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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友太随机/喧哗的半影 第1节

作者:雨过碧色 字数:22260 更新:2021-12-20 19:28:33

    书名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文案

    杨一鸣顺手在花瓶前放了只蜡烛,指着投射到桌面上的影子说“丁丁你看,影子浅色的部分就叫做半影,每道影子都有半影,就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你的问题只是半影的嗓门太大了,吵吵嚷嚷地喧宾夺主,把你的主人格打败了。”

    “那能治吗”

    “简单,把半影的嘴堵上就行了。”

    “真的那要怎么堵唔唔嗯嗯嗯”

    这是关于一个心理咨询师和他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症的病人之间的故事

    心理咨询师杨一鸣一直觉得丁子木是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有时候蠢起来颇有二哈的风采。

    后来,他发现丁子木应该是条狼独狼

    再后来

    算了,反正都是犬科动物,管他是狼是狗,全都牵回家去养起来。

    入坑提示

    此文1v1,结局he,男主之一是did患者,即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ciativeidentitydrder,did,

    剧情纯粹鬼扯鬼扯鬼扯一路撒泼打滚儿地往狗血上飞奔,跟心理学专业没半毛钱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佛洛依德是谁我不知道,听说是个卖冰激凌的。

    诸君看个热闹就行,切勿考据。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一鸣;丁子木 ┃ 配角随机 ┃ 其它

    、楔子

    酷暑,深夜。

    破旧的老城区里窄巷纵横,零落的几盏低瓦数灯泡闪着半死不活的光,昏黄的光线照不了多远,倒是在斑驳的墙上渲染出深深浅浅的光斑。空气湿热,每一口吸进去都是混着垃圾臭味的湿气。

    这里早就该拆迁了,开发商一天十趟地来游说为数不多的住户,断电断水的戏码隔三差五就上演一次,电视只能收到四个台,大部分居民已经拿着拆迁款搬进了楼。开发商动作奇快,搬走一家拆一家,拆完了的碎砖烂石也不清走,故意堆在那里赤裸裸地昭显着破败和肮脏。只要一场雨,这里就是一片沼泽,一个星期之后青苔都能铺地毯了。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根草就在昭示着一个信号此地不宜居,速速搬走。

    丁子木租住的一间小平房就在这片废砖烂瓦中,左边的那家已经拆成了废墟,右边那家倒是还在,可是房主早就搬走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小院子,长了一片荒草,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随时会冒出来一个阿飘。

    此时,还真就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丁子木房门前。

    丁子木停下脚步,站在那巨大的白色影子跟前,一声不吭。

    “小丁,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白影不耐烦地说。

    丁子木看着这几年一直横着长的王婶,微微眯了眯眼。

    “哎哎哎,”王婶拼命摇着手里的大蒲扇,身上的的肉荡起一层层的涟漪,带动着白色的棉布褂子都抖动起来,“我跟你说正经事儿,下个月我得涨房租,再涨三百吧我也不容易啊,你看看这儿拆的,我为了你一人还得求人去接水接电,这三伏天的我都快跑断腿了,你看我这一身痱子”

    “行。”

    “所以啊,你看我也知道哎,你说什么”王婶停下手里的蒲扇,眨眨大大的金鱼眼,泛着一层油光的脸更亮了。

    丁子木微微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脸孔大半隐在暗处,一双眼睛清凌凌地映着光,闪着不耐烦又有点儿凶狠的光,冷冷的目光穿过垂下的发帘剜在王婶的脸上,嘴角抿出不耐烦的线条。大约是灯光过于昏暗,王婶竟然被丁子木森冷的目光吓住了。她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要拔脚就走可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涨三百啊”

    “还有事儿吗”

    王婶看着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一向软弱好说话的丁子木,忽然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个小伙子了,愣了几秒后才提高了嗓门吼了一句“下个礼拜交房租”

    吼完,扭转身子迅速溜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昏暗小巷尽头的时候,她才敢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姓丁的今天是吃错了药了吧。”

    吃错药的丁子木目不斜视地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一步跨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很小,也就不到十个平方,铺着的石板边缘满是破损,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昏惨惨地亮着。丁子木两步穿过院子,打开了屋门。

    这是一间老式的平房,里间放了张双人床一个老旧的三门大衣柜,一个五斗橱上有台电视,屋角立着一台冰箱。外间只有一张餐桌和两把椅子。本来很小的房间因为家具少得可怜,反倒显得空荡荡。

    丁子木顺手打开了空调,空调机发出吓人的轰鸣声,吭哧吭哧地开始送风,只是那风不见丝毫凉意,湿热的气流卷在身上更让人有种要被蒸透了的感觉。

    丁子木把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的衣服扒了下来,赤裸着身子走进院子里,从墙边拎起一个脸盆,在院子角落的水龙头前接了满满一盆凉水兜头冲了下去。

    凉凉的水让丁子木松了口气,他顺手把盆子丢在地上,然后抬起胳膊看了看,又扭过脖子看看肩膀,一条条紫红色的伤痕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似乎是棍棒抽打过的痕迹。

    “嘶”丁子木吸口凉气,烦躁地甩甩脑袋自言自语地说“真他妈的烦人,明天那傻缺看见了又得瞎琢磨半天”

    “那你就把嘴闭紧了,不许告诉他。”空荡荡的、阴暗的院子里,一个严肃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第一章

    三伏天的周末,最佳娱乐项目就应该是在家吹着空调喝着冷饮上网,杨一鸣也很想在家宅着,可是有人用了一句话就把他指使出去了。

    “给你一千块钱,干不干”杨双明问。

    “干”杨一鸣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晚上六点,他带着八岁的小外甥女站在欢乐大世界门口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舅舅,咱们先玩哪个”许筑钧摇着杨一鸣的手,满怀期望地问。

    “咱们去麦当劳里玩天天爱消除好吗”杨一鸣不抱期望地问。

    许筑钧用一种“你傻吗”的眼神看着杨一鸣,认真地说“妈妈让你带我来游乐园玩的,麦当劳我家楼底下就有。”

    “可是你看,多热啊。”

    “太阳都快下山了,不热了。”许筑钧说,“再说了,就是因为热,妈妈才让你带我来玩夜场啊。”

    “可还是太热了。”杨一鸣扯着t恤衫的领口扇呼着,他都能感觉到一股股汗争先恐后地沿着他的胸骨往下滚。身体湿答答黏糊糊,还奇痒无比。头发里热烘烘的,满头的毛孔都在往外滋水,滴滴答答地流了满脸。

    “你收了钱的。”许筑钧梗着小脖子嚷,“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杨一鸣乐了“别乱说话,谁是灾,你是吗”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许筑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拿了钱就要办事儿,带我玩”

    杨一鸣抹一把脸,把眼皮上挂着的汗珠甩掉,心里哀叹道“鬼才知道游乐园的门票居然要两百一个人;请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吃必胜客又花两百多,一会儿再给你买瓶冷饮买个玩具什么的。这一趟老子不但一分钱没挣到,十有八九得倒贴”

    姜还是老的辣

    杨一鸣看着小外甥女满是控诉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想“又让你给坑了,杨双明,你要不是我亲姐我非咬死你不可。”

    九点多的时候,杨一鸣瘫在公园的一把长椅上打死也不想动了,他闭着眼睛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递给许筑钧说“钧钧乖,去给舅舅买瓶冷饮。”

    许筑钧不耐烦地说“要不你在这儿歇着,我自己去玩,一会儿回来找你。”

    “不许”杨一鸣一把攥住小外甥女的手,生怕她跑了,“这里那么多人,万一挤着碰着怎么办,丢了怎么办”

    “啧啧,”许筑钧不满地嘟囔,“让你在底下看着,你非要跟着我一块玩,云霄飞车坐一圈儿都能晕的人瞎玩什么啊。”

    “我这不是陪你吗,”杨一鸣有气无力地说,“去给我买瓶水,你自己想吃什么就买。”

    许筑钧无比轻蔑地瞥一眼脸色煞白的杨一鸣,抓过钱就往旁边的贩卖亭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什么陪我玩啊,你就是心疼门票钱,觉得不玩亏了。”

    杨一鸣自然是听见了,他很想蹦起来义正词严地教训一下小外甥女,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尊老”,可惜依他目前头晕眼花的状况来说,如果蹦起来很有可能直接一头栽进花池子里。“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跟一小屁孩较什么劲儿啊。”杨一鸣这么自我安慰着,又心安理得地继续躺在了那里。

    一会儿,一个冰凉的瓶子贴在了他的脸上,那凉意刺透皮肤一路侵袭到他的脑子里,他终于觉得脑袋不那么晕了。杨一鸣慢慢坐起身,拧开矿泉水瓶盖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扭头看看许筑钧,发现这丫头一点儿不会亏待自己,左手举着一根梦龙右手一根烤肠,正吃得高兴呢。

    “你怎么不给我买一根”杨一鸣问。

    “售货员说了,你可能是中暑,只能喝白水。”许筑钧得意洋洋地啃一口烤肠,吧唧吧唧嚼得满嘴油。

    “他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呀。”许筑钧再啃一口雪糕,嘟嘟囔囔地说。杨一鸣看着他凉一口热一口地吃,真是担心他回家肚子会疼。许筑钧如果肚子疼,就意味着杨双明会絮叨得他头疼。杨一鸣觉得自己不能冒这个风险,他决定要么抢下那根烤肠,要么抢下那根冰棍。

    正在他要伸手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拉住了许筑钧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吃啊”

    杨一鸣仰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跟前,一只手拉着许筑钧。

    “你干嘛”杨一鸣下意识地拽了一把许筑钧,直接把人拽进了怀里圈住,另一只手大力地挥了过去,一下子打在了青年的手臂上,同时瞪着对方喝问道。这人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外面罩了一条连身的白色围裙,头上还带着一个印有游乐园标志的纸制帽圈,帽圈上印着一个蠢呼呼的哈士奇的脸,那模样有些滑稽,看起来应该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

    “哦,对不起。”年轻人猛然松开手,尴尬地往后推了小半步,“我我不是”

    他嗫嚅着嘟囔了一句什么杨一鸣完全没有挺清楚,就看见这人耷拉着的脑袋和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拳头。倒是趴在杨一鸣怀里的许筑钧说了句话“是那个售货员哥哥。”

    杨一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年轻人,穿着打扮倒的确是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只是他这行为有点诡异。杨一鸣放下胳膊松开许筑钧,然后站起身往前走了半步,无形中把许筑钧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儿吗”杨一鸣正色问道,语气冰冷,这副模样看起来颇为严厉,那个年轻人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半步

    “没、没事儿。”他嗫嚅着说,似乎是受了惊吓,连声音都有点儿抖了。

    看着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杨一鸣松了一口气。这副懦弱又胆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人贩子。

    “少给你钱了”杨一鸣猜测着问。

    那人摇摇头,扫了杨一鸣一眼,带着点儿担忧的神色“没有少给钱。是那孩子说你中暑了。那个我这儿有瓶仁丹。”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了过来。

    杨一鸣看着那个小瓶子躺在青年的手掌上,半天没动。对方大约也镇定了下来,他往前伸了伸手,把药瓶凑得更近些。带着和善的笑容慢慢地说“天气热,很多人都会中暑的。游乐园要求每个工作人员随身都带着仁丹,以防员工或者游客中暑你吃两粒吧。”

    许筑钧从杨一鸣身后探出脑袋来说“小舅舅,这哥哥特好。刚刚我买水的时候他就问我怎么一个人来买水,那么多人挤来挤去的,多危险啊。我告诉他你头晕,他告诉我你可能是中暑,让我给你买白水呢。”

    杨一鸣忽然觉得脸有点儿热,的确,人潮拥挤的游乐园,放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独自去四五十米开外的售货亭买东西的确是有点儿不靠谱。他有些尴尬可咳嗽一声,总疑心那青年脸上挂着表情叫做“大家快来看看这个不着调儿的熊家长”。

    “谢谢。”杨一鸣抬起手,似乎是要去拿那个小瓶子。手伸到一边忽然又改变了方向回手捋了一把头发,他装作很自然地样子说“我觉得我好多了,已经不晕了,还是谢谢你。”

    青年微微皱眉,仔细看了看杨一鸣的脸后点点头说“脸色倒还好。这样吧,这瓶仁丹你拿着,万一用得着呢我那里还有一小箱呢,你就放心拿走吧。”

    杨一鸣伸手接过那瓶仁丹,许筑钧伸手去想去抓那个小药瓶却被杨一鸣拍开手“别动,你拿着一会儿该丢了。”

    说着,他快速地把药瓶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许筑钧不满地啧啧嘴。

    那个青年抿抿嘴角,迟疑了一下说“那个真的是仁丹,我们工作人员都有的,要是其他同事看到你中暑也会给你一瓶的。”

    杨一鸣觉得耳边嗡的一下,脸上就烧了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敏锐。事实上他的确怀疑过这个人的身份和药的真实性,所以一开始并不想接受更不想让许筑钧拿到。可他自认为掩饰得足够好,动作语言自然流畅。可即便如此,还是让这个人察觉到了。

    杨一鸣一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似乎解释什么的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叫丁子木,”年轻人扯了一下围裙,露出左胸口处被挡着的金属铭牌,非常认真地说,“我就在那边的24号售货亭卖。”

    许筑钧直到回到家都在鄙视小舅舅,絮絮叨叨颇有其母之风采。杨一鸣觉得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此等三姑六婆碎嘴婆子的潜质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丫头,”许筑钧站在姐姐家门口正色说,“你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

    “我要告诉妈妈,你让我一个人跑去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给你买饮料”

    “等等等等,”杨一鸣伸手压住许筑钧的肩膀说,“哪么远了也就不到五十米好吗”

    “那么多人呢”许筑钧斜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杨一鸣,“而且我还肚子疼。”

    “疼屁”杨一鸣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刚刚还吃了一份肯德基的儿童餐。”

    “再说了,人家售货员哥哥好心来帮我你还怀疑人家”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他长的就不像坏人,多好看啊谁像你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吗,我像坏人吗”杨一鸣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疼。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乱怀疑人家,妈妈说你学心理学学傻了,成天瞎琢磨,舅舅,心理学是什么”

    杨一鸣愣了一会儿,觉得话题似乎跑偏了,他蹲下身子,堆出非常“和蔼”的笑容问“钧钧啊,你肚子还疼吗”

    许筑钧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疼不疼”

    “舅舅,”许筑钧往前蹭一小步,挪进杨一鸣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说,“要是妈妈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去那么远、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买饮料,又让我吃坏了肚子,她一定会生气的。小舅舅你放心,我不会跟妈妈说的,我帮你保密”

    杨一鸣翻个白眼,忍不住要喊一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

    “那钧钧,”杨一鸣磨着后槽牙说,“舅舅要怎么谢谢你啊。”

    “不用谢,”许筑钧吧唧亲一口在杨一鸣的脸上,说,“我最喜欢小舅舅了,小舅舅,下个周末带去我海洋沙滩节游泳好不好”

    杨一鸣忍气吞声点点头,他分明看到许筑钧脑袋顶着冒出来两个尖尖的角。

    、第二章

    八月七号星期一那天,杨一鸣是被电话铃叫醒的。电话是周沛打来的,他满是歉意地跟杨一鸣说按照工作计划后天要去庆华区儿童福利院随访,然后接下来还有连续三天的观察期,可他生生把这事儿给“忘了”。

    “周老师,您这心也太大了,这也能忘”杨一鸣揉揉眼睛,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上午十一点。

    “嗨,这不放暑假吗,陪着老婆孩子出去玩了一圈儿,结果一高兴就给忘了。”

    杨一鸣笑着应了几声挂断了电话。替人代班这种事儿他经常做,全组一共就十个人,七个都拖家带口的,还有两个刚毕业没两年,这会儿正热恋着呢,难得赶上一个寒暑假,全都憋着出去旅游开心,谁愿意在八月初的三伏天里为了跑趟福利院而打断假期呢。杨一鸣挺能理解大家的心思,他也乐意给人代班,毕竟假期加班费是实打实地发到自己手上的,况且这活儿完全就是个顺水人情,走个形式而已。

    杨一鸣供职的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挂在庆华区教委名下,名义上算教育口的人,但实际上也对社会开放。所以除了关注、干预中小学在校生的心理危机、培训各个学校的心理老师以外,工作范围还包括区下设的福利院,和来自社会的心理危机个案。杨一鸣毕业于师大心理专业,读完硕士之后直接签了教委。这份工作当时让很多人羡慕不已,他自己也颇为得意,觉得在教育口工作稳定、工资较高还有三个月的带薪休假,简直不能更爽。可当他工作两年之后才发现,各行各业的苦真是外人不知道的,这教育口真心不好混。工作多苦多烦就不提了,光收入就让杨一鸣觉得活不下去。

    在这个一线大城市,月薪六千元真是有点儿难过。于是杨一鸣发狠读了两年书,借着硕士的学历,完成了相关课时的培训,在26岁那年考了二级心理咨询师,28岁正式挂牌接诊,算起来到如今也快两年了。他现在每周固定接四个个案,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四五千。拿着这笔钱他在北三环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单元房当自己的住所兼诊所,生意不怎么样,有时候还得拿着工资来填坑。杨一鸣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混成首屈一指的心理咨询师,拿一小时3000的咨询费,一个礼拜就接一单活儿,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数钱和吃美食。

    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他非常乐意暑假加个班。

    算计着加班费,杨一鸣开车去了福利院。福利院位于老城区,这一带最近几年一直在进行老城改造,到处都被拆得七零八落。杨一鸣开着导航,一路打了无数的电话才摸到福利院。

    这是一个老旧的院子,前院是停车场,后院是给孩子们活动的,主体建筑就是一栋三层的老楼。青灰色的墙砖上爬满了爬山虎,铺天盖地地远远看起来几乎是一栋绿色的房子,倒平添里几分清凉与古朴。

    杨一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子挤进堆满了破桌子烂椅子的停车场,传达室的老大爷在后边一边给他指挥一边很是抱歉地说福利院没几个工作人员,也没几个人开车,所以停车场就成了杂物堆。

    杨一鸣谢了老大爷,踏着缝隙里长满杂草的石板路走进了楼门,大厅的墙上挂着一些领导来视察的照片,杨一鸣仔细看了看,最新的一张还是上届市长和福利院孩子们的合影呢。楼道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画,色彩艳丽充满童稚,都是福利院的孩子们画的。

    福利院的王院长快退休了,在这个岗位上呆了小半辈子,从福利院阿姨一步步当到院长,无功也无过,现在她只求能平平顺顺地熬到退休。然后就可以回家踏踏实实地拿着退休金安享晚年。周沛给杨一鸣简单介绍过福利院的情况,告诉他福利院的孩子心理问题虽然多,但是并没有太过危险或者危重的,大多是孤独、嫉妒、缺乏安全感等,说起来自卑是最多的。自卑这事儿其实不太好说,有人自卑的结局就是怯懦多疑,有人自卑的后果反倒会过分自傲敏感,暴躁易怒。周沛告诉杨一鸣,跟院长汇报的时候报喜不报忧就行,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除非真有什么大问题,否则还是让她老人家的血压和心脏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比较好。

    杨一鸣求之不得。他都已经算计好了,等一会儿跟老太太打个招呼,然后去跟孩子们聊会儿天,再去跟看护们聊聊,争取三个小时搞定。

    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杨一鸣看到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看来这福利院院长的活儿是真不好干。杨一鸣不想给老太太添麻烦,于是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来意。教委心理组来辅导是常规工作,张院长很快就通知工作人员把孩子都集中到活动中心,然后把心理室准备好。杨一鸣笑着道谢,这时有人敲敲门走了进来。

    好香

    杨一鸣抽抽鼻子,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是枫糖牛角面包刚出炉的味道。他立刻就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这会儿饿的能吃下去一个蛋糕房。

    来人看到杨一鸣愣了一下,顺手就把一个小盘子放在了门口的小柜上,歉意地点点头说了句“抱歉”便又退了出去。杨一鸣的脑子全被那盘子里的点心攻占了,口腔里简直汪洋一片,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往那小柜子上瞟,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

    好在院长是个待客有礼的,她走过去把小盘子端了过来递到杨一鸣跟前说“一大早来了,吃早饭没来尝尝我们这儿烤的面包吧。”

    按照礼仪惯例,杨一鸣意思意思地推辞了一下,院长也意思意思地又劝了一句,两个回合后杨一鸣愉快地把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刚出炉的,牛角表皮起酥、内瓤暄软、香甜、入口绵密不黏牙,杨一鸣觉得这福利院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也太好了点儿他美滋滋地想,后天开始还有为期三天的观察期,就冲着这面包,自己一定要天天起大早来福利院吃早饭。

    快到傍晚时丁子木才回到自己的小屋,走到院子门口时他忽然站住了脚仔细抽了抽鼻子,他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炖肉的香味,他兴奋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回来了”他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问他。

    “郑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丁子木满是惊喜地问。

    “昨天晚上。”随着话音,丁子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人其貌不扬,但是目光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种笑意一直让丁子木觉得特别温暖,有家的感觉。

    “昨天才回来的那怎么不在家歇歇就跑来我这里当苦力”丁子木笑嘻嘻地问。

    “这不怕你把自己饿死么”那人笑着说,声音温厚低沉,“木木,我看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你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谁说什么都没有的,”丁子木不满地嘟囔着,“我昨天才采购了一堆东西塞进去。”

    “你自己去看看,哪里有,今天炖的牛肉还是我去买来的。”那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儿纵容宠爱的嗔怪。

    “不可能啊。”丁子木侧身绕过去,直奔冰箱而去,冰箱里有几盒牛奶,还有一些水果和鸡蛋,除此之外就是一个味多美的甜点盒子。

    “我记得我买菜了啊。”丁子木挠挠后脑勺,疑惑地自言自语。

    “你快拉倒吧,”郑哥撇撇嘴说,“就你那记性,我认识你十几年了,就没见你脑子好使过。”

    “这不是因为我不开火吗”丁子木笑嘻嘻地关上冰箱门,“我就一个人,也懒得开火做饭,门口找家饭馆就能吃饱,还省得洗碗了呢。”

    丁子木狡黠地转转眼珠子,两步蹭到郑哥跟前,笑得格外谄媚“再说,我要是馋了不是还有郑哥你呢吗”

    “臭小子,早晚我得抽你一顿”

    丁子木对这句毫无威慑力的威胁置若罔闻,他伸个懒腰说“什么时候开饭我饿了。”

    “现在就可以。”

    丁子木高高兴兴地摆好桌椅碗筷,从厨房里端出来饭菜跟郑哥两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吃完饭后丁子木刷碗,郑哥忽然说“木木,我过几天要去趟华东。”

    “又出差”丁子木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些不高兴,“你不是刚回来吗”

    “没办法啊,给人打工的就是苦命嘛。”郑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去多少天”

    “大概两周吧。”郑哥轻轻笑一声,对丁子木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丁子木没吭声,用沉默表示自己的不满。郑哥苦笑一声,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嘟囔一句“其实我也不放心你啊。”

    丁子木似乎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他阴沉的脸明白无误地彰显着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持续到郑哥告辞离开也没有消减。直到郑哥临出门前承诺说回来给他做干烧黄鱼,丁子木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儿笑意。

    “你啊,”郑哥恨恨地说,“那么爱吃,自己学着做饭不好吗”

    “不好”丁子木飞快地说,“做饭太麻烦了,我可懒得学,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学那个干嘛。”

    “以后不娶媳妇”郑哥说,“会做饭是追女孩子的利器懂不懂。”

    丁子木把脑袋摇得跟电扇的扇叶似的,异常坚决。

    郑哥无奈地走了。

    关上院门,丁子木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转着台看电视,刚转到体育频道的“天下足球”,就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就好像有人用电钻在他的天灵盖上钻了个孔,高速旋转的钻头正把他的脑浆打得四处飞溅。

    他丢下遥控器,抱着脑袋攒成一团窝在床上。从小他就有偏头疼,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闭着眼睛就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片止痛片丢进嘴里。在耳边剧烈的轰鸣声中,他咬牙熬着,等待这一波疼痛过去。

    渐渐的,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三章

    杨一鸣一大早就出了门,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达了福利院。他算计得很好,先去福利院食堂吃早饭,昨天的那种小面包至少要吃掉五个,如果有牛奶就来一杯牛奶,如果没有就去门口便利店买一盒橙汁。

    脑子里塞满了小蛋糕的杨一鸣在食堂窗口前看到餐牌上写着“今日早餐豆浆、绿豆粥、油条、烧饼、鸡蛋”时,那种崩溃的心情真是令见者动容。

    “师傅,”杨一鸣腆着脸把脑袋塞进小小的窗口里问,“今天没有面包吗”

    “面包”大师傅楞了一下,“我们一般不做面包,不过有时候会烤点儿蛋糕。”

    “昨天不是还有面包吗”杨一鸣不甘心地追问。

    “昨天的早饭是疙瘩汤和鸡蛋饼。”

    “哎”杨一鸣举着餐盘傻呵呵地瞅着满脸油光闪烁的大师傅。

    “你吃不吃”大师傅举着大汤勺冲杨一鸣晃晃,有点儿疑心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

    “吃。”杨一鸣无可奈何地端着油条做到餐桌前随便吃了两口,福利院的伙食真不怎么样,简直跟教研中心的食堂有一拼,所以杨一鸣很不情愿地在暑假期间体会到一种正在教研中心上班的感觉。随便吃了两口后,瞅着时间还早,杨一鸣就顺着走廊慢慢溜达,看着两侧墙上挂着的画。

    杨一鸣最喜欢看画,倒不是他有多高的艺术修养,而是单纯从专业角度来看,绘画,尤其是涂鸦特别能反应一个人的真实内心,所以心理咨询师经常会让病人信手涂画,以此来分析他的心理。

    一路溜达着,一路看着,杨一鸣忽然在一幅画前站住了脚。画上一个简笔画的孩子站在画面中间,脚下有两道影子,七扭八歪地交错着延展开来,一直延续到画纸的底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线条凌乱地交错着,看起来是有人画了一个又一个的简笔画,然后层层叠叠地把它们重叠在一起。最奇特的是画面的背景,全是蓝色、白色、黄色、黑色的不规则色块,这些色块交错重叠着,杂乱无章地混在一起。画画的人用极大地耐心和时间,把整幅画的背景全都涂满了,满满一张b4纸,一点儿空白都没有留下。

    这还不是这幅画最特别的地方,最特别的是整张画的笔触,画是用油画棒画的,看得出来作画者画画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厚厚的素描纸似乎都要被划穿了。

    就这么一张线条凌乱、色彩浓重的画,稍稍离远了看竟然显现出一种奇特的美感,色彩与线条冲击着观众的视线,有一种直击心底的震撼。

    杨一鸣退后两步看看,又往左挪了两步看看,再往右挪两步看看,最后凑上前去仔细地在一层层的颜色后面找作者的签名。终于,在纸的右下角,透过凌乱的黄色和黑色线条,他看到一个被压住的名字徐霖。

    杨一鸣有点儿诧异,他以为作者是不会署上姓名的,这个“徐霖”显然超出了他的预设范围。杨一鸣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又找出了一个时间,这幅画画于八年前。杨一鸣遗憾地咂咂嘴,他倒是挺有兴趣见见这个“徐霖”的。

    杨一鸣掏出手机来给这幅画拍了张照片,继续沿着走廊继续溜达,走了半条走廊后他忽然站住了脚。

    夏天的阳光透过走廊一侧的窗户泼洒进来,杨一鸣觉得这阳光刺得他眼睛疼,他眯着眼睛想了想,转过身子大踏步地走回去又站在了那幅画前。他凑近那幅画,一寸一寸地找着,在一堆凌乱的线条和浓重的色块间寻找蛛丝马迹,终于在距离“徐霖”这个签名不远处的一块黄色色块后面看到了浅浅的笔画,那是用铅笔写的,八岁。

    八岁杨一鸣轻轻地笑了一下,再看看作画时间,决定去碰碰运气。

    一整天的工作忙完,杨一鸣找到院长开门见山地问她记不记得八年前福利院里有个叫“徐霖”的孩子。院长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印象我给你查查档案吧。”说完,她打开电脑查了一遍,然后肯定地告诉杨一鸣,院里没有这么一个孩子。

    果然杨一鸣心里有点儿得意,他就是知道这个“徐霖”不是个真名。

    “那这幅画是谁画的您有印象吗”杨一鸣把手机递了过去。

    老院长举着手机,仔细地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

    虽然杨一鸣料到了这个结果,可还是有点儿失望。

    “这样吧,我给你问问宣传科的,走廊文化墙的布置一直是他们在负责。”说完,老院长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宣传科来人了,可惜那人看了半晌,又把画拿回科里去问了一圈儿还是未果。他满是歉意地说“真抱歉,这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都记不得了。”

    “杨老师,您问这个干嘛”院长好奇地问。

    杨一鸣随意地说“这画挺有意思的,挺符合心理学上的某些现象,所以我想见见本人。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找不到也没关系。”

    “你说,这是八年前的画”院长又仔细地看看这画,颇有把握地说,“这肯定能找到,这画我看着也就是八九岁的孩子画的吧一般福利院的孩子会待到十八岁,这么说起来,这画的作者也就十六七岁,现在应该还在院里,我让老师去给你各班问问,应该是能问出来的。”

    杨一鸣想起那画上的写的年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心里明白,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找不到的。

    “不过这孩子干嘛用个假名呢”院长疑惑地说,“是不是想起个艺名啊,当初收这画的时候老师也没留神。”

    杨一鸣“院长,我就是一时好奇,您也别忙了,八年前的画,估计那孩子自己都记不住了。大热天的,也就别折腾老师和孩子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院长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同意。

    周五,咨询结束后已经五点多了。杨一鸣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出去之后,伸了个懒腰。这间简陋的心理咨询室正好朝西,这会儿太阳透过窗户直直地射在他的裸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竟然有些发疼。空调的温度已经调到24度了,可完全无法让房间凉快下来。

    要怎么回家呢杨一鸣有点儿头疼。

    今天他的车正好限行,福利院和自己的家在城市的两头,需要倒三趟公交车,在晚高峰时段,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家。可要是打车回去那得多少钱啊杨一鸣根本就不会考虑这种烧钱的出行方法,他决定等天再晚点儿,凉快了也错过了晚高峰再搭公交车回去。于是,杨一鸣慢慢悠悠地晃悠到走廊里,打算把一楼到四楼挂着的画再看一遍,然后把资料室里的那些心理档案再看一遍。

    儿童福利院里的孩子心理完全健康的不太多,没事儿多了解一些就当是收集个案了,没准还能写出一篇论文来呢。对于自己这种技术职业,文就是勋章,多多益善。

    就在杨一鸣溜达到一楼大厅时,发现二十几个孩子呜呜喳喳地闹作一团,一个四十来岁挺和气的男人好脾气地说“别闹别闹,再闹就不带你们去了。”

    杨一鸣撇撇嘴,您那威胁说的柔情蜜意的,谁信啊。

    果然,那几个小崽子闹得更欢实了。

    “这是要去哪儿”杨一鸣随口问。

    “游乐园,”男人笑一笑说,“说好了带他们去参加周末狂欢夜夜场的。”

    “这大热天的。”

    “孩子嘛。”男人摇摇头,带着几分宠溺看着那些闹得沸反盈天的孩子。

    杨一鸣忽然灵光一闪,他看看福利院门口停着的那辆大黄海,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递过去“来根烟”

    男人摇摇手,指指墙上,一张醒目的禁烟标志贴在那里。杨一鸣讪讪地把烟收回去,堆起客气的笑容问“那,您这是开车送他们去”

    “对。”

    “那,我能蹭个车不”杨一鸣笑出一副“咱俩谁跟谁啊都那么熟了”的姿态来。

    “行啊。”那人也是个干脆的,“还有空座位,不过我只能把你放在游乐园门口。”

    “没问题”杨一鸣高兴了,游乐园距离杨双明家很近,他溜达着就能过去,还能蹭一顿晚饭,吃完饭要么在姐姐家借住一宿要么央求姐夫开车送他回去,反正都是占便宜的事儿。

    、第四章

    游乐园门口自然是人山人海,三伏天的晚上总要比白天凉快,所以游人反倒更多。司机师傅停好车跟着三四个福利院老师一起带着孩子们玩去了,杨一鸣沿着游乐园围墙慢慢走着。

    游乐园大门一侧不远处是自行车停放区,杨一鸣离着老远就看到那里围着一群人。他立刻调整了方向打算绕过去,看热闹是他最反感的行为。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远远地看着你,等着你出丑,然后哈哈一乐图个“热闹”。似乎这样能显出他的高人一等,能让他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让他有种满足感,甚至是虚荣感。

    杨一鸣讨厌这样,如果在街边看到这种事情他总是远远绕开,今天也不例外,就在他从那群人旁边擦身而过时,人群里忽然发出嗡的一声,本来围的紧紧得人群一下子散了。

    透过散开的人缝,杨一鸣看到被人群包围的主角那是个孩子,正哭得声嘶力竭,孩子的爸爸暴跳如雷地揪着一个人的领子,拳头眼瞅着就要抡上那人的脸了。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就跟马上要血溅三尺一样。

    大夏天的,那么心浮气躁干什么,杨一鸣加快了脚步想要赶紧绕过去。他刚走过去两步,就忽然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紧跟着一声闷响。杨一鸣斜眼一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当父亲的被掀翻在地,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浅蓝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那人微微低着头,略长的发帘垂下来,杨一鸣只能看到他的线条利落的侧脸,和紧紧攥着的拳头。

    “你丫找死呢”地上的男人翻身坐起来,毫不犹豫地就扑了上去。

    两人身材其实差不多,打起来不分伯仲,但是杨一鸣能看出来,那个年轻人出手非常重,全然不管对方怎么打,自己只闷头照着对方的脑袋下手。这是街头搏命斗殴的常见手段,打死一个不赔打死两个赚一个,一看就是街头巷战出身的小混混,保不齐拘留所都进出好几回了呢。

    杨一鸣这么想着,脚底下立刻迈步,一心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那个孩子实在是哭得声嘶力竭,似乎随时要断了气一样,于是他忍不住高声喊了一嗓子“别打了,吓着孩子了。”

    旁边立刻有人搭腔“就是就是,别打了,多大点儿事儿啊,再把孩子吓着。”

    这话似乎颇为有效,那年轻人立刻就住了手,而那个当父亲却趁机着着实实地一脚踹上了对方的小腹。

    年轻人瞬间倒地,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周围的人又叽叽喳喳地往后退了两步,站着不动的杨一鸣无意间反倒被包围进了人墙内。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有人弯腰问。

    “该”也有人恨恨地说,“谁让他下狠手的,瞧他打架那个样子,保不齐就是个混混。”

    “真瞧不出来,我瞅着他还挺斯文的呢。”

    “哼,都不是什么好鸟。”还有人看似颇中立地说,“那个当爹的也不怎么样,人家小伙子推着自行车,他儿子低头玩手机一头撞上去了,把那小伙子撞倒了还倒打一耙。”

    “就是,就冲着当爹的,这孩子以后也好不了。”

    周围嘁嘁喳喳一片议论声,杨一鸣厌烦得想简直“狗咬狗”,拔脚要走的时候听到一个人惊呼“哎哎,出血了。”

    出血有什么稀奇的,这架打成这样出血简直太正常了。杨一鸣扫一眼那个当爹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鼻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他一边用手抹抹脸,一边赶过去又玩命地往那小伙子身上踹了两脚。

    小伙子闷声不响地受着,忽然出其不意地死死抱住了那个父亲的脚往怀里一带,就势一滚,当爹的立刻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别打了别打了,报警了啊。”围观群众终于发现这事态有点儿不对,有点儿不死不休的架势,于是纷纷开始嚷可惜没人掏手机。

    旁边的小孩哭得已经快失声了。

    有几个胆儿大的小伙子弯腰去掰那个年轻人的手,又有人去拽那个当父亲的,费了半天劲儿终于把两人给拽开了。

    “警察一会儿来了啊,你们别打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妈举着手机嚷,站在她旁边的杨一鸣冷笑一声,他非常清楚,这大妈压根就没报警,倒是给等着她一起跳广场舞的“小伙伴儿”打了个电话说要晚点儿到,看来是打算把这出戏看到底。

    所以,瞧瞧这几十号子冒着酷暑跟这儿看热闹的人,到底有几个真是古道热肠,到底有几个真是仗义执言呢

    小伙子依然没能爬起来,在地上蜷作一团,那个当父亲的大约是有点儿怕了,几脚踹在腹部,万一有个内出血内脏破裂什么的

    “呸,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他妈的不跟你计较,小子,长点儿眼啊以后。”那个父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之后拽着儿子往人群外挤。周围的人瞅着这位满脸是血,眼睛都泛着红,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放他走了过去。

    地上那位急促地喘息着,慢慢翻个身仰面躺着,杨一鸣惊讶地发现这小子看着实在是眼熟浅蓝色的衬衣黑裤子;眼睛闭着,两排浓密的睫毛静静地伏在脸上,脸上虽然蹭了灰土,额头上也有一片青紫,但是仍能看出来白净的肤色。

    他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满头的冷汗一看就知道是疼的。

    鬼使神差地,杨一鸣弯下腰去问“丁那个那个丁”杨一鸣想,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丁子木毫无反应。

    “哎,你怎么样啊,疼吗,还醒着吗”杨一鸣也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儿二百五,可又不敢碰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丁子木的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呼吸都有些吃力。

    杨一鸣耸耸肩站直身子,已经问过了就算仁至义尽了,本来也就是萍水相逢,犯不上给自己找这个麻烦,这会儿赶紧走,到姐姐家还能蹭上一顿晚饭呢,杨一鸣扭头就要往人群外挤。

    “哎,你认识他啊。”旁边热情的围观群众拽着杨一鸣,“这你朋友”

    杨一鸣摇摇头,我连我七岁的小侄女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杀四方的凶神

    “你不是知道他叫什么吗他伤成这样你送他去医院看看呗。”

    “我不认识他。”

    “你怎么不认识啊,你还叫他名字呢。就送他医院看看呗,又不花你钱。”

    “花不花我钱不好说,反正肯定花不着你钱。”杨一鸣翻个白眼,正要开口反驳,地上躺着的人倒是慢慢坐了起来。

    “小伙子,去医院看看吧。”有人说。

    丁子木微微摇摇头,依旧垂着脑袋,杨一鸣低头看去只能看到一段白皙的脖颈。

    “你让你朋友带你去医院看看呗。”

    丁子木慢慢抬头起来仰视着杨一鸣,目光阴冷凶狠,配着那一脸的血污,竟然真的有几分大杀四方的凶意。杨一鸣觉得自己心跳忽然快了,头皮里都炸出一层冷汗。

    “我不认识他。”丁子木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好像机器一般。每一个音都见棱见角,戳得杨一鸣有点儿冒火。

    自己长得就这么没存在感吗,明明前不久刚刚碰上过的,那瓶仁丹还在自己玄关的鞋柜上放着呢。

    丁子木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起一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支撑着自己慢慢往前走,众人如避蛇蝎一般往两边散去,立刻就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看着那微微弯着腰的背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浅蓝色衬衣,和蹒跚但是坚定的脚步,杨一鸣忽然觉得那个头上顶着个哈士奇,有点儿畏畏缩缩的丁子木没准儿骨子里是头狼。

    独行狼。

    反正都是犬科动物,犬科动物有着狩猎天性,不管体型大小,凶起来都吓人得很。杨一鸣记得以前邻居家养哈士奇,又蠢又萌温顺得不得了,连当时还在读幼儿园中班的许筑鈞都天天追着它要求“骑大马”。后来有一次看到哈士奇跟两只流浪狗打架,那架势吓得许筑鈞从此不敢靠近它五米以内。

    就连小得扔在沙发上都看不见的吉娃娃都凶得要死,更别说豺狼之类的了,犬科动物真是奇怪的生物。

    杨一鸣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脑子里一路跑野马,只是丁子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频频跳出来抢镜,弄得他都没办法好好思考狼和豺到底谁更凶一点。

    看来还是姓丁的那个凶神更凶,杨一鸣眯着眼睛想,他一个人就能把豺和狼全赶跑了

    杨一鸣站在路边等红绿灯,街边小店里蛋糕店飘来起司蛋糕的香味,瞬间,丁子木也好,豺狼也好,哈士奇也罢,统统在这个香气中烟消云散。杨一鸣觉得自己的肠胃饿得已经绞了起来,他想,不知道姐姐家今晚吃什么,要是好吃就打包一份带回去不好吃也打包一份,这样明天又可以省一顿饭钱。古人说日三省吾身,杨一鸣颇以为然,“省钱省事省麻烦”三省很重要,凡事能省则省。

    、第五章

    丁子木跌跌撞撞地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夏天的傍晚依然炎热,每踏出去一步都觉得浑身的水分在迅速流失,体内熊熊地烧起一把火来,这让他极端暴躁,几次三番想一脚把自行车踹出去,发泄一下自己满心的怒火。

    但是,一想到那个人抠抠索索的省吃俭用到处打工,就连这辆破自行车还是他攒了两个月钱才买来的算了,本来就够麻烦了,这一身伤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

    丁子木阴沉着脸,一脚踢飞地上的一个破纸盒子。

    推开小院门时天色已晚,一抹残阳挂在天边,泼洒得小半个天空都发出诡异的血红色。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呛人的气味,远远地还传来砖石碎裂的声音。

    大概又有一户人家搬走了,这里越来越像废墟了,巷子口的垃圾已经好几天没人清理了,不知道这个小院子还能住多久。

    丁子木站在院门口发愣,忽然听到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郑哥”丁子木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搬着自行车迈过小小的门坎走进院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肮脏混乱的废墟关在身后,把闷热潮湿的空气关在外面,昏暗的小院子里忽然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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