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李铁蛋挤进售房部的营业厅，东张西望，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已经不少人让售楼小姐带着排号了。
朱阳阳一眼就看到了唐宁，然后也自然看到跟在他身边的李铁蛋。
朱阳阳是这个楼盘的半个老板，今天他本来是不过来的，但是托不过老同学三通电话，他来迟了，刚到就看到唐宁偷偷摸摸的在那里看样板房的模型，满眼的羡慕。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李铁蛋在一个瘦高漂亮的售楼小姐比划着什么。
他没过去打招呼，绕到售楼部的二楼，那里是贵宾室，跟几个他们请来的客人打了招呼，朱阳阳就把售房部的负责人单独叫了出去。
唐宁跟李铁蛋问售楼小姐他们想排号的事情，一开始并不顺利，对方似有火眼金睛看穿他们买不起房，大概是来倒卖牌号的，便有推脱之词。可总的来说，公司的房卖给谁不是卖，就算有人倒卖，她自己也有业绩要看的，所以售楼小姐也没一口拒绝他们。
可之后，她对讲机响了，回头不知道对方跟她说了什么，她态度立刻转变，热情的给李铁蛋和唐宁带到休息区，安排了座位，又上了茶，说去准备材料。
唐宁回头看了一圈其他在休息区等待的客人，更觉得自己这一身假耐克太上不了台面了。更加奇怪那个售楼小姐的态度。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只是有些迷茫，可一颗心被赚钱牵引着，信念仍旧坚定。看这个火爆的情形，说不准天他们排上的号就能卖出去了。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签了一个临时的合同，交了钱。唐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看起来房子应该会卖得很好，可他就是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么好赚的钱，有些害怕。当让还好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如果七天之内放弃选购的话，可以退全款。
李铁蛋比唐宁可兴奋很多，他眼见着别人这样赚过几笔，要不是唐宁保守，只肯买一个号，这一票就能当他们半年的生意。
走出售房部的时候外面还吵吵嚷嚷的做活动，不少人围在那里看宣传的小姑娘们的裙子多短。
唐宁顺着去找自己的电瓶车，因为一开始保安不让他停在机动车的停车区域，他只能停到很远的一个接近公车站的小道边。两人一路从喧哗中走出，李铁蛋还眉飞色舞的跟唐宁商量要去哪家房产公司投放他们的号牌。
唐宁忽然顿住了脚步。
李铁蛋走出了两三步了，发现唐宁没搭他的话，一回头才发现唐宁面如金纸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扭头四下看，也没见着什么吓人的东西能把一个大老爷们儿吓成这样的。
李铁蛋倒回去几步，去拉扯唐宁的袖子，“走吧，咱们得赶紧，俺看也有人跟咱一样是来排号去卖的，别让人抢前面了。”
唐宁静默了好几分钟，忽然撇开李铁蛋拉他的手，声音很低的说“我不能去买这个了，你先回去吧，铁蛋，我回去把这个退了。”
“为嘛啊这眼看钱就要到手了你别怕卖不掉啊，俺问过好多人了，等这里楼盘一放完预定号牌，立刻就能高价卖出去了。”
“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处理这事。”
唐宁的态度难得坚持一回，李铁蛋疑惑的松开手，可也没离开。
他不认得朱阳阳的车，可唐宁认得。
第34章
站在二楼咬牙切齿的看着楼下兴高采烈的唐宁和李铁蛋的朱阳阳忽然间唐宁对着自己的车站住了，他很少脑子比身子反应慢，不过这会儿出现了一点意外。他抄起驼绒的风衣就往楼下走，一阵风似的。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他到唐宁那个表情他就烦躁的想急于解释什么。
朱阳阳跟唐宁是在售房部门外撞见的，一见到朱阳阳唐宁便组织不好脑子里的语言了。
他有些负起的把刚才的合同扔到朱阳阳胸口，“我要退掉。”
朱阳阳见唐宁的表情便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他也不是那种陪小心的个性，他抓住手里的合同，刻薄的话有些不受控制的说出来了，“你不是想赚钱吗我给你机会你又不要装什么清高呢你也不是那块料，反正这个社会也笑贫不笑娼。”
唐宁涨红了脸，嘴里哈出一段一段急促的白气。
李铁蛋脑子没转得那么快，不过见朱阳阳跟唐宁的表情，他还是感觉到朱阳阳又欺负唐宁。
李铁蛋把半个身子挡在唐宁前面，像是要给他无形的支持一样。
唐宁是有一丝感动的，可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想跟朱阳阳说清楚，他一点都不稀罕他的施舍，这些施舍更像是火上浇油，更像是把旧伤剖开。
“我不需要。你你既然是这里管事的，你帮我退了吧。”
看唐宁满脸我一点都不想跟你纠缠的样子朱阳阳就生气，他一把抓住唐宁的肩膀，李铁蛋立刻要挤进二人之间，朱阳阳被弄得有些可笑。
朱阳阳一开始也很吃惊唐宁会考虑这么贵的楼盘，后来跟这里的负责人聊了聊他就知道唐宁和李铁蛋的小算盘了。不过怎么都好，他是真的想唐宁赚点钱，他都顾及唐宁的自尊没出去炫耀自己给他好处了。这人怎么还不懂得占点便宜呢朱阳阳这敞开胸怀让人占便宜的劲儿结果被人一脚踢回来的感觉真是让他无限抓狂。
唐宁憋了半天，终于抬头望着朱阳阳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你听不懂吗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我不想欠你什么，你也不要每天都开车停在我店门口了，我受受不起”唐宁差点就要脱口说出他受不了了，可他还是机灵了一次，没朱阳阳抓住把柄。
“好你说你不需要，我马上给你退掉。”朱阳阳不知道是被当众揭穿自己每天去蹲点的时候有些伤自尊呢，还是看铁蛋一副你要动唐宁我就豁出命去不让你好过的表情让他难受了，总之他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连狗都能闻出来。
李铁蛋虽然此刻注意力都在朱阳阳身上，可他一听唐宁说朱阳阳每天都开车停在门口，却没出现过，他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事儿唐宁从来没跟他提过。他没朱阳阳那种爆棚的自信，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唐宁是怕他不高兴或者冲动做什么事才只字未提的。他觉得唐宁的话听起来也变了味。这种不高兴的感觉顿时在三个人身上都蔓延开来。当然最明显的还是朱阳阳，他鼻子里哼出来的气都快赶上没吃上肉的恐龙了。
长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话终于吐出来了。唐宁心情并没有预计的愉快，反而一阵莫名的心绞痛。
朱阳阳和唐宁都曾经那么怀念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的关系，没有施舍，没有不同，就是两个懵懂的初通情事的少年。
可现在，他们都回不去了。
朱阳阳也不再是原来的朱阳阳，唐宁更是卑微得连自己都不敢去接受和相信朱阳阳对他的好感。
“你跟我进来吧。你别进去了”后面半句自然是对铁蛋说的。
唐宁挣脱了一下，既推开了铁蛋的胳臂，又跟朱阳阳保持了一臂的距离，“哥，你别做这些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就像你帮我找工作，让经理照顾我，从来不扣我奖金，给我安排高级病房，这些我都没办法谢你。”
“我也不需要你谢我我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别跟我装傻，我就要你喜欢我”朱阳阳的音量不小，语气霸气，唐宁有些心虚，总怕被人看见。他担心的到不是自己，而是朱阳阳。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就因为你觉得你欠我了那我以后就不对你好行不行了没见过你这样的”
“阳哥，就算我跟你在一起，我也没自信真的能”唐宁说不出口一辈子这句话，对他来说也许是句相当简单朴素的话，可对朱阳阳说出起来就是相当肉麻的话了，唐宁顿了顿，决定斩草除根，“你对我做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欠你更多，没办法好好接受你的好意。你这样，还不如，他，他给煮碗面，烧一盆洗脚水。”
李铁蛋听唐宁这说，顿时觉得腰杆都硬了些。
他盯着朱阳阳，发现朱阳阳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之后脸色更暗沉了。
“好好好”朱阳阳血压暴增，他拿着唐宁扔给他的单子，进去直接扔在一个售楼小姐脸上，态度极差的吩咐人给退钱。
售楼小姐受了气，对唐宁也是冷鼻子冷眼的，难听的话说了一堆。
李铁蛋差点跟人争起来，最后唐宁只是沉默的拉住了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好像已经把该说给朱阳阳的话都说完了，之后便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了。
傍晚朱阳阳推了很重要的饭局，极其冲动的开车回家，不是他自己的住处，是他爸妈的别墅，吴语倩没想到儿子这个时候回来，她正跟瑜伽教练在做练习。
朱阳阳此刻幼稚毕露，他负气的坐进沙发里，质问他妈，“妈，你喜欢我爸吗我爸喜欢你吗你给他煮过面条吗你给他打过洗脚水吗”
听着儿子的叫嚣，吴女士诧异的笑了，这种青春期的表现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有煮过面条吧，洗脚水没有过”
“那你觉得煮面条就能表示是真爱吗”
吴语倩果断的摇摇头，安慰儿子，“给对方煮过面的夫妻也有很多离婚的。”
朱阳阳立刻烦躁的站起来，留下一句“鸡同鸭讲”就摔门回去了。他妈更乐了，跟瑜伽教练说道，“异性恋同性恋本来就是鸡同鸭讲，他生个什么劲儿的气啊真不像我，跟他爸的基因一样。我们继续”
教练尴尬摸了摸额头的汗，强作镇定的继续指导。
朱阳阳不知道唐宁一个人躲仓库里抽了一晚上的闷烟，他们好像都一直没有走对路，总在两条道上追着。晚上，朱阳阳又做了关于唐宁的春梦，很奇怪，这次竟然不是十年前样子，就像近在眼前的他的模样。朱阳阳看着黑色床单上的一滩东西，忽然发觉自己也有可悲又可怜的一天。
还说年纪大了，在感情面前自尊也变得薄弱了，耐力也减退了
怎么听都跟车子似的，朱阳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并未设想过自己到底多想得到唐宁，或者他只是去回避他也许想要得到这个简单粗俗又有点傻的男人的欲望超过了曾经每一次恋爱。
从来不迷信的朱阳阳还是怀疑今年自己是不是犯太岁了。
不过想来，这个太岁大概也是个红娘体质的太岁，想到自己偶然在大街上都能碰见唐宁，又产生了一种少女般的命中注定的味道。朱阳阳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大概在被考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情路坎坷。
第35章
李铁蛋明显感觉到从那天回来之后唐宁就不怎么说话了。以前给客人推荐碟子，忽悠人买连续剧都是唐宁的专长，可这几天客人都是他招呼的，唐宁经常半天连找多少钱都算不利索。李铁蛋一点不想跟唐宁谈朱阳阳的事，可没办法，他不能看唐宁这样，他心疼。
两人收拾着店面，唐宁面无表情的拿着墩布清理门口几个高中生滴的冰淇淋，因为有几个小时了，已经粘在了地上，看起来怪难弄干净了。
唐宁较劲儿的跟那儿猛拖地，李铁蛋收拾完碟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去一把抢过唐宁的墩布。
唐宁还没回神就被李铁蛋一把推到拉下来一般的卷帘门上。李铁蛋踮起脚，一口亲在唐宁的嘴上，因为太紧张了，还亲歪了，不过他很快把自己的嘴唇调整到了唐宁的嘴唇上。
按照唐宁的性格，他会估计李铁蛋的面子，李铁蛋也是看准这一点才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这么做了。
可今天唐宁显然是反常的，他特别不耐烦的一把推开了比自己矮的李铁蛋，口气不善的说“铁蛋，我当你是哥们儿的。我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但是我接受不了，我谁都接受不了你别这样了”
说完唐宁掀起卷帘门就跑出去了。隔壁听到动静的买彩票的小姑娘望着唐宁的背影，回头跟自己店里的人又叽叽喳喳的八卦起来了。李铁蛋对着她们吼了一句“说什么说”，也只能恼羞成怒的关了店门。结果他想安慰唐宁的话，半个字都没说出口，还闹了个不欢而散。
李铁蛋没想到半夜唐宁端了一锅饺子，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给门打开了。
一看唐宁来，李铁蛋刚刚碎了的一颗心立刻拿502粘好了。
他接过唐宁手里的锅，就听唐宁小声儿的说，“铁蛋，刚才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要说那些的。”
“大哥，你别跟俺这么说，俺现在有口饭吃，有钱寄回家，都是你看得起俺。”铁蛋还是在赌气，他死也不想为了自己亲了唐宁一口道歉。
两人默默的吃了几口饺子，铁蛋还是问了，“大哥还喜欢那个大老板吗”
唐宁摇摇头，只可惜他摇头摇得太快了，像是急于否认什么一样。李铁蛋还没接话，忽然哗的一声，卷帘门响了。刚才唐宁进来就没锁，这会儿忽然进来一个人。
铁蛋一撑起头，就看到朱阳阳了。
朱阳阳还是穿得一身看上去就极其昂贵的样子，玉树临风一点不为过，不过唐宁却没回头，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辆很像朱阳阳的车，可惜太远看不见牌照，他不确定。
这会儿两人站着，一人坐着，气氛又紧张又怪异。
“你来干啥关店了”
“闭嘴，你再吵吵我叫人把这里的盗版碟子都没收了。”
一听这个铁蛋就急了，“你这人是土匪吗大哥做点营生你就要给毁了你是不是脑壳进水了大哥都说了不喜欢你了”
李铁蛋着急的看着唐宁，希望他能出声帮句腔。
可唐宁憋了半天，也没能像李铁蛋那么利索的给朱阳阳致命一击，他缓慢的放下筷子，像是慢镜头似的，朱阳阳盯着他，终于还是控制好了自己的语气，平静又谦和的说，“唐宁，我有话跟你说，单独。”
李铁蛋虽然神经线粗大，但是显然第六感并不差，他似乎感觉到一种自己即将彻底被宁唐宁拒之门外的危险味道，他挪过去，挡在朱阳阳面前，话却是对唐宁说的，“大哥，他不是个能你过日子的人。俺不能让你跟他去”
此刻，朱阳阳真想找个打榔头被李铁蛋这个土豆敲进地里，埋了。
唐宁低声的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你执意要报警，不给我这口饭吃也是我的命。”
朱阳阳第一次这么明确的听出唐宁话语里的悲伤，他有些莫名的慌乱。可李铁蛋还站在那儿呢，他是丝毫都不能退让的。如果说当初把周昭输给了姓仇的，他认了，他比不过那个男人。可如今他还要输给一颗土豆，他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拉到。
唐宁扭过头，直愣愣的看着目光执着的朱阳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一字一顿清楚的说“朱阳阳，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十年了，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就是在天桥上蹲着买碟子，也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你，想你在美国多逍遥多自在，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去不了美国。但是，现在，我没办法再喜欢你了。我喜欢的一直是以前的那个你。如果你硬要说喜欢我，那也应该是以前那个死皮赖脸想和周昭争取你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了。现在我就是个手无寸铁的男人，没胆没魄力没勇气，怕你，你还看不明白吗你现在这样堵在我门上，跟来强暴我有什么区别。不要再用你的好意来让我欠你什么了，没有你，我就算活得像条狗，我也不讨厌我自己。”
朱阳阳一阵尴尬，他没去看李铁蛋的表情，他只是强作镇定的冷哼了一句，“行啊，高中写作文有写得这么深情并茂吗你说得这么好听，当初跟我上床也是因为我用好意去强暴你”
唐宁一下子联想到两人赤裸相对的样子，顿时耳根子有些发红。
他难得说了一次谎话，“玩玩而已，都是有生理需求的人。你长得也算过得去。”
这下朱阳阳乐了，“别学这种三流肥皂剧的台词，太不适合你了。你还是适合走民工情景喜剧路线。”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凝重的，充满“深情并茂”的气氛一下就是被朱阳阳这句二货的比喻给弄得烟消云散了。只有李铁蛋一个人沉浸在无限的痛苦和挣扎中。
唐宁悲哀的发现，原来人一辈子在谈恋爱这条道路上，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真心付出，然后被伤害。只可惜他的这一课，一上就上了十年。
朱阳阳还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就把他全部的勇气毁掉。
他从来都不是特洛伊城，可却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摧毁。
沉默的时间已经无从计算，朱阳阳最终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面色冷淡的说“行，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算是三顾茅庐了，你既然这么不愿意，我大概真的是走错路了。我认了，你就跟这个土豆好好过日子吧。祝你吃煎蛋面吃得愉快，吃得舒心，吃一辈子”
撂下狠话的朱阳阳还是狼狈的离开了。
他的情绪被很好的发泄在了汽车油门上，唐宁无从知道朱阳阳的内心，那个神秘的城堡好像没有对任何人敞开过大门，也找不到翻墙的地方。他懊恼的抓住自己的头发，眼泪一颗一颗的滴进饺子锅里。李铁蛋一阵手足无措，他想过去拥住唐宁，安慰安慰他，可却又不敢靠近。好像这样才是唐宁能放过自己的唯一的方法。
那天晚上，唐宁端着饺子锅离开的时候，李铁蛋终于还是硬气的说了一句，“俺会去看看房子，过年回来就搬。”
唐宁没说话，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第36章
世上折磨人感情的事很多，爱而不得，得而不守，总之，不过是你伤害我我伤害，只有彼此满足才是快乐的，别的都是痛苦。
朱阳阳一开始还赌气不再去偷偷看唐宁了，可他实在是个自控能力不太强的人。
所以，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又鬼使神差的把车开了过去。
这次他换了一辆宝蓝色的讴歌suv，是新年的时候他妈送的，所以唐宁不认识。他也就大着胆子把车停得进了些。
可能是过年的假期很多人出门旅游了，所以唐宁的生意不怎么好，他一个人坐在那儿，跟蹲在小板凳上似的，眼神麻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脏兮兮厨师服的矮小男孩儿拎着一个冒着白烟的塑料袋子就停在唐宁面前。
唐宁从腰包里拿出五块钱递给对方，然后把塑料口袋里面的米粉倒进塑料饭盒里，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朱阳阳心疼的撇开眼睛，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市区还是很清冷，朱阳阳一向开快车，这会儿更是不例外了。他目光涣散的在后视镜和前方漫无目的的晃来晃去。忽然，一个熟悉得他快一口叫不出对方的名字的身影出现在朱阳阳的视野里。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时髦的金发女郎。
那女人倒是很陌生，也很年轻，这不是朱阳阳观察的重点，他脑子和眼睛都跟着那个男人去了，而右脚也自觉地用力地就踩了刹车。
后面的吉普车差点追尾，一边超过朱阳阳一边骂娘。朱阳阳也浑然不觉。
仇景穆并未注意到街上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听见急刹车造成轮胎和柏油路摩擦的尖利声儿，他的注意力都在跟身边的女郎讲笑话上。那一幕谈笑风生看在朱阳阳严重简直怒火攻心。他不跟好好跟周昭在一起，跑回国找死吗
朱阳阳把车随便扔在路边，也不管警察叔叔会不会给他拖走，他追上穿着黑色皮衣的仇景穆。
仇景穆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他打手的敏感直觉并未随着年龄而退化，他一侧身，就跟朱阳阳撞了个脸对脸。
朱阳阳的变化是挺大的，只是他那个过于英挺的鼻子却从未变化，还是那么显眼，仇景穆也一下子就把他认不出来了。来不及打量他的变化，没有客气的问候，两个身量均衡的男人直接毫不犹豫的动起手来。说实在的，一点都不雅观。朱阳阳是撒气，仇景穆是自卫，但是两人之间的平衡很快就打破了。就是已经年近四十的仇景穆毕竟做了二十几年的打手，年轻力壮的朱阳阳奈何不了他。
两人的战斗在仇景穆把朱阳阳摁跪在地上作为结束。
朱阳阳喘着粗气，眼底很快就浮上了红血丝。
“阳阳，我放开你，起来好好说话。”仇景穆的语气是赤裸裸的威胁，当然配上他不怒自威的声线，和长辈的气度，立刻让朱阳阳一个三十出头的大男人在他面前沦为一个小屁孩儿。
“仇景穆，周昭呢”
“跟我回酒店去，我这次回来也是来找你的。”
“放狗屁”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粗鲁了。起来还是就这么等人看热闹”
朱阳阳动了动肩膀，被仇景穆吃得很死，他没办法，只能耷拉着头，小声的说，“放开我。”
仇景穆也不怕他耍花招，侧身跟身边的金发女郎用法语说了几句话，朱阳阳听得一知半解，他的法语也不过是小半灌水，当初念研究生的时候选修了一节课而已。金发女郎对半跪在地上的朱阳阳嫣然一笑，扭头就走了，只听见高跟靴子发出卡擦卡擦渗人的声音。
等人走了一会儿了，仇景穆才松手，朱阳阳狼狈的爬起来。
他好像跟仇景穆八字相克一般，在他面前就从来没威风过，全是倒霉事。
“我住的酒店就在前面，跟我过去做一会儿，我有些关于周昭的事情想跟谈谈。”
朱阳阳很清楚仇景穆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他半信半疑，不挪动身子只是问，“他在美国，还是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朱阳阳撇开眼神，低声接了一句，“我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你不是这么多年也没回去见过他吗”
“你他妈怎么跟他分手了你怎么舍得伤害他你知道不知道周昭到底多喜欢你他对你做的，比你爹妈对你还好一万倍，你怎么就找那么个女的”
“那是我秘书我这次回来是准备做点生意的。”仇景穆从裤包里摸出一包万宝路，朱阳阳一眼瞟到，立刻触景伤情。刚到美国的时候穷得很，周昭烟瘾大，他却一包5刀的白万都买不起给周昭。
抽了几口烟，仇景穆开始往酒店方向走，他知道朱阳阳肯定会跟来的。这小子原来就这样，脾气大，口气冲，心思却又很单纯，一看就知道是从家教很好的环境长大，自尊心大过天，为了面子死也无惧无畏。仇景穆跟朱阳阳完全是两个相反环境长大的，所以他拿捏朱阳阳这种骄傲又宅心仁厚的男人就跟拿捏一下不太聪明的哈士奇似的。
朱阳阳心里挣扎一下，他也想过，周昭已经跟他走得太远了，他何必又去舔着脸给自己添堵呢。好不好的，都是天命。
可脚步仍旧不受控制的跟了上去。
他自然不会相信仇景穆是专门回国来找他的，要找还能等他们今天这样遇见吗但是他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仇景穆也不是随口说说，好像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于是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仇景穆住在凯悦，看起来也真是发达了。他们原来在加州混着的那帮人，回来的都发达了，没回来的，都没了音信。朱阳阳努力的回忆自己跟周昭的过去，发现竟然很平静，他又想起蹲着吃米粉的唐宁，心里有些砰砰乱跳。朱阳阳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很有圣母体质，喜欢的人都相当没品味，生活质量粗糙，他挨个挨个的给他们改善生活，洗涤灵魂，最后却他妈没有一个长长久久的。晦气
两人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仇景穆连被水都没给朱阳阳点。
酒店有个旅行团在退房，闹闹穰穰的，还有孩子哭，朱阳阳感觉自己没办法集中精神。他烦躁的摸了摸鼻子，催促仇景穆开口。
对方却像一个令人发指的甲方一样，做足了过场。
几句话之后，仇景穆忽然冷不丁的放出一个炸弹来，“我没抛弃周昭，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虽然确实对男人没兴趣，但是对周昭，我从头到尾都没骗过他，也没离开他。是他离开我的，你走了之后没多久我出去看一批货，回来他就老咳嗽，我没觉得是大事，等到了秋天很严重了去检查，才发现他已经是肺癌晚期了。不过周昭精神头很不错，一直坚持了快一年才走。”
朱阳阳听着仇景穆说完，就跟他说了一段胡话似的，或者一个莫须有的故事。朱阳阳根本无法把身强体壮的周昭代入到这个故事里，所以他的情绪依旧很平静。
仇景穆见之前朱阳阳还那么激动的跟自己动手，这会儿听说了周昭的死讯竟然没什么反应，他也不自觉地冷笑了一下，他以为朱阳阳对周昭的感情是特别的，其实说到头也不过如此。分开久了，感情淡了，过往的回忆被一次一次的粉饰，最后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再过些年，就连对方的样子和声音都会不记得了。朱阳阳也不算是什么情种，仇景穆没办法去爱周昭，但是看到朱阳阳这样，也不免觉得有些替周昭不值得。他不高兴起来，这人身上的戾气跟朱阳阳那点脾气比是有本质区别的，仇景穆很快在脑中过了一遍周昭临走前的话，他决定不再告诉朱阳阳了，好给周昭留一点尊严。
“他的遗言很简单，就是想跟我埋在一起。但是我没带他回来，以后我回回去陪他的。”
朱阳阳机械的点了点，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第37章
仇景穆毕竟比朱阳阳多活将近十年，他看过的人也杂，所以心机深沉。跟朱阳阳这种自以为聪明，会赚几个钱的名校毕业的臭小子自然是不一样的。他玩味的看着朱阳阳的表情，脑中竟然浮现出周昭最后形如枯槁的模样。认识周昭二十几年，也算是青梅竹马，那会儿国家还没彻底富起来，他们又是苦出生，一起打架一起卖煤炭一起长大，仇景穆一直当周昭是弟弟。就算到最后两人也谈不上分手，只有朱阳阳的多疑，别的什么都没有。当然，他也知道周昭对自己的崇拜和爱情，只可惜，他对周昭从来都编不出关于情爱的谎言。
朱阳阳坐在那里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似的，仇景穆竟然新生一股可怜他又像嘲弄他的心情。
他烦躁的看着酒店大堂禁烟的标志。
仇景穆就算是眼睁睁看着周昭得了癌症之后也没能成功戒烟，他就是这么个无法无法不懂节制的男人。
“你反射弧以前不是挺短的吗”
“他埋在哪儿的”
“自然是，他在美国又没个老家，死哪埋哪。”
朱阳阳冷脸转过头去瞪着仇景穆，那漂亮又有神的眸子让仇景穆想起了自己当年二十出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时间在朱阳阳身上留下的痕迹是另外一种样子，看似成熟稳重了，看似单薄恬淡了，可一切不过是一层脆弱的假象。他还是那个就因为对方谈论了一下他的屁股而已就跟七八个鬼佬动手不论输赢的冲动的朱阳阳。仇景穆已经老了，眼角开始微微的往下掉，看到朱阳阳如此朝气蓬勃，他第一感觉是周昭当初说的那句话说得很对，自己这样老不中用的何必当着他的锦绣前途，就是没有锦绣前途，他也能遇见更多更值得的。
仇景穆一直到周昭闭上眼睛才确定这个傻瓜蛋不爱自己了。
他爱的是朱阳阳，才舍不得他受一丁点苦，尤其是朱阳阳这样的少爷心，小姐身，皮娇肉嫩得很。
“带我去见他，立刻，现在”
“你有签证吗”
这一问，朱阳阳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上帝之子，也不是红内裤外穿的超人，他猛的起身，抓住仇景穆的肩膀，毫无风度的问“给我你电话，我搞定签证立刻打给你。”
少爷仔是永远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的，仇景穆想了想，他现在也正需要朱阳阳的人脉和关系网，索性就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吧。
朱阳阳要去美国的事情吴语倩女士第一时间知道了，她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也对自己儿子最近一段时间对着一个卖盗版碟子的小帅哥发傻很了解，所以她本能的觉得这时候朱阳阳要是碰了一鼻子灰在一个死去的初恋身上，只能找一个治愈系的新恋人才能抚平伤痕。
所以朱阳阳办签证的时候，她安排了一个时间，去找了唐宁。
唐宁还是照旧吃着米线看着店，现在铁蛋搬出去了，他白天一个人看店也行，铁蛋便去找了另外一份活计。两人确实生分了起来，这也是唐宁没办法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到头来还是喜欢朱阳阳这件事很伤害李铁蛋。而且自从自己说出报恩两字之后，李铁蛋更是对自己每每欲言又止。
现在晚上李铁蛋来跟他换班，周末他进货，李铁蛋看双休日，倒也算是和谐，就是两人心里都堵得慌。
唐宁自然也没脸皮厚道去说我们还是兄弟这样的话。
唐宁见到朱阳阳他妈的时候吃了一惊，原来朱阳阳跟他妈妈长得这么像，想叫人认错都不容易。他忙跟个店小二似的上去给人搬椅子，倒茶，虽然茶水不过是普通的香片，但是吴语倩还是一下子就对唐宁印象改观了。比自己儿子有礼貌多了，多这么个儿媳妇是不错。
她想了想，觉得能跟自己儿子处下去的人，只有两种涵养极好，或者缺心眼。
她觉得唐宁是后者，于是开门见山，“小唐，我是朱阳阳的妈妈，你可以叫我吴阿姨。我想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吴伯母也可以。”
“吴阿姨怎么有空有空过来找我是朱阳阳有什么事吗”唐宁搓着手，看起来很紧张，比见国家领导人还紧张。
吴语倩笑了笑，眼角勾起风情万种的鱼尾纹，眼前这漂亮的中年妇女让唐宁想起了他的“梦中情人”朱阳阳，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不过还是不免有些想他了。唐宁已经习惯了自己没事有事的想起那个混蛋，有时候自己的心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了，只要不变疯狂，他也就随它去了。意淫一下都不让啊还是不是伟大的社会主义了
“阿姨今天来，确实是因为阳阳的一点私事。我希望我没打扰你，毕竟你们现在也没怎么来往了，阿姨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有点唐突了。”
唐宁心说，你唐突都唐突了，别来这套了，他有点心急，“朱阳阳怎么了”
“听说你们认识得很早。”
不知道怎么了，唐宁一看到与朱阳阳神似的脸，嘴巴上就有点欠个把门的，他顺着吴语倩的开场白就接了一句，“嗯，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呢。”
其实唐宁并没有另有所指，吴语倩却因此为了儿子没节操的x生活感到了一丝愧疚和无奈。
“那是挺多年了，那时候他发生了一些事情，离家出走跑到美国去了，你大概也是知道一点的吧那个，当时他有一个男朋友，我跟他爸爸年轻，不太能正确看待同性恋这件事，阳阳又是独生子，就闹得很不愉快。那个男的，他死了。”
唐宁一皱眉头，那表情是真的震惊和心痛，吴语倩再次觉得这个孩子真不错，单纯没心机缺根弦，特别适合自己的死孩子。
“周昭吗死了在国内吗”
“没有，听说是死在美国了，得了肺癌。”
“啊朱阳阳以前不知道他身体不好吗癌症又不是感冒，说得就得。”唐宁记得朱阳阳回来也不超过四五年，怎么能就一点不知道然后让对方挂了呢
吴语倩被问得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唐宁看出她尴尬了，才吞吞吐吐的说，“那那他现在不太好吧我是说情绪”
“是，他飞去美国给小周扫墓了。我想你过去看看他，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当初非要跟周昭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现在情绪这么不稳定。我做母亲的没办法，才想到你大概能好好安慰他。”
唐宁差点气得鼻子都歪了，这真是什么娘养什么儿子，这时候来找自己不就是在此给自己心窝子捅一刀吗他看到朱阳阳为了别的男人的要死要活他还能开心得蹦蹦跳跳去当心灵鸡汤除非他得脑癌了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吴语倩，两人在此陷入了一阵尴尬。
吴语倩知道时机成熟了，于是终于切入了她今天真正的正题，“小唐，现在我和他爸爸年纪也大了。你也知道父母跟子女的斗争，父母从来赢不了。现在我就盼着闭眼睛之前看到他能跟人安稳下来。之前杨苏是个不错的男孩儿，可是阳阳还是喜欢你，他现在这样，说句难听的，我是他妈妈我最清楚，他是个过不了情关的懦夫。如果没有你，我怕他一冲动，就抛下我们俩老的了。”
见朱阳阳他妈摆出一副三条人命都握在他手里的表情，唐宁真是节节败退，即使心里吐槽不停，可嘴上真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全，他良心不断的谴责自己。
“周昭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也大度点，别吃这点醋了。阳阳很在意你的，为了追你他都回来跟我唠叨了很多次了。”
“可是吴阿姨，我跟朱阳阳不大合适，你看，我这种是这样，你们的生活是那样。这样就算有感情，也是折腾。我年纪也不小了，我也说句不敬的话，你家朱阳阳，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唐宁不敢看吴女士锐利可比肩朱阳阳的双眸。
第38章
唐宁心里除了难受之外还是有些担心朱阳阳的，这来自于犯了十年的贱了，这么一时半会儿也刹不住车。但是他是打死也不会去做朱阳阳的心灵鸡汤的，虽然心里嘀咕着朱阳阳他妈会不会出别的招把自己弄过去陪着朱阳阳，但是唐宁还是抵死不从，他现在舍得一身剐，怕个球呢
见唐宁再三跟朱阳阳划清界限，吴语倩也有些心急，他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明明看着这个小孩儿还是很关心阳阳的，可就是一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招惹的朱阳阳的表情。
她也是个有修养好面子的女人，在外面雷厉风行惯了，既然此路不通，她便给唐宁留下些非时令的水果，礼貌的离开了。回头上车，也跟她儿子似的，一脚油门踩出去，吓得小区门卫魂飞魄散。
唐宁郁闷的翻着他那个破诺基亚的电话簿，好几次路过朱阳阳的名字，他都没打出去。
还好李铁蛋一个电话进来，打破了他的犹豫。一听到李铁蛋要给他带卤蹄髈回来，唐宁立刻高兴得恨不得亲李铁蛋一口。他冷冷一笑，看吧，自己就是这种小市民，为了一块肉就可以跟着狼狗为伍，何必去招惹朱阳阳这种招惹不起的大型原生态动物呢。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吧，起码活得自以为有尊严。
飞机在洛杉矶破旧的机场落地，仇景穆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陪着朱阳阳。
在国内的时候他多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陪太子读书，好从太子那里套点好处，可真的回到这个地方，他脑中也翻飞起不少过往的记忆，心情不由的沉了下来。
朱阳阳从机场出关之后就直奔墓地。周昭到死都是个穷光蛋，所以埋的地方也不怎么理想。
看着那一片杂乱的墓碑，朱阳阳忽然觉得自己腿软了。
他下意识的就靠在了仇景穆的身上。
仇景穆本来想撇开他的，他从来不喜欢跟男人拉拉扯扯，大概都是因为周昭在他心里埋下的阴影。不过这时候看着朱阳阳双目通红，浑身发软的样子，他原谅他了。
朱阳阳还是跟刚知道消息那会儿一样，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说话。他表现得很克制，所以仇景穆更加可怜他。有时候做男人无需那么刚强，刚强的结果是比别人要撑更重的包袱，就像他走过的这四十年一样。
“阳阳，抽一颗吧。”
朱阳阳结果仇景穆点上吸了一口的烟，两个男人在周昭简陋的墓前蹲下来，一口一口沉默的抽烟。
“他走的时候很痛苦吧，我见过癌症病人是什么样子。”
“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原来那么多兄弟死在械斗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死的多痛苦。你这个人从来就没人类该有的感情，白费周昭对你一辈子的情义。”
朱阳阳说完之后，便再没有话了，仇景穆也不接话，不过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像是不愿意默认，可又不想反驳，这是一种微妙的情绪。
两人把烟头灭了，朱阳阳这才感觉自己身体里恢复了一些体力，他看着那边灰色的冰冷的墓碑，才真的意识到周昭已经死了，他再也无法见到这个人，无论他们是相爱还是相忘，他都不能再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长皱纹，开他玩笑，吃他做的麻婆豆腐了。眼泪不可控制的就从朱阳阳眼角涌了出来，来势汹汹，他感觉喉头发痛，脑子里有张紧紧收住的网，勒得他神经疼。
“他走了他连通知我来看看都不愿意”
仇景穆没说话，他不想告诉朱阳阳他跟周昭在生命尽头谈的那些话，那也是朱阳阳很难理解的。有些误会就让它一直撑下去好了，说不定对大家都好。
“我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他了，就算我知道他一直喜欢的人是你，也是为了你才决定放下兄弟姊妹来美国。我还是不要脸的跟来了，结果他负责我读书负责我生活，累了好几年，我却一个人走了，留下他生病了没个人在身边。”
“我也有陪着他，他走得没什么遗憾。”
“是啊，你陪着他，他有个屁的遗憾，死在你怀里，死得其所吧”
“朱阳阳，你尊重一下周昭。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但是现在他已经躺在这里了，已经不在了。你别在这里发疯，他不想看到你这样。”
朱阳阳现在很难受更多的是后悔和自责，他狠自己太决绝，一走就不回头，要是偷偷回美国来一趟，也许就能花钱请更好的医生给周昭会诊，好死不如耐活，这一直是周昭的口头禅，他怎么都能多活一点时间。哪怕是为了他和仇景穆争取时间，朱阳阳也认了。他不就是一辈子给人做嫁衣的命吗可是这时候看到这块并不昂贵的普通墓碑，他被自己的自责和后悔填满了。
那天，朱阳阳哭了太久，回去的时候他在仇景穆的吉普车后座睡着了。
两个男人一直在墓地呆到天黑，朱阳阳并没有失去理智，他表现得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克制，尽管哭得很像个孩子，可仇景穆却第一次正眼看了朱阳阳。在周昭的葬礼上，没有人掉眼泪，送来的鲜花也显得不那么尽心意。但今天朱阳阳来这一趟，把所有的哀思都倾吐给了周昭。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仇景穆即使知道朱阳阳和周昭有多在乎彼此，却也没想到他把他埋在心里这么深的位置。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爱过。
活到四十岁了，却来羡慕一个小屁孩儿的恋爱。仇景穆不敢回头去看朱阳阳安静的或者皱着眉头的睡颜，他只想快点开到酒店，快点摆脱这种控制他情绪的气氛。
车在停车场停了两个钟头了，仇景穆唯一的那点耐心终于耗尽，他过去开了后面的车门，推了推朱阳阳。朱阳阳却在梦里，他一把抓住仇景穆的袖子，喃喃的说，“让我再睡会儿，我今天不会翘课的，放心”
仇景穆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可本能的觉得他这话是对周昭说的，于是抬起来的手又停住了，他脱下外套给朱阳阳搭在身上，自己进了酒店。
朱阳阳是半夜惊醒的，看着仇景穆的外套，他真是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了。
被施舍了可怜和同情，他需要的不是这些。他从车里下来，想再回墓地去看看，可又觉得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那个人终究不会再活过来。朱阳阳蹲在地上，再次无端的落下泪来。
他想起了那首歌，最爱你的人是我。
可他唱不出来，他也不敢唱给周昭听，他不想让那个人有丝毫的动摇。他曾经也没给过他幸福，强求来的得到也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伤害。朱阳阳很任性，从来不懂得如何好好表达心里的情动，总是无意的给对方伤害。他恨这样的自己，从未如此的心灰意冷。
第39章
唐宁一边收拾着仓库里积压的碟子一边想着朱阳阳的事情。最近因为他的情绪低落和消极怠工，生意差了好一大截，眼看夏天的旺季就要来了，唐宁也鼓励自己，天大地大，大不过吃饭，挣钱是为了生活，况且他还盼着给他娘弄套房子呢。虽然生活艰辛，但是唐宁还是没放弃他作为儿子该为母亲奋斗的目标。
不过朱阳阳的事情着实闹心，距离上次吴女士来找他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不知道朱阳阳是不是殉情了。心里总是埋着根刺，不敢去拔，怕连着血肉。
最后唐宁还是被自己折磨得去打了吴语倩留下的电话，他吞吞吐吐的问了一下朱阳阳的近况，并且表示只是因为打不通朱阳阳的电话有些担心他出事才打过去的。
吴语倩一听唐宁那小心翼翼又遮遮掩掩的口气，就想起了以前朱阳阳躲在房间里跟周昭打电话的做贼语调。
“小唐啊，阳阳是后天下午的航班到上海，大概是晚上七点半。你要是有时间去就接他吧他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看样子是不大好。”
唐宁一个激灵，这种话他最不会处理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还要对面阿姨叹了一口气，把余地留给了他，“你要是实在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不方便去，就不勉强了。我们做长辈的也是站在自己孩子那边想，之前去找你也太勉强你了。阿姨给你道个歉。”
“吴阿姨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别人退了一大步，留出一节空白，唐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话做人上他比起朱阳阳的娘亲真是差到九个段数。
两人最后也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是唐宁已经愧疚的恨不得去机场守候朱阳阳了。
他从吴语倩的口气里听出朱阳阳大概情绪已经跌到人生谷底，就是他不去做心灵鸡汤，但是围观并且表示慰问一下还是应该做的。他们至少也是认识了十年的人，就是一条狗，也不能任其自生自灭吧，唐宁就这么碎碎叨叨的自我麻痹着，生怕找不出十万个理由让自己去接朱阳阳。
还好李铁蛋不知道唐宁在瞎捉摸什么，要不一定一口血气得卡在胸口。
唐宁穿着一身还算看得过去，干干净净的衣服，去理发店还剪了头，看起来倍儿精神，不过朱阳阳第一眼看到他还是察觉到他瘦了一小圈，不明显，但是确实瘦了。唐宁局促的盯着朱阳阳身后拖着行李的仇景穆，他一下子准备好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了，想关心两句又怕朱阳阳想太多，以他的智商，此刻再打腹稿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唐宁屁都没放一个，可朱阳阳还是觉得他像是一束照进自己灰暗生活的阳光，恨不得立刻上去抱住他。
不过他刚往前迈了一小步，唐宁就防备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朱阳阳被伤害得体无完肤，虽然他从回来已经不算有什么完肤了，不过还是被唐宁这一躲弄得灰头土脸。
于是朱阳阳本性难移，最贱的说，“你来接我怎么还捆着你这个假耐克的腰包，跟个黑车司机一样。丢死人了”
知道唐宁此刻想做什么吗他想一口唾沫吐到朱阳阳脸上，看他有多有脸
不过他忍住了，还有一个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外人在呢，唐宁憋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说“你妈让我来看看你的。”
“还活着”
不说还好，一说，唐宁又心软了。他知道朱阳阳一脸无所谓的背后肯定被周昭的坟墓扎了好几个窟窿。想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地被自己扎了好几个窟窿。
“行，那那我先回去了店里没人看呢。”
“不是有李铁蛋吗你今天跟我走。”
“他现在做别的工作呢。”
朱阳阳一听立刻来劲儿了，不但感觉有阳光了，好像彩虹都出来了。他拽着唐宁的胳臂，低低的说，“少做半天生意也饿不死你，我把你的碟子一样买一张成了吧。陪我说说话吧，我好累。”
唐宁看了一眼站在朱阳阳右边面无表情像是个职业杀手的仇景穆，吞了吞口水，他再次暴露了智商上的缺陷，因为他接了一句，“你不是有人陪吗”
“他”朱阳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声音冰冷的补充道，“他就是周昭死之前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我。”
这话一出，唐宁就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只能学习黄继光，别无他法。
仇景穆叹口气，不想跟朱阳阳的幼稚计较，他跟朱阳阳交代了几句，像极了一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并且充满关怀。可听在唐宁耳朵里，他却觉得这是一副猫哭耗子的态度，于是不高兴的立刻臭了个脸。他这样直率的反应朱阳阳倒是喜欢得很，好像是身边的小猫替自己出了口气，给人热脸回应一个高傲的背影和尾巴似的。
朱阳阳没脸没皮的跟在唐宁身后，就像个无赖跟着个黄花大闺女似的，两人落下半步的距离，一个急步往前，一个紧紧缀着。
“唐宁”
“嗯”
“你来了，真好。”说完，朱阳阳就像高中生那样把自己的头挂在唐宁的肩膀上，这会儿他也不嫌弃人家穿的是真耐克还是假货了。他这么扒着唐宁，两人仿佛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砰砰的心跳，这种感觉一直以来都是唐宁想找的，可他不敢从朱阳阳那里拿。他知道代价是自己付不起的。
刚才的话，大约是朱阳阳难得的充满了真诚，不像他平时那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唐宁心里便把这话当做是唯一的安慰了。他知道朱阳阳没有他来接，也会有别的小帅哥对他投怀送抱，唐宁是吃过苦的人，他知道普通人不会因为情爱而真的要死要活，就算有也不过是那么几分钟的事情，过后也总会被一些事一些人安慰，或者转嫁痛苦，或者被时间治愈。总之，他知道朱阳阳就算伤透了心，就算周昭的死比失去爱情本身跟打击他，他最终也会走出这个阴影，继续过他骄奢淫逸的生活，无往不利。
朱阳阳看着唐宁半边脸，他沉思的样子原来总能逗笑自己，因为很像一个解不开数学题的小学生，可这时候朱阳阳看着唐宁才意识到，时间真的过去十年了，他们都不一样了。
他微微的叹口气，唐宁听见了，可也只能装作没听见，不接茬。
这大约就是他们现在最直接的写照，一堵柏林墙已经在这十年之间悄然的矗立在他们之间了。
朱阳阳不知道自己推到那堵墙之后看到的风景是不是真的自己要得起的。他踟蹰的又无法自控的情绪像是一头猛兽，在泥石流里扑腾挣扎，妄图人定胜天。
走出机场，唐宁掏了半天从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的瓶子，“我妈煲的汤，你刚下飞机喝一点提神，开车小心点。我还要去进货，就不跟走了，我那边搭大巴。”说完，唐宁又抬头看着朱阳阳勉强笑了一下，“你放宽心，人都是要生老病死的，也都不是什么都能手到擒来的，你看你，又好看又有钱又聪明，就别强求什么都有了。啊，你看看我，你该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周昭你就当他还在美国活得好好的，跟跟别的人在一起了。就这么想，别怪自己了。”
等唐宁婆婆妈妈把话说完，朱阳阳一个人五人六的大男人竟然就这么呜呜的蹲下去哽咽起来了。
这下弄得唐宁像是抢了小朋友棒棒糖的怪叔叔，他赶紧四处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拿着保温杯的手不自觉的就收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揍朱阳阳一拳，还是揽住他宽阔的肩膀。
第40章
仇景穆跟在后面，走慢了几步，也算是留点空间给朱阳阳和唐宁说话，没想到他刚推着行李车出来就看到朱阳阳蹲在地上。
唐宁为难的表情让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走上前两步，仇景穆弯腰就要去拉朱阳阳，却被唐宁一只胳臂挡住了。他把保温杯交到仇景穆的手里，提了下裤腿，蹲了下去。
“阳哥”
这也算久违的称呼了，之前唐宁都对朱阳阳没个称呼，或者叫他全名，朱阳阳心里又顿时暖洋洋起来。他并没有哭，只是心里一下子特别难受，难受得他想骗取一点温暖。
唐宁见他抬起头，眼眶有些红，但是并没有泪水，他知道朱阳阳不是装的，于是把粗糙的手伸过去在朱阳阳脸上划拉了两下，像是抹掉他之前流的泪。
两人这样子让仇景穆别过头，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那么乱。
人来人往的地方，朱阳阳自己也不好意思一直这样耍赖，他最后在唐宁的拉扯下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说实话，他都忘记了仇景穆还在那儿，有点后悔自己露出这样的丑态，更多的是他有点害怕仇景穆看不上他。
在的时候朱阳阳就告诉了仇景穆他现在喜欢别人，不是逞强，不是要跟周昭赌气，他还算心平气和的说出了他喜欢唐宁的事实，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会不会变。
可此刻，他心里一面还留着一块地给周昭，一面还期翼着唐宁，连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混蛋，更别说仇景穆会怎么看他了。朱阳阳不敢回头去寻找仇景穆的眼神，他仿佛知道自己会对上怎样的一对眼睛。
“我送你吧，去哪儿”
“都说不用了，你送他吧。”
“他自己打车走，我送你，你要去进货”
“才坐了那么久飞机，你还是回去洗澡睡觉吧。我搭大巴很快就到了，然后拿了货他们会有货车兜我回店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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