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樟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亲眼看到一个在商场堪称传奇的男人,一个连他父亲都不得不尊重的男人,却跟他一样,守在这个女人楼下。并且陆樟已清晰感觉到,那两个人之间的纠葛,是他这个后来的人,比他俩年轻了好几岁的人,根本就无法探知和介入的。
陆樟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重重戳熄在烟灰缸里。抬眸依旧盯着林莫臣。
就在这时,楼宇的门被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陆樟心头一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陆樟的车,只看着林莫臣,然后微微一笑。林莫臣已迎了上去,把手里的一袋樱桃递给她。陆樟看到樱桃,心里就骂了句“卧槽”。
然后两人说了什么,木寒夏接过樱桃,转身要上楼。林莫臣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又不要脸地把她扯了回来。然后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而木寒夏在他陆樟面前从来淡定自若的脸,竟有些许红晕,虽然没与他更亲近,但是也没有挣扎。
陆樟看不下了去,冷着脸,掏出手机,拨给木寒夏。
然后就看到木寒夏松开林莫臣的手,接起电话“喂?陆樟。”
陆樟微微吐了口气,语气自若地笑了“师父,有急事。”
“什么急事?”她看了林莫臣一眼,终于转身走进楼里。
陆樟脑子转得飞快,说“哦,就是今天我们巡场看的几个问题嘛,我有些地方不明白,一个是……”
眼见她已走进电梯里,看不见了。陆樟才松了口气,胡乱说了几句话,就找了托词挂了电话。惹得木寒夏还骂了他一句“没头没脑”。
是的,他现在可不就是没头没脑吗?
陆樟重新抬起头,恰好看到留在原地的林莫臣也转身。
陆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莫臣似乎若有所觉,抬起眸,就看到了十来米远外的他。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瞬。
陆樟面无表情。
林莫臣却忽的笑了,也不再看他,径自上了车。
陆樟坐在原地,看着他倒车、掉头,然后开了过来。
林莫臣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看都没看陆樟一眼。直至两辆车错身而过,林莫臣的嘴角忽的浮现一丝笑意,但他的侧脸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陆樟却觉得,自己从没见过一个男人的眼神,能够像林莫臣这样冷酷。
林莫臣驱车扬长而去。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陆樟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第93章
男人的手指,干燥而微凉。
他的脸,他的黑发,他低沉的笑声,他怀里的温暖。
他与她,耳鬓厮磨着。身体缠绕,那么亲昵,那么靠近。
……
木寒夏感觉到心底迸发出的深深爱意,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要淹没过她的整个身体。那是一种放纵而无法阻挡的情绪,比与他重逢后的每一刻,都要真实。
朦朦胧胧,锥心刻骨。
然后,不知是何时的瞬间,身体冷却下去了,心也冷却下去。她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晨雾中远去。离开了她,毫无留恋。
她追着他的步伐,追不上。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任何话语,可是木寒夏清晰感觉到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冷酷和决绝。
某种尖锐的、似曾相识的刺痛,一下子扎进她心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已充满泪水……
她猛然惊醒。
抬起头,一室阳光明亮。望向墙上的钟2点整。她吁了口气,往后靠在老板椅里。午休的短暂时间,竟然就这么趴着睡着了,还做了梦。
她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门口传来敲门声,何静穿着职业套裙,还有些拘谨不适应的样子,笑看着她“木总,马上要到会议室开会了。”
木寒夏也笑了,递给她个戏谑的眼神“哦,谢谢啊,我马上去。”
会议室里。
木寒夏和一众经理坐着,其中一人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木总,已经快半小时了,小陆总是不是又不来了啊?”
木寒夏沉吟不语。
另一位经理却道“陆总已经有三天没来公司了,也没参加我们的任何会。下个星期,咱们的商场就要开业了,他不来,总是不合适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但也不好多说什么。虽说这件事大体是木寒夏在主持,但陆樟再怎么说是正职,又是太子爷。他现在关键时刻突然又掉链子,那感觉就像是临决战前,主帅跑了,无论是于士气,还是于此战的兆头,都是不妥的啊。
木寒夏也不明白,陆樟到底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特别勤快听话。突然就跟她玩起了消失,电话也不接,人也找不到。问冯楠,冯楠遮遮掩掩地说,陆总这几天跟朋友玩去了,他也找不到。
木寒夏听了,也有点发火。索xg晾了他几天没管。谁知现在都要开业了,他也没回来。
“小陆总那边,我去沟通。”木寒夏说,“不等了,先开会吧。”
——
这是北京郊区半山上的一幢别墅。天空中的星星,竟比城市中繁密许多。周围森林幽深覆盖。
木寒夏把车停在别墅门口。地址还是从董事长陆栋那里问到的。提到儿子最近的叛逆,陆栋也很生气,并请木寒夏多担待。而木寒夏并无怨言,她觉得自己理应去担待陆樟。
走到门口,去按门铃。却听到里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有说话声。看来陆少爷在开arty,人还不少。
很快就有个年轻人来开门,瞧衣着气质,也是非富即贵。他见开门是个美女,笑笑“小姐,你找谁啊?”
木寒夏答“找陆樟。”顿了顿说“我是方宜事业部的副总,叫木寒夏。”
年轻人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说“哎呀,原来是师父啊,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小陆在里面颓着呢,师父,就靠你去超度他了!”
他一口一个“师父”,令木寒夏失笑,跟着他走进去。一路上花园、篝火、泳池……遇见不少人,全是跟他一般大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偏偏他见一个人还引荐“这就是小陆的师父,师父来了!”结果所有人都改口叫“师父”,热络嘴甜得不行。这令木寒夏微微无奈,也觉得陆樟的这些朋友,都还挺有趣的。
最后,年轻人把她带到别墅深处,一楼的一个房间门口,然后小声说“他刚刚就在里面呢。师父,这小子这几天跟吃了火药似的,见谁喷谁。您去治他,我就不去触霉头。”
说完他就走了。木寒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似有说话声。她敲了敲门。
陆樟冷淡的声音传来“谁?”
木寒夏轻轻推开门。
这是个起居室模样的房间,很大,除了床,还有大沙发和茶几。落地窗外是个小泳池。此刻屋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陆樟就坐在沙发里,大刺刺的样子,他身旁还站着个女孩,年轻又漂亮。
陆樟的脸本来y沉着,看到木寒夏,一怔。
木寒夏笑了笑,走进去,说“旷工、躲着我,就是为了在这里开arty?”
陆樟还没说话,旁边的女孩先生气了,冲木寒夏吼道“你谁啊你,说小陆干什么?”
“你闭嘴!”陆樟转头就朝她吼道。
女孩愣了一下,心里委屈极了。她今天本来就是想跟陆樟发生点什么的,结果刚才话没说完,陆樟就让她出去,别吵他。两人的事还没扯清楚呢,谁知道又杀进来个女人,陆樟还护着她!
女孩以为接下来,陆樟肯定要让自己滚蛋了。谁知陆樟骂完她,却又忽然把她一扯,扯进怀里抱着,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幸福来得太突然,原来陆樟真正的xg情这么暴?女孩都有点懵了。这时陆樟却抱着她,懒洋洋地开口道“师父,我不是早说过吗,我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向来随心所欲。您找到这儿来干什么啊?关心我啊?可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啊?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别管我得了。这样您好受,我也好受啊。”
女孩没敢出声。木寒夏看着陆樟的样子,静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陆樟,能不能让你朋友先出去,我们谈谈。”
女孩横她一眼“你凭什么叫我出去?小陆……”
“谁让你跟她顶嘴了?”陆樟说,“她让谁出去,谁就得出去!滚蛋!”他一把推开那女孩,女孩气得脸都白了,哭着摔门出去了。
第94章
木寒夏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站着,直至屋内终于安静下来。陆樟侧头看着一边,没看她。但是木寒夏注意到,他的脸颊有些红,大概也是喝了酒的。木寒夏想,所以他刚才才这样喜怒无常,一会儿损她,一会儿又护着她骂那个女孩?
木寒夏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抬头看着他。陆樟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一动。
“陆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难受了?”她温和地问。
陆樟静默片刻,回过头来,却恰好看到她清澄如水的眼睛。满肚子里的火,所有的不甘和暴戾之情,竟一点也发不出来,生生闷在心里。
“没事。”他低声答。
木寒夏一直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窘迫,移开双眼,不再与她对视。
然后她再次开口了“小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住过,像这里这么好的别墅。在北京,这么一套,至少得两千万吧?”
陆樟微怔,抬眸看着她。
木寒夏一笑“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并不羡慕你。”
陆樟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受了打击,现在中途想要放弃。或者是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没了兴趣。你觉得即使悦家没做成,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实质xg影响,对不对?这几天,你旷工了,下面的人,却依然加班加点,在做最后的冲刺。你不来,大家虽然明面上不敢说,心里却会有各种猜测。会觉得,你其实已经不支持这个事了。”
“我不是不支持。”陆樟微哑着嗓子说。
木寒夏只是微笑“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天你肯去在工地跑,去谈供应商,去骂或者夸奖那些员工,你在公司的人心中,已经不一样了。他们开始习惯,眼睛看着你,看着你在的方向。过几天的开业典礼,哪怕业绩成功,如果你不在,对于这些刚刚开始追随你的人,其实已经失败了。”
陆樟莫名感到动容,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因为他真的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说我不羡慕你,并不是我不渴望得到那些东西。而是我在人生的路上,不会总让自己往上看,而是要让自己往下看。”木寒夏说。
陆樟抬眸“往下看?”
“嗯。”她答,“所有的励志的书,所有的商业领袖,都在鼓励我们往上看,对不对?可其实,不是的。往上看的是目标,往下看的是人生。我高中毕业那年,父母双亡,我连大学都没考上,进了超市,当了一名营业员。现在的海归,昔日不过是个高中文凭。这在你看来,是否是无法想象的?”
陆樟眼神闪动,轻声说“嗯。”
“可那时候,我就跟自己说,要往下看。还有的人,连居住的房子、遮头的片瓦都没有。我们超市,还有三十几岁的大姐,一个人无依无靠,下班还要带孩子。一分钱要掰成两分钱花,连坐公交的钱都舍不得出,每天走路上班。我亲眼看到有流浪汉,去菜市场犹豫半天,买了一块钱的熟豆腐干,直接狼吞虎咽下去。真的会有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而我那时候,每个月还能挣800块。我就觉得,自己真的要知足。对生活知足,对梦想不知足。你生来富足,不需要费任何努力,就拥有普通人毕生奋斗渴望的一切。我想你一定朝上看过,想要继承方宜后,成为像你父亲一样,甚至比你父亲更优秀的企业家。我知道你不甘于庸碌,你一定内心是想着的。
可是你什么时候,朝下看过?看公司,你的那些员工——他们不是我的,不是任何人的,是你的——他们每天努力辛苦工作,就为得到你的赏识,得到更好的薪水和地位,去回报自己的家庭。悦家若是成功,他们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他们就能跟着你在行业里就能扬眉吐气。并且能够自豪地说,我们做的这件事,不仅是商业的成功,还回报了社会。你身为方宜接班人,拥有的不仅是令人羡艳的地位和利益,你还承担着许多人的未来和责任。你向下看看,去公司看看。他们都已经信任你了,他们在等着你。”
陆樟一直不说话。模糊的光线里,听她与他促膝而谈。
“我觉得一个人,无论处于人生的哪个位置,卑微也好,强大也罢,都要有向下看的胸怀,向上走的气魄。”她说,“你骨子里,是这样的人。我一直知道,你跟我是一类人。你现在去做悦家,做方宜,已不仅仅是为了兴趣,为了你父亲,而是为了你自己。这是你人生的路。你聪明、果断、热情、正直,其实我相信无论你的身旁是否有人教有人帮,或早或晚,你也会走到那样的一条路上去。”
——
这晚,木寒夏离开后,陆樟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她说的很多话,一直在他脑子里打转。他是无法想象,这世上有人只拿得出一块钱,吃一顿饭。他也无法想象,这么光鲜亮丽的她,竟然曾经是超市营业员。那些他从来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营业员。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原来没什么可傲的,可拽的。这样挥金如土的青春日子,他总觉得少些什么。现在他才忽然惊觉,他拥有的是什么呢?他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说,一个人无论处于人生的什么位置,都要有向下看的胸怀,向上走的气魄。陆樟想着想着,又笑了。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大气磅礴的话。那么纤细柔美的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