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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 第18节

作者:它似蜜 字数:22539 更新:2021-12-20 18:42:20

    这副洞悉一切的模样突然就触到了赵维宗脑中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怒道“闹别扭是真的,但我跑这儿怎么就成为了气他了我干啥都是为了他吗我为他而活”

    “甭废话,就说你来这儿是为了喝酒还是干别的吧。”

    赵维宗头脑一热,还真就和他杠上了“什么喝酒,老子来这儿就为了找乐子,和孟春水屁大点关系也没有。”

    “那好,找去呗,哥们挺你,”杨剪把手放在银发男孩光裸的大腿上,轻轻摩挲,“找个跟我这大宝贝一样够味儿的,我就服。”

    赵维宗气得直瞪眼,心说怎么又说大话了,到头来坑的不还是自己。正这么想着,三个满膀子纹身的粗壮大汉就走了过来,赵维宗后面左面右面各站了一个,把他给围住了。

    小赵警觉地盯着他们,却听为首的说“门口那俩小弟,不是你的菜”

    “你们也不是,麻烦让开。”

    另一人说“你热了吧看这汗出的,快把风衣脱了吧小朋友。”

    赵维宗被他这故作温柔的语气弄得直犯恶心,心说您仨加起来得六百斤了吧,围着我能不热吗。他转过身去喝啤酒,想着自己要是不搭理,这群人也不至于一直跟这儿杵着,结果喝了半杯,三个大汉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甚至其中一个凑近他耳后说“不是说找乐子吗哥哥们陪你玩玩,要不要”

    赵维宗在心里大骂玩你大爷,却还是不想起正面冲突,他心说杨剪你个重色轻友的不是当惯了大哥吗,怎么在边上也不知道帮老子解个围,却突然感到后腰不对劲,有人把他的短风衣掀开,隔着层薄薄的衬衫,正在他腰上摸索。

    我操你妈几乎是本能地,赵维宗跳起来就是一拳,正打在那为首大汉的脸上,眼见着鼻血就顺着那人肥厚的嘴唇流了下去。

    三个大汉愣了神,好像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揍他们老大似的,脸色一下子铁青,纷纷往前逼了一步。赵维宗却平静地直视他们,冷笑道“还敢摸吗”

    “你丫还挺烈,跟我们玩儿情趣是吧,”为首的抹了把鼻血,猪头凑到赵维宗面前,黄鼠狼一样地笑了,“哥哥就喜欢这一挂的,小宝贝烈驹,咱乖乖地,去后巷慢慢玩”

    赵维宗只想离他原点,扭脸看向窗外黑天,连声狠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回家自个儿玩去吧我今儿个就操了,这都什么狗屁”

    “你丫说啥”

    赵维宗厉声道“我说,您仨还是回家互相玩玩吧,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看不上我们是不这个点到这地方玩儿的,哪个不是贱货你跟这儿装什么清高”

    赵维宗被这句“贱货”激得,心说不打一架看来是不成了,正想着先打哪一个,却见这堵“人墙”被谁给用劲拨开,紧接着杨剪那张痞痞赖赖的脸就露了出来。

    这人平时没个正型,嘴角总是噙着那点儿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现在这模样赵维宗已经多年未见了只见杨剪半眯着眼,不拿正眼看人,悲天悯人似的,手上却在不紧不慢地挽着袖子,指节和手腕发出活动的响声。

    赵维宗突然间兴奋起来,以前他跟杨剪在暗巷里和职高死磕的时候,这人就是这副模样。于是他把风衣往吧台上一甩,也撸起衬衫的袖子来。

    大汉被这两位瘦高青年脸上的自信慑住,低声道“你你们干啥”

    “干你。”杨剪笑了,话音刚落,一脚就踹在为首者的裆上,“老赵上啊,我看看这么些年你到底怂没怂”

    于是这闹剧最后演变成一场斗殴,三大汉鼻青脸肿、脱臼闪腰,还有一个被杨剪一个酒瓶砸下去,直接晕了。赵维宗和杨剪也挂了点彩,最后被一块带去了警察局。

    哪怕在警车上,杨剪还在痞笑着,完全没有反的意思省,嘴里念叨着“要是有刀我非阉一个不可”,甚至好像已经忘了上车前气跑银发美人的事。

    小赵看得出来,他刚才确实下了狠手,不然体重弱势跟那儿摆着,仅凭他俩是干不过三个胖子的。杨剪那打法可以说是在玩儿命,怕不是打着打着就想起姐姐和李白了就像赵维宗打着打着就想起了孟春水。

    巨大的悲伤能让人发疯,也让人突然变得很强,什么也不在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越悲怆的时候,他就越嬉皮。

    赵维宗在警局门口等到凌晨4点32分,抽了11根中南海点儿8,终于把杨剪等了出来。

    他站起来说“今儿谢谢你了。”

    杨剪却直接走上马路,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甭谢,也别跟。”

    “你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杨剪停下脚步,望了一会儿黢黑的天空,“去找我的小宝贝儿吧,请了两瓶老贵的威士忌,到头来没睡成岂不亏了。”

    说罢他就飞跑起来,一溜烟儿没影了。

    赵维宗呆在原地,越发觉得今天自己是抽风,做了一连串傻事。他想担心一下杨剪,却发觉自顾不暇自己又该去哪儿呢

    回宿舍眯一会儿,再继续上班、喝咖啡、整理那些狗屁文物资料

    赵维宗踢着石子儿,漫无目的地在沁着秋凉的城里溜达,不知怎的,等天色大亮的时候,竟然走到海淀区去了。看着路牌下奔流的车辆,他惊觉自己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如果继续走下去,就是回西钓鱼台公寓的路。

    我在干什么呀,我还在想他吗疯了吧我脑子这么想,人却不自觉地走上了过街天桥,望着晨雾后赤红的朝阳,赵维宗竟掏出手机,打出了一个月都没勇气拨通的电话。

    这感觉就像自己踏上行刑台,等人下判决。好在孟春水没有让他等太久。

    赵维宗抢着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谈谈,当时都太冲动了,而且我还有一堆东西放在屋里。你什么时候有空”

    “东西我已经打包好了,这两天给你寄过去。地址短信给我一下。”

    赵维宗愣了愣,才开口“面都不愿意见了吗”

    “最近很忙,马上去东京,短时间不会回来。”

    “东京去工作吗”

    “对。”

    “那好吧,”赵维宗吸了吸鼻子,慌忙按住泪腺,“不能不走对吗”

    “对。我在开车,还有事吗”

    “我懂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就挂了电话。十一月的秋阳里,他插着兜,顺着人流缓步走向地铁站。就料到是这样,能怎么办,我还是得上班啊,赵维宗这么想着,头顶杨树纷飞的叶子,就落上了他的肩头。

    一号线的早班车,特别挤,一个孕妇站在赵维宗旁边,肚子贴着他的手臂,或者说,赵维宗的手臂贴着她的肚子,他感受了一路新生命。

    他上车前还在为刚才在地下通道听到的那首歌伤感,有个小姑娘在卖唱,唱什么“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虎口脱险,说的不就是我吗,赵维宗听见站台另一侧反方向列车的呼啸,默默地想,天天自个儿回放着电影,自个儿伤春悲秋,一点用也没有。他想要的,最终还是拿不住,跑了,甚至要跑东洋去。

    可现在他身边站的孕妇正满含歉意地对他微笑,好像在为自己肚子顶着别人而难堪。赵维宗便也冲他笑回去,意思是您别介意,心里却领悟似地想唉,我啊我,太悲观了吧,人家没出生就挤地铁,不也是个奋力生长的人生吗。

    人生有时候,缺的就是那么点“奋力”。你想要的,你不争取,还能白得吗

    他想自己以前并不是一个指望着白得的人。当初孟春水从武汉回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他就学会了自己争取,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所有。包括那回喝醉了去办公室找人,没有那次,哪儿来的之后一年没什么烦恼的幸福日子

    如果说,孟春水是老天爷派来玩儿他的,那赵维宗也认了。他可能上辈子欠过那人什么,导致他对那人的感情,就好像体内的一个矿,与生俱来般自然。他发现它,挖掘它,试图掏空它,却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两清。

    想到这儿,赵维宗突然就坦然了他明白自己确实是放不了手。

    那就干脆接受这个事实,大胆地承认,不再找借口。自己放不下孟春水,永远也不。他承认人世间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磨人的关系,那何必再继续别扭着自己呢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甘心吗。

    东京日本日本也不远呀。

    我得拦着他走,或者跟过去找他。赵维宗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孟春水在公司停好车,却没有急着上楼。他坐在驾驶座上,往眼睛里滴了好多眼药水,然后按了按太阳穴,照着张揉皱的纸条打通了一个电话

    “张老师,你好,我是孟春水。”

    第66章

    当张诚把那些东西从纸袋里尽数倒出,依次在桌上摆好的时候,孟春水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三张光盘,两张磁盘,就是全部的备份了吗

    就是这些年锁链一样始终牵制他、让他无时无刻不怀愧怀恨的东西吗

    他倾身往张诚面前的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水,道“看来他真的很听老师的话。”

    茶座对面的中年人温文尔雅地笑了“我是按照你说的跟兆阜讲的,说你想通了,以后不会再对他说谎,只是想把备份要回来,算作了断。”

    “那他就答应了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要”

    “问了,但我猜这些备份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自己劝了劝他。”

    “这些就是全部备份”

    “兆阜特意从疗养院出来,带我去了三所住宅,还有办公室,一个一个找出来给我的,”中年男人弯了弯眼睛,“我想他不会对我说谎。”

    “嗯,谢谢您张老师,这些,确实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孟春水说着抬眼看着张诚,也灿烂地笑了,心想对呀,他唯一舍不得骗的就是你了吧。

    虽说这笑容中不知有多少假笑的成分,但他心里的确感到了一丝轻松现在,最后的顾虑也已经消除,他手握着筹码,随时能够致命一击,而孟兆阜不再有反击的机会。于是四年所做的一切,终于能够有一个结果了。

    却听张诚道“春水,你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孩子,也聪明,张老师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有吗”孟春水眨了眨眼,“您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别这么说,”张诚已现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促狭,“其实兆阜也觉得对不起你的但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就是那副死德性,对谁都这么别扭。”

    孟春水点了点头,微笑道“看来您很理解他。对了,他特意在朝阳那边建了个美术馆,叫做诚城,这两天展品已经弄得差不多,马上就能开业。这您知道吗”

    张诚闻言竟有些羞赧,这种少年似的表情在他脸上的皱纹间显得格格不入。只听他说“我知道的,兆阜都跟我说了,如果到时候开业后他身体好一些,可能会带我去,要不到时候你也一块去看看”

    孟春水低头饮茶“我就算了。”

    “孩子,我知道你对我们两个一直是有心结的,但你爸爸脑子里已经长了那个东西他可能以前千错万错,但都不至于你在他最后这段时间都还在恨吧尽量多跟他亲近亲近,人老了,就越放不下小一辈。”

    “千错万错您知道他做过什么您觉得他有什么错”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能跟他亲一些,好歹弥补一下两方的遗憾毕竟等他哪一天真的不在了,想亲近也来不及了对吗”张诚好似沉浸在某种一笑泯恩仇的幻想之中,说出的话在孟春水听来是何等的幼稚可笑,可他却继续说道“老师不知道这些备份的内容是什么,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但老师很高兴能够帮你这个忙。如果到时候你能一块去美术馆,老师也会非常高兴。”

    是吗,孟春水仍看着那位张老师,脸上是万分诚恳的笑容,心里却冷冷地想,如果你知道帮我的后果,知道那个美术馆是怎么来的,又会让孟兆阜落到什么下场,你还会高兴吗但也怪不了谁,只怪你跟孟兆阜在一块这么多年,仍然不清楚他是什么东西。

    无所谓了,孟春水想,反正自己是高兴的。

    那天孟春水下班回家之后,把那些备份依次检查后烧毁,又将四年来收集的账本凭条等等一切证据在一个小密码箱里收好,郑重地拨通了自首的电话。

    然后他便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扫视这屋里的一切,内心出奇地冷静。这一幕他已经计划了整整四年,怎么可能不冷静。

    就要走了吗

    这一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大概到时候这屋子已经被房东清空了吧。不过凡是值得留下的东西,他早已经寄到赵维宗那里去了,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东西。而此时此刻,他对它们的去留,已经毫不在意。

    等待纪委的人过来带自己走的过程,竟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很多。整整四年,孟春水始终在忍耐,他做了证人同时也做了共犯,那么现在,他要迎接自己的结局了。

    在所恨之人面前装出乖顺的模样,又干尽自己所厌恶的事情,最后被法律“公允”地处置,对孟春水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只因他的目的终于即将达到法律对谁都是公允的,孟兆阜将被这密码箱里的确凿证据打进牢狱,直到死。同时身败名裂。

    是啊,这箱子里记录的数目,已经不足以拿“千万”来计量,尤其是美术馆建成之后收购的那些不菲藏品,孟春水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账款如流水一般从公司的账目下划走。时机已然到了这种地步,纵使他孟兆阜有再大的手,也遮不住天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

    就快了,马上了,明天早上,或是今夜,孟兆阜在疗养院里醒来,看见纪检的人,也看见他即将面临的下场,会惊恐得发疯吧

    会想恐怕没机会陪心爱的老情人去美术馆了

    会大骂自己的儿子是畜生吧竟敢背叛、算计他

    想到这儿,孟春水竟笑了出来他曾默默对赵维宗许诺,一定会彻底地复仇,他要让叫自己“儿子”的那个男人尝尽失去一切的滋味。

    如今,他即将兑现承诺。

    此时此刻,赵维宗应该还在东京找自己吧说实话,昨晚得知那人真的把他的话当了真,去日本找人时,孟春水的心尖上确实又被开了道口子,可他现在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消息不会那么快传过去,他希望赵维宗过段日子再回来。

    他希望自己最好就这样无声地从那人生命中消失。

    其实早该这样的吧自己若是没那么自私,早消失几年,那人可能已经习惯了,也不至于受现在这种苦。

    只可惜现在不是樱花的季节,他曾经答应带赵维宗去东京看樱花的诺言,终究是没能实现,可能也再没机会弥补了。

    恍惚间,孟春水好像看见赵维宗正站在阳台上,身后是阜石路和玲珑塔,正回过头来对他着笑,就像一个影子。

    孟春水愣了愣,那种剜心的疼痛就在一瞬间再次回到了身上我偷生的、罪恶的几年啊我明知结局,却因贪恋你的温暖,把你拽入泥沼,而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隐瞒你、欺骗你我放不下你。

    他又猛地想起昨夜赵维宗抵达东京时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那人风尘仆仆,用孩子一样的语气对他说雪好大,你多穿点

    北京昨夜也落了雪。他记得自己挂掉电话之后,好像是哭了,哭得好难受。哭完之后呢他听赵维宗的话,翻出最厚实的衣服套上,可还是觉得很冷。

    孟春水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屋子里冷静地继续待下去了,他想来抓自己的人怎么还没来正这么想着,手机却自顾自地响了起来。

    未知号码。

    孟春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了接听键。结果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他好不容易保持的冷静,像击碎鱼缸一样,打成满地的渣。

    有的事情,你做之前好像已经看见了结局,但你仍是会去做它,义无反顾。

    赵维宗把这类状况称为“命该如此”。

    因此当他失魂落魄地坐上回国的早班飞机,默默对羽田机场大楼上的积雪道别时,心里甚至算得上坦然。他想自己终究是可笑的,来趟日本,待了一夜就走,这果然是徒劳之举,但他并不后悔。毕竟人人都只活了一次,对当下干的事情、做的决定,没人能说出对错。

    他只是觉得可惜,一万分的可惜。哪怕跳脱出自己,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他和孟春水的那段感情,他仍然可惜。

    能做的,都做过了。

    能说的,早已说了百遍。

    可是,日本其实是很远的。

    于是现在只能拿句“命该如此”,来做苍白的自我安慰。

    他想这世上,有阴差,有阳错,人好像总是难以抓住自己的命运,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可真委屈。

    回到北京的土地上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赵维宗走之前请好了长假,于是就没有急着回去上班,而是拖着他本就不多的行李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乱走,直到最后,在路上逛到天黑,人都散尽,车也蛰伏。

    人的疼痛都是有延迟期的。就好比上次车祸,他倒地时并未觉得多疼,醒来后才痛得龇牙咧嘴。就好比现在,他这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心确实已经空了,是真空,孟春水一次次离开的时候就把他心里的一切空隙抽干,让两个心房空空如也,却又再容不下其他。

    他想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解脱了。至于孟春水有没有解脱人家可能早就放下了吧是他自己在这儿无趣地自我折磨。

    于是,赵维宗抽完最后一根烟,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再次打给了孟春水。他知道用自己的手机那人恐怕不会接的,他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电话在十几秒后接通。赵维宗深吸口气,吸入秋夜的冷风,然后他说

    “我想通了。以后不会打扰你了。但有些话我得说清楚。事到如今能打出这个电话我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希望你好好听完。”

    孟春水似乎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惊,半晌才道“你说。我在听。”

    赵维宗听到这嗓音,又险些落下泪来,可他没有。他反而笑了,缓缓道“我这两天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也就去年九月我俩正在床上呢,你突然电话响了,然后你接,也不知道是谁的,说了什么,反正你他妈的套子都没拿下去,就提裤子摔门而去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

    “搞笑吗,他妈的就那么着摔门而去了。我没顾上穿裤衩,套上牛仔裤大背心就骑车追了你四条街,骑着骑着那裤子就往底下出溜,你知道吗,路上人看见我,都以为我是个流氓,可你大爷的,你大爷还是开着你那小骚车,一溜烟儿跑了。我追不上,也不知道哪做错了,只能傻逼一样再骑回去,在床上坐了一夜。后来我没再提,你也从没说过为什么那么急着走。

    “当时我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我多想知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想问你还爱不爱我。可放到现在,我又想了想,也对,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以为你有我便足够。其实除了给你自由,我好像也给不了你什么别的。

    “其实安眠药你也是早就开始继续喝了对吗。和我躺一块,你也睡不好。

    “我已经明白了,可能以前是装作不懂。好运气从来不可靠,圆满事也往往被夸大,可单是丧失丧失的征兆,总是确实的。我早就在慢慢地失去你了对吧只不过你好心好意不提醒我,我也就快快活活做我的傻子。现在你把我梦戳醒,我也不该怪谁。

    “总感觉我老是在等你,可能有点一厢情愿,但等你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因为眼前是你来,所以一想你就笑,可一等到你,我浑身就带了股畏缩劲儿,怕你走,所以总是患得患失的,想要的、想确认的,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觉得累吧仔细想想,是我的错。

    “所以,你走,我不怪你。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了已经,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怪你。你说,人走再远,又能有多远,能飘到月球上吗。我再没你,又能怎样,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吗。都不能吧。有些事情可能是我自我夸大了,人哭那么凶,一场暴雨不也浇老实。我想两个人在一块,确实大忌一厢情愿。你放心,这事儿我想懂了,就自然不会再缠着你。

    “失去就是失去,其实也没那么难接受。就像我再爱海,也不能跳海对吧

    “我也不会等你了。春水,我想我可能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再等,就不可能等到了,所以你说要我放过你,其实就是放过我自己吧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吧。赵维宗他不会再像傻缺一样地等着你了,是不是心里没负罪感了

    “但这不代表我不再爱你。这也是我的自由吧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又想起我的哪点好,然后你又有一点想我了,”说到这儿,他停顿好久,才继续沙哑道“我保证你还能找到我。我不会换手机号的。”

    话毕,赵维宗便败下阵来。他啪地放下电话,蹲在行李箱边上,再一次地泣不成声当一个人把自尊这种东西剪了一刀又一刀,然后憋着一股子气说出一大段话之后,他就不会再有勇气等待答复了。

    但他本来也不是求什么答复,只想单方面的表达。那么现在,这通电话算是没白打吧

    这回真的是,把话都说完了。

    那新生活也该开始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强迫自己冲着路过人流中的每一位微笑新生活,那就得放轻松一点。

    赵维宗回到单身宿舍时,甚至是昂首挺胸的。那时已是深夜,他把机票票根扔进垃圾桶,又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然后躺到了不怎么蓬松的被窝里。

    我得找个新房子租。睡着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哪知第二天清早六点,他就被门房大爷巨大的敲门声震醒了。

    “小赵,门口有个小伙子找你快起来,人等了有一阵子了。”

    赵维宗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小伙子他心里只想着一位小伙子。结果走到宿舍楼门口,却看见一张似熟非熟的脸。

    “郑秘书”赵维宗眯着眼试探道。

    郑有才像是投炸弹似的把一个纸袋塞进他手里,慌张道“大老板让我、让我交给你”

    “老板”赵维宗也懵了,“孟春水”

    “不是老板,是大老板,孟兆阜”郑有才这模样都快哭了,“你不知道,我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他一回,结果昨晚凌晨被他叫到疗养院去,让我把这个给什么赵维宗,要立刻的那种。我打听一夜,终于找到你了。”

    赵维宗仔细端详着手中纸袋,心说那哥们找我干嘛他对孟兆阜的记忆停留在大三那年他突击出租屋那回,之后就好像再没见过,只知道孟春水在他的公司工作。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却听郑有才紧接着说出的话,好比一声炸雷,爆在他耳边“现在公司都乱成一锅粥了,只知道老板和大老板一夜之间全被抓了。我昨晚刚从疗养院走,就看见一队车神神秘秘地开进去,估摸着就是去抓大老板的吧”

    “什么玩意,你说清楚”

    “贪污腐败,以公谋私听说那数目可不小,够大老板坐一辈子牢了。还是老板亲自揭发检举的他老爸。”

    “那凭什么抓孟春水我不信他也贪腐了”

    “什么呀,赵哥,你想想看,那些账目天天在他手底下走,能不扯上关系吗但估计没那么严重,他毕竟只是从犯,还收集齐证据自首了。”

    赵维宗则已经钉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也说不出话。他只觉得各种思绪冒血一样从他脑子里冒出来,可又一个也抓不住。什么解释,什么原因,他全然无心顾及只因心中只剩下一个认知孟春水,他一言不发地,自了首,要坐牢。

    还是那句话这是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67章

    试想,你离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却缩在暖气还没来的小宿舍里,守着速度堪比乌龟的老爷机,听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的性爱录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尤其是,这玩意还是你心心念念却刚做了断的前男友的亲爹,托人给你送来的。

    而且你还在十分钟前得知,这俩人都被抓了,不知要被关到哪儿坐牢。

    赵维宗坐那儿都快石化了,他当时刚一打开文件就觉得不对,立刻翻出耳机来听,导致现在耳边近在咫尺处,尽是自己不知何年何月唤的一声声“春水”,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呻吟,床板摇动的碎响,还有偶尔几声孟春水的轻笑那人在问他舒不舒服。

    而他当时的回应呢,自然是“舒服”,声音软得跟水一样,呼哧呼哧的。

    于是录音里孟春水笑得更溺人了。

    我靠这耻度。赵维宗上身发冷,下身却无可避免地发硬,他也说不清自己脑子里到底是震惊还是迷惑还是羞愤还是害怕,只觉得很烦很乱,想把那姓孟的家伙从录音里拽出来,先抽一顿再说。

    抽完之后他定要质问这你录的什么时候录的录它干嘛又怎么到你爸手里有这样的道理吗,咱俩做爱,你录给别人欣赏

    但他现在好像根本没机会问。

    赵维宗想,自己大概是要气炸了。他认为这分明是孟春水对自己的一种捉弄,把他推入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境地,尊严尽失,人家自己倒是没了影儿,蹲大狱去了。这么想着,耳边的你侬我侬都成了淫声浪语,变得越发可憎起来。

    然而,当大约十分钟的录音结束,赵维宗把耳机摘下,听见窗外清早鸟鸣时,这小屋里砭人的寒气,似乎又把他冻得清醒了一些。

    随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发坚定春水不会做这样的缺德事。

    他或许可以相信孟春水已经不爱自己,却永远无法相信那人会像这样对待他。即便他有什么恶趣味,也绝不会瞒着自己,更不会把这种东西交到别人手里。

    赵维宗两手交叉紧握,抵在额头上,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些支撑。

    所以,这王八蛋录音到底什么来历同时孟兆阜那个老油条,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赶在被逮住之前把它递到自己手里,又不作任何说明解释,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赵维宗跳上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他想这件事的关键点在于,孟兆阜是如何得到这段录音的,目的又是什么。有些事情看起来有一万种可能,然而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排除其他,这录音是那老男人偷着录的,似乎更为合理。

    这个想法让赵维宗思绪断了一下,然后,突然之间,数年前的某个片段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那个大三秋天的夜晚,孟春水在父亲来访前后皆如临大敌、心事重重那块树根被孟兆阜奇怪地关注,然后把玩端详很久,又被孟春水皱着眉建议收起来的树根。

    几年前的直觉在这一刻觉醒,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与孟春水,曾相分别,又再聚,然后住进新房里。新房的床非常结实,做得再狠也不会摇摇晃晃。只有老出租屋里的,那张掉漆生锈的旧铁艺床,才会发出录音里的吱呀声响。

    当时,孟春水恐怕已经觉得奇怪,可还是没让赵维宗把自己费劲做好的“艺术品”扔掉他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已经沦落到窃听的卑鄙地步于是他只让赵维宗把它收起来。可是,衣柜就在卧室里,离床很近。哪怕隔着一层木板。

    于是就有了这盘录音。

    真就这么寸

    赵维宗已顾不得惊诧,他似乎看到什么更灼人的结论在前方静等。倘若顺着这条思路继续走下去孟春水在那件事不久之后便选择了消失,现在看来就是去了孟兆阜的公司,每天拼死拼活地工作。

    至于那人为何坚持断绝联系,看似毫不留情,宁可装成“老齐”也不愿再见一面,赵维宗一度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成为心结而现在答案似乎是可以推断的了。

    孟春水被威胁了。

    别人挟持的是赵维宗的隐私、名誉,以及尊严,换的是孟春水的自由。

    而这种事情,以那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跟自己说出口呢

    尽管“父亲拿性爱录音威胁儿子”这一结论仍然让赵维宗觉得三观碎成渣渣,可抛开个人情绪,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可同时又越发确信,这并不是他的胡思乱想。

    赵维宗并不是不知道孟兆阜大概是怎样一种人。事实上他对那人的印象就从没好过。自从那人约他去自家院子,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儿子有病,又对孟春水亲眼看见爷爷跳江一事表现得那么漠不关心,小赵就已经大概确认他是种什么货色,并对他怀有一种难以抹去的忌惮。包括后来在吉首小镇寻到的真相,包括只言片语间孟春水所透露的,对父亲的厌恶与恐惧每一件相关的事,都在为那个人渣的真面目佐以印证。

    因此,当时在孟春水一口回绝去继承他事业的提议,并冷淡地让他快走之后,孟兆阜便气急败坏地做出那种事儿。这条逻辑链似乎已经贯通。

    被狗咬了能怎么办,人到那种时候是很无助的。所以春水,你正是因为怕伤到我,所以才选择离开的对吗四年前如此,那现在呢你选择把我推开,是否还是同样的理由

    果然,你都想自己一个人承担啊,对吗

    赵维宗竟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倘使,假如,孟春水前段时间把一切坦白,而不是狠下心把他气走,那赵维宗会做的一定是阻止他自首赵维宗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孟春水自己走入深渊。

    可是,不自首的话,始终受人牵制,在难解之恨的阴影中活着,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

    再可是,即便自首,却还是没能和赵维宗断了联系,当着他的面锒铛入狱,就是孟春水想要的吗在他看来,这是对他人的一种拖累吧。

    于是孟春水自己做出了选择。

    赵维宗忽然笑了,笑得很凄惨,他低声自语“我还说不再等你了呢,其实你那么做,就是为了让我死了等你这条心吧你是不是以为,让我知道真相,就是在绑架我爱你”

    他突然明白,自己曾怀疑的,曾强迫自己认定是敷衍是骗局的,曾因此心如死灰的,原来都是那个人所拥有的最最真挚。什么“我能保护你”,是承诺什么“快了,就快好了,别害怕”,是告别 而忍辱、自首、隐瞒一切,是不是一种复仇

    为我复仇。为我们。

    这想法宛如一根利剑般锋锐的冰棱,把赵维宗从头到脚贯穿,又在他体内火热地融化。孟春水始终藏在心里的恨,现如今触目惊心地摊开在他面前,而那种痴迷的、忠诚的、不肯透露一丝的决心,那种不惜自毁来保全他的爱恋,却是切实地流到了赵维宗的心里,让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赋予这个猜想全部的相信。

    这就是他这一年多来,求而不得、求而不敢的答案。

    我早该明白,早该猜到的,赵维宗想,在我曾经心痛、曾经难以置信时,这一串线索已经隐隐成形,只等我发觉。可我做的是什么我脑中一团乱麻,我质问、纠缠、放尽狠话、伤心欲绝,甚至丢掉了戒指,我做了一切,唯独没有试着理解。

    所以到底谁更胆小呢

    一时间赵维宗又想哭又想笑,于是他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只是猛拍床板大骂傻逼,发了会儿呆,然后顿悟似的抬起头来,拿起牙杯去水房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曾无数次在镜中看到这样一个人眼角烧红,面露愤懑。

    赵维宗想我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我努的力,做出的挣扎,让很多人痛苦,可最终却总是用不到点子上。好比我出去给妈妈赚钱治病,结果却错过她最后一刻,好比我总是想得很多,却还是时常蒙在鼓里,好比我那么爱孟春水,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委屈最无私,可现在看来,我前段时间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无异于拿匕首在他心上钻剜。

    他逐渐明白过来,孟兆阜把那张光盘送到他手里的真实用意,可以称作是将死之时的最后一搏。一个人赫然听到这种无异于“把柄”的录音,又得知另一位当事人坐牢的消息,恐怕正常反应都是愤怒、害怕、感觉被欺骗,然后垂首便恨,就像赵维宗放下耳机前的内心活动一样。或者又可以看作一种威慑与恐吓任谁都会想到,这光盘或许不是独一份儿的,谁知道孟兆阜会把其他的传给谁呢

    可孟兆阜错了,这光盘起的是反作用。他定然料不到,对于“性爱录音泄露”一事,赵维宗真去假设了,却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他面对着家人、朋友,甚至世界,已经不再惧怕流露任何与孟春水相爱的痕迹,私密的声音被别人听到,顶多是有些本能上的羞耻,却不足以让他心生畏惧。

    大不了就是丢人嘛,我跟春水一块,就像某种昭告一样,也值了。他这么想。

    同时,孟兆阜也不明白赵维宗的敏锐,更不明白他宁可去怀疑全世界,最终也不会去怀疑孟春水的真心。哪怕他确实也曾以为这真心已经流水般消逝,可它作为过往真实的存在,赵维宗仍不许它染上世间任何的污浊。

    更何况,现在恰是这张光碟在向他证明,孟春水的真心,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我反悔了,我会等你的,”赵维宗擦干眼角未干的水珠,对着镜子说,“我不但要等你,我还要找机会先见你一面,越快越好。我一定会做到。”

    赵初胎在报纸上看到那则消息时,差点把嘴里的炒肝喷出来。边上叶沧淮忙着帮她擦“嘛呢”

    “手机,快把手机给我,我怕我哥寻短见。”

    “啥玩意”叶沧淮低头看报,刚这么说着,也忽地瞪大眼睛,屁滚尿流地从背包里把赵初胎的手机取了过来,“我觉得哥不会寻死。”

    赵初胎已经拨好了电话,等人接听的当儿,她瞪叶沧淮“那你说他会干嘛”

    “猜不出,可能是更恐怖的事儿。”

    赵初胎等得心焦,懒得理他,好在那边赵维宗终于接了电话。

    清了清嗓子,赵初胎道“哥,你在干嘛呢”

    “上班,刚开晨会来着,大小姐有何吩咐”

    “没我,我就是想你了,这两天有空碰个头”

    “怎么我妹妹今儿个这么温柔啊”赵维宗笑了笑,“也行,你不是期末课紧吗,我就随你们时间吧,正好还想请老妹跟小叶帮个忙。”

    赵初胎心说你咋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还不知道消息可她也不敢乱说,怕激了哥哥,只好答应下来“那成,干脆今天晚上,咱去宝钞胡同吃羊肉烩面吧。”

    “就烩面我请客啊,挑个贵点的。”

    “不要,我就想吃烩面。天儿怪冷的,小叶说吃羊肉补血呢,我又不喜欢涮肉。”

    “好,那先挂了,”顿了顿,赵维宗又补充道,“晚上多给你加几份肉。”

    那天晚上,赵初胎走到胡同口,远远地就看见赵维宗穿着一身单薄西装,正站在面馆门口抽烟,见他俩来了,便笑着朝这边挥手。

    赵初胎戳了戳叶沧淮“我怎么觉得,我哥有点那个悲极反乐了不是说那些特难受特失望的人,都喜欢冲人乐吗。”

    叶沧淮皱了皱眉“你也别这么想,说不定你哥是真的放下了,再说待会儿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待会儿一问赵初胎待了一会儿,确实问了出口。沸腾拥挤的小面馆里,她拿筷子夹起两片羊肉,搁在白汤里搅动了几下,装作不经意道“哥你有看报的习惯吗,或者看新闻”

    “怎么你写的恐怖小说上报纸啦”

    “没有,”赵初胎一句话堵在嘴边,都快哭了,“就是就我今早瞅了几眼晨报,看见他们中铁哎就是春水哥哥那个公司”

    赵维宗低头吃面,平静道“哦,这事儿啊。我知道。报纸上怎么写的说他这要判几年了没在哪个监狱”

    赵初胎愣了愣,说不出话,却听叶沧淮道“还没,说是还在判决中。”

    赵维宗笑了笑“我倒希望快点判出来,到底几年赶紧来个痛快,好让我想想这么长时间干些什么能不无聊,我得有个整体计划。”

    赵初胎放下筷子“哥,他坐牢,你不难过啊”

    “已经过了难过的阶段了,我现在只想着找机会见他一面,把话都说清楚,然后安心等他出来,我俩老老实实过日子。”

    “你真准备一直等着他上回都追到东京去了”

    赵维宗闻言喝了口面汤,被烫得直哈气,眉毛却还跟犟驴似的挑着。他看着妹妹说“你管我你哥乐意。”

    “可他都那么对你了你真不伤心,真没考虑过放弃啊”

    “你如果想听实话的话,我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我甚至跟他说,说我不会再像傻缺一样等他了,但是,”赵维宗也放下筷子,低头停顿好久,“你知道吗妹妹,前两天我才明白,是我错怪春水了,是我伤他才多呢。”

    赵初胎跟叶沧淮都是大大地震惊“啊”

    “大概就是,他帮着干那些事儿,其实就是为了攒证据,好把那个人搞到牢狱里待一辈子。”

    “哪个人春水哥他爸爸”

    “哈哈,他恐怕不配被称为孟春水的父亲。”

    “我不懂了,到底怎么回事春水哥跟他有仇”

    赵维宗闭了闭眼,摸着鼻子道“这个不太好说,总之就是,那个人本来就对他怎么说呢,对他很坏,但让孟春水最终决定反击的,恐怕是因为我。对了,你还记得你春水哥帮咱家修雨棚那回吗”

    赵初胎一头雾水“记得,从那以后棚子就再没倒过,难道和这事儿有关系”

    “不是,就是到这宝钞胡同,我算是睹景思人了吧,”赵维宗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修雨棚的那些工具都是跟这儿的五金市场买的,当时神神秘秘,拉我过来,还不肯说要干嘛呢。这市场到现在还没拆,我挺高兴的。”

    “嗳,哥”

    “算了不说了,我还问你们呢,周末有空帮哥搬个家吗我把西钓鱼台那房子续租了,这两天想收拾收拾搬过去。上回春水把家里好东西全寄给我,全塞我那小宿舍里,如果一个人拿的话,会有点多。”

    “没问题哥,”方才一直震惊脸的叶沧淮突然开了口,“我找兄弟借辆小面包吧,平时他们运音箱运乐器都用那车,干净。”

    “好,我就不跟你说谢了。”赵维宗爽朗笑道。

    吃完烩面,一行人跟着赵维宗往胡同深处走去,很快就到了五金市场门口。已经关门了,只有几个小孩蹲在路灯底下,玩三国卡。

    赵维宗走过去,弯腰看。几个小孩则警觉地抬头看他,他却说“这回不诈你们。也不让你们演杂技。”

    小孩皆不明所以,却见他笑得和善单纯,逐渐放下心来“大哥你喝多了什么杂技”

    赵维宗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肩膀,转身走了“玩儿你们的吧。”

    赵初胎嘘他“还跟小孩逗闷子呢。”

    “别嫌弃你哥,我前几年还坑了他们不少卡片呢,当然是另一群,吓得他们边求饶边给春水表演杂技,可逗了,”赵维宗往手上呼了口气,慢慢搓起来,“还有,就你站的这路口,我俩当时一块玩滑板来着,结果刚路过这地方,就摔个狗啃泥。”

    “你还真是睹景思人来了。”

    赵维宗则像陷入遥远回忆,继续道“可不是吗。其实孟春水这人呀,我算是明白了,平时看起来挺大方挺自信,好像不在乎什么,实际上真对人好的时候,他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永远不说自己在干嘛,胆小得不行。你说他是不是怕别人不要他的好啊这不是傻吗。”

    “我也算是懂了,说这么多,你就还是放不下他呗,”赵初胎也笑了,往叶沧淮臂弯里缩了缩,“既然这样,我和爸都支持你,真的哥,你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几个真爱呀。”

    赵维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想这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是舍不舍得的问题有那么一个人,多少年了,始终笨拙地、不余力地对你好,他还不肯冲你邀功。现在你都看见了,那你心里但凡有些好的、美的,能舍得不全给他留着吗

    因为你心中最好的、最美的,分明也就是他一个啊。

    他真希望孟春水能早点懂得这个道理。

    第68章

    孟春水初初入狱的时候,狱警问他,要不要申请每天半小时的通电话时间。

    监狱待遇这么好吗孟春水坐在单人床上如是想着,却还是说“不需要,谢谢您。”

    狱警知道他的情况,觉得这小伙其实是个好人,跟这监狱里关的其他贪得无厌的经济犯是有本质区别的,于是又问“真不要啊不跟家属聊聊天什么的,你判的时间又不长,出去还得生活啊。”

    孟春水再次冲他道谢,又说“我没家属。”

    他本来是有一个的,只不过,他早就伤透了那人的心,于是现在没人等他了,也没人会接他的电话。

    孟春水觉得这样也行,没什么好抱怨或者期待的。

    因此,当某天被传唤去接待室见家属时,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但他大概可以猜出是谁。身前狱警推开房门,让他进去的时候,孟春水低头盯着自己身上的囚服,脑中有点空白。他想怎么办

    这段时间,他每天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可以对那个人说。事到临头却又想真的要说吗

    然后,隔着一堵“铁栅栏墙”,他就看到了赵维宗。那人穿了件墨绿的高领毛衣,白色羽绒服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发红的鼻尖和桌上堆的几团手纸显示,他得了重感冒,并且在这儿等了有一段时间。

    一看到他,赵维宗就站了起来。

    孟春水则定了定神,在另一侧的桌边坐下了。

    于是赵维宗也坐下。此时狱警已经退了出去,并且把门关上了,于是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隔着一张长而窄的桌台,以及数根铁栏。

    “你怎么样”赵维宗看着他问,声音闷闷的。

    “怎么找到我的”孟春水反问。

    “我是你老公,当然能找到你,这叫老公的特异功能,”赵维宗眯了眯眼,又小声道,“这屋里没监听吧”

    “有监控。”

    “有就有吧,管他呢。他们说这回可以见一小时,”顿了顿,他继续道“对了,你是不是跟人说你没家属啊,我当时说我是你远房表哥,人家死活不信,也不肯收我的申请材料,急死我了。”

    “我比你大。”

    赵维宗笑了,他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想离孟春水近些“我不管,上回你跟护工说自己是我哥,这回我必须得扳回来。”

    孟春水垂了垂眼睛,仍然靠在椅背上。他没想好该说什么,于是没话找话“所以后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只能说是朋友呗,还交了身份证,申请了半个月,才通知我过来。当时假装表哥也是害怕不让朋友探视,想不到这地方还挺人性化。”

    “感冒了”

    “嗯,前段时间臭美,天天穿件风衣乱跑,然后就遭报应了呗,一气之下我买了件巨厚的羽绒服,”赵维宗指了指身后,“给你买了件黑的。这里面很冷吧”

    “有暖气,”孟春水看见自己藏在桌下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他想这怎么行,赵维宗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这些小事,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于是他抬起眼皮,努力直视那人,平声道“为什么你还是来了”

    赵维宗皱了皱眉“啊”

    “你不应该来的。”孟春水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是个罪犯,只想安安静静地坐牢。”

    “那和我该不该来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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