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点头道“是十二个时辰。”他随手取了一个日晷,道“此地虽然不见日光,这个日晷却是以日光投射计时的,过三轮之后,若那个人还在等你,我一定放你走,如何?”
陆长荧心知这其中定有古怪,可一时又看不出什么,道“这日晷一轮确实是十二个时辰,绝无差错?”
那人道“吾一言九鼎,绝无差错。”
“你只在此处同我聊天,不派玄鸟暗害于他?”
“吾金口玉言,决计不会。”
陆长荧道“好。”
那人将日晷放在一旁,似是笑了笑,喃喃道“难得……”他仰头道“现今外面,是什么年头了?”
陆长荧答了,他又道“这可也是过去……好多年了。近来可有什么不祥之兆?”
陆长荧愣了一下,试探道“……白日打雷算不祥么?”
那人道“不算。”
“那什么算?”
“神物现世。”
陆长荧心想你这标准很奇怪啊,白日天雷都不算不祥,神物现世反而算,便道“确有神物要现世,但是据说……在三个月后。”想了想又道,“也不是吧,就我所知,数十年前也现世过的。那也是不祥?”
那人点头道“是的。”为何是,他却又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头疼到快吐了,没撑住……今天请假睡了一天,满血复活
第43章 鱼妇(2)
两人一时无话,陆长荧自顾自地继续吃肉,吃了一会儿抬头道“有没有水?有酒更好。”
那人仿佛笑了笑,平平扔出了一只石杯,陆长荧接了,杯中水色清透,殊无酒味,他不由得想起若是辛晚在此必定十分失望,笑着喝了一口,道“你叫我来便是要这样相对无言三日?”
那人道“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人了,也可能是因为无聊。”
陆长荧喷出一口水,道“……我原以为我是最无聊的人。”
那人叹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继续来聊天。”
陆长荧眼珠一转,道“聊天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我们来相互聊着猜一猜彼此究竟是谁?”
那人长而茂密的白发轻轻动了动,仿佛是为了更仔细地看看他,随后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谁,没什么好猜的。”言语中颇为兴味索然。
陆长荧道“我对猜你是谁很有兴趣啊。”
那人道“有线索了么?”
陆长荧环顾四周,这洞穴之内除了照明用的数十颗明珠外全无他物,明珠嵌于黑沉沉的壁上,似刚从一块逼仄的夜空中坠落的星辰。玄鸟偶在洞口飞过,发出细小的扑棱声响。
他点了点头,那人道“说来听听。”
陆长荧道“猜对了有什么奖赏。”
那人似乎笑了一笑,仿佛为被孩子耍无赖缠着而烦恼,最终仍是溺爱孩子的长辈一般,无奈摇摇头道“你要什么奖赏?”
陆长荧心念电转,一边想着要什么奖赏合算,一边又在心中仔细盘算怎样才能不至于触怒此人,只想了一瞬,道“若我猜对了,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那人笑道“可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带了一种无形的期盼,隐隐然有雀跃之感,似乎一个被刻意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既怕人知道,又盼望有人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来;既想甘于孑然一身,又盼望此生能得一知己。
陆长荧将食水放整齐,站起身来,道“空桑本是一大片水泽,自古崇水德,水属北方,属黑色。”
他这话一经说出,那人便知道他多半是猜对了,竟幽幽地叹了口气。
陆长荧继续道“五帝之中,崇水德的本就只有一人,此人始地也在空桑,有玄鸟传信,死后遇蛇,化为鱼妇。”
他慢慢地一字一字道“你是颛顼帝。”
颛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慢慢直了直脊背,沉声道“孤正是高阳氏。”
陆长荧也跟着轻轻吁了口气。他从见到鱼妇开始便有了这个猜测,所以刻意引导,便是为了引导颛顼要他前来。辛晚确实很了解他,程心远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来此,只是为了颛顼帝。
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五帝之一。
传说中颛顼与共工一战,共工输而怒触不周山,天地歪斜,始分南北高低,水流倾泻,人间洪水滔天,鲧禹父子治水,均载于《治水记》中。洪水退却后,人间秩序恢复,空桑因本是颛顼最初的封地,故而得以与外世隔绝,成为一片灵气满溢的福地。
陆青持自青岚死后便立誓翻出不动府,然而寻遍空桑大地,只能找到不动府临时的据地,例如这座岛,例如极北的雪陵山——找不到核心,见不到府主。他们一直怀疑不动府可能建于外间俗世的某处,然而空桑与俗世的大门,只在百余年前,各大仙宗宗主同时出力,开启过一次。
颛顼帝可能已是当世唯一一个知道那道门如何开启的人。
颛顼白发如霜,微微仰起头。
已经快过去千年,他连“颛顼”这个名字都有千年之久没有听到过了。这一声颛顼帝仿若开启了千年时光的洪流,让他蓦然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在此,一个人孤独了千年,只有玄鸟作伴,无论爱人子嗣,乃至朋友仇敌,尽数都不在了。
颛顼曼声道“你猜到孤是谁了,又能否知道自己是谁?”
陆长荧微微一怔,原本已快脱口而出的“当然知道”,在这一问下竟忽而说不出口。
颛顼问道“又能否知道自己生为何人,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是陆长荧从出生起便十分坚定的,因为自他出生起便已经被谆谆教育他是为陆家少主而生的,也是为陆家少主而活的,若是没有陆家少主,他本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然而就此一问,陆长荧竟有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
这幽暗的空间游离于一切之外,与任何人事都毫无干系,若非那面日晷,再也不知时间。
陆长荧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了惶恐,伸出手掌,然而虽有明亮珠光,在这里竟连自己的掌纹也是看不清的。
颛顼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你所求为何,也可以解你疑惑。但就是这三日时间,孤盼望你给孤一个答案。”
谢宁舟等人沿岛巡查,终于在靠近岛东之处找到了程心远。那个神秘人竟十分守信,陆长荧一到,便将程心远放了。
谢宁舟叹了口气,试了试程心远的呼吸和脉搏,他深通医理,知道这只是一时闭气昏晕,于性命没有大碍,便只让凌思思拿些清水来。程心远不久醒转,狂饮一番后终于哑声叫道“师父。”
谢宁舟点点头,道“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程心远摇摇头,道“那洞穴一闭合便上下颠倒,我撞到了脑袋,直接昏晕过去了。”
谢宁舟一愣“中间再未醒过?”
程心远道“没有。”
谢宁舟与其他三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以程心远的修为,只是被撞到脑袋,最多浅浅昏晕一会儿,绝不可能连续晕上好几日。若非被另下毒手,就是别有蹊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辛晚,他脸色已是止不住的苍白下去,强自沉着道“程师兄有否感到极度的饥渴?”
程心远答道“没有。”
辛晚又问“程师兄失踪了几日?”
凌思思道“今日是第四日了。”
谢宁舟以手指数着算了算,道“那名叫鱼妇的怪物,时间只怕同我们不一样。”他又粗略一算,道“按心远昏晕时间来算,只怕这只怪物,一日便抵我们的一个月有余。”
辛晚“哦”了一声,倒没有如何惊慌,想了想只道“谢门主有事的话,就先行离去吧,我在这里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到今早都刷不开后台,刚刚换了个浏览器可以了,也是奇怪。晚了太多了,对不起啦
第44章 鱼妇(3)
谢宁舟恍惚之间似看到了许久前的那个人,朝他笑着挥手,道“你走吧,回去吧。乖了,小汤。”
他那时愤怒地大吼了一句“我不是小汤!”此刻神志有了一瞬间的混沌,脱口道“不,我不走!”
他说话鲜少如此激动,将三名弟子都吓了一跳。谢宁舟定了定神,方道“我既答应了要在此护你周全,自然信守诺言。身为一门宗主,答应小辈的事情无法做到,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三个月便三个月罢了,又算得上什么。”
他说得如此坚定,辛晚便也不再勉强。这岛上甚是荒芜,既无走兽亦无飞鸟,谢宁舟尚不觉得什么,三名年轻弟子逐渐百无聊赖。然而这种情形对辛晚来说却是极为习惯的,因为在白稚泽时他也是如此一个人来来去去,丝毫不以为苦。
荒岛并不很大,从东到西横穿一回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岛上颇多郁郁葱葱的苗木,时值深秋却未有过多落叶,常有野果点缀其间。要在荒岛上耽上三个月,谢宁舟等人所携带的食水必定是不够了,当下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各类不明其味的野果都摘了些,回到岛东靠岸,谢宁舟又拔出了佩剑,站在浅水中一会儿,手中剑陡然飞出,随后旋回,锋锐剑锋上已穿了一条海鱼。
程心远生起火烤鱼,却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那条鱼是我的,偷鱼不用给钱啊?”
这声音惫懒至极,声音的主人也仿佛没睡醒,谢宁舟却如临大敌,将小辈们护在身后,自己踏前了一步,将剑拄在身前。
“老谢,别装腔作势了。你旧伤复发得要死要活,还撑那面子做啥。”来人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况且你完好的时候又也打不过我。”
谢宁舟沉声道“陆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何必又来生事。”
辛晚一愣,原来这就是陆钧。朱明峰上陆钧造访时他正睡着,没能和陆钧打上照面,却未曾料到陆长荧的父亲是这副模样。
陆钧笑道“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啊,但是你这不是偷了我的鱼。”
凌思思最先沉不住气,嚷道“这鱼生在海里,怎么便是你的了?”
陆钧道“这一片海连同这座岛本就都是我的,不信你问他。”
他扬了扬下巴,指向的是谢宁舟。谢宁舟不理,道“多少钱,我赔你。”
陆钧笑道“这只怕你赔不起。你看,这是条母鱼,它能产不少鱼卵,鱼卵又能生出不少小鱼,小鱼再生小小鱼,无穷无尽也,价格不可估量。”
他既说出这种话,谢宁舟便已知道他今日必定是要胡搅蛮缠难以善了,他性子直接,不喜欢绕来绕去,道“你要什么。”
“痛快。”陆钧大笑一声,“往年我便最喜欢同你说话,一点不费劲,现今竟也还是。我要带他走,你就别管了。”
他说的“他”,指向的正是辛晚。谢宁舟微一踌躇,道“他虽不是玄水门弟子,但是我刚答应了人,要保他安全。”
“安全?”陆钧故作惊讶道,“跟我走也很安全的呀,他跟我儿子很有一腿。”
这句话简直似一道晴天霹雳,将几个人尽数劈在原地做不得声。若是陆长荧在此必会扼腕叹息,他这个神经病的爹这辈子头一次说了一句他听得入耳的话,叹息完又必定会再次叹息,跟着陆钧走,安全才有鬼。
谢宁舟愕然道“陆长荧……是你儿子?”
“操……”陆钧道,“我儿子跟他有一腿的事情连你都看得出来?”他说起这些话来坦坦荡荡,丝毫不见作伪,谢宁舟苦笑道“我也是一不小心才窥得此件不得了的大秘密。”
陆钧笑吟吟道“那不就很好办了,你既然认识我儿子,又知道他跟我儿子有一腿,而且你想必也知道他是谁,应当十分清楚他跟我走是不会死的,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辛晚小小声道“那个……”
陆钧仍是盯着谢宁舟,随口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谢宁舟却盯着他宽大袖口露出来的几点指尖,不放过他每一丝微小的举动,答道“不行。”
陆钧便笑了。他们二人相识多年,谢宁舟极为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谢宁舟?谢宁舟这个人甚少有坚决激烈的表态,但当他只是淡淡地说“不行”时,那意思就是,绝对不行,杀了我也不行。
陆钧道“那你就和你徒弟一道去吧。”手指微微一动,指尖已呈现出隐隐的黑气。谢宁舟凝神而立,只看着他的指尖,横剑于胸前,只管等他出手。
辛晚道“先听听我说行不,你们不在说话了我能插嘴了不?你到底图我什么啊,说出来我给你找找不行吗?我啥都不会啊,你带我回去是能摆着看还是煮了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