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辛啊……”袁阿姨眼睛里竟然有眼泪,抬起头来看着辛子濯。
不知道为什么,辛子濯心里凉了,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卢弘也是听到动静了,一步跨两个台阶赶紧冲上来,结果看到这眼泪一直往外冒的邻居,也懵了。
“你妈刚才去医院了,临走前让我在这儿等你!”袁阿姨手有点儿抖拿着张纸片儿。
“我妈怎么了!?”辛子濯打断了袁阿姨的话,着急地一把将那纸片抢过来,来回翻了个面儿,也只看到一个龙飞凤舞的医院名字,看得出是他妈着急的时候潦草地写下的。
袁阿姨摇摇头“你妈没事儿……是你爸。”
“你爸可能……要不行了,你快去医院看看他吧……!”
5
辛子濯嘴唇抖得厉害“我爸怎么了……?”
袁阿姨也不知道具体,只知道宋梦着急地敲开她家的门,哆嗦着嘴唇说辛成天出事儿了,有生命危险,儿子还没回家,递给她一张纸条写着医院地址,自己就先过去了。
辛子濯脚有些站不稳,被卢弘眼疾手快地一把扶助。
“哥……”
卢弘手也有些打颤,但还是尽量稳住情绪,冷静地说“子濯,我们去医院。”
辛子濯已经脑子有些不清醒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像是在做梦。他搞不懂,明明前两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进了医院。
那个年代手机还不是那么普遍,尤其是辛子濯这种家境里,全家人愣是一个手机都没有。卢弘和辛子濯联系不了宋梦,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焦急地打了车往医院赶。
卢弘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辛子濯,他不会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让此时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辛子濯心情雪上加霜。他只能一遍遍地轻轻拍着辛子濯的肩膀,低声说着“会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出租车一停下来,辛子濯开了门就跳下车,一路狂奔进急诊。坐在后排左边的卢弘还在付钱,一转头见人都没影了,只能在后头大喊“子濯!?等等!”
他生怕待会儿找不到人,急得连找零都不要了,也跨下了车,门都忘记关了紧跟着辛子濯刚跑的方向进了医院急诊。
好奇地看向自己的人们和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的医生此刻都模糊了起来,辛子濯跑得太快,差点在大理石地面的急诊大厅滑倒。一个护士正好在一边儿,呵斥道“你别在这里跑,万一撞倒……”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小孩儿打断了,辛子濯冲上去一把拉住护士的胳膊“我爸呢?我爸在哪里?”
这种情况急诊护士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看眼前的这是个小孩,不由得就多了几份耐心“你爸爸出什么事儿了?几点送进来的?”
辛子濯一个也不知道,急得话都说不清,还好卢弘这会儿也冲进急诊的大厅,看到了这边,赶忙上来帮辛子濯问话“护士……他爸叫辛成天,有这人吗?之前他妈也来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毕竟医院这么大,那护士也没正巧碰见宋梦,一时间没有印象,走回值班室准备拿紧急入院记录查查“你等等,我去看看。”
卢弘也不知道什么有用,把知道的辛叔的信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那护士一开始就当耳边风,冒着腰去桌上拿册子,结果听到卢弘说到辛成天在修车厂工作的时候“啊”了一声。
辛子濯顿时上前一步“你知道?我爸在哪儿?”
护士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了,你跟我来。”说着吩咐了隔壁桌的护士帮忙看一下,自己脚步匆匆地走出门去给辛子濯他们带路。
“我爸到底怎么了?现在情况是什么啊?”
护士说得倒也利索,这事儿估计明天都要上报,医院里的人现在全知道了“有个吃完晚饭回家路上酒驾的,开着车直接上了人行道,整个车撞进了修车行的门店里,你爸当时在里头就对着正门口……来的时候情况不是很好,现在……我也不知道。”
辛子濯腿一软,还是卢弘扶着他才没有摔倒。
护士带他们来到手术室门口,理应辛成天这会儿应该还在抢救呢,但手术室的灯却已经灭了。护士也愣了一下,手术室门开着,她往里张望了一下,已经没有病人和医生了,只有两个助手在收拾。
“小洁,你来做啥?”
“之前抢救的病人呢?他家属来找。”
“没救过来,已经推去b楼了。”
辛子濯在手术室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感觉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子濯?子濯?你没事吧?”卢弘感觉到辛子濯身子往自己这边倒过来,连忙半蹲下,看到辛子濯虽然脸色难看得不行,至少还没有晕厥过去,稍微松了口气。但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扶着辛子濯的手都在剧烈地发抖。
护士出来看到他们这样就知道他们已经听到了。
她看大的那个少年稍微冷静点,走过来和他说“你是哥哥吧?除了这种事儿,谁心里都不好过,请节哀。”
卢弘点点头,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那……能带我们去看看吗?他妈妈应该也在那里。”
辛子濯想,为什么偏偏是他爸呢?
听起来如此荒谬的人祸,一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人,理论上被撞到的几率堪比中奖,为什么撞到的偏偏就是他爸呢?
他到了现在感觉自己还在做一个蠢得可怕的梦。
他突然感觉父亲的脸有点模糊,每天加班到半夜,早晨又早早出门,他都多少天没见到他爸的脸,也没好好地说过话了?
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才年仅十二的他,对于死亡的理解从来就只停留在书本,电影,和他人的谈论中。
辛子濯从未想过有一天死亡会距离自己这么近,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亲人脆弱的生命。
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他被卢弘牵着走到另一栋楼的走廊里,这里来回走动的人少了许多,感觉连气温都低上了好几度。
宋梦就坐在走廊的一边儿,头埋在手里,发出闷闷的抽泣声。
“这位女士……您儿子来了。”护士把人领到就转身准备走了,走前又一次留下一句“节哀顺变”。
在急诊室,这些天灾人祸都来得太多了。
宋梦缓缓地把头从手里抬起来,那双美丽的杏眼此时被哭肿了。她看到辛子濯站在面前,脸色苍白,却也没想到要安慰儿子,而是哇地一声扑了过来,像是失去了依靠的小姑娘一样搂着辛子濯,哇哇大哭了起来。
辛子濯还在神情恍惚着,麻木地伸手拍了拍宋梦的肩膀。
卢弘看到这一幕终于也忍不住了,憋了一路的眼泪汹涌而出,而且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里涌上来,他猛地捂住嘴,转身跑着冲向洗手间,撑着进门第一个洗手池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从靠近医院的那一刻起就不舒服,消毒水味儿和这种医院特有的味道——就像是疾病,死亡的味道——让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当初他爸死前的日子他每天顶着这种味道,看着他爸的头发越掉越少,人越来越干枯,无能为力地等待着。
而现在他又闻着这种味道,听到了辛叔叔死亡的消息。
卢弘又吐了起来,他犯呕到泪花从眼睛里冒出来,模糊了视线。他十分不理智地想着以后他再也不要轻易踏足任何医院了,他受够这个地方了……
他一直吐到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脑门上冒了一层虚汗,听到厕所外的走廊那一边传来“扑通”一声。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卢弘听到宋梦哭哑了的声音,惊得都没有来得及洗一把脸,转身就从厕所冲出去。
“子濯!”
辛子濯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大好,再被宋梦情绪激动地紧紧搂着,整个人的重量都依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儿,所以这会儿有些缺氧了,无力地瘫了下去。
卢弘这辈子似乎就没跑得这么快过,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辛子濯面前,把他从吓傻了的宋梦怀里捞出来。
“哥……”
辛子濯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副景象就是卢弘狼狈不堪的脸。
6
“……!”
辛子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地喘这气。
他缓缓地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眨了眨眼,看着熟悉的房间和床,意识到自己刚才只不过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那个瘦小的少年,无力地站在医院,听着母亲的哭声,整个人仿佛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辛子濯抹了抹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头的汗。摸索着开了床头灯,他适应着灯光下床找拖鞋,轻手轻脚地去洗手间,准备洗把脸。
辛成天死了有五年了。一个人的死真的可以让一整个家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辛子濯记得他爸死后的一年是过得最难的一年。
那年头酒驾还不比后来严重,他爸的事儿后来就私了了。不是他们不想告,是家里真的缺钱。辛成天这么一去,家里的负担都到了宋梦身上。
可宋梦在家闲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有好工作要她?力气活她一个弱女子也做不来,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在餐厅收账的工作,钱也不多,于是宋梦晚上下了班儿还得去大排挡给人打下手。她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太大的苦,觉着压力大就三天两头回家哭,哭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哭得辛子濯后来都麻木了。
辛子濯的外公外婆在外地,已经退休了。两个人养老金加起来就那么紧巴巴的几百块,不过隔三差五地寄些攒的钱来,聊胜于无。而他那住在农村的爷爷奶奶,就在辛成天的葬礼上出现过一次,之后再也没露过面。
那段时间辛子濯真的是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伸手在脸上扑了两把冷冰冰的凉水,辛子濯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但也瞬间就睡意全无了。
他关了水龙头走出卫生间,发现客厅的落地灯被打开了。
“哥,这么早你就醒了?”
卢泓在厨房从凉杯里倒水喝,头也没回地说“我听见外头有动静就醒了,正好渴了,就起来喝口水。倒是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做噩梦。”
卢弘了然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辛子濯做了什么梦,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卢弘拿着杯子转身往房间走,进门的时候被辛子濯叫住了。
“哥,你明天有事吗?”
卢弘转过头,这是他在整个对话里第一次面对着辛子濯的脸,问道“怎么了?”
“哥……你好像又瘦了。”辛子濯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卢弘露出的手腕上。
他马上又接着说“咱们好久没好好吃顿饭了,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买菜做饭吧。”
卢弘笑着说了好啊,然后嘱咐辛子濯赶紧睡觉,一转身就钻回房间去了。
他现在住着辛子濯原本的卧室,而辛子濯三年前被“赶”进了他爸妈曾经的主卧。
宋梦辛劳了估计半年多就受不了那样的苦日子了,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了个男人,人稍微大她几岁,似乎也是离了婚的,带着个儿子。没多久两人火速就闪婚了。
辛子濯还记着那时候宋梦重新化着精致的妆,摆弄着手上的新戒指,不自在地和自己说“儿子,妈妈要再结婚了……但是可能不能带着你一起走。不过我会尽量每个月给你打钱,没事的时候妈妈也会回来看你的。”
“嗯,好,我知道了。”
辛子濯竟然一点都没有不舍,而是觉得——终于,她终于受不了这一切,总算是要走了。
那之后家里的主卧就空出来了。
辛子濯还是和卢弘挤一个房间,他们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觉得有任何不便,一直到辛子濯上高中的那年。
为了省住宿费,他和当初的卢弘一样,选择走读,早晚骑自行车来回。就在他告诉卢弘这个决定时,卢弘缺突然告诉他“子濯,你也不小了,以后你就自己住主卧吧,那里地方大,学习也比较方便。”
“我晚上打工总要晚回来,住得离玄关近点儿也不打扰你睡觉。”
辛子濯就这么几乎是被赶去了另一个房间。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开始以为是卢弘交女朋友了,想带人回家住,但后来也愣是没见到半个人影,于是他只能归咎于卢弘单纯就是想多些个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