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十分钟后,骚气外露的兰博基尼从地下车库疾驰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朝着城市的繁华区开去。
江城二十四岁在业界出柜,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五年有余。
对方是和江城一起在国外大学念书的同窗,很早就认识了。按当时江城的做法,他真是把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始终没有摊开心思。就像养一盆娇气的兰花,每天浇水灌溉,施肥,日照,用心地观察着对方每一处变化和成长。
两人不仅性格相投,志趣也一样。同样都是对做游戏很感兴趣,经常在一起扬言要做出一番丰功伟绩来。当年两人还小,还是少年,也没有经历过太多社会的染指,心思都很单纯。
没人想到成年后两人真的努力都在往这个方向发展,并且后来还一起举办了公司。打算创业,专门做游戏这个领域的。没有想到的是,江城的父亲却慢慢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本来就是反对江城做游戏这一行,古板的老人认为儿子不学无术,还变成变态都是因为江城当年的恋人所致。
从那时候开始,江城的父亲就开始给他们公司施压。当年两人的公司是在国内注册的,资金也不全用了江家的钱,两人跑前跑后拉了不少投资。这时候不论说什么也得把公司撑下去,不能垮。因为这不仅仅代表两人的梦想,也面临着现实的抉择。
江城心里很清楚,一旦他放弃公司代表着什么,那就代表着他必须向父亲低头。等那时候,也就是必须和恋人分手的时候了。
所以很多个日夜,他都只是用一口气在撑着。后来,恋人的父母病倒了,需要很大一笔钱。当时恋人家里的经济状况也很危险,恋人求着江城让他把公司卖掉,提掉自己那部分的分成。
江城没有办法,公司后来就没了。
虽然创业失败,但行业里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江城的能力不够。反而是他面对外界种种阻挠而爆发出的潜力,让很多一流游戏公司的人非常看好。
江城就是那个时候正式进入业界打拼。然后在一年后干得风生水起时,如同向父亲宣战,又像是不甘心的小孩子报复似的,江城出柜了。
“你觉得还算浪漫吗?”方少铭慢悠悠地开着兰博基尼,打开窗户透入一丝风进来,笑得有点带着恶意,“反正我觉得挺浪漫的。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
“后来呢?”
“什么?”方少铭转过头去。
颜泽的神色淡淡,目光直视前方,只手两只手攥着身前的安全带“你说他出柜了,可后来呢?他那个恋人,还有他的父亲。”
“他爸自然是气得要死,觉得颜面丢光,扬言再不管这混账,让他在外面胡闹个年,到时候还是得回去。”方少铭透了会儿风,就又将窗户关上了,“哦,顺带一提,江家当初就是在洛杉矶发家致富的。”
“所以江城在国内这些年,他爸都是不支持的?”
“要是支持就不会从来没出现过了吧。”方少铭耸肩,“至于那个恋人,在父母痊愈之后就全家移民美国了,后来似乎在那边也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还有了一个伴侣,前一阵一直说要结婚来着。那几年圈里传得风生水起,毕竟这对江城来说简直就是自己打脸。不过我看他倒是云淡风轻,兴许真的放下了吧?”
兰博基尼开得越来越缓慢,最终停在钟表店面前。
夜晚的青黑色越来越重,这个城市的灯光渐渐亮起,华灯初上。四处涌来的都是奔流的人群和车辆。这座城市在越是黑暗的时候,越是辉煌。尽管人们脸上带着疲倦和烦躁,却也带着放松后的愉悦和兴奋。
钟表行里的男男女女有成双成对,也有单身。宽阔干净的落地窗,和店里设计精美的灯光让里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楚。
颜泽当然也很快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慵懒的,却英挺的,宽阔而给他安全感的。
江城穿着浅色条纹衬衫,同样浅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衬得胸口酒红色的领带很显气质。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比他矮了一些,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橱窗上选手表,时不时抬头问一句,江城也就低着头跟他说些什么。
年轻人脸上并没有笑容,甚至看上去对江城有些冷淡。当他抬头的时候颜泽注意到,眉眼竟有些熟悉。
第四十一章
“眼熟吗?”方少铭顺着颜泽的目光看过去,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方向盘,“那次在酒会上,我记得你是见过的,秦家的二公子,秦达。”
太久远的事了。
但被方少铭这么一说,一个模糊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是秦达,他记得那天秦达还端着酒杯跟他搭话过,甚至两人好像还提到了方少铭……
“他就是秦练的弟弟,这几年在国内把秦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方少铭顿了一下,补充道,“秦练就是江城当年的爱人。”
正在橱柜前挑选表的江城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眼往他们的方向看了看。当他看到窗外的兰博基米后,眉头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方少铭好笑地看了眼浑身都紧张的颜泽“放心,窗子贴了膜的,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他也最多知道我在而已。”
“是啊,你为什么会在?”颜泽目光转移,定定地看着方少铭。
“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带我来这,然后路上给我这么一个长长的故事,是吗?”颜泽摇着头笑了笑,“你还是和十几年前没变,你觉得我会被你挑拨,或者你这么三言两语,我就会恼羞成怒?我看上去像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我才不信你就这三言两语就会被我挑拨。”方少铭呲牙咧嘴笑起来,“就算今天和他站在这里的是秦练而不是他的弟弟,我相信你也不会那么小心眼。”
颜泽歪了歪头看着他,仿佛在问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是要在你心里埋下这根刺,就够了。”方少铭发动了车子。
颜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我们会当朋友。”
“当时会的。”方少铭说。
颜泽忽然解开安全带,拔开安全栓,直接在马路上把车门打开。
方少铭吓了一跳,要知道车流车往的路上这么做得多危险!
车子几乎扭曲地转了一下,立马打了右闪灯靠边。
颜泽二话不说直接下了车,冲车里的人摆了摆手“谢谢你的午餐和故事,不过我不喜欢你挑拨我的方式,或许下次你换挑逗我都能更接受一点。至于你和江城的事,怎么样我不管,你别我把拉进你们这群商二代的游戏圈里,我不懂规则,也很任性,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话,颜泽就嘭地一下摔上车门。十分潇洒地扬长而去。
方少铭坐在车里,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重新启动车子。不过拐弯的时候余光一扫,就看到颜泽那块裹着碎掉手机壳的手机安静躺在副驾座位上。
“得……”他摇了摇头,连忙掉了个头回去找人,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另一边,颜泽钻进一家咖啡店买了杯星冰乐,咬着管子一点点梳理脑袋里的信息量。他发现自己的确对江城的过去一无所知,两人不过在一起一周,而在那之前,他也没有探听过。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也许因为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让他泥足深陷,但也许更多的是他确实不够在乎。
但今天看到江城和秦达站在一起时,颜泽心里忽然就有了股冲动。他想了解这个男人过去的事情,了解他承担过的快乐和痛苦,即使他无法参与也无法分享,可是他想尝试去理解。
另一个江城,一个过去的,全然不同的江城。
下午出来的时候,颜泽还是满心灰色的心情,因为颜向林的关系伤透了心。可这个时候,心里又瞬间满当当地挤满了其他东西。
让他在意得不得了的东西。
江城回到家时,颜泽成趴在沙发上看书。昏黄的台灯给他的侧脸打上一层淡淡的光,阴影棱角分明分割略显稚嫩的脸。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有种别样的美。
从进门起江城的目光就放在他身上,伸手拉开领带,脱下外衣,蹬掉鞋子,这才走过去摸了摸人的脑袋“吃的什么?”
“楼下的拉面。”颜泽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陪朋友吃饭。”声音越来越远,走到了厨房里。
没一会儿颜泽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
他爬起来,皱了皱鼻子,锁着眉“今晚要熬夜?”
“跟你哥上次谈的项目要开启了,得赶紧拿出点干货说服你哥。”江城叮叮当当地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杯。
颜泽盘腿坐在沙发上,此时歪着脑袋想了想,冲江城招手“过来。”
江城被他这幅模样逗笑了,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捧着他的脑袋低头碰了碰嘴唇“怎么?”
“今儿个把爷伺候舒服了,爷就在我哥那帮你一把,怎么样?”
江城笑着低下头,声音暗了几分“帮就算了,伺候我是很乐意的……”
吻零零星星落在颜泽的脖子上,他埋头在他颈间舔舐亲吻,暧昧的气息喷洒在人耳边。颜泽顺从他的动作仰起头,露出脖颈,微微喘息。而他的口气却是四平八稳的“原来是又怕我哥知道,怕我没立场帮你?听说你当年可不是这样的,出柜的时候被人多人称赞勇气可嘉。”
江城埋在他颈间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笑了笑“你也会调查我?我是该紧张,还是该高兴?”
“最好没有紧张,但也别高兴得太早。”
看着身下人正儿八经的眉眼,江城乐不可支,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颜泽扭过头,重新爬回去看自己的杂志,声音闷闷的,“你忙你的。”
江城坐在沙发一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
“对了,你们下学期是什么时候开始?”
“学期末就要回去了,大约六月底。”颜泽想了想,说道,“这么算来在你们公司实习的时间也不长了,只剩下一个来月。策划部的那个项目,我可能赶不完了。”
“不用担心,又不是真的工作。”江城拿过一旁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到时候有什么打算。我们公司的环境如果你喜欢……”
颜泽当然听得出江城话里的意思。
说实话,他也很喜欢他们公司的环境,这会带给他许多新鲜的,别人接触不到的体验和经历。最主要的,两人要是在一个公司工作,很多麻烦也就省去,至少不用互相迁就时间和地点。只是他这一个来月都是作为一个策划,而他真正想做的是程序方面……
“你要是想做程序方面的也可以。但是要等工作一段时间,时机成熟以后。你知道,就算你去别的公司,也不一定会被分到喜欢的部门。”仿佛看透他想什么,江城又补充道。
“再说吧。”颜泽趴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个哈气,又翻了一页书,“反正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先拿到实习评估再说。”
江城手机忽然响了。
端着咖啡杯从裤兜里摸出来,看了一眼,愣了。
“怎么了?”见他神色不对,颜泽忍不住问。
江城抬了抬手,来电显示上赫然是颜泽的名字。
“你把手机丢了?”
颜泽啊了一声,跳起来接了电话,嘀嘀咕咕“我说怎么刚才起就那么安静。”
“因为你手机落在我车上了。”那边的人带着笑。
颜泽皱眉,看了一眼江城“你怎么打到这儿来?”
方少铭在那边笑了一声“我打得不对?你不就在他身边。”
“明天我找你去取手机?”
“不用,我叫人送到你公司。但是有趣的事儿要跟你说,下周再见一面怎么样?”
“我想还是不用了。”想到今天晚上的事,颜泽干笑。
“别这么无情啊,我保证你会感兴趣的。就这样了,记得替我跟老狐狸问好。”
电话被挂断了。
再扭头看江城,脸色看不出喜怒,面色如常。只是江城的手机音量比较大,刚才几句话虽听不清具体内容,声音却是能辨认的。
“方少铭?”
攥着手机嗯了一声,颜泽硬着头皮把手机还回去“回家路上碰到的。”
“然后一起在楼下吃得拉面?”江城问道,一边垂着眼睛抿了一口咖啡,“你们怎么会认识?那天在酒会上我不是说你别去招惹他?”
“我哥还让你别招惹我呢。”颜泽这话说得不过心,说出口才发现说错了话。有点忐忑地抬眼瞄了江城一下。
江城的脸上还是看不出表情来“这么说你觉得你和他跟我们没什么两样?”
说完也不等颜泽回话,就直接端起咖啡杯回了书房。
颜泽愣愣地坐着,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细腻地思索一番后,才觉得江城这是真不高兴了。但是本着他以前在颜家的性格,他是个不会哄人的。一向来,只有人哄他,没有他哄人,性格又生在一月,是个十足的摩羯,更是不愿在矛盾时袒露心思。
不动声色的服软方式,他向来只会用行动表示。于是当晚,颜泽洗完澡蜷在江城的床上,等啊等的,后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