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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 第16节

作者:它似蜜 字数:21807 更新:2021-12-20 18:42:19

    本想着在孟春水单位附近租一个,好让那人每天在路上少耽搁点时间,能多休息会儿。可那些房子不是太破就是太小,上回好不容易看到个合适的,结果好家伙,上来就要两千五一个月,还不带议价的。

    虽说这繁华地段贵点也算正常,可赵维宗他还真不打算把这么多钱花在租房子上,于是只好作罢。一时间好像无处可去,他只得盘算着把家当暂且在方家胡同搁上两天,等租到新房再挪走。

    他想爸爸不至于烦我烦到不收吧虽然回到那小院儿里,他自己心里也不太好受,但这好像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了。

    然而,当赵维宗拔下钥匙,推开出租屋那扇吱呀乱响的木门时,眼前所见却把他惊呆了

    早上收拾好的、堆在门口的几大兜子家当,此时全没了影儿

    第一反应是遭了贼,房东前天把铝合金的窗户拆走,导致他跟孟春水透风睡了两天,这贼想溜进来也是大大地容易。但他也太会踩点儿了吧偏偏挑这节骨眼好打包带走我这也没什么值钱的呀。

    赵维宗拧着眉头,坐到沙发上,越发觉得蹊跷。

    “东西呢赵哥你咋啦”彼时卖菜小伙在下面等得不耐烦,爬上二楼查看来了。

    赵维宗却没理他,低头拨响了孟春水的手机。他哭丧着脸道“我操我跟你说,咱家给贼盯上了,我早上收拾的那点东西好好摆在那儿,结果现在全没了我身份证还在里头呢”

    却听对面那人居然在笑“我怎么就成贼了”

    “不是,你拿走的”赵维宗看了看表,这才下午四点多钟,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人应该还在办公室鞠躬尽瘁呢,“你没在公司”

    “我在开车。”

    “往哪儿开”

    “我找到新房了。”

    “真的”

    “等会儿来接你,马上到了。”

    卖菜小伙仍然不明就里,趁赵维宗终于挂了电话,赶紧抓着人问“现在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哥,你家到底遭没遭贼”

    赵维宗还在盯着手机屏幕傻笑,闻言抬头看他“哪儿跟哪儿啊,我刚才脑抽来着,这儿没你事了现在,总之还是谢谢了啊小刘。”

    小刘还惦记着自己的两百块“真不用我了”

    “嗯,拜拜。”

    小刘又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道“那你呢,跟这儿干坐着干嘛”

    “等人,”赵维宗把他往门外推,“快回去吧你妈还等你看店呢。”

    万万没想到,孟春水新租的房子,居然就是赵维宗因高价而放弃的那套。

    这屋子位于西钓鱼台附近,就在玲珑塔公园北边。当时赵维宗远远瞅见那尖尖儿的塔顶,跟一片大杨树间立着,他就有种隐隐的预感。这预感在孟春水把车开进那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时越发增强,又在他提着大包小包,把赵维宗领进了电梯,然后按下八层钮时得到了证实确实就是那间屋子。

    赵维宗把自己的编织袋放在红棕色的实木地板上,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你还真花两千五租了这套”

    “我看见你拿的中介单子,感觉这套最合适。”

    赵维宗瞪他“不会过日子”

    “挺划算的呀,是这两年新盖的房,还赠送车库,”孟春水把一大堆东西在沙发边暂且安顿好,过去拉着赵维宗在屋里到处走,展示这套装潢豪华的两室一厅的种种好处,“你看它还有个大浴缸,你不是一直想泡澡吗”

    “我说过吗上回跟我说想泡鸳鸯浴的是谁来着”

    孟春水看起来有点委屈。他问赵维宗“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太贵了。”

    孟春水不用再往方家胡同偷偷汇钱,他这口袋倒是宽裕得很,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跟我说要改善生活吗,贵点好。”

    赵维宗气呼呼地挣开他,往沙发上一坐,半天才道“我上午跟原来那公司谈了,他们的意思是,让我续约,再跟外面跑一年,能拿十万。”

    孟春水默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赵维宗低了低头,道“但我没答应,我不想再离开北京了。怎么办呀春水,我钱都快花完了,工作还没着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只有在地下刨土才能赚到钱”

    “我有钱啊。你工作慢慢找,肯定能找到个真正称心的。”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跟他对视“你是从没缺过钱,你不明白,都成年人了,还天天吃你的用你的,跟个废物似的,我心里一点也不舒服。”

    孟春水笑了,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道“傻蛋。”

    “谁傻”赵维宗仰脸瞪他。

    “你傻。这样吧,租房的钱我先垫着,我们先一块把生活改善了再说。等你找到工作再开始均摊,一个月也就一千多,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你觉得怎么样”

    赵维宗不说话。

    孟春水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赞同。赵儿,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经济上对等付出才算平等如果你跟我是合作关系,那在利益方面确实需要做到完全平等,才能长期稳固地合作下去,但我们不是。你是我的爱人,爱人之间,付出是不仅限于经济方面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好比你每天给我做饭,我工作应酬到多晚你都等我回家给我开门,陪我说话,还有上回,上回你记得吗,我喝吐了你也没嫌弃我不让我上床。你知道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可你不问,你等我哪天准备好了再说。这些,这么多,就不是付出吗”

    “哎,干嘛突然这么煽情呀”小赵低着头,“就一房租的事儿,还扯上爱不爱的。”

    “因为这很重要,因为道理就是这样,”孟春水把他的下巴托起来,“上次不让你走,我就已经想好了,这回是真的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像你说的,咱们早已经是成年人了,就得互相负责、付出,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先统一思想,你懂吗”

    赵维宗脸色发红,他从没想过孟春水会突然间这么认真地跟他说这些肉麻的道理,心里一时间发了热,皱巴巴的,就好像泡在温水里的一张纸。

    他看着那人漆黑的眸子,心想你这样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爱你,然后没辙。然后咬了咬嘴唇,说道“我懂你的意思,但钱还是要还,你说什么我都要这么干,别劝。每次跟你谈钱我都挺不愿意,但不谈清楚我更不好受。”

    “我也不愿意跟你谈钱,”孟春水垂眼看他,指节暧昧地刮了刮那人的耳廓,“其实我更想要”

    “你想要什么”

    “肉偿。”

    “滚滚滚,”赵维宗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要肉偿,也得先让我欠下肉债,老老实实打扫卫生去这屋子也忒脏了点。”

    孟春水虽然不怎么会布置东西,但拖地这类需要细致的苦力活儿还是非常擅长的。于是赵维宗就负责擦桌拭柜,再把运来的大件跟零碎都一一找到地方安置。干到晚上十点,这精装的大屋子才真正有了点家的样子,俩人把那套手电筒树脂板装置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挂好,满意地相视一笑。

    “我也算住上现代化豪宅了。”赵维宗道。

    “我饿了。”孟春水说。

    然而,当小赵拿带来的有限食材,炒出一盘老干妈炒饭,从厨房端出来时,却发觉这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你很累吧,赵维宗想,今天怕不是从公司逃出来的,悄不吭帮我搬了家,又被我拽着搞了大扫除。他找了个碗,把炒饭扣好,然后在孟春水静静坐下,抱着笔记本专心地看起了招聘信息。眼睛看酸了,他就抬眼向窗外看去这才发觉透过阳台的大飘窗,刚好能够看到一条流光溢彩的阜成路,而玲珑塔正悄然立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光与影的绵延。

    第二天孟春水提早下了班,趁天黑前急急往燕园赶去,等他离公寓楼大概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正见着那些老建筑在绿树掩映间一个接一个倒下。

    也许是距离较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炸药用的比较保守,爆破过程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并不似以往他在工程队炸山那般惊心动魄可以说那些老楼是在一种动态的安宁中粉碎的,声势甚至不如夏暮的蝉鸣,只有陈旧年月随其一同化为齑粉。

    远远地还有很多学生和老人在围观,他在其中找到了赵维宗。

    “我拍到了,当时就差两分钟人家就要轰我走,”那人举着个数码相机向他跑来,“住了这么些年,给它拍个遗照。”

    孟春水知道,赵维宗在这屋子待的时间比他自己要长太多,他也大体能模拟出自己不在时这屋里的情状,于是他在这薄暮盛夏中心生怅然。俩人在校园里又溜了会儿,他听赵维宗一件件讲着这几年学校的变化,讲某座楼的来历、某个雕像的趣事,他看见一对对情侣或漫步或飞奔,耳边嬉笑怒骂,好不青葱。

    孟春水想,如果我没走,陪着他到毕业,会是怎么样

    如果我勇敢一点,对自己有点自信如果我当时为他着想多一点,又会是怎么样

    但如果都是无意义的。自己曾经一无所有,更无法从父亲手下保护任何自己珍惜的东西,于是有再多如果他当时还会是那个选择。甚至,哪怕,放到现在,放到这偷生般的幸福中,他手中已经握有一些筹码,可让孟春水告诉赵维宗自己正在做什么,又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他仍然没这个勇气。

    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更清楚这人知道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正想得出神,是赵维宗的声音把他拉回人间。小赵说“咱回家吧,白天买了条青鱼,你估摸着放白果炖会好吃吗”

    那条青鱼很大,也鲜,赵维宗折腾它颇费了些工夫,还特意炒了道葱爆木耳菜佐它。孟春水就站在厨房门边上,看他做菜,时不时去接个电话,几分钟后就又站了回来。

    “你这两天不怎么上班,单位急疯了吧”

    “都是小事。”

    赵维宗盛好米饭,招呼着孟春水端菜,没再说话。

    晚饭时看了半场阿森纳跟切尔西的球赛,小赵这回不用扭着脖子看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晚饭后他正准备把碗筷都堆到洗菜池,好让孟春水待会儿去洗,却被那人拉住,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孟春水关了电视,蹲在电视柜前捣鼓半天,终于把什么东西安装好了。

    是个卡带录音机。

    “我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他举着一盘磁带解释道,“我想送你首歌。”

    说着,只听“叮”的一声,录音机启动了,孟春水把磁带卡进去,紧接着熟悉的前奏过去,ia直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standb。”赵维宗立刻道。

    孟春水挑了挑眉“你知道”

    赵维宗笑笑,走到他身边,蹲着观察了一会儿这老旧的物件,道“是呀,我知道你喜欢oasis,后来你走了之后,我把他们的歌全听了一遍。”

    说罢他回头看孟春水“要让我送你一首,我也选它。”

    孟春水眼神暗了暗,却见赵维宗站起来虚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这首歌很适合跳舞,虽然也踩不到什么鼓点。”

    “怎么跳这么跳”

    赵维宗看着孟春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音乐晃了起来,心说这哥们以前小小年纪称霸长沙迪厅果真不是吹的,于是道“可以啊你,跳得像那么回事。”

    “你也来,”孟春水说着就扶他的腰,“我的秘诀乱晃。”

    “俩人蹦迪”

    “我看可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搂着扭了起来,磁带来回转着,只有这一首歌,他们从饭厅转到阳台,窗外的阜石路仍旧明亮清晰。

    不多久天上却开始打雷,闪电像流光滚过银盆,照彻整个天空,但雨却不肯下来,就好像天公在跟人逗咳嗽似的,倒生出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来。

    赵维宗半眯着眼,望着眼前跟自己伴随摇滚乐胡乱转圈的男人,又看见他背后混沌却又明澈的世界,他想如果这一秒,世界它就真的走到了末日,全人类都拿刀尖对我,一出门就是天雷地火,那我的尽头就是和这个人一块。

    亏吗

    不亏。

    我求之不得。

    他是春水。

    孟春水却放慢了节奏,改成抱着他缓缓摇动,只听他问“这段时间你开心吗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赵维宗紧贴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确实变了。”

    “你能全须全尾地回到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感到轻松、踏实,并且幸福,生活好像也变得很简单。所以你变了又怎样呢我也变了,我还是我。”

    此时惊天一串炸雷,有风从窗缝窜进来,赵维宗感觉到孟春水的手指正在他后颈上轻轻地摩挲,就好像很久以前那样,他在面对一个珍宝。

    于是他问“那你说,我妈妈要是能看到我现在这样,她会高兴吗”

    “会的。”

    “过两天想去看看她。”

    “哪天去”

    “下下周三吧。”

    “下下周三你生日。”

    “对呀,”赵维宗笑了笑,“我想要是过生日去看她,她看到我,应该就不至于那么生气了吧。回来之后一直也没去给她烧点什么,种几棵树,确实也太不像话了点。”

    “我陪你去。”

    “周三啊大哥,你们不是每周三都有例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更紧了,小猫似的拿鼻尖蹭了蹭他的颈窝“去他的例会,就是废话会。”

    赵维宗笑“你说啥,孟老板不,应该是消极怠工的孟老板。”

    “我说,我要陪你去,我得陪你去。”

    赵维宗挺感动,但他并不想表现得感动。他只是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黏我了。”

    孟春水抬头,捋了捋他耳后的碎发,含笑问他“我有吗”

    “你没有”

    孟春水又把脑袋埋回他颈上,闷闷道“我还能再黏一点,你要不要”

    第61章

    嘴上说黏,可忙才是真的。孟春水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作息,赵维宗甚至都鲜少在白天见到他,哪怕周末,只要一个电话过来,那人就必定匆匆地走,再迟迟地回。

    赵维宗听出来,他好像在着手弄一个什么美术馆的项目。搞铁路的和美术馆有什么关系小赵想不明白,可他每次只要稍微有点问这事儿的意思,只要在床上,那么孟春水必定立刻睡着,若是在餐桌沙发上,他就会站起来接电话。

    你不想回答啊,那就算了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心里却并非全不在意。然而在意得多了,他又骂自己矫情。他好像已经过了妄想爱人间毫无秘密的阶段虽然,他无比愿意地想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展开在孟春水面前,但那人似乎从来不愿意对他也这么做。

    这是他刚认识他时就非常清楚的。

    因此当半个月过去,孟春水套着件黑色oo衫,而非平常工作的正装,开车带他去丰台的墓地时,赵维宗仍觉得有点不真实。

    各种电话叮叮咣咣地打过来,孟春水路上接了几个,最后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往车座下随便一扔,回过头去倒车。他这人停车喜欢只用左手,却比很多人双手并用停得顺,每次都看得赵维宗只想跪服,但他这回却说

    “你倒是会找清净,人家不得急死”

    孟春水不以为然“一上午全是车轱辘话,该交代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说罢他又仰着头,单手给自己滴了点眼药水,完全不用另一只手辅助撑着眼睛。然后对赵维宗道“走吧。”

    他们到了。

    在墓园门口买好了好几万亿的纸钱,几辆宝马奔驰,两副麻将,还有些千奇百怪的纸糊的小东西,俩人就拎起大包小包,顺着一排排的墓碑往深处走。当时家里人花了最高价钱,把母亲葬在最靠里的位置,估摸着要走很久。

    园子周围种了许多的槐树,风一吹,槐叶的清香就拂拂地飘过来,在大小各异的石碑间游荡。

    路上很静,由于是工作日,没有看见其他吊唁者。

    赵维宗道“待会儿见到我爸,他说什么咱就乖乖听着,但他如果还在气头上没走出来,做出点什么太那个的事儿,春水你可千万别忍。你直接先回避一下就成。”

    孟春水腾出只手拉他“我要跟你一块。”

    赵维宗捏了捏他的手掌,道“真的,别看老爷子平时不吭不哈的,脾气比我妈还倔,我这段时间一直这么躲着,也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有多气,又会干什么。你本身什么错也没有,我是真不想你被搅到我家里头这点乱糟糟的事儿里。”

    孟春水低下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有人在招呼。回头一看,原来是墓园的管理人员。

    只听那大妈摇着扇子中气十足地嚷嚷“门口那帕萨特是你们的吧,停错位置了,堵我们墓园的风水,快回去挪一下。”

    “你回去吧,我正好先会会老爹,给你做点铺垫。”赵维宗说着就从孟春水手里拿过那些祭品,继续往里走去。孟春水在后面叫他“我马上过去找你。”

    “嗯,别着急。”小赵回头冲他微笑。可说是别着急,其实他自己心里比谁都着急前两天给父亲打电话,问墓地具体位置的时候,对方的冷言冷语让赵维宗心惊,他听得出来,父亲是真的对自己有些失望。

    于是他想待会儿您打我骂我都行,但春水是我必须带来的。我不想做个懦弱的人,也不想对任何事抵赖,我只求您别把气撒到他头上。

    当他终于走到最深处的高端区域,视野被一片片豪华的高大墓碑填满时,却发现远远地站在某座汉白玉碑前,静静等待着的,除了妹妹和父亲,还有第三个人。

    是杨遇秋。

    那姑娘穿着条黑裙子,在母亲的墓碑前哭得梨花带雨,赵初胎则在一边厌恶地瞪着她,再看父亲,正望着母亲碑上的小照片出神,见赵维宗来了,就问“不是说要把你那位相好也带来吗”

    “他在后面停车,一会儿就来,”赵维宗走上前去,刚想问句“爸您最近怎么样”,却见那杨遇秋突然扑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杨遇秋抽泣着说“小赵,对不起,是我没把阿姨照顾好。”

    赵维宗看着父亲和妹妹的眼神,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得道“别跟我道歉呀,你照顾我妈妈有多细心,我们也不是看不见。”

    杨遇秋哭得更厉害了,抱着他不放“阿姨对我太好了,你也是,当时第一次见面就帮了我大忙,你们一家人都这么好,我”

    赵初胎在一边看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发话了“我说杨姐姐,您就算想勾搭我哥,也得看个场合吧,在这地方这么抱着合适吗还有您今天穿的这衣服,露一大背,真是来看我妈的您黄鼠狼哭给谁看呢”

    父亲呵斥她“丫头乱说什么是小杨照顾你妈的时间多,还是你跟你哥”

    “爸”赵初胎大叫,“要我说今天就不该叫她来她来算什么事”

    “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该叫人家来你妈妈最后那天,人小杨一直陪在床前,不像某些人”父亲瞪着赵初胎发怒,却连正眼都不带瞧赵维宗一眼的。

    “爸你真是”赵初胎气得跑远远,独自抹眼泪去了。

    杨遇秋则哭得更凶,赵维宗能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这具瘦小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好像是真的悲痛欲绝。他听见她说“你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小赵我心里太难过了。我知道你也难过,我们是一样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够狠,也把自己贬得够低,于是这个下午无论如何也不会太难过了。但是不然。此刻他一边被父亲的话刺得发痛,一边被下午发白的日光晒着,他想我确实难过,鬼使神差地,竟不忍把怀里痛哭的女孩推开。

    他说你想哭就哭吧,我抱着你,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杨遇秋的后背。

    他这个人,谁对他好,都能记很久,一辈子不说,至少半辈子是有的。而现如今面对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对他母亲好的人,要他不温柔,这很难。

    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孟春水此时已经停好车赶了过来,上来就看见他跟杨遇秋紧紧地相拥,便站在几十米远处不动了。他更不知道的是,父亲和杨遇秋朝反方向站着,都看见了孟春水,却没一个人做出什么反应。

    杨遇秋甚至带着眼泪,一边发出哭泣的声音,冲孟春水笑了一下。

    那个拥抱终于结束了。赵维宗刚想招呼赵初胎过来,整理整理他捎来的祭品,却冷不防被父亲踹了一脚。

    “跪下”他听见父亲说。

    就知道没完,好,我跪,我跪多久也是应该的。赵维宗这么想着,对着母亲的墓碑,默默跪了下去。同时他又想春水是不是快过来了他看到我这样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一想就有些担心了。

    然而,刚开始担心,他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接着,孟春水突然出现在他身侧,什么也没说,跟他并排跪了下去。

    “你不用,春水,你起来。”赵维宗拽他袖子。

    “让他跪着”父亲怒斥。

    孟春水则一言不发地抓住了赵维宗的手。十指相扣,坚定异常。

    杨遇秋本已经止住了哭泣,见这情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赵初胎也被这边的各种动静引了回来,一看见孟春水,小姑娘竟松了口气,意识到她这两位哥哥在做什么时,她为了不尖叫出声,轻轻捂住了嘴巴。

    你真勇敢,春水哥哥,赵初胎这么想着,你可要一直这么勇敢,为了我哥。

    父亲则“哼”了一声,弯腰烧起纸钱来。

    只听他对着墓碑上笑得温和的妻子絮叨着说“你看见了吧,你这宝贝儿子哟就这么冥顽不化,以前跟你说拿他没有办法,你还不信,今天呢今天你不信也得信了。”

    又说“你看他俩专门来给你下跪了,爱得可真雷打不动呢,你高不高兴呀老婆子”

    “我和女儿最近过得挺好,女儿找到了男朋友,叶沧淮那小子你记得吗可宠她了,小伙子人也特好,还会文艺,你在那边就少操点心吧”

    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哽咽,赵维宗看见父亲苍老的脸上,滚落下极细小的泪珠,滴到水泥地上就瞬间被晒干了。赵初胎也蹲下帮父亲烧纸,默默帮他拍背顺气,听他说着不曾跟妻子说过的话。他从当下回忆起往昔,一直到两个儿女都还是很小的孩子的那段日子,那时他和妻子也尚还年轻,方家胡同的小院里,日子朴素又简单,好像总也过不到头。

    期间杨遇秋走了,这两鬓苍白的男人也完全没注意。

    蝉声从不远处的树林潮水一样涌来,阳光还是那样,重重地打在白得刺目的水泥地上,赵父也还在自顾自地,轻声跟亡妻说着旧话。而孟春水一直跪在那里,凝视着圆形照片里,那张曾经对自己百般真心照顾的面庞。他不曾松开赵维宗的手,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宣誓。

    时间仿佛定格,他一直跪。

    赵维宗被他拉着,则像握着一簇火。心里百般滋味划过,最后只觉得想哭。无论是先前时刻纠缠的,那些对父母的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憎恶,此刻都好像化在漫无边际的苍白日色中,他看不清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个念头在触着他的心,就好像一根火热的铁棒在触碰软得不能再软得嫩肉。

    这个念头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在我边上,恐怕再不会有人像他一样了。

    他想我真对不起他。

    最后父亲回忆完了赵维宗小时候带着妹妹爬树,跟大松树上待着差点下不来的糗事,竟笑了出来。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他回过神来,见儿子和他的男朋友仍在那里,意识到这俩人已经默默跪了两个多钟头。

    男人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叹了口气,起身对赵初胎说“闺女咱们走。”

    “爸”赵维宗在后面叫他。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像是浑身松了劲儿。他沙哑道“起来吧儿子,爸爸妈妈希望的,不还是你幸福吗。你现在好像找到了,那就这样吧,我们接受了,爸爸妈妈都不会怪你的。”

    赵维宗愣住了。孟春水却把他拉起来,转身注视着他的父亲。

    男人笑了笑,继续道“儿子,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不都一样吗,咱们全都难受。爸爸本来也非常生气,气了好几个月,但现在想通了。当时你没回来,你妈妈就要我记得跟你说,千万别觉得对不起我们因为我们永远是爱你的,知道吗儿子,我们有多想支持你、帮助你、鼓励你”

    赵维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好好跟你妈说说话,再介绍介绍你跟小孟最近怎么样,我和你妹妹就先走了,”男人往远处走了一段,又回头道“中秋节记得回家吃饭”

    赵维宗看见父亲踽踽的背影,淡淡的暮色里,赵初胎跟了上去,好像在帮他抹泪。

    “谢谢您”他小声说。

    孟春水轻轻抱了抱他,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赵维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

    那天他们把剩下的祭品给母亲烧完,又聊了一会儿,回到城里时已经是七点出头。赵维宗看着郊区的绿色、郊区的云彩,都在后视镜里飞速地倒退,他想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失了。他曾以为父母都不会再爱自己,而此时此刻,他这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人,好像又回到了爱的包裹中。

    晚饭是在小区外一家杭帮菜馆解决的,出了饭店,孟春水却没去开车,而是拉着赵维宗往玲珑塔公园走,说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赵维宗就跟他逗咳嗽,说原来不吃我做的菜你也能把自己给吃撑了,孟春水则轻轻掐他的腰,说不吃你我倒是会饿死。于是逗人不成反被逗,轮到赵维宗满脸通红了。

    关于杨遇秋的那个拥抱,他们一人以为对方不知道,一人清楚对方怎么想,于是都没再提。

    玲珑塔公园是市政福利公园,下午六点之后免费开放,于是周围的老头老太全都牵着狗进来遛弯,俩人绕着湖走,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拉手。孟春水又把手机打开了,不一会儿电话鱼贯而来,赵维宗听着,又听到了美术馆的事。

    这事情就像层淡淡的网纱,搁在他眼前,又薄又轻,而赵维宗透过它,明明能够看到孟春水还是原先那个样子,于是他告诉自己这网纱无关紧要,却又没办法无视它。他在孟春水身边慢慢走着,看着湖对面的夕阳和高楼,一时间出了神。

    突然之间,不知怎的,赵维宗只觉脚下一空,然后通体一凉,缓过神来时,他居然走到了湖里。好在这湖很浅,他站在边缘处,还能露出半个身子。

    孟春水似乎惊呆了,挂掉电话,瞪大眼睛看他。

    “看什么看”赵维宗恼道,他觉得很丢人,只想快点爬上去。

    却见孟春水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在地上,紧接着也跳了进来。

    湖水崩了他一脸。

    “我操,你疯了”赵维宗觉得自己怕不是在做梦,直把人往岸上推,“想洗澡回家洗。”

    孟春水却冲他笑,眼睛很亮,扶住他肩膀道“你先转过身去。”

    “干嘛”小赵脸蛋发烫,他还想往岸上爬。

    “你不转我就不上去我跟湖里泡一晚上,明儿记得来捞我。”

    赵维宗无奈地转过身,背对着孟春水,他知道此时已经有很多热心大妈过来围观了,却只能道“好了吧”

    却没听到孟春水说话,他只觉得身下水波荡漾,那人似乎走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贴住他的身子。紧接着,自己被人拿手臂圈住,搁在水里的左手也被拉起来,什么细小滑凉的东西被套在了无名指上。

    定睛一看,是枚戒指。

    孟春水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这是你的,祖母绿。”说着他把另一枚小戒指塞进赵维宗手里,道“这是我的,紫水晶。赵儿,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赵维宗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宝石,他想起自己当时给孟春水发的邮件,大致意思是他终于在旧书市场找到了那年二月份的中国国家地理,看到二月的幸运石是紫水晶。

    他又想起更早以前,那次在k里,孟春水笑着跟高中同学说,我喜欢的人生在八月,他的幸运石是祖母绿。

    原来你都记得呀。赵维宗想,他轻声问孟春水“这是求婚吗”

    孟春水把他圈得紧了些“我暂时买不起大钻戒,小的又没意思,以后给你补上。”

    赵维宗笑了,把他的左手从自己腰上掰开,攥着手腕举到自己面前,小心地把那枚紫晶戒指套到修长的无名指上。套完之后,又握在左手里,把两枚戒指靠一块欣赏了一番“你送我砖头我也喜欢,我把它搁包里,谁敢惹我我就拍谁。”

    孟春水在他身后哧哧地笑,说“本来还发愁怎么送出来合适,不会吓到你,又不能少了新意,想不到你直接掉湖里了,给我个这么好的机会。”

    小赵心说你又损我,挣开他回头就要揍,却被那人直接再度拥住。孟春水抱着他在清凉的湖水里转圈,眼睛又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盯到心里,他说“一百年后我也爱你。”

    其实,那时,赵维宗几乎已经相信,他跟孟春水之间的的确确存在着什么隔膜,和以前那段学生时光再不相同了。可这人却又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挚得好像长不大似的。这句一百年像道闪电把他劈开,也劈开那层障目的网纱,让他眼前除了爱再不剩其他了。

    于是,赵维宗吻了孟春水。在湖水中,在夕阳下,在周围狗吠与老太太的惊呼间,他勇敢地把爱意付诸成一个绵长的吻。他能感觉到孟春水的心跳在急剧加快,那人似乎很惊喜,环住他的腰,正狂乱地回吻。

    你看,我们多相爱全世界都来看,都来见证吧你们都该知道

    赵维宗闭着眼,脑海中是这个念头。

    所以,所以春水呀春水,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又想,我多渴望我们之间彻底袒露心扉的那一天,多渴望你不再成谜,却又同时觉得,保持现在千万不要变,就已经非常幸运。

    我只想永远都能抱着你,像现在这样亲吻。于是就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第62章

    二零零七年,十一假期,北京的梧桐开始落叶。

    孟春水跟赵维宗堵在知春路上,第三次接到杨剪的夺命连环ca。

    “我说,你俩祖宗到哪儿啦,今儿可不许给我磨蹭啊”

    小赵无奈道“已经到中关村了,跟海淀剧院那儿堵着呢,这才九点多你急什么呀,半小时三通电话地催。”

    杨剪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想早点跟兄弟们叙叙旧吗,好歹今儿一过去,咱就是有家室的人了,想跟你们嘻嘻哈哈也不自由了”

    “成成成,大新郎官儿别急,我俩马上就到,先挂了啊。”

    “哎等等,份子钱,份子钱你俩没忘吧”

    赵维宗心说您可真行,现在都成小老板了还惦记着这点儿份子钱,这叫什么,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听孟春水在一旁插话“给他包了个大的。”

    杨剪嚷嚷“老孟说啥”

    赵维宗转头看向孟春水,正对上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帮孟春水整了整领带,小声说句“好好开车”,然后便冲着手机大声道“他说,给杨哥包了个大红包”

    杨剪没个正形,打哈哈道“大的有五千没”

    小赵回他“五千万你信吗”

    当初得知杨剪要结婚的消息,赵维宗还是比较震惊的。

    其实也就是上周的事儿,彼时他正在核对一批藏品的清单,杨剪的电话就叮叮咣咣地打了进来。赵维宗工作的地方是家新锐拍卖公司,老板从香港回来的,有很多怪规矩,第一条就是不能在办公室打私人电话。

    于是小赵急急忙忙跑到电梯间,一按接听,人家上来第一句就是“我要结婚了,10月5号婚礼,你跟老孟可记得要来”

    赵维宗把手机举在面前,再三确认对方是杨剪无疑,便问道“在哪儿办啊”

    “顺峰,粤菜馆,颐和园边上那个。跟咱学校东门离得特近,你记得么”

    赵维宗心说我当然记得,跟那儿吃顿饭顶我俩月生活费,你小子现如今倒是手气挺大。他又问“跟谁结啊”

    杨剪像思春少年一样忸怩了一阵,才正儿八经地回答“特别漂亮一姑娘,叫李漓,我们工作上认识的。你等着吧,等到时候见到面,可别被我媳妇把魂儿给勾走了。”

    一句“能有春水好看”差点出口,赵维宗想着不能给杨剪泼冷水啊,于是配合道“姑娘姓李,叫李漓漓江的漓”

    “不然呢,还能叫李白啊。”

    李白这个名字,赵维宗当然是记得的。上半年碰面的时候,杨剪还特意带了他那位“远房表弟”,一块来跟他和孟春水吃了顿铜锅涮肉。小伙子还跟以前那样白白净净的,一说话耳根子就发红,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迷杨剪,肉涮好了头一筷子一定放在杨剪料碟里,他哥也宠他,怕他上火,特意拎了一提酸梅汤让他喝。总之俩人都是黏得不成的样子。

    但半年过去杨剪居然就要跟另一位姓李的姑娘结婚了,这也忒迅速了点。

    于是他道“你还别说,你跟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闹掰的”

    “嗨,他就一小孩儿,”只听杨剪变了语气,胡乱搪塞道,“我先挂了啊,可别跟我媳妇提他的事儿。”

    也对,赵维宗想,两个人想长久地在一块待着,确实是一个技术活儿,就连他跟孟春水在这同居的一年多里,也跟对方放过不少狠话,也有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更何况两个同性跟一块谈恋爱,面临的可不仅是两人之间的矛盾,而能像他跟孟春水那样背靠背面对满世界刀尖儿的总是少数。

    毕竟真爱这种东西,你得遇上了才会知道,遇不上那就早晚得跟现在这位分手。但愿那位李姑娘是真爱吧,赵维宗这么想着,同时又有点同情那位姓李的小伙他知道杨剪那种做什么都喜欢做得很绝的性格,他猜李白那么小的年纪遇上这事儿,肯定不比他当时以为要跟孟春水老死不相往来那会儿好受多少。

    小赵后来回到家里,正准备跟春水一块选两件参加婚礼的衣服,路过电脑才发现高中同学论坛里已经炸开了锅。

    原来杨剪邀请了不少玩得好的同学,其中已经有人把新娘子的背景照片全扒了出来。那姑娘长得并没有杨剪说的那么出众,小鼻子小眼儿,笑起来倒是十分温婉。她是1985年生人,比杨剪小了三岁,是深圳一家电脑科技公司老总家的千金。

    聊天群里全是夸杨剪有手段的,谁都知道他早就下海经商,现如今就在中关村弄什么高新产业园,搞定身世背景这么硬的一个姑娘,他生意上必定如鱼得水。

    赵维宗则不以为然,他在群里说“你们怎么知道人家不是真爱的”

    有人回他“啥叫真爱呀小赵,你太天真了,这世上只有毛爷爷才是真爱。”

    众人附和“真爱是不存在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赵维宗气得趴电脑前骂他们无聊,却见孟春水登录万年不上一回的账号,回了一句“那是你们没见过。”

    这话就跟枚炸弹似的,一扔进去,群里立刻变成八卦他跟小赵最近如何的话题了。

    到达顺峰食府时正是早上十点整,杨剪已经搂着新娘子在大堂里迎宾了,边上还站了个杨遇秋,穿件纯白的旗袍,跟新娘小声说笑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见到两位老同学终于大驾光临,杨剪立刻扑过来挨个拥抱,又招呼那位李姑娘跟他俩握手认识一下。

    “他俩是一对儿。”杨剪跟新娘耳语。

    赵维宗道“你看得出来我俩今儿打的情侣领带吗。”

    杨剪狐疑地打量一番两根同样是纯黑色的领带,摇了摇头“在我眼里它俩一模一样。”

    赵维宗笑“这有刺绣暗纹的,我的是阴格,春水的是阳格,是不是特高端特有内涵他挑的。”说着小赵就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

    孟春水弯起眼睛点头。

    那边杨遇秋一直没跟过来,这时已经默默走了,而杨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来问他跟孟春水“对了,你俩这么黏糊,准备啥时候办喜事儿啊”

    “办过无数回了,”赵维宗搂着自家男友,坏笑道,“办事儿还是在家里最方便。”

    “在家里”李漓睁大细长眼睛,一脸单纯地问。

    杨剪直瞪眼睛“滚蛋别带坏我媳妇,我发觉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了,同居生活真养人啊”

    赵维宗笑着跟他叫板“哎,不然你要我俩怎么样,跟你今天似的,高头大马地迎亲成心逗我呢。小心我俩待会儿不随份子啊。”

    听着俩人跟这儿逗闷子,孟春水也不说话,等赵维宗以为这是默认时,他又突然说“等过几年吧,如果可以,咱们去国外办个大的。”

    杨剪闻言,瞥了眼身边听得满脸通红的李漓,咂了咂舌,作抱拳状“忘了您哥俩都是有戒指的人,牛逼牛逼,小弟佩服。”

    说要叙旧,其实那新郎官忙得很,根本顾不上。不一会儿二人就被领上了桌,等待吉时。他们这桌在第一排最边上,请的全是杨剪的朋友,目前只来了三位,稀稀拉拉地坐着。除了李白之外,没有认识的人。

    是的,李白居然来了。模样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见到赵维宗跟孟春水,他还乐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赵维宗觉得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拉着孟春水坐到了他边上。看着宾客慢慢进到大厅,在不同桌子上坐好,三人一时都没了话说。

    我跟春水表现得太亲密,会刺激他吧小赵如是想,便有些后悔这么早就在这地方坐定。哪知那李白低头待了一会儿,竟主动跟他俩搭话“你们最近怎么样呀”

    “挺好的,还以前那样,”赵维宗道,“你呢还在原来那个发廊吗”

    李白羞涩地笑了笑“嗯,哥哥给我找的工作,我可不能丢了。我当上技术总监了,人家现在都叫我sid老师。”

    “你哥要结婚了。”孟春水突然道。

    赵维宗暗地里掐他,心说这不是往人伤口撒盐吗,他又想杨剪也真是的,婚礼何必要请老情人呢看这样子绝对是他对不起李白。

    却见那李白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道“我当然知道,虽然哥哥婚礼没请我,但我还是知道。他的发型还是我早上三点起床给弄的呢,没我行吗幸好我来了。”

    赵维宗却从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中看出了些非常模糊的东西,他心里有点不安,宽慰道“他也是怕你难受,都过去了,你以后肯定也会遇到别人。”

    “会吗”年轻男孩眼睛亮亮地问他。

    还没等赵维宗回答,孟春水就拍了拍李白的肩膀,温和道“会的,你才二十岁。世界上不是只有杨剪一个人。”

    李白低头不说话了,手指抠着袖口的纽扣,心事重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在放空。赵维宗侧过头去,看着正皱着眉编辑短信的孟春水,心里想的是,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就是世界唯一。

    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婚礼准时开始。宴会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小孩的嬉闹声,女人的调笑声,还有男人们吐出的烟雾,充斥在布置得如梦似幻的会场里。

    赵维宗啜着杯碧螺春,看着花路尽头,打扮得人模狗样,正等待岳父把新娘的手交给自己的杨剪,莫名地想起了翟微微。那个姑娘,正是他跟杨剪相识的原因,可谁能想到最后他俩谁也没跟那位美丽的翟微微在一起,反倒互相成了兄弟。

    能有这么一人,你骂过他也揍过他,结果等他结婚你们还是朋友,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眼见着杨剪已经张开双臂,等着拥抱新娘,李白却突然把手里正在剥的糖果扔到地下,死瞪着台上,一动不动。

    小赵心说不妙,你可千万别哭出来,正这么想着,两行眼泪就顺着李白线条柔和的面颊缓缓流下。

    这时新娘新郎已经开始交换戒指,李白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往下落。如果这是电视剧,赵维宗默默想,这小子是不是该站起来抢婚了正这么想着,李白居然就真的站了起来。

    就在那戒指差一秒就戴到新娘子手上时,李白突然大声道“等一下”

    这一声堪比狮吼,穿透温馨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一瞬间,全场哗然,包括台上的杨剪跟新娘,包括同桌一直在跟邻座女伴聊天的杨遇秋,也包括早已经惊呆的赵维宗跟孟春水,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这个稚嫩的少年身上。

    赵维宗想把他按下来,却被孟春水扣住了手腕。

    “你别管。”那人在他耳边道。

    却见那李白绕过半张桌子,拉起杨遇秋,径直往台上走去。他冲着满脸惊恐错愕的杨剪微微一笑,平声道“哥哥,我今天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问问,你跟姐姐为什么每次都把我抛下了”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吗,”杨剪把新娘和岳父往后推了推,慢慢走向李白,“听话,我知道你最听哥的话了。”

    杨遇秋也在边上拉他“小白咱们下去吧,小白乖,咱别做傻事啊。”

    李白拼命把她甩开,带着哭腔道“我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当年从老家逃出来的时候不带我,让我在农村里被那老家伙折磨了将近十年,现在你们一个个的,好像也都跟我不认识似的,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你们不是亲生的吗”

    杨剪低下头,赵维宗看见他正紧紧抓着裤缝,他知道这是杨剪极度紧张的表现,之前只在跟隔壁职高茬架的时候见过。

    杨遇秋则还在坚持把他往台下拉,又被李白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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