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程柏比了个手势,快步走到展厅外接通电话“你好。怎么了?”
这个问句让展遥顿了好久“你有事吗?在忙?”
“没有。你说。”
“……我军训完了。”
宁桐青一怔“……恭喜?”
展遥这次停顿了更长时间“你果然是忘记了。”
听出年轻人语气中的失望,宁桐青这才想起来,当初他们确实是约定好,等展遥军训结束就带他去吃饭的。
“呃……现在想起来了。今天我有两个朋友从外地来,有一个很久没见了,这个周末得陪陪她。但我现在在省博,你要是愿意,可以中午来和我们一起午饭。”
展遥第三次沉默了“那你们玩得开心。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宁桐青说,“是我的师姐,在英国时一直很照顾我,这次回来做讲座,下周就要走了。这次是我失约在先,我不好。”
“你们在省博?”
“嗯。”
“我可以过来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还有一个外国人,不过他中文说得很好。”
“也是照顾你的师姐吗?”
“那倒不是。”宁桐青迟疑了一下,“是我一个老朋友。”
“我真的可以过来?”
宁桐青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真的。只要你不觉得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一起很无聊。我们中午会出去吃个午饭,下午继续在省博。”
“那你等我一下,我半个小时就到。”
“不着急……”
话没说完,展遥已经挂掉了电话。
收线后宁桐青一回头,才发现程柏和潘宜敏正在几步外的地方等着他。他笑着对他们解释“我答应了一个年轻人一件事,但给忘了。现在来弥补一下。”
“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潘宜敏说,“程柏你也是。”
“他就在边上的大学念书,我让他来和我们一起吃个午饭。”
“你的学生?”潘宜敏问。
“不是,我没有学生。是家里的一个晚辈,我答应代替他父母照顾他。”
潘宜敏微笑起来“年轻人好。我今年休sabbatical leave,大半年都没教书了。以后也不准备教了。”
宁桐青抓住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敏锐地问“嗯?宜敏姐你要离开学界了?”
潘宜敏指指宁桐青“你啊,还真是心细如发只用在自己想听的事情上。这事我也暂时没有和别人提起——我年底辞职,去业界。”
“博物馆?拍卖行?还是艺术品公司?”程柏也问。
“最后一个。”她无意对宁桐青和程柏隐瞒,告诉了他们公司的名字后,又说,“然后我也要搬家去巴黎了。”
她极自然地挽住宁桐青的胳膊,仰头对他说“你们看,人生的转折就是来得这么快。大家聚在一起庆祝我拿到终身教职好像就在昨天。说起来那天还是我的结婚纪念日呢。”
程柏和宁桐青又是下意识地一番对视。他们都想起了同一件事那场派对时他们已经分手,但是不欲让任何知根知底的人看出来,还是一起去的。
宁桐青现在想,多么幼稚。
他微笑着看向潘宜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为你高兴。宜敏姐,你真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最井井有条的。哪怕你忽然有一天说要去非洲,我也不为你担心,你无论在哪里,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但下次我要看英国的老朋友,还得多坐几个小时的火车过海了。”
“你倒是我认识的人里,嘴巴最甜的。”
宁桐青认真想想“比这个家伙还是差多了。”
被点名的“那个家伙”微微一笑,全盘收下这个恭维。
展遥是跑过来的。
他大气没喘一个,可惜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他也没打电话,不知道在找到宁桐青一行时,自己先在博物馆里转了多少圈。
但想来不会太久。从他放下电话到找到宁桐青,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些,皮肤还是很黑,脸和胳膊完全是两种颜色。潘宜敏还没说话,程柏先挑了挑眉“哦,是这位小朋友。”
宁桐青没奈何地瞥他一眼“我不喜欢你‘哦’的这个语气。”
程柏微笑,低语“非常英俊的年轻人。看向你的目光异常专注热忱。”
潘宜敏听到这句话,一愣“啊呀桐青,我们是不是打搅你约会了?”
在体会到了什么叫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同时,宁桐青也开始觉得自己叫展遥来吃饭这个决定,可能错得不小。
但事已至此,解释还是要解释一下——特别是对潘宜敏。
他看了一眼看起来也有点迟疑、但还是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展遥,又对潘宜敏说“确实是家里的一个晚辈。”
“可他的眼睛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麻烦所在了。”
几句话间,展遥已经到了面前。他先看了看宁桐青,然后目光在潘宜敏和程柏面前转了半天,最终还是先对宁桐青说话了“小师叔好……”
“潘老师。”宁桐青指指潘宜敏,等他问候完,又指指程柏,“程柏。”
展遥略一犹豫,还是客客气气地喊“程老师。”
“不必客气。我不是老师。”程柏笑得无懈可击,连中文都说得较之平日更加字正腔圆些,“叫我程柏就可以了。”
看见程柏的这个笑容后,宁桐青内心笃定无疑自己真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第63章
午饭的地点就选在博物馆附近。宁桐青做东,其他三个人点菜。之前在博物馆里,大家各看各的,不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坐下来,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就难免冷场了。
潘宜敏看出展遥没什么同自己和程柏说话的意愿,就找了个借口,说要到室外抽烟,然后拉走了程柏,硬生生地把宁桐青留在了餐桌上。
见状宁桐青暗地里有些哭笑不得,等他们走远后,转向了展遥“军训感觉怎么样?”
“特别无聊。”
宁桐青就笑“当年我逃了军训。”
展遥瞪大眼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宁桐青一摊手“我有过心肌炎和哮喘。”
展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你也没告诉我。”
“已经好了。但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展遥想想,捋起袖子“蚊子包算吗?如果不算那就没有了。”
“没认识朋友?”
“累得只想吃饭睡觉,顾不上。”
宁桐青只好说“等上课了就好了。多去参加社团活动。有没有想过去校队?”
展遥摇头“我们学校的校队很强,都是体育特招生,个子最小的也比我高大半个头,重至少十公斤。”
“打球又不是只看个子,那个谁……”宁桐青基本不看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实例,最后只好无奈地冲着展遥一笑,“忘记名字了,举不出例子。”
展遥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进校队,球还是打的。听说医学院的球队也不错,到时候我会去打听打听。”
“那就好。”
短暂的停顿后,展遥看着宁桐青,又说“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和你朋友的……”
宁桐青正想说“说傻话”,可展遥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狠狠噎回去了——
“可是我很想见你。”
宁桐青无奈之极。他先是看了一眼还在门口抽烟说笑的朋友们,然后不得不面对展遥,尽力温和地说“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展遥,你得多交交朋友,认识新的人。”
展遥也正看着他“你是说清楚了。我不缺朋友。”
“那就去追别人,谈个恋爱。”
“我不想追别人。只想和你谈恋爱。”
宁桐青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上了自己的脚。他又看了一眼展遥,说“那我就是没说清楚。”
展遥的脸上没有笑容,倒是有一缕忧愁的神色“你说得很清楚了。但这种事有什么办法?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自己去想。”宁桐青重重咽下一口气,“这种事问得来吗?”
展遥蓦地笑起来“好,我知道了。”
这个笑容很轻,可落在宁桐青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展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可他说得却只是“好像我们的菜来了。”
宁桐青一转身,果然见传菜员端着他们的菜过来了。
“我去叫他们。”宁桐青起身。
展遥比他更快一步“我去吧。”
这顿午饭吃得不算热络。宁桐青有意地没去搭理展遥,程柏几乎没说话,而潘宜敏没孩子,就把展遥当作他们的平辈人,说些寻常的场面话,场面话说完,一顿饭也正好吃完了。
按照原计划,他们三个人要回省博继续看瓷器。等结账时,宁桐青告诉了展遥下午的行程,展遥听后,当着在座其他两个人的面问“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想。”
这时,程柏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尊口,笑眯眯地一合掌“那再好不过了。桐青来给我们做讲解。”
宁桐青终于忍耐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程柏。
移师省博的路上,展遥接到了好几个电话,听起来都是约他出去玩,可展遥全推却了。程柏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宁桐青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程柏无言地说“精诚所至,勇气可嘉。”
“胡说八道。”宁桐青没好气地堵回去。
省博的瓷器馆收藏甚丰,尤其以明清瓷器闻名。展遥是第一次跟着宁桐青逛博物馆,仿佛事事好奇,走两步就要问上一问。宁桐青心里清楚他未必是对瓷器有多大兴趣,无非是想缠着自己多说几句话,但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宁桐青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还把潘宜敏拉来,让她也一起讲一讲。
走到一件成化的萱草纹青花碗面前时,一直都是只提问的展遥忽然停下了脚步,说“这个碗和我家里的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