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42节

    唐希观察着他爸突然变脸的神色，惊出一身汗来，生怕他又是一个巴掌招呼上来骂他傻。

    唐回坐下来，微乎极微的叹了一声，说“吃饱了不能和我说？干嘛把自己撑成这样，自己遭罪，别人看了又难受。”

    唐希立马说“爸，我错了。”

    唐回只是摇头，声音细如蝇蚁“不，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唐希揣揣不安的看着他，翻滚的胃都顾不上了。

    良久，唐回只是给他掖好被子，说“你好好休息一下，爸爸出去抽根烟，烟瘾犯了。”

    唐希乖巧的点头，其实他睡不着，没到他的生物钟休息时间，更何况白天睡了那么久现在胃又撑得难受，一点睡意都没有。

    唐回心思百转千回，忍不住的想起了下午唐希和肖城自然并且其乐融融的相处场面。如果是肖城在喂他，他一定是放开了去心思去说的吧，哪会像这样，什么心思都藏着掖着。他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他，不得不说，他这个父亲做得真是不称职。

    他去卫生间洗了脸漱了口，确保烟味没那么重才进去。唐希正盯着天花板发愣，听见响声扭头看向他。唐回说“睡不着？”

    唐希违心地说“马上就能睡着了。”

    其实唐希也不想为难他爸，他爸忙了一天，而且昨天晚上又是一夜没睡，现在肯定是累得不行想倒头就睡的。何况，就算他说自己现在睡不着，他爸也不能干什么，只能徒增两人之间的尴尬。

    唐回的确很累，身体累心也累。说“我就在旁边的沙发上睡，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病房里良心的准备了一个供家属坐的小沙发，完全就不够睡的，唐希说“那哪能睡啊，爸，你和我一起躺这儿吧，够大。”

    唐回说“病床哪够大，你好生躺着，我就在沙发上凑合一晚没事的。”

    唐希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爸姿势怪异的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就要睡去了。

    病房里的灯熄灭了，唐希的睡意也慢慢的上来了。他身上有伤，翻身很是困难，值得庆幸的是他睡姿还是很正经的。他爸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唐希看他的姿势都觉得很累。

    静默的夜里，唐希突然听见他爸清晰的声音“希希，爸爸对不起你。”

    唐希愣了会儿神，眼睛里无端的涌现喜悦的水珠出来，要落不落的附在眼珠子上。

    没关系爸，我没怪过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肖城站在镜子前认真的拉上校服的拉链，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更精神些。肖妈站在他背后给他整理领子，说“整的这么好看，哪像是要去做检讨的人。”

    肖城说“正式点好。”

    肖妈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宽慰他“紧张吗，要不要妈妈陪你一起去？这个检讨你不必放在心上，爱上一个同性本来就谈不上对错。但是必须得给校领导一个交代才行，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才不至于对你和唐希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肖城转过身，说“妈，放心吧，我知道的。”

    肖妈点头说“那行吧，妈妈就不陪你一起去了。马上我就要启程回去了，下午还有课要上。唐爸是有所松动的，现在你急不得。在唐叔叔面前少和希希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不要去给你唐叔叔心理上的压力。他是爱唐希和他已经去世的妈妈的，早晚有一天他会自己想明白的，给他时间。唐希最近也不会经常来找你了，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别让妈妈担心。”

    肖城点头说“好。”

    学校每个周一都会升旗，因为考虑到高三学生的学习压力，学下批准高三学生可以不参加。他们学校是高中初中在一起的综合学校，初一到初三，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们都勒令要来参加升旗仪式。原本这种浪费时间又要提早来学校的活动，有许多的人都是会偷懒缺席的，教导主任看见参差不齐的人数都气得跳脚。但是今天，几乎是无一人缺席，大多数人都不想错过这场精彩的好戏，就连高三的学生都扎堆挤在窗口往外看，有的甚至直接下楼和其它年级一起升旗。本来是好端端的早读课，班主任拦都拦不住他们躁动的心。

    操场上乌泱乌泱的人头，喧哗声几乎捅破天际，年级主任通过麦克风喊了几声安静都没人理，依然是自说自话，和同伴议论。

    肖城的检讨被安排在了最后，前面是冗长的校长讲话，年级主任讲话，代表教师讲话，代表学生讲话还有优秀班级评比的前几名等等。学生们也一点都不给面子，嘈杂不断，一秒都没安静下来。直到肖城缓缓的走上台，只一瞬间，吵嚷嚷的场面静得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肖城打开自己的稿子，笔直的站在演讲台上，浑然天成的气质和形象都让许多女孩子低呼好帅。他慢慢的开口，声音清澈而严肃“首先，我在这里代表唐希一起做这份检讨，唐希因为有重大事情不能赶上，我代表他向校长及各位校领导表示真诚的歉意。”

    说完，他朝着坐着的领导们鞠了一躬。全场鸦雀无声，他拿起话筒，继续道“学生的首要职责应该是专心学习，但是我和唐希的事情打乱到了大家本来平静的而专一的学习生活，我代表他向各位同学表示真诚的歉意。”

    他离开演讲台，朝着下面的学生们鞠了一躬。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肖城继续说“学校在我看来一直都是一个神圣的殿堂，作为一个学生，大家都应该学习到的一项技能便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或许，大家年纪还小，还没有形成独立思想的习惯和体系。会被家长、老师、社会舆论、他人的言论甚至是周身的环境带跑偏。这很正常，但是我想说的是，所有的存粹的爱都应该被尊重，而不是被谩骂被指指点点被议论。”

    台下无一人说话，全部都看着台上这个耀眼非凡的青年，似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把呼吸放缓，怕扰了他人思想的电波。校领导们见情况不大对了，怒气冲冲的给年级主任打眼色，年级主任重重地咳了一声，肖城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当然，我并不是鼓励大家去尝试一段这样的感情，毕竟前路险恶，有更加容易的人生道路可走，没有必要去选择一条艰难的。但是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已经确定了自己不喜欢异性了，也请你不要彷徨，不要惊惧。因为你不是大家所指责的变态、不是离经叛道之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偏离了大家所认为的正常轨迹的正常人而已。这个世界上虽然这类群体占的比例很少，‘话语权’自然掌握的也不多。我喜欢的一个作家说过‘话语即权力，权力即话语’，没人发声不代表不存在，我相信未来只会越来越好，而不会向思想闭塞、偏见引领主导的方向进行下去。”

    教导主任急得额头开始冒汗了，校长把面前的水杯砸在了地上，留下了一滩污渍。眼见着局势控住不住了，教导主任想直接从肖城手里抢过话筒，强硬的遏制他的讲话。好在肖城也到了结语部分了，他说“最后，我再次向全体师生领导道歉，这次闹出来轩然大波希望只是大家生活的一个小插曲，过段时间便可以忘记的那种。我自始自终都不认为我的爱是错误的荒谬的，相反，我认为带有偏见去看待别人才是错误的可笑的。谢谢大家！”

    肖城背着阳光站着，第一个起来鼓掌的是三胖子，其次是武老师，然后是钢炮和柳庆蕾。他们的掌声像星星之火般，以燎原之势带起了整片的雷鸣掌声。有些在楼上的高三学生干脆用欢呼声表达了他们的激动。

    教导主任赶忙把人轰下台，对着台下说“同学们安静一下啊，刚刚肖城同学所说的太过片面化，你们还是小孩子，很容易被别人的坏思想所引导。大家早恋是不好的，搞同性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更是不被允许的……”

    话还没讲完，便被下面的学生打断“老师，我看你的才是坏思想吧！凭什么带着偏见看人啊，人家的感情招你惹你了！又没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他的话引来了一片附和“就是就是！”

    肖城踏着阳光，踩着喧闹回到武老师身边。武老师笑得眼睛都没了，说“好小子，够有勇气的啊！不怕校长把你开除了？你这种言论在他的眼里可是具有发动作用的啊。”

    肖城说“他不会把我开除，现在的局势站在我这边的比较多，他不好和他们交待，他顶多就是会给我个严重的警告罢了。”

    武老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真是个小滑头。”

    柳庆蕾从自己班上的队列挤到肖城面前来，笑着用拳头轻捶了他一下，说“好样的。”

    肖城说“谢谢。”

    柳庆蕾叹道“不过学生的家长们可不会这么想了，也会有挺多人不能接受的，不过管他呢对吧？自己开心就好。”

    肖城笑得弯了眼睛，说“嗯。”

    从那以后，肖城成为了这所学校赫赫有名的名人，一个足以被大家所记住的璀璨光芒。若干年后，他这段讲话还是会被一些年老的思想开明的老师对他们的学生们提起，他恍若一颗璀璨的流星，给大家的记忆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肖城果然如他自己所料，被校长记了一个大过，在广播里通报批评了三天。肖城倒是毫无影响，倒是他的拥蹙者们愤愤不平想要去给他讨个公道。这段风波很快就被平息下去，只能泛起一个小浪花了。唐希很快就回学校上课了，没有肖城坐同桌陪伴的日子一开始很难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上课也是频频走神。但是被肖城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一通以后，整个人都回到了当初的拼劲里。他们现在只能放学往家里走的那一段能一起，唐希的爸爸现在还不允许他去找肖城玩，但是态度已经足够的软化了，唐希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件事情过去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样子，武老师在一天上午很严肃的把唐希叫进了办公室里，唐希还以为是自己惹了什么事。腹诽半天却在办公室里意外的看见了肖城。唐希眼神一亮，不断的对肖城做小动作。武老师轻咳一声，提醒他们“收敛点。”

    唐希撇撇嘴，把放在后面不说话。

    武老师严肃的说“把你们照片挂在公告栏上的人，查出来了。”

    唐希瞬间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是谁？”

    武老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肖城，说“万晓晓。”

    唐希愣住了，肖城也没想到会是她。

    武老师说“公告栏因为挨着校门，校门那有警卫看守着，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警卫看见一个女孩子浑身湿透在公告栏那里贴东西也觉得很奇怪，特意看了一下她的样子。但是全校的人太多了，要一个一个排查太难，这些天我就在警卫室待着，和警卫一起看看能不能撞上那天晚上的人。虽然这个方法很蠢，有点大海捞针的意思，但是也没比这更快的方法了。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吧，有一天万晓晓走得有些晚，被警卫认出来了。”

    武老师说“你们自己想想看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吧，我打电话给了你们的家长，肖城妈妈的意思是要你自己拿主意，唐希的爸爸没有做什么回复。”

    肖城说“好，我们会回去仔细想想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肖城一如往常的站在学校门外等唐希，有不少人都认出来了他，都朝他冠以注目礼。他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都朝他们扬起一个微笑。唐希出来的也很快，今日他没了以往的兴奋劲，沉默着在想着事情。

    肖城光明正大的牵起他的手，自从他们两个的事情曝光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遮遮掩掩地怕别人的眼光了。肖城说“中午想吃什么？”

    唐回中午不回家吃饭，这也方便了肖城和唐希腻歪在一起。唐希有时候会想，他爸爸是不是故意中午不回来吃饭，好留下机会给他和肖城相处的。

    唐希说“鱼和鸡丁。”

    肖城说“行，等下咱们去买。”

    唐希说“你想过要怎么办吗？让她当着大家的面给我们道歉？或者闹到她的家长那里去，让她的家长给她点颜色瞧瞧？”

    肖城侧着脸看他，说“除了这两种方案，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实行第三种方案的吧？”

    唐希一窘，说“毕竟她是个女孩子，让她太难堪不好，万一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怎么办？”

    肖城说“正好她还是你以前念念不忘好几年的白月光，然后你下不去狠手对吧？”

    唐希说“胡说什么。”

    肖城说“我本来也就没打算怎么样，可以说我们是想到一块去了吧。放心吧，我的心眼还不至于那么小，无端的去猜忌什么。就算你还残留着什么不该有的情感，这下也应该断得一干二净了吧。”

    唐希气得掐他的脸，说“哪还有什么念想啊，还说自己心眼不小！”

    肖城弯了弯眼睛，说“你看，你这种早就没有嫌疑的莺莺燕燕我都能记心里这么久，如果你去招惹了别的花花草草，兴许我能记住更久。要不要尝试一下？”

    唐希抖了抖胳膊，说“不敢不敢。”

    晚上下了晚自习，唐希走到万晓晓的座位旁边，敲了敲她的桌角，说“一起走？”

    万晓晓一愣，心里有些发虚，僵硬地说“好啊。”

    两个人沉默的走到校门口，万晓晓看见路灯下的肖城心里更加涌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肖城自然的牵起唐希的手，唐希瞥了一眼他，示意旁边还有别人收敛一点，但是肖城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万晓晓有些尴尬的走着，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她作为坑害了他们两个的罪魁祸首，心里不忐忑不安是不可能的。难道自己被发现了？虽然自己是在家里打印的东西，但是公告栏是接近校门口的，是不是被保安发现了？万晓晓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的各种细节，那晚雨下得很大，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别的紧张，想着快点弄完就了事了。那个时候好像是有一个人拿手电筒往她那边照了照，但是那个时候特别暗，雨把头发都打湿了盖在脸上，应该看不出来自己长什么样子吧？

    万晓晓看着前面两个相携走在一起的二人，她心里突然十分的确定，自己完了。

    肖城停住脚步，回头望她，说“走吧，请你吃夜宵，可能会有些远。”

    万晓晓魂不守舍的应了。

    肖城把人带到了小老板的店里，自从小老板和男朋友冷战以后，小老板经常晚上开到特别晚才回家。他们到了的时候，店里还三三两两坐着谈天说地的无聊游魂，小老板正坐在他们一桌侃大山。

    小老板有些诧异的看见他们进来，尤其是后面还带了一个姑娘的情况下。他以为这是他们很好的朋友，上前笑着说“这么晚还来关顾我的店，这是你们的好朋友吗？那个提起过的柳庆蕾同学？”

    万晓晓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摆摆手。

    肖城淡淡的说“不是，这位是万晓晓。上三份招牌吧。”

    小老板听他语气不大对，视线在万晓晓脸上巡视了一会儿，没作声转身去他们准备。

    肖城找了一个相对偏僻些的位置，对万晓晓说“我和唐希经常来这里，你可以尝试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万晓晓深吸一口气说“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现在很晚了，我还赶着回家。”

    肖城和唐希静默半晌，之后唐希说“我们都知道那个人是你了。”

    万晓晓一点都不意外，等着他的下文。

    唐希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情来，给我们带来的困扰都不小。虽然现在事情的影响范围缩小了很多，但是一些矛盾还一直都存在着，着实让我们都很难处理。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万晓晓嘴皮扯出一个刻薄的笑容“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你们两个给我带来的伤害难道不小吗，我告诉你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肖城说“因为你喜欢过我我却让你难堪，因为我抢走了把你捧在手心里看待的追求者，因为你可悲又可笑的嫉妒心？”

    万晓晓目眦欲裂，眼睛里的红血丝让她看上去十分的可怖，她的指甲掐进了木制桌子的边沿，指甲因为用力毫无血色。原本心中的那一丝愧疚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咬牙切齿着，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她的齿缝里蹦出来的“那又怎样！”

    肖城只是面露悲悯的看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万晓晓几乎要恨透了他这种圣人般的神色，好像站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批判着犯了错的普罗大众。你凭什么可怜我，凭什么！

    唐希坐直身子，转身指向角落里那堆还在谈天说地的顾客们，说“你知道吗，那群人和我和肖城一样，我们都是一类人。或许他们其中有人有幸福恩爱的伴侣，或许现在还是孑然一身，但是大家都平常的过着生活。或许不如意，或许肆意飞扬，或许恩恩爱爱。但那些都是别人的生活，你去打扰或者干扰都是一种不尊重。今天我们可以原谅你所做的一切，甚至是不需要你的一句道歉。但是我们也希望你能记住一点，我们的原谅不是对你的纵容而是对你的尊重。”

    万晓晓那天晚上在小店里坐了很久，直到小老板来对她说要打烊了，她才缓缓的开始吃起那冷的没气了的招牌。她自虐似的把大口大口的塞，喉咙里一下挤进去这么多东西一时有些恶心，冰冷的食物滑过食道让胃有些抽搐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