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可能有点丢脸,不过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我完全被这件事打懵了,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我该说什么我该做什么这还是一个严肃的面试吗我知道它不是了,所有的疑惑和摸不着头脑都在看见郑哲的时候烟消云散,因为事实就已经摆在我的面前。
恐怕我是走后门进来的。
各种意义上的走后门。
我不敢相信新生公司的招聘会这么儿戏,这完全超乎我的意料。尽管我知道国情就是这样,大老板在公司里塞关系户完全不是事,但是新生公司作为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全世界都交口称赞的科技公司,居然也是如此我不禁感到了幻灭。
糟透了。像是花了很长时间和精力爱错了一个人。
“请进。”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郑哲又说了一遍。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长久以来一直都有的、了然于心的笑意,那感觉十分古怪,就好像忽然遇见了一个对你无比了解的陌生人,最糟糕的是甚至你也无比了解对方是的,他是个陌生人,但奇怪的是你就是了解对方,你们之间存在于某种奇怪的默契,他举手投足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你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种感觉十足陌生,但也十足舒适。
也不是没有不好的地方。
我觉得很难去拒绝他。
毕竟,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拒绝他从出生起就认识的那个朋友都不是易事。
虽然郑哲不是我从一出生起就认识的那个朋友。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形容一下我的心情。
在郑哲第三次开口要我进门之前,我尽可能不留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反手关上门,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作为工作地点,这个房间的装潢显得庄重又严肃,大量的深色和少量的白色掺杂在一起,所有的桌椅都方方正正,有棱有角,连左手边大概是用来休息的沙发和玻璃茶几都是方形的。
我走了几步,站到郑哲的办公桌前,并且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这身奇怪的制服来。
他微妙的眼神已经在我的前胸和领口处徘徊了好几圈了。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他好像同样也很认真地看了我的腰腹很久。
最糟糕的是他的所有行为都还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我是说,他这样意味不明地盯着我确实让我感到紧张,但还不至于让我觉得被冒犯或者不舒服。
我咳嗽了一声,郑哲把眼神转移到我的脸上,做出倾听的姿势。
装吧你。这表情未免太做作了。
可现下,我是被面试的,他是面试我的,好像我也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您好。”我客客气气地说,假装我是个走正常途径过来的人,“我是来面试的。”
“你好。”郑哲微笑着回答道,“你被录取了。”
什么鬼就这么把我录取了虽然知道是走后门但这也太不严肃了吧
新生还有救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科技公司
“我是新生的最大股东。”郑哲就像是知道我在腹诽什么似的,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说得轻描淡写,“虽然不担任任何职位,但任命一个形象代言人还是没问题的。”
哦。
没打算让我做个什么正职啊。
那就行。
这么一个全球性的大公司,我估计我什么都做不好而且我完全没有想要努力做好的意图。
我所有关于未来的考虑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竞争非常激烈的大公司,因为我基本上只能处理好没多少利益纠葛的人际关系。而且我也很了解自己,我的性格说得好听是温吞,说得不好听是懒怠,更没有太强的进取心。
对个人的生活来说这种性格其实很好,我心态平稳,不容易大喜大悲,又很好满足;可对一个公司,尤其是对一个蒸蒸日上的大公司来说,这种易于满足无疑是和不思进取挂等号的。
郑哲要是真的招我进来,我会觉得他脑子进了水。
而且那么做也完全不符合郑哲的性格。他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绝对不会做有损自身利益的事。
但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地,做出他“绝对”不会做什么的论断
这间面积广阔的办公室里塞满了我无处安放的怪异思绪。我看着郑哲,郑哲也看着我;我没有说话,郑哲也就不再开口;我十分平静,但郑哲却有些紧张。
他面上还带着从容不迫的笑意,交叉的十指却骨节发白,在手背上按出浅浅的凹窝。
我盯着他,浮想联翩,任由脑子里所有古怪而又荒诞的念头翻来滚去。其实在一开始我就隐约预料到了什么,可直到现在,那个莫名闪现的直觉才终于占据了我的心神。
他做的事都很奇怪,他在我面前总是太卑微,把自己摆得很低。
他喜欢我。
或许他深爱我。
他已经极力克制。可这一点不难看出。
这非常、非常不正常,而且非常、非常奇怪这种程度的迷恋简直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被分泌旺盛的激素所控,而完全忘却了自我。
已经过去了三年,但这种迷恋没有丝毫减弱,几乎到了偏执病态的地步。
我是说,他的表现老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我们曾经在一起太久,经历了太多,又最终错过。
他一定有什么秘密。我猜。
一个很大的秘密,甚至这个秘密有可能波澜壮阔,以至于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第16章
郑哲说要我做他们的形象代言人,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提议有些搞笑,先不说我是不是科班出身,更不用说我上不上镜,最关键的是,就新生公司这种市场营销都懒得做的大爷样,忽然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形象代言人傻瓜都知道是关系户了好吗。
走这个关系我其实也没什么心理障碍,毕竟如果我不同意,那么新生公司基本上应该是不会有“代言人”了,也说不上和谁抢了资源。主要我非常不喜欢处于风口浪尖,受人指指点点,因而娱乐圈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圈子。
在这前提下,要我做一个形象代言人找这个麻烦
拒绝。
郑哲对我的拒绝也不是很吃惊的样子。当然,他还是含着笑假模假样地感叹了几句“非常遗憾,我们很看好你”之类的话,我一概无视了,就盯着他,看他还想作什么妖。
如果你从我的话里读出了期待好吧,不是你的错觉。
我还真有些期待。
而郑哲,不负期待地,温声问我“来了也是来了,三年不见,不如参观一下我的办公室”
噫。
还参观。
不用参观我都知道是个什么画风。
不就是那什么嘿嘿嘿的画风吗。
我有点想走了,但是我又有点想留下。三年没见了都,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他嘿嘿嘿啪啪啪的画风,当然啦,顺理成章的,也有点想念嘿嘿嘿啪啪啪。
不过我有点发憷。真的。他这波涛汹涌的爱吧来得有点蹊跷,我有点害怕,这人你说,要是个病娇啥的,要是个蛇精病啥的,要是个反正就那种对人身安全有害的,啥玩意儿,那可怎么办。
我一没吭声,郑哲也不着急,就这么坐那老板椅上笑,笑得只露一点点牙齿,嘴唇水润润的,我瞅着都觉得他是不是涂了什么唇膏。
到底我还是同意了,特别正经,特别客气地说“麻烦您了。”
他领着我先绕着面试的地方走了两圈,和我说了一通这是什么沙发用的什么材料,说了这是什么盆栽有什么好的寓意,特别从从容容,就溜溜达达地把我弄进了里间,进门前还笑着用下颔点了点门口的挂钩,说“屋子里温度高,要是觉得热,外套可以放这儿。”
还脱外套脱了才好嘿嘿嘿是吗我是不是傻
参观个办公室最多也就二十来分钟,脱了外套,指不定就要再加半把个小时那可不成,家里还有那么多游戏等我去宠幸,而一旦和郑哲搅合到一起,别的都不说,至少时间会变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和郑哲好像也就是连熟悉一点的炮友都说不上的关系。就这么直接认为我们会在一起,好像又太狂妄了点
我还是把大衣脱下来挂到了门口,跟着郑哲进去了。
好像也没什么诱惑。完全没有干柴烈火一点就燃的激情,内间的陈设也没有特别色欲的点。
就是一个普通的休息室,比外面更舒服一些的又宽又长的沙发,比外面居家柔和一些的桌椅,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一些五花八门的书籍,多是武侠、悬疑小说、科普文,还有一些历史书和古文,看上去都是他常看的书。
有点古怪。
参观书架这种行为实在太涉及隐私了。就像在偷窥另一个大脑。这不是我的本意,实际上,就我个人的意愿来说,我是不太情愿和郑哲扯上关系的。
也不是距离过于遥远,地位差距过大这些原因。这是原因,但绝对不是主要的原因,不是我对他敬而远之的真正理由。我不想和郑哲扯上关系,主要是因为他让我感到违和。
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他给我的极其微妙的违和感一直挥之不去,越是接触就越是强烈。在那栋破旧的老式公寓,我觉得他应该住豪宅开名车;可当我在一个国际性的公司里面见他之后,又觉得我不知道,但豪宅名车和他也不相称。
“在想什么”郑哲的声音从我身侧响起。
我想也没想,顺口说“在想你最喜欢哪本。”
郑哲就笑“你找不到的。我最喜欢的书不在书架上。”
“这么宝贵”我有些惊奇,忍不住想问是什么书,但话到临头又强行咽了下去。
讨论这样的话题对我们来说好像太温暖和谙熟了。
可不讨论好像也没什么事做。
我们俩当然,主要是我傻乎乎地在书架前面站了有五六分钟,还是我率先撑不下去,投降一般扭过头,正对上郑哲投向我的目光。
他不知看了我多久。白炽灯下,那双静默的瞳孔里反光透亮。
像两滴星星,太过遥远,于是暖意如虚如梦。
我忽然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进行到如此地步,不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
某种微微发热的潮力带着似有若无的红酒香气席卷了我的神经,而郑哲的眼神好像永远都是在邀请。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就好像我们已情到深处,一切都水到渠成。
他的嘴唇甜甜的。
他的身体依然有我熟悉的那种味道。
第17章
我低下头吻他的嘴唇,他仰起头回吻我,身体无意识地向我倾斜。
把他推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实在是瘦得惊人。
西装已经被扔到一边,他扎进裤腰的衬衣被我扯出一截,我把手探进去抚摸他的脊背他躺在我的手臂里,凸出的脊椎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心里“咯噔”就是一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瘦成这样。
“怎么”郑哲轻轻喘息着问我,嘴唇殷红,眼中还带着湿气。
我没说话,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面颊,然后飞快地把他的白衬衫撸了下去。他自己抽掉了皮带,我帮着他脱下西裤的时候,他飞快地解开我的制服外套,顺带解开我的裤子,拉下了我的拉链。
他果然瘦了很多。我还记得三年前他的躯体柔韧而又饱满,肩膀宽阔,隐约能看出经过定期锻炼的胸肌和腹肌的轮廓,细腰翘臀,虽然不年轻了,但委实还有一具漂亮的身体。
他现在依然很漂亮,就是肌肉无影无踪,细腰堪折,不再是三年前那种健康的、具有活力的漂亮,而是虚弱的、略有些病态的漂亮。
“你怎么了”我惊异极了,埋首吻他的胸膛,舔吻的时候敏感的舌尖能感受到皮肤下的肋骨。
“嗯”我听见他从喉咙中泄露出毫无掩饰的低吟。他一只手放在我的后颈,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脑,那双手依然柔和有力,我一路往下,最后含住他半勃起的阴茎。
他飞快地在我口中胀大了,龟头冲出包皮,抵在我的喉口,摩擦着敏感脆弱的口腔黏膜。我试探着用唇舌取悦他,吸吮、舔舐、摆动头部,而郑哲对此极为受用他几乎是惊诧地撑着自己半坐起来,然后把一条腿挂在沙发背上,呻吟着抚摸我的后背。
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前端涌出来,滑进我的嘴里。我扶着他的腰部来方便头部的动作,他的腰在我手中简直不盈一握,好像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弄得我心惊胆战,动作也更卖力起来。
就这么来一发让他射出来算了。我不想上他了。
他那么瘦,折腾他让我有很强的负罪感。
但我长时间只顾着为他口交的行为好像让郑哲觉察到了什么,他费力地弯下腰,探手握住了我的阴茎。
我早就硬了。吻他的时候我就硬了。遇见他之前我最荒诞的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场面,我到现在依然有种不真实感就这么弯了认真的我为什么几乎毫无心理负担我是说,虽然我不觉得同性恋不对,但这是个边缘群体,路很难走,而我不确定郑哲能不能和我一起。
郑哲揉了揉我的阴茎,然后握住他自己,缓慢,然而坚定地从我口中抽了出来。
卧槽这都行。换成我,我是绝对没办法这么干脆利落拒绝的。
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话“比起这样,我更喜欢你操我。”
其实我也更喜欢操你。
可我知道下方那个会很辛苦。我就是怕把你操坏了。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说,我没有开口,郑哲也不介意,歪着头靠在沙发背上打量我。老天,他的腿还挂在沙发背上,这个动作让他毫无掩饰地露出湿漉漉的阴茎,我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下溜了一圈,没怎么看清他的后穴。
糟了。心里痒痒的。
仿佛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似的,他笑了一声。
然后他把腿从沙发背上收回来,又往下躺了一点,懒洋洋地摆好了姿势。
“动起来,宝贝儿。”他笑着说,扬着眉梢,又风流又轻佻,瞳孔里闪着快乐的光。
我愣了几秒,惊异于这以往未曾出现过的神采飞扬的笑容,不知为何也高兴起来然后我俯下身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他依然技巧高超,舌头永远精准地搔到我的痒处,并且原谅我的缓慢和笨拙。
我又把手垫到他的背后,抚着他的背,从后颈沿着脊椎下滑,将指尖嵌入脊椎的每一个凹陷,揉捏每一个凸起。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是想这样,又这么做了,与其说是性欲的催动,不如说是深陷入某种怪异的怜惜里
从任何方面看他都是我们两人中更具力量和强势的那一个,他有世俗的权势和财富,可我始终觉得他其实极度疲惫,而且不堪重负。
最初他打动我的,就是他在我面前时那种奇怪的信任和放松。
我抚摸他的脊背,同时低下头吻他滑动的喉结。他仿佛在这种不同寻常的爱抚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眼眶通红,难耐地瑟瑟发抖;喘气声被他强行压在喉咙里,可偶尔溢出来的、经过挤压的声调是那么可爱。
“进、进来。”他说,含着颤抖的泣音。
“润滑剂”
“做好了。”他短而快地打断了我,不自觉地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快操我。”
我当然不可能拒绝。
第18章
郑哲的身体状况比我设想得好很多,虽然到最后明显能看出来他是在为了我强撑,但我们还是来了两次。
然后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浑身赤裸。汗津津的。额发贴在脸上,脖颈、胸膛、腿间都带着红痕。
他呼吸的时候有甜美而近乎呻吟的气音,着柔软的、羽毛一般的声响在房间内膨胀到无限大,像一群被捆在一起的氢气球,摇摇晃晃地带着我上升、上升,不断上升。
我坐在沙发的边缘看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某个瞬间产生了心动的错觉。
他对我来说是个谜。我猜我对他来说也是。
这次的清理工作不太多,因为这间房里准备了套子我从抽屉里把它翻出来的时候郑哲有些吃惊,这应该是体贴的秘书或者助理为他准备的,我猜,这个沙发的尺寸显然足够郑哲和一个不太高的女人并肩躺在一起,任何人都有理由相信一个年富力强的有钱人能轻易弄到女人。
不过对我来说这个沙发还是小了点,它的长度不够,我的脚会落在外面。
我也懒得再把衣服穿好,简单披上风衣,然后依次打开房间内的几扇门,找到了洗漱间。我原以为会看到奢华的全自动超大号浴泳缸池,就像我的公寓对门一样,但实际上,我只看见一个简单的单人浴缸。
我权衡了一下,找出一张浴巾,浸满热水,拧干,稍微擦拭了一下郑哲的身体,往返了几遍重复这个行为,直到最后他抚摸起来有种刚刚洗浴后的,带着水珠的清爽。
或许我还不够喜欢他这个人。但我能够确定,我喜欢他的身体。
我喜欢他总是压着嗓子不肯太叫出来的模样,还有和他强忍着声音时完全不相符合的放浪姿态。而且也不止身体,我喜欢他和我说话的语气,不仅仅是在做爱的时候;我还喜欢他似笑非笑地用眼神调侃我,但又绝不会说出来让我尴尬的行为;我甚至喜欢他想办法像我所做的事在他预想之中的心机,我是说,虽然他想方设法地增加我们接触的机会,但他从来都把主动权交到我的手里。
没有除了爱以外的词汇可以解释这一切。
只是这样精雕细琢的爱未免维持得太过辛苦。
但他大概也乐在其中
我把郑哲抱到了休息室的床上,翻遍了抽屉之后找到了没拆封的内裤和有使用痕迹的睡衣。贴身衣物没有经过洗涤会让敏感的皮肤瘙痒,郑哲还是挺敏感的我便只为他套上睡衣,然后盖上被子。
这一个情景真是熟悉。
好像我们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有这个环节。
虽然确实有很多人和我相处的时间、次数都远远超过郑哲,但我和除他以外的人相处都平淡如水,毫无起伏。
不,不仅仅是性的接触,甚至也包括了单纯的肢体接触。父母过世后,我从未和除他以外的人这样亲密地拥抱,从未和除他以外的人如此贴近地单独相处。
连和我姐姐也没有。
实际上,我和我姐姐的关系从小就不好。
她比我优秀了太多太多了,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我们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不是同一个大学因为我考不上她考的那个大学,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我们上同一所大学,得到的待遇和小学、初中、高中会相差无几。
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姐姐,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表示对我的遗憾成绩、性格,各个方面。
但这并不是我和我姐姐关系不好的原因。我们关系不好,是因为我姐姐太过优秀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简而言之,她被宠坏了,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她,尤其是我。
可我们其实不是很熟。她大我七岁,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住校,每年只有寒暑假我们才会待在一起,而且在一起的时间往往会因为她要参加的各种活动而不断缩减。
我不喜欢她。许久以来一直如此。
她染指我的生活,关注我的朋友,对我的处事方式指手画脚,要求我改变我的性格。她并不是坏心,我猜每一个负责任的姐姐都会这么做,担忧自己内向的弟弟受到欺负什么的。我知道她希望我和她一样受人欢迎,但哪怕她确实对我有一丁半点的了解,就会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和人接触。
而且奇怪的是,往往我对外的表现越是冷淡,周围的同学就越是对我充满了好奇。
我讨厌别人看我的眼神。我讨厌过多的喜爱。我讨厌突如其来的热情。
有时候我会因为自己性格的古怪而讨厌自己。
我和姐姐关系改善的契机是父母的死。
第19章
在我十四岁以前,父母双亡只是影视和游戏里的梗。
主角或者反派,总有一个,有悲惨的童年或是受到了某种重大的打击,由此而产生某种蜕变,从此焕然一新。
但我既没有从此自暴自弃也没有就此奋发向上。我只是沉默下来,把一切都放到心里,成为一个沉迷二次元的死宅。
自他们死后,我渐渐很难对现实中的事情上心。
姐姐几乎在这场悲剧前全面崩溃,搂着我哭到昏厥。
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时间里,她食不下咽,焦躁不安,重度失眠,产生幻觉并且有了轻度的自残行为,最严重的时候,一旦我离开她的视线超过两个小时,她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情绪中,一直持续到见到我为止。
我对她所展现出来的脆弱非常吃惊,但她毕竟是我姐姐。我不很喜欢她,可也绝对不讨厌她实事求是地说,她真的是那种自信的、开朗的、活泼的、和谁都能成为朋友的人,我敢说如果我们没有亲缘关系,我们的关系会好很多。
我对她所有的不喜都来自她的自以为是和过分关注,然而那时候情况不同。
她是我姐姐,她需要我。
十四岁的时候我初二,而她大三,准备考研,正是人生的关键时期。我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带着她办理了转学手续。我的成绩其实不算是差,尤其在父母还健全的时候,基本上也保持在年纪前五十,只不过和姐姐高坐年级第一从不动摇的情况没法子比。
总而言之,我转到了姐姐曾读过的高中的附属初中,因为她的大学和高中在同一座城市。
我办理了走读,和姐姐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必要的时候我会在她的卧室弄一个简易的床,等待她在噩梦中惊醒。
关系的改善在这种程度的依赖面前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我得说,“关系改善”一直都是姐姐单方面的想法。
我对她的感官一直没有变化过。我一直都不是那么喜欢她,但也一丁点儿也不讨厌她。我对绝大多数人的情感都在这个区间内,不过是更贴近“喜欢”或是更贴近“无所谓”的程度不同。我和爸妈的关系最好,尤其是爸爸,我们俩几乎无话不谈。
他们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哥哥和姐姐。
这种和谐而又平等的氛围带给我的感觉太过舒适,以至于我完全懒得应付别人。
也包括我真正的姐姐。
爸爸妈妈以外的人总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不足,或者不够宽容,或者不够睿智,或者不够了解我,或者太过想到得到我的关注。绝大多数人四样占齐了,姐姐只占了最后两样,而且她还是我的亲姐姐,所以她其实已经算得上“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我最喜欢的人”。
只是她大我七岁,所以总觉得自己是个长辈;而这场悲剧终于让她意识到,我是一个半大小子了。
甚至我是她的依靠。
然后我们的关系就真正好了起来。与其说是关系改善,不如说她终于摸索出了和我相处的最佳方式,也能够解读我的大多数反应,了解我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到底是不耐烦还是感兴趣“挺明显的其实,你不太掩饰自己。”后来姐姐说,“只不过你表达情绪的方式和一般人很不一样。很细微,不强烈,而且你很少真的对什么东西或者人感兴趣,所以很难了解你。”
在她的认识里我简直就是个不好说,心冷淡性冷淡总归那么个意思。
其实我觉得还好。但我不得不承认,在爸爸妈妈还健在时候,我就不太关心别人,他们离开之后,好像联系我和这个世界的桥梁崩断了,我变得更不喜欢和别人相处。
姐姐的心理障碍来得猛烈,但离开和恢复也非常快。一年之后她就几乎完全正常起来,学习、实习、参加工作,有条不紊,几乎和以前她所表现出来的优秀一模一样。
除了她骤然生出的,对我强烈的保护欲和稍嫌过火的关怀。
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悲伤和担忧。她尽可能地讨我的欢心,针对我对二次元的喜爱送我各种周边,希望我能够找到同样喜爱二次元的、现实里的朋友,加入某个交际圈。
这样做有用。起码找到朋友这一点实现了。然而对于后者,收效甚微。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所有知道我们的人都这么想。
姐姐的崩溃和痊愈是正常的,而我的平静和稳妥很不正常。
在这场死亡中,真正获得巨大打击,以至于一蹶不振的,不是姐姐,而是我。
我知道姐姐偷偷咨询过,我也大概知道我确实有问题。
我交不到朋友。严重一点说,我没办法融入社交圈,人多的时候我几乎不会开口说话。当然这是因为我原本就不是热情外放的人,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看看漫画,追追新番,打打游戏,在网上的同好群中窥屏。
起初我姐还试图修正,她认为我在逃避现实。
可难道我没有沉溺悲伤的权力吗再说,爸爸妈妈,外爷外婆,爷爷奶奶,他们留下的遗产足够我和姐姐各自在这座城市买房买车,不背负房债的话我完全可以在远离人群的情况下依靠网络养活自己。我也想不出奋斗努力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不会有孩子,不会养宠物,不想外出交际,最关键的是我觉得这样很好。
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我姐永远拗不过我。
而郑哲的出现仿佛打破了现状。
姐姐简直对他的出现欣喜若狂。
第20章
我坐在床边等着郑哲醒来。
他睡很熟。
他总是睡得很熟,一旦睡着,无论我怎样搬动他都不会醒。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睡颜,会有种奇特的荒诞感我甚至说不清这种古怪的荒诞从何而来,而这就是最荒诞的一点。
对我来说他是超现实的。我是说,他来之后,我暗沉的人生好像忽然染上了色彩。
我依然不确定我对他究竟有何看法,定位他于我而言相当困难我们不是朋友,不是亲人,不是伴侣,或许勉强能和情人搭上边,可情人之间好像也没有我们这样的相处方式。
他还睡着,那张脸上的表情沉静安稳。但我看他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为他加上一层滤镜,于是他身上便有了无与伦比的情色感,像是油画中的光影。
而我不敢说渴盼同他接触与爱无关。
空调让房间内十分温暖,我静静坐着,在极端的静谧中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几乎误以为那是一场大雨。
郑哲在晚餐时间醒了过来。
“现在几点了”他低声询问,一只手在身边摸索。我猜他是在找手机,趁他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把他的衣服收敛在床头,手机就压在衣服上面。
“下午六点。”我说,拿起手机递给他。
但他没有接过,而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腕,然后才像是发觉自己把手放错了方向似的,把手移动到我的掌心,隔着手机将手指搭在我的手上。
“我以为你走了。”他含着笑说。
我没有说话。
郑哲好像也没有想得到回应。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坦然自若地开始脱睡衣,看样子是要换衣服。我顿时感到有些坐立不安,并且这种尴尬在他脱下上衣,略微弯着腰要脱裤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对了。”郑哲忽然抬头说,“这个时间我的助理大概买了外卖过来,劳烦你去拿一下。她就在门外,没有我的允许不会进门。”
我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退出房间,穿过大而空旷的办公室,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
她对我的出现好像并不吃惊,或者说吃惊过头,没等我说话就把手里的保温袋给了我,然后飞快地转过身走了,脚步匆匆,称得上是落荒而逃。我很不理解,但还是拿着保温袋回到了内间。
郑哲已经穿好了衣服。衬衫西装皮带西裤,我竭力不去想他有没有穿内裤,并且摈弃所有耳鬓厮磨的绮丽想法,天知道这有多难,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在门外那张沙发上做爱但好歹我还是做到了。
我把手中的保温袋放在靠窗的桌子上打开,从中取出几个保温盒,一一取下盖子后放在桌上。
在此期间郑哲走了过来。
他从背后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后背。
他的呼吸浸透我单薄的衬衫,穿过皮肉,慢慢钉进我的脊椎。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隔着一层衬衫吻了我的背。
我也不太敢深想。
索性他没有保持这个姿势的想法,轻轻一触后就和我分开,紧挨着我坐下,拿起一双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吃东西。
不得不提的是保温袋里准备了两人份的食物和餐具。简直了。这家伙除开睡觉的那一会儿基本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就算我去拿衣服的时候也记得关注他,所以他是绝无可能后来才安排好的,我只能猜测他在我到之前就做好了一切打算。
他在想什么他是在追求我吗他到底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思绪混乱,吃了一顿不知道味道如何的晚餐。
然后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送就把他自己送进了我的公寓。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是谁我在那儿
郑哲在这儿我还怎么打游戏啊
这可是我刚弄到的游戏,确切地说是我姐姐给我弄到的游戏,还没有真正上市。当然,这是我最喜欢的生存类游戏,最棒的是这还是一个沙盒游戏,无主线无关卡,只需要选择三个人物组成队伍然后让这三个人活下去因为游戏中会涉及到不少医疗和建筑的知识,我早在游戏信息刚开始流传,我姐姐转述给我相关消息之后,专门为此研究了一阵专业词汇。
尽管我姐姐表示如果我愿意等等,她可以弄到汉化之后的版本,因为这些优秀的游戏总归是要汉化然后进入国内市场的,但是等一等的话我的招牌不就砸了吗作为永远第一个发布攻略,并且永远有最详尽的隐藏线的玩家,了解游戏原文是非常重要的,指不定里面就有什么暗示。
最初我发布游戏攻略也不过是好玩,但后来这个id渐渐被封神,我虽然不以为然,但总觉得,还是不要辜负期待要来得好一些。
要是玩不了未免也太憋屈了吧
我有些担心,好在郑哲没有打扰我。他优哉游哉地把笔记本放在我的书桌上,开始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第21章
姐姐打电话过来告知我实习的事情她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直接给我盖章,顺便问了我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告诉她“郑哲住到我家里了。”
“哦。”她镇定得过分,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那行,反正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们的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小心一点,不要随便被他带着跑。”
我说“讲清楚些。”
“你也知道我把我上司弄到手了。”她慢吞吞地,头一次提到这个话题,“他公司做起来不很靠着家里,也就是人脉好些,大家给点儿面子,算是年轻有为的但是远远比不上郑哲。你知道郑哲是新生最主要的控股方吧这家公司在他投资以前什么都不是,连最核心的技术人员都是他带过去的,只用了不到十年,就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我没说话。
“全凭他自己,还是在他和家里人闹翻的情况下。”我姐沉默了一会儿,“就三年前。他和家里闹翻了。这事儿传得满城风雨,据说郑哲出柜了,把家里老爷子气得不行,不过郑哲有本事,他们也管不着,而且郑哲还有个弟弟,所以就这么一直僵着。”
三年。
三年前,我遇到了郑哲。
郑哲遇到了我。
“知道了。”我说,“你打算和现任结婚吗”
“大概不会。觊觎他的人太多了,要是结婚,以后指不定日子有多糟心。”
“嗯好。”我说挂断了电话。
家里多了一个人是怎样的体验
生活没什么大的不同,但是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
郑哲很少出门,一天里的多数时间都安静地坐在书房处理他自己的事情,而我的作息没有任何改变,日常还是打游戏为主,锻炼为辅。
只是每当我在游戏的间隙站起身活动身体,或是在等待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都能看到他笔直的脊背和在灯光下无比柔和的侧脸。
他沉思的时候没什么小动作,只是静坐着仿佛发呆,但短暂凝滞后飞速移动的指尖却能证明他的思绪始终清晰。他不常使用鼠标,相比起来更偏爱触控板,用大拇指的指侧滑动和点击。他工作的时候爱喝水,喝很多次,每次一小口。他空闲的时候会翻看我的书架,而且看着看着就会露出微笑。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之后,到处都沾染了他的习惯和气息。
早晨醒来能感受到身边的凹陷,有时候我们会有一块皮肤贴在一起,有时候他直接窝在我的怀里;我掀开被子的角度不能太大,因为冷风会让郑哲发出不满的呢喃;洗漱台上放着他的牙刷和杯子,他的毛巾搭在我的毛巾旁边,有时候我能一边刷牙一边盯着他的东西出神;我煮早餐的时候要多加一个人的分量,在阳台拉开身体的时候郑哲起床然后睡眼惺忪地路过我去卫生间,而我总是不自觉地注意他漱口的声音。
他用的牙膏是薄荷味的。
那上面印着我看不懂的文字,但我知道它是薄荷味的,可能还有些苦。
因为郑哲出来的时候我通常都跑完了步,会做一些简单的活动平复身体,而郑哲会站在一边看一会儿,在我结束时候给我一个吻。
他住进来之后我的生活几乎没有多少改变。
但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每一天,在早餐和游戏之前,我知道我在等待他的吻。
那当然不是说别的事情就不重要了,我是说早餐和游戏。他不是一个更有趣的事物,他也没有成为我的重心,实际上我们其实甚少交流,因为这很奇怪我们总是及时注意到对方所发出的任何无声的讯息。
但我偶尔会觉得如果我的人生是个游戏,那郑哲就是我的补丁。
他严丝合缝地补足了某些部分,没有完美到“另一个半圆”的地步,要那么完美的话还是挺可怕的,所以现在就很完美。
以至于我们住在一起半个月之后,我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半个月。
没有摩擦。没有争吵。没有足以引起不悦的意见相左。我们在这半个月里做了五次,前四次是他主动的,最后一次是我主动的。三次没有戴套,两次有。在客厅,在厨房,在卧室,在我狭窄的浴室,在深夜的阳台。
没开灯,没拉窗帘,贴着落地窗。
两次他哭了,三次他没有。
一次我在他身上喝了红酒。
五次我觉得我们已经深爱了多年。
剩下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强烈心动。
我确定我爱上了他。
但我开始不确定他是否爱我。
第22章
我从前玩攻略游戏的时候,总觉得游戏角色的一些行为和心情又矫情又可悲,可真的轮到我的时候,才发觉游戏确实是取材于现实的,尽管有夸大的成分。
爱带来很多正面愉悦的情绪,但爱的过于私人,同样也催生出嫉妒、怀疑和冷酷。
好在目前为止,我心里还只有很淡的一点怀疑。
大抵是所有人看着和自己差异巨大的爱人的时候都会浮现出的想法,即使你在心里万分笃定你们的情谊,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他真的爱我吗他爱我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