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酒旗!
他眼睛一亮,这次秦之然连拉都来不及拉便看着他跑进了酒铺。
酒铺老板已经在收酒旗,长得温文尔雅,颇不似生意人,见到他怔了一下,笑道“小公子,我要打烊啦。”
辛晚道“酒家怎会这么早打烊?”
老板道“不想做太晚的生意,家里妻儿等我回去吃晚饭呢。”
辛晚道“我们远道而来,专门想尝尝你的葡萄酒。”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起来是个性格与外表一般温和的人,一时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道“那你们进来喝一杯吧。”
辛晚如愿坐进了青酒旗的店内,老板抱着一个酒坛出来,往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倒酒液。血红的酒在水晶杯中一览无余,辛晚啧啧称奇,道“老板,这种水晶杯盛酒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老板不好意思地道“是内子想到的。”
店门已关,左右没有其他客人,他拿了碟子给辛晚装花生等零食,坐下跟他们聊天。
“内子不是空桑人,来自外间凡世。”他温温地笑道,“葡萄酒有个特性,稍稍遇热,即便是手心温度,味道也会有损,虽然极微小,但舌头极灵的客人还是尝得出来。用厚壁的陶土酒杯倒是也可以隔热,可惜太过没有情调。内子的家乡盛产水晶,深知水晶隔热的特性,她便突发奇想,让人做了这样的水晶酒杯,既可保持酒味不损,亦可衬着酒液的颜色。”
辛晚饮了一口,道“好酒。”他本就十分后悔陆青持请喝酒那晚心情不好牛嚼牡丹没有好好品尝,此时说不得得好好补回来,看到老板频频望向秦之然,笑道“别管他,他不喝的,是个半杯倒。”
老板了然地点点头“我原本也是这样的。”
辛晚喷笑“那你还做酿酒生意?”
老板不好意思道“我原本是想修仙的——”
他自我介绍道“敝姓青,单名一个垣字。先父名讳青先。”说完,他继续不好意思地道,“先父的名讳中,先字与仙字同音。我少年时并不想继承家业,一心想修仙,先父去世后,我每次提及修仙,却总是觉得自己在说‘修先’,念及先父,便不再修仙,好好操起先父留下的酿酒生意。”
辛晚点头道“子欲养而亲不待。”
青垣道“正是如此。当时识得内子后,内子也对此颇有感慨,并说凡世曾有个著名的诗人大家,原是非常有才华的,但因为父亲名讳中有个‘进’字的同音字,为了避父亲讳而一生没有出仕为官,因为他不能当‘进士’。”
对凡世科举做官的事情辛晚倒也有所耳闻,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可能多少有些可惜。”
青垣道“祸福向来难断,与内子成家后,我便觉得当初不修仙也是件好事,否则内子一介俗世女子,短短一甲子寿数,如何与我白头偕老?”
他一语毕,辛晚和秦之然都似有所感,辛晚想起了他也因为某些事不能修仙的人生,秦之然想的却是木夜灯,一时之间竟无人答话。
青垣又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一家之言。”他确实是个十分文雅容易害羞的人,也不知平日怎么做生意,想来多半还得靠他的贤内助。
辛晚笑道“不不,你说得很好,就冲这句话就得敬你一杯。来,我借花献佛。”
青垣便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辛晚顺口问道“这酒多少钱来着?”
青垣道“五两。”
辛晚的笑容瞬间僵硬,内心狂叫“草泥马这么贵?”
秦之然嘴角抽搐,看向辛晚,脸上明显写着四个字“钱不够了。”
第22章 独臂人(1)
其时空桑没有人统一什么度量衡统一什么货币,买卖使用银两也是从外间凡世学来的,银这种金属产量不大,幸而修仙之人本也用不上太过丰富的物资,五两银子已经可以让辛晚一个人吃十年。
仙宗之间没什么寿辰要送礼金的规矩,辛晚和秦之然其实本可以一毛钱也不带的,倒是封静则考虑到他们二人可能要住宿用钱,于是十分体贴地给了他们一些散碎银子。
共计五两。
辛晚吃零食已经吃掉了一点,还要留着住店。
结果这么一坛葡萄酒就要五两。
辛晚脸上不动声色,道“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喝你家的酒啦,前段时间陆家少主曾派过一个黑衣少年来取酒,不知道老板还记不记得。”
青垣“啊”了一声,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原来公子是我们少主的朋友,失敬失敬。”
辛晚心想你这么失敬倒也不见你提免了酒钱,只得继续瞎扯“老板多礼啦,我们是……玄水门的弟子,同陆家少主交情颇深,上次他派人来取酒,就是招待我们,我一喝就上瘾啦,是以这次千里迢迢赶来,想再尝一次这坛人间至味。”
秦之然眼角一抽,知道他假扮玄水门弟子多半是要做什么丢脸之事了,他不擅作伪,登时下意识地别过脸,看向乌沉沉的窗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青垣认真道,“那我真是荣幸之至……少主一直很照顾我家生意的,对四时酒也非常有品位,我每年春天酿梨花,夏天酿葡萄,窖藏一年后便可饮,新酒出窖时少主都是第一个来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陆青持对酒的评价,却始终不提免钱一事。最后辛晚厚颜无耻道“既然如此便好办了。我们来前,陆家少主还提及了这几日老爷子大寿,无暇下山尝酒,酒虫子闹了挺久了,我们便顺道给陆家少主带两坛上陆家峰去,劳烦老板记个账吧。”
他记得陆长荧让小鲤鱼来买酒买菜时便只提了一句记在陆家少主名上,报他名字就行,可见朱明峰下无人胆敢随意冒充,料想老板不会多加怀疑。
青垣果然毫不怀疑,当下又去挑了两坛酒,用草绳给他们系好了拎着,十分感谢地目送他们离去。
秦之然无语了半天,终于憋出几个字“白吃白喝。”
辛晚道“陆家家大业大,想必不会注意到少主账上多出来十五两银子的。”他们走过长街转了个弯,眼看着青垣老板已不可能看得见他们,辛晚便蹲下来,好整以暇地将坛子里的酒倒进竹筒酒壶里。
“……”秦之然彻底没话说,辛晚倒完一坛,还有一坛实在倒不下了,只得拎在手里,唏嘘道“那个最多能装三百斤在就好了……”
秦之然自然不懂他在念叨什么,只道“找客栈。”
时辰已晚,弯月当空,朱明峰下的各住户也都纷纷熄灯,逐渐只剩数个怕是要营业到深夜的店铺还有几点灯火,因此客栈倒是好找,两人交过房钱,秦之然嘴唇动了动似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辛晚笑道“没事,反正就算有事我也就在你隔壁,我会叫的。”
秦之然耳根微红,他们一人一间房,他确实是有点担心辛晚独自一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这事儿,问了又怎么滴,难道他还能给辛晚守夜,和辛晚同住一室?因此以秦之然的性格,此问万万说不出口,未料辛晚竟于那一瞬便猜到了。
辛晚歪着头看了看他的耳根,含笑道“谢谢你,三师兄,出了那些事你也没有真的记恨我,以往的事情,立场不同观感自然也不同,我没有怪你。”
秦之然咳嗽了一声,许久后点了点头,道“他剑法很好,我心服口服。”
辛晚知道他的意思是陆长荧当众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次他并未记恨在心,道“嗨呀,那个就别管了,夜灯如今左手剑进境不错,大家都很开心。”
秦之然“嗯”了一声,辛晚道“你关心我我知道,你真的担心的话,不如我们对酌到天明……”秦之然脸色一肃,快步前行,飞快进了房,关门。
“……何必呢!酒乃穿肠灵药啊!”辛晚摇着头进自己房间,对着竹筒酒壶喝了一口,从怀里摸出一包花生,咯吱咯吱地嚼。
碧晴海与白稚泽不同,白稚泽几乎整个人居之处都浮在水上,碧晴海却是在一片丰沛水域之中立着一座巨大的岛屿,周围有星星点点的小岛,大部分人便都生活在这座巨大岛屿之上,与白稚泽相比,算是很“脚踏实地”了。
这家客栈窗外便引流了一条蜿蜒的小河,在月光之下莹然生光。辛晚支起窗户,歪靠在窗边看夜空与河流,时不时往嘴里丢一颗花生,喝一口酒。
上次这样与人喝酒聊天看夜空与水流,似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那天跟陆长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什么,多半是些没营养的话,也可能本来就没有说太多。因为这种四下静谧的时候,有心爱……曾经心爱的人在身边,就算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十分欢喜。
不过现在身边是没人了。
辛晚闭着眼睛听风声。碧晴海已是秋季,天气比白稚泽内冷了不少,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去抱床被子过来裹着再睡,以免受了风寒又得发烧。之前的那次发烧对他来说余威尚在,对他的身体其实也有点影响,然而他现在被温柔的晚风吹拂得舒服至极完全不想动,最后终于轻轻地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辛晚在睡梦依稀中听到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他也不以为意,没有特地去看,不久之后那声音更大了,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按上了他的脖子。
辛晚惊醒,面前有一个脸色惨白,瘦得皮包骨头,几乎已经不像一个活人的人,只一双眼睛里冒着渗人的光芒,在夜色里仿佛两团鬼火。
竟然不是做梦。
辛晚动了动还在被掐的脖子,思考要不要大声喊秦之然过来,以及自己会不会在秦之然过来之前便被杀了灭口。
那人已率先开口“别出声,我不想伤害你。”
他声音亦是透着苟延残喘的虚弱,简直下一秒就会断气。
辛晚又思考了一下,感觉到他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确实没有用力,便点了点头。
那人喘了几口气,道“得罪了。”掐着他脖子的手松开的同时迅捷地滑下,沿着他的脖子、锁骨到胸腹,连点了六七处大穴。
辛晚道“你没点我哑穴?”
那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居然还有这样自己提醒敌人应该多点个哑穴的神经病,以手捂着下腹,十分艰难地坐到床上,斜躺下来,方道“你若敢高声,立刻会死,你尽可试试。”
辛晚不太懂世上是不是有这种秘技可以限制人高声说话,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也只得姑且信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受制于人后会觉得十分屈辱的人,当下也没怎么纠结,就只当自己还坐在窗口吹风。
……吹了一会儿实在有点冷,辛晚忍不住道“劳驾。”
那人“嗯”了一声示意听到了,辛晚道“我有点冷,能不能给我条被子。”
那人睁开鬼火般残厉的眼睛,道“能忍的话忍忍吧,我身上有伤,不太能动。”
“噢……”辛晚安静了一会儿又道,“我可以自己拿吗。”顿了一顿又道,“我一点法术一点武技都不会的。”
这一点那人也是能看出来的,只是辛晚身上还是有沾着一些稀薄的法术灵气的气息,所以他并没有完全信任他。
辛晚见他不理人,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帮我关一下窗户……”
那人叹了口气,手指一伸,一股劲气打在辛晚身上,辛晚轻轻一痛,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忙不迭关了窗户,感觉自己终于得救,晚风虽好,不能多吹,这么一会儿把一张脸都吹得发麻了。
辛晚双手一得自由,反正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便继续喝酒吃花生。
那人喉头吞咽了一下,低声道“给我喝一点。”
辛晚想了想,将自己身边的那个小酒坛子扔了过去,那人伸手一抄,以口解了草绳,排开封口,仰天饮下。
辛晚道“你只有一只手?”
从钳制他到点他穴,到接酒坛,这个人都只用了一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周末节目多,晚了点啦
第23章 独臂人(2)
那人歪在床上,似乎再也没有余力,连说话都很是勉强,辛晚便也不再追根问底。
他大致也能猜到这人会闯进这间客房的原因,大半夜的开着窗,而且住着的是个没有灵力啥术法也不会的人,怎么看这里都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这人既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他便也无所谓房里多了个人,何况看他的样子也基本已经离死不远,就当做做好事罢了。
两人安静无言,辛晚没有别的嗜好,一是喝酒,二是到了点哪怕天打雷劈都要睡觉,当下迅速进入了朦胧状态。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极为痛苦的□□声,辛晚也很痛苦,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百般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只见床上那个独臂人缩成了虾米,口中毫无意识地不断□□。
他显然是生怕惊动旁人,□□声都压在喉头,仿佛那□□已被压进了体内最深处,却最终无法控制,还是溢了出来。辛晚看他可怜,道“我身上带了些药的,你要不要试试合不合用?”
那人已经失了意识,只低低道“不要了,不要了,让我死了吧……”
辛晚支起一点窗子,月已经过了中天,已过了子时,是新的一天了。他托着下巴想了想,算了,反正今天大概也不会遇到什么特别紧急的情况,再说等天亮后有啥事儿都有秦之然挡着了,也不怕浪费每天救命三招的次数,右手灌满真力,击向自己胸口,硬生生将被封的穴位解了。
辛晚疼得龇牙咧嘴,到床边去查看,那人果然仅剩一臂,唯一的那只手按在下腹,痛得缩成一团。
辛晚料得他那里有伤,见他痛得意识涣散,便将他捂着的手拉开了一点,一看腹上的伤口,登时愣住。
眼前情状实在太过诡异。
他自己也受过极重的伤,木夜灯被三千业火烧伤的伤口更是可怖,寻常伤口自然吓不到他,他只是,实在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伤处。
这人的肚腹之上开了个小口,一根极细的金属管一头似乎已经插入内脏,另一头露在体外,尚在分泌出浓绿色的粘稠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