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泽想给江城打个电话，却想起上次删掉之后忘记问他手机号，情急之下只得用微信给人拨过去，连续打了两次才被接起来。
“小泽？”
“我在你公司门口，出来！”
那边显然顿了一下“我腿还没好，在家轮休，你忘了？”
颜泽一拍脑袋，只恨自己一时不灵醒，转头就往电梯跑。
“你怎么出来了？你哥哥呢？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
对着江城的一连串发问，反而是颜泽有些不耐烦了“过去跟你说，现在过去十五分钟，你最好赶紧想想怎么搞定我哥，还有我是来听你上次的解释的，要是丁点瞎编乱造，我看咱俩也别折腾了，干脆这样了事儿！”
江城哪想到颜泽说翻脸就翻脸，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差不多要打到车了，挂了。”
颜泽到江城家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快。
江城给他开门时，后面的房间一片狼藉，看出来这一两周都没怎么收拾。而江城微长的发搭在额前，有些凌乱，身上还穿着睡衣，一只腿缩着，看上去和平日里强势的派头大相径庭。
颜泽在门口愣是适应了一下，才推开门往里走“有人照顾么？”
“没有。”江城关上门，在背后一蹦一蹦地跟上，“你怎么出来了，你哥哥呢？”
“暂时让郑易池搞定了。”颜泽转过身把人扶着坐上沙发，双手撑在身前，是个十分庄重的样子看着他，“上次听你说的事儿，我等不及的，你快说吧。”
江城看着他这么雷厉风行的样，笑得有点无奈，伸手揉了揉颜泽的脑袋。
“我现在的模样，跟五六年前比起来，都算差得远的。”
颜泽竖起耳朵，知道江城这回是彻底不会对他有所隐瞒了。
之前打太极，包括退避不告诉他实情，这些都可以不用在意。他知道江城不愿意对他撒谎，所以他一旦开口，说得就是实话。说不上为什么，颜泽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我认识秦练是在十二岁那年，他是秦家老大，从小就被追着秦大秦大地喊，后来我是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是秦家的公子。当时我全家都在洛杉矶定居，我父亲的产业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在美国，严格来说，我算一个cba，就是美籍华裔。秦家和江家在生意上，素来有些来往，两个人长辈分的人关系不错，所以秦大来美国念书时，我父亲理所当然地让他住进我们家，照顾他。”
颜泽目光动了动“那个时候你就……”
“你想什么呢？”江城笑，“那都是多大的小孩儿。其实，我后来发现自己是弯的，就是从秦练开始。他那个人，性格温和，不善争夺，总是一副谦谦和和的模样，说是懦弱吧，又不像。当时我年纪小，好胜心强，家里来了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就总想样样做得比他好。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要跟我比的意思，我就收敛起心思，跟他做了兄弟。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感情变质的……应该是很后来。当时我们一起念的初中，高中，直到大学都一直在一起。他父亲很少管他，很少看他，而我家里人也忙，所以不知不觉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争不抢，谦和，这些都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颜泽神色动了动，垂着眼不说话。
江城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不用担心，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不是因为你是个怎样的人喜欢你，按照这个标准，世界上不就没人找不到对象了？”
“你继续往下说。”颜泽抓下他的手，攥在手里。
“后来我们背着家长，一起选了游戏编程的专业，我业余兼职策划……大概是那些年年纪小，家里又总没人的缘故，渐渐培养的共同爱好就是扎堆打游戏。长大心思就很单纯，想着做游戏。后来越走越深后才发现，做游戏其实很需要热情，还有坚持，以及很多其他的东西来支撑。”
“所以后来……你们一起办了公司？”
“这事儿是听方少铭说得吧？”江城笑了一下，“是……”
后来，因为两人背着家长选专业的事儿，各自都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是没有办法，那时候两人都已经要升大三了，学习成绩也还算不错。两边家里人想着反正都是要继承家业的，只要有一张文凭，其它的不懂又有什么关系？但是没想到的是，两个志趣相投的人，渐渐把做游戏变成了自己的梦想，久而久之，执念也就越来越深。
江城和秦练，中间经历了很多阻挠和困难，最后两个人在大学毕业之前，就开始着手游戏公司的事儿。他们从同学和朋友圈中拉到了第一笔赞助，而秦练则是骗父亲做一些小本生意买卖，拿到了创业的本金，两人就这么忙活起来，竟也真的在半年后创建了公司。
刚开始，公司的运营问题当然是最艰难的，每天都有资金投入，如果入不敷出的话，迟早会被拖垮，甚至还有一屁股债。不得已之下，江城就把学校的课先停了，打算先休学一年，之后再接着读第四年。但这事儿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就被江城的父亲知道了。
江城失踪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不但是秦练一个人在撑着公司，体力和精力都透支，而且也在疲惫地不断寻找江城。有人告诉他，江城是嫌弃他这个累赘，也后悔办公司，逃之夭夭了。那时候的精神压力和心里压力都极大，但是秦练却撑过来了，因为他觉得这是他和江城的心血，他一个人不能毁掉所有。
至于这个公司，最后为什么还是没了，无非是秦练的父亲使了一些手脚，让还是少年的秦练以为秦家真的出了事儿，于是从公司里私自取了一笔救济金。他没有想到的是，秦家刚好托人跟江城那边在合作项目，资金流转不通，出现漏洞，合约一下就欠了一大笔钱。至此，本就困难的公司运营，更是雪上加霜。
江城的父亲一开始没太管这件事，他觉得做游戏，可能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闹着玩，玩够了就没意思了，还是要回来接管生意。但没想到的是非但没看到江城有腻味的意思，反倒看他越陷越深。老一辈的思想顽固，他觉得做游戏就是不入流，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在发现儿子真的要走上这条路时，不可谓不气。他找到了秦家，发现秦家人也不赞同秦练做游戏，于是两家联手，这么一来二去，愣是把江城和秦练的公司拖得撑不下去。
秦练疲惫至极，父亲在这个时候要求他撤股，回归秦家，并且和女人结婚。为了权宜之计，秦练暂且答应了。可是，江城并不知道。两个年轻人就算再如何睿智，同心协力，又怎么斗得过老一辈的父辈？
很快，江城的父亲知道了秦练与江城不正常的关系，更是勃然大怒，一举收购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和秦家商量后，没有跟秦练说明，就将他订婚的消息放了出去。那时候两人在国内打拼，圈子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消息传得快，没几天朋友和商业合作的人都知道了。
女方家里也是有些势力的，还有些手腕。对方很喜欢秦练，也看重秦家的背景，这件事，本是板上钉钉的。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当初答应分手，结婚，不过是秦练的权宜之计。秦家没有想到，江城也没有想到……
“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谁对不起我，就要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真是太愚蠢了。”江城缓慢地说着，目光穿透墙壁，像是看着久远的过去，“我父亲逼迫他撤股，否则变卖公司，我和他都将背上巨债。他不想牵连家人，也不想害了我，就撤股了。当时我真的很迷茫，在我得知他要跟女人结婚之后，他又我们从小坚持的努力上重重一击。当时我可能真的……有点失去理智了。”
“你做了什么？”颜泽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五十二章
“你做了什么？”
江城虚起眼睛看颜泽，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像在犹豫着措辞。
“我卖掉了我们一起起家的公司，并且曝光了他同性恋的身份，让他和我被迫出柜了。”江城缓慢地说道，神色如常。
颜泽却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江城。
“一起做了三年的公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过不分昼夜的奋斗，也有过不顾一切的执着，那是打一开始起两人就一起做的决定。我当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公司对我，对他，又或者对我们，所拥有的意义。在秦大撤股之后，我毅然地卖掉了。”江城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一下下，缓慢而无意识，“对方是我父亲的人，这是他惯用的一个把戏。可在那样的状况下，我也失去理智了。直到公司彻底纳入父亲手下，我才知道要收购回来，或者重新拿回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颜泽只觉得喉咙发紧，盯着他“那……那他……”
“他当时情绪比我还要失控。”江城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是愧疚，难过，“他冲到我家里，当着我家里人面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还给了我一拳。因为当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与他打了起来，最后也是浑身挂彩。这些都不重要，只是他说得那些话，真的很让我寒心，我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话，哪些只是说来气我的。说来可笑，在最愤怒的状况下，明明希望他说得都是假的，却又以最大限度的恶意去揣测他的用意，和话里的意思。”
颜泽点点头“我明白。人一旦动气，理智都没有了，尽管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的，可自己的想法却适得其反，好给自己的愤怒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更能用这些理由，却尖锐地伤害对方。”
“你看起来很懂。”江城失笑，摸了摸颜泽的脑袋，“看来你哥哥很辛苦。”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颜泽一歪头，打掉他的手。
“你喝不喝水？要吃点东西么？”江城看了看厨房，想起身。
颜泽把他按回去“哪儿都不要去，继续说。”
江城当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别看他现在是个深藏不露也不动声色的性子，同从前却大不相同。照他自己的说法，从前他锱铢必较，且直面爱恨。面对这么大的变故，他觉得有一口气哽在胸口，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一直以来家人的阻挠和看不起，社会的压力和实现理想的残酷，这一切层层叠加，终于在爱人的背叛时彻底坍塌，让他继续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其实他当年跟我解释过的，我不听，他也非要解释。他说和从没要结婚，那些都是骗他们的……只是必须掩过别人的耳目，他被看管得很严，他不能告诉我……”江城的声音低沉平缓，娓娓道来，“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变得出离愤怒，不但没有相信他的缓兵之计，反而把他的这套解释当做了‘缓兵之计’。”
“所以为了报复他，你出柜了。并且让他也一辈子在国内这个圈子里见不得光，再也无法结婚。”颜泽并不同情他，也没有安慰，直接犀利尖锐地点破了江城当年的想法，“就是我如今，也没有你当初这么……”
“我知道。”江城又笑了笑，对颜泽的直接毫不在意，“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柜的？”
“我曝光了我们几次谈话的亲密内容，还有我们平时的一些生活照。自始至终，我从没有说，我与秦家的大儿子是情人关系。我放任这些东西流出，然后在风潮逐渐堆起，达到风口浪尖之后，控诉他的骗婚。”江城说道。
颜泽听得心惊，几乎无法把江城与他口中讲述的少年时的他联系成一个人。这样狠绝，报复手段这样令人发指的人……是怎么慢慢被打磨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这的确是最狠的一手……”颜泽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沉默了很久，开口，“不声不响，让所有最丑陋的证据流出去，是无声却最强力的控诉。然后站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上，重力一击……”
颜泽弯下腰，把脸埋到两手指间。尽管秦练这个人，跟他毫无关系。没有见过，甚至颜泽对他抱有某种敌意，可在这一刻，他却几乎能体会到当时秦练的处境。
江城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问“你会和我分手吗？”
颜泽把脸从手掌间抬起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会和我分手吗？”江城拉过颜泽，将他抱到自己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坐着，轻轻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在知道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之后，还愿意和我继续下去吗？”
这是颜泽认识江城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见到他示弱的姿态。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五味杂谈。颜泽的思绪很乱，他口中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现在的人对在一起，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伸手虚虚抱住了江城。
江城沉默了一下，只是笑了一下，放开了他“谢谢。”
“谢我什么？”
“没有推开我啊。”江城歪着头，像是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目光却更专注，更认真地看着颜泽。
颜泽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躲开目光“他一定恨你。”
“他不恨我。但他怪我。他说一直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但在很多年过去之后，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件事带给他的打击和后果时，已经晚了太久了。秦练之后去了美国，在那边接受他父亲的家业，反倒是他父亲退休后，回国照顾国内这点生意，顺便带带秦二，过得也是悠闲自在。”江城说道。
“因为他不恨你……所以你解不开这个结。”颜泽说道。
“是啊。”江城笑，“欠了别人的东西很不好，尤其是人情债。钱之外的东西，总是很难还清。”
“那你和秦二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愧疚？”
“是，也不是。当年我和秦二关系并不好，秦二一直没有认同过我和他大哥的关系。甚至说秦练是执迷不悟，所以那时候我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他总说，我会害了他哥哥，我向来嗤之以鼻，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给他说中了，一语成箴。”
颜泽没有说话，等着江城自己往下说。
“是秦练。秦练临去美国前，托我照顾好他弟弟。这本是他自己的责任，但现在他要走了，如果没有必要，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秦二不是个安分的主，脾气冲，比你还能惹事儿，偏偏又在这样的圈子里，不得罪人，很难。平时有秦练担待着，可他走了，秦二就真的是伶仃一人了。”江城伸手摸着颜泽的头，目光复杂，“你怪我么？我知道你心里是怪我的。方少铭有意跟你透露我和秦家的关系，却给你降得模棱两可，不清不楚，让你误会，怀疑，最后全都怪到我身上来……不过这件事，他做得也无可厚非，毕竟大部告诉你的，的确是实话，只不过他隐藏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而已。”
“那天从你生日会上离开，去救秦二，也是不得已。这么多年，秦二一直对我抱有恶意，并且无法接受我的帮忙。他始终认为是我背叛了他哥哥，也认为是我害了他哥哥。我对他是有责任，但那是替代秦练的责任，久而久之，我对待他也像对待自己的表弟一样了。”
“还有很多你以前不理解的事，譬如为什么我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出柜。这件事，我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心里的确是有偏见的。当初我和秦大的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在你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变得强大到足以抵挡一切，不论外力还是家人的舆论和指责之前，出柜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或许能成功，但这绝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你可以觉得我心理阴暗，依旧是这么恶意揣测，但是……”
颜泽见他半天不说话，终于开了口“但是什么？”
江城凝视着他，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样的神色，不禁让颜泽也有点紧张起来，蹬了一脚，结果踹到了江城受伤的腿上。
江城痛呼一声，颜泽顿时又很紧张“怎么了？很疼？有事没有？”
江城摆摆手，表示没事。见怀里的人还在低头担心，毫无防备。便说“但是就是因为太在乎出柜后的后果，才会三番几次阻止你，才会这么紧张。”
颜泽一顿，忽然抬起头看他，目光闪烁。
“太紧张了。”江城收紧在他腰间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颜泽也抓紧了他那只手，两人靠在一会儿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如、如果是平时呢？”
“什么平时？”江城反应了一下，猜测道，“你说如果是别人？”
颜泽点头。
“如果烦了，腻了，恨不得他出柜。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他分手。”江城说道。
颜泽几乎能想到江城一脸无奈跟以前的情人摊手“你看，都这样了……”
这的确是江城的风格，逼迫对方说分手，无罪一身轻。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过是放任事情发生也不予置喙。因为不在乎。
想起江城几次三番地提醒他，阻止他，给他讲道理，颜泽之前对这些事的脾气一下就没了。
颜泽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伸到口袋里挂断，要从江城怀里爬起来，手机又响了。
“接吧。”江城扶他一把，让颜泽下了沙发，“估计是你哥哥，要着急了。”
第五十三章
下午日头正高，云淡风轻，外头高楼林立，车来车往。入暑以来，这是最热的一天，三十五度的天儿，柏油路上蒸腾着热气。
爱心猫粮1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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