
这时气氛剑拔弩张,靳炎声音也淡淡的很容易被忽略过去。蒋母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狠狠呸了一声“你什么也别说了,别想再继续骗我儿子”
靳炎摇头不语,转身对司机道“送老先生老太太回去。”
司机应了声,想上去搀扶蒋母,却被老太太愤怒的挥手推开。蒋父赶紧拉过老太太,两人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靳总,这”司机为难的回过头,只见靳炎面沉如水,心里便有些惴惴,“靳总您也别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说不定是老糊涂了,说出这种话来”
“她能说这种话,说明她心里还是爱她儿子。要是有一天黎檬保护别人而受伤了,我的心情跟她也是一样的。”
靳炎顿了顿,突然冷笑道“出乎我意料的倒是蒋衾他爸,这种时候了,明明有熟人在医院里,还”
司机好奇的听着,靳炎却又不说了,只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靳家第一批身手最好的伙计,凌晨时分出发去抓柬埔寨人的头子吉篾,到下午还没有消息。
蒋衾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上午突然发生了一次呼吸衰竭,所幸医生抢救及时,到下午又脱离了危险。
靳炎的神经就像一根蹦到了极限的橡皮筋,只要再加上一点点力,就会啪的一声猝然崩断。
等待太过熬人,到下午天气也很应景的阴了。s市本来就经常刮大风,这次来得尤其猛,从医院走廊窗外望去,碗口粗的树被整个压成三十度角,枝叶噼里啪啦狠狠打在玻璃上,那声音让人非常烦躁。
乌云滚滚遮盖了天际,豆大的雨点不一会就翻天覆地的倾泻下来。远处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好一会儿后,才听见雷声沉闷的轰响。
靳炎点起一根烟,抬头看见医院走廊上的禁烟标志,默默摁熄了。
黎檬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跟谁都不说话,也不准别人走到他身边十米直径以内。他中午拒绝吃东西,连口水都不喝,仿佛只要苦行僧一般等下去,蒋衾就会很快醒来。
狂风吹着尖利的口哨呼啸而过,树枝再次摔在他身后的玻璃上,啪的一阵闷响。黎檬稍微受了点惊,茫然回过头,盯着在灰暗天空下群魔乱舞的树枝,玻璃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半点血色也没有。
突然他仿佛瞥见什么,从长椅上站起身。
远处医院大门口蜷缩着一个人,躲在台阶上,怀里好像还抱着个箱子。黎檬眯起眼睛看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他迟疑片刻,转身往楼下走去。
靳炎奇怪的看着儿子,却只见他游魂一般擦肩而过。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个伙计抓起伞匆匆跟上小太子。
黎檬一路上没有开口,出了大楼便是露天花园,此刻已经完全是水的世界了。伙计尽量把伞遮在小太子头顶上,只见他大步穿过花园,走到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
黎檬蹲下身,轻轻的问“扎西”
扎西看着他,半晌短暂的笑了一下,伸手把怀里抱着的箱子递过去“捡来的,送你了。”
那箱子里蜷缩着一只刚出生的,脏兮兮的小绵羊。
“你爸呢”扎西艰难的爬起来,说“我找他有事。”
39、第章
扎西好像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黎檬想扶他,刚有动作身后那手下就急忙道“哎”
扎西沉默的抽出手。那动作虽然细微,拒绝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于是手下打着伞,黎檬抱着小绵羊,扎西一人走在前边的雨里。
医院走廊上还等着几个伙计,以前见过扎西,知道他跟柬埔寨人是一伙的,当即就要拦。然而话还没出口,黎檬把脸一板“别过来”
“小少爷,这人跟柬埔寨那帮孙子”
“天大的事,都等人吃了饭再说。”黎檬回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给他买点吃的,带去医生那检查下,顺便给我弄点羊奶。”
早有机灵的伙计接过小太子怀里的箱子,把小绵羊带下去喂奶清洗。
黎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蒋衾都救过他,怎么也不能让他死了啊。”
扎西把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吃下去,看来是饿得很了,又咕噜咕噜灌下去两杯水。吃完了一抹嘴,伙计要带他去看医生,他摇头冷冷道“带我去见靳总。”
这小子身上仿佛有股孤狼一般的气质,坚定桀骜,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伙计有点发憷,便找人看牢他,自己上楼找黎檬。
黎檬正和靳炎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伙计把扎西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靳炎立刻非常烦躁“这小子来干什么绑起来跟盘口里那几个关一道去”
“他说要见您,问他有什么事,又咬紧了不肯说”
“不肯说往死里打老子他娘的最烦这种人”
伙计嗫嚅着答应了,黎檬立刻回头看靳炎。
“”靳炎沉默几秒,起身道“算了。人在哪带到昨天那个临时病房去黎小檬你不准跟”
黎檬悻悻的坐回到椅子上。
黎檬昨天昏过去时被送到一个临时病房,装潢相当高档,附带小会客室和茶水间。靳炎让伙计在外边守好门,自己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坐,冷冷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扎西看上去被狠狠打过一顿。他脸上有淤青,腿站不直,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带着雨水的咸湿。这副样子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非常狼狈的,他却尽量挺直脊梁,暴露在外的精瘦的少年躯干上,显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他站在那里的姿态仿佛二十年前的靳炎,却又透出当年靳炎所没有的沧桑和孤骜。
靳炎看他非常不顺眼,讽刺道“又被吉篾推出来当替罪羊了这次你向他提的条件是不是太高,被揍了一顿”
扎西漠然道“我逃出来的。”
“来投奔我”
扎西不说话。
靳炎霍然起身“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打死”
伙计们轰隆隆跑进来,伸手就要去抓人,扎西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盯着靳炎说“我可以跟你交换。”
“交换什么,卖心还是卖肾告诉你,老子这次做个好事帮蒋衾积德,宰了你以后把你器官捐献出来,尸体送给医科大学做解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跟吉篾”
“我知道吉篾在哪里。”扎西说,“你不想杀了他报仇吗。”
满房间静寂。
伙计们站在那里都不敢动,靳炎看了心腹一眼,几个人会意的欠身退下。
靳炎回头看着扎西,淡淡道“小子,你太小看我了。我的人十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出发去南京吉篾设下的秘密盘口,现在有可能已经得手了永远别把自己消息的价值想象得太高,因为你知道的事,别人也有可能知道,你要是想待价而沽,就永远会比人慢一步出手。”
他眼睛紧紧盯在扎西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坐回沙发里。
扎西眼神里一点变化也没有,镇定得跟他第一次出现在靳炎面前时判若两人,只说了三个字“你错了。”
“”
“你知道你错了,”扎西冷冷道,“不然你说这么长时间话干什么。”
靳炎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愕然,就在这个时候,先前退下的心腹匆匆走进来,贴在靳炎耳边低声道“老板,我们查过了,去南京的人没抓到吉篾,他半个小时前带了钱跟一个蛇头走了。”
靳炎点点头表示知道。虽然表情变化很细微,但是仍然透出一股寒冷的阴沉。
手下低头出去,临走前顺手带上了房门。
扎西还是标枪一般站着,眼神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你要什么”靳炎终于再次望向扎西,“最好别要太多,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只想留条命。”
“还有呢”
“没了。吉篾的路线只有我知道,我偷听了他跟那个蛇头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往广西走,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靳炎眯起眼睛,“你背叛吉篾,把他的消息卖给我,却什么都不求小子,我要是在你的位置上,起码会要一百万。”
“蒋先生救过我。”
扎西说这话时表情非常淡定,目光仿佛深水一般冰冷而平稳。靳炎见过太多人了,他知道人说谎时是什么样子,这小子就算没完全说实话,真实度也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让你带队立刻出发,几天能把吉篾抓回来”
“五天,运气好四天。”
靳炎沉默几秒,最终道“去外边等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装备。”
扎西掉头就走。
突然靳炎在他身后说“抓回吉篾我给你一百万,但是你要死在半路上,我连片纸都不会给你烧,听明白了吗”
扎西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大步走出了套房。
靳炎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几分钟,才打电话叫进来几个伙计。那些都是他的心腹,交代起事情来非常快,只是一听这次由十七八岁的柬埔寨少年带路,都有点迟疑“靳哥,那小子可信度还难说”
“我知道。”
“那您还”
“路上你们看着他,”靳炎淡淡道,“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打死走人。”
扎西站在走廊上,小腿骨的疼痛越发难以忍耐。
他迟疑几秒,看周围没人,才慢慢靠到墙上闭目不语。
“你把柬埔寨人的消息告诉靳炎了吗”
扎西猛一回头,只见黎檬抱着小绵羊,盘腿坐在走廊拐弯口的盆栽后。
那只小咩吃饱喝足,全身白毛被洗得蓬松柔软,正没心没肺用尾巴挠黎檬的胳膊。扎西盯着黎檬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不能有价值的信息,靳炎一定不会让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现在对我们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柬埔寨人在哪里了。”
“嗯”
“你大概还主动要求带队了吧。”
扎西意外的挑起眉。
“我猜的。”黎檬抱起小绵羊,说“一路小心,行动规矩,这是我的忠告,你最好用性命记住它。”
他转身慢慢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走去。晦暗的光影横过走廊,那一瞬间他侧过脸,表情竟让扎西觉得眼熟。
他思索很久,才恍然想起,那表情竟然跟靳炎如出一辙。
暴雨过后的傍晚,天色阴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锅盖。第二批出去抓捕吉篾的人带着最好的装备出发了,他们会经过h市,关烽派了两个豢养多年的狙击手,在h市长途汽车站等他们。
蒋母下午又过来一趟,蒋父没有露面。老太太不肯跟靳炎说话,在重症监护室外站了半天,吃晚饭时才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靳炎本来想去送送她,然而还没抬脚,突然重症监护室里的值班护士站了起来,大步向蒋衾那个床位走去。
靳炎当即魂飞魄散,差点推开门就往里闯幸亏几个护士拦在门口,一个劲慌忙道“先生您不能进去里边有层流消毒,你进去会影响医生抢救”
“抢救他怎么了”靳炎当即大怒“那你们抢救啊,医生呢医生医生”
靳炎掉头就要找医生,几个伙计飞快上前护住他,那阵势把闻讯赶来的医生们吓得不轻。结果靳炎是个不讲理的,紧急火燎之下就差没跳着脚狂吼了“怎么医生到现在才来病人都要抢救了快去还他妈磨蹭什么快去啊”
医生慌忙进去icu,那场面简直混乱得鸡飞狗跳。靳炎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跟在后边还想往icu里闯,几个护士赶紧拼命抵门不让他进来。有个护士长情急之下用小圆帽对靳炎照脸一扫,喝道“闹什么闹你身上都是细菌病人发生感染了责任都在你,你进来啊”
靳炎被打得一愣,清醒过来了,一边慌忙往后退一边喃喃着道“那我不进去了,我不进去了。”
护士长狠狠翻了个白眼,砰的把门一关。
这种等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靳炎眼睁睁看着那群医生围在蒋衾病床边,他努力踮脚往里看,却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蒋衾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短短几分钟就像几年一般漫长,靳炎双眼通红,恨不得拿枪把icu的玻璃墙打碎闯进去;结果来回找枪找了半天,最终只能一把撸下手表,狠狠砸到玻璃上
哐当一声亮响表盘被砸得四分五裂,医生正巧推门出来,当即吓了一跳“靳先生您冷静点,病人他”
“他还活着”
“情况稳定下来了,刚才醒来了一次。”
靳炎“”
“今晚没事的话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医生看看手表,小心翼翼提醒“这个我们医院icu的玻璃比较先进,您看是不是悠着点”
靳炎“”
黎檬默默把靳炎推到身后,仰起脸来问医生“回头把这面玻璃墙开个发票来行吗它可能活不过明天早上,今晚我们就去准备钱”
医生想了想,竟然觉得这话很对“行,我这就去。”说完心有余悸的看了靳炎一眼,急匆匆往财务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