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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 第10节

作者:它似蜜 字数:22865 更新:2021-12-20 18:42:14

    一如那天搬宿舍时,他汗流浃背地蹬着三轮,迎面是熙攘的镜春园和戏谑议论的目光,背后则是半躺在一堆书籍被褥之间,脑袋安闲枕上他后腰的赵维宗。那个下午有什么,有开满校园的月季和睡莲,有三轮轧过减速带时迟缓的颠簸,以及身后那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嘶。

    又如暑假时去秦皇岛,蹬一百块钱包一下午的卡通鸭子船,载着赵父赵母,还有那刚开始漫长青春期,穿着藕色连体泳衣的赵初胎闷热云层下,有群飞的海鸥。

    傍晚要落雨,赵维宗还兴冲冲拉着他游到防鲨网附近,回身冲着沙滩上着急的家人大笑着挥手,又潜到水下,跟他偷偷地接吻,捧着对方的身体和脸庞。那感觉就像,他们是两个在厨房偷窃得手,又跑到家长眼皮子底下偷吃糖果的小孩。

    再如出租屋里许多许多个喘息的夜晚,他把赵维宗压在厨房墙上干之后留下的精斑,还有晾在楼下的,前夜被汗濡湿的床单。

    八月下旬的仲夜赵维宗趴在玻璃茶几上,而他趴在赵维宗身上,插在那人身体里的东西还没拔出来,绕在两人周身气流裹挟着方才高潮的余韵。彼时电视里,国安突然杀出血路进了个球,赵维宗反手捏他的右脸,大叫“国安牛逼恒大渣渣”,回头看他的眼神,活像个赌玻璃珠赢了的少年。

    但这人本就是少年,摄人心魄的,让他在愿赌服输被小赵在腰侧咬了个牙印之后,又忍不住扶着他的腰,把他操了三回,直到最后那场又臭又长的球赛以国安1:2输给恒大结束。

    后来马上快要开学,孟春水跟赵维宗说,夏天太短了,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去,那人却回他说,又不是只有一个夏天,你急什么

    也对,他点头说,更何况很多事也不用急着在一个夏天做完。他想日子总是平静。

    谁知道刚一开学他就带回给小赵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有个去东京大学参加实验项目的机会,有关太阳光谱,最高新的技术都在那边,”孟春水斟字酌句,“导师跟学校推了我。”

    当时赵维宗刚把一锅啤酒鱼端上桌,闻言稍愣了愣,抬头道“要去多久”

    “十月份走,明年四月份回来,半年吧。”

    赵维宗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手,局促道“你想去吗”

    “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又立刻想到,这或许即将是两人在一块这么多年来最长的一次分别,又道,“你呢你想我去吗”

    “我知道你对光学那块的着迷挺好的机会,教授给你,说明知道你是值得去的人,”小赵垂了垂眼睛,“你去吧”

    “大二能有这种平台确实不容易,很多条件国内都不具备,那个实验只有那儿能做”

    “嗯,我明白,就跟我们实践课也必须跑到荒郊野岭的老坟边上,拿把刷子一蹲就一天是一个道理,光去博物馆可没法研究出什么东西,”赵维宗笑了,“快坐下吃鱼,对了,你会日语吗”

    那一刻孟春水看见这笑容,竟松了口气,心中的顾虑也好像沉了底。他知道分别是难的,但又想,半年不长,日后多得是时间弥补。他想赵维宗确实是懂他理解他的人。

    然而随着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不知怎的有一种隐隐的难过在心中积聚,好比宣纸上一抹水墨。而那段日子里,赵维宗的每句话每个笑每个起床时的懒腰,都是往这墨痕上加的不深不浅的一笔。

    直到起飞前,孟春水在机场被那人紧抱着,耳边是重复的“每天记得和我说几句话,电话贵你就发邮件”这一句,他突然间意识到,原先的淡墨已经变得浓黑,吸饱了涩苦墨汁,洇透过纸面去。他也明白过来,这种难过叫做“歉疚”,也叫做,不舍。

    想说点什么,却只剩下“我会尽量回来看你”这一句了。

    走进登机口后孟春水根本没敢回头,一是因为怕看见赵维宗在哭,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但异国的日子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时区接近,两个人也不至于天天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们约好每周打三次电话,邮件sn更是从没断过。

    那时孟春水父亲已经成了中铁建的头几把手,风生水起的,跟自己儿子却基本不见面,对他的资助也仅限于吃穿住等基本需求。但孟春水还要攒钱,他想,至少两个月回一趟国。

    六个月,掐头去尾,就是两次,四张机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这样想。

    于是这位向来活得精细又丰富的“资本主义公子哥”选择住在最便宜的胶囊公寓,而非东大校园内的留学生公寓。天渐渐冷了,每天从实验室出去,又操着不甚熟练的日语在快餐店打工,再挤末班电车回家,孟春水进了跟阁楼一样低小的屋子,常常是连咖啡都懒得弄,但他还是坚持坐在写字台前。他知道只要打开电脑,就能看到从海峡那边发来的充满感叹号的长邮件。

    太极拳比赛了,我们系居然让魏远之夺了魁,不爽不爽。你们物院第一好像是一个大一小学弟,你要是在,肯定能拿个奖项赵维宗说。

    香山红叶节,我妈非要我带赵初胎去,啥也没看见全是人头下回谁去谁是傻子。赵维宗说。

    北京一直没下雪,东京呢赵维宗说。

    一直很忙,眼看十二月匆匆过去,原本回国两趟的构想好像很难实现,费劲攒的钱好像也终究是少了意义。好在过年的时候孟春水还是申请下来假期,回了趟国,待了一周多。大年初二他和赵维宗缩在被子里,互相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东京天天下雪,电车里没有空调,很冷。赵维宗则说,我真想你,可我知道你也快彻底回来了,就觉得好受了很多。又说,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然后年关过去,就又回到用邮件搭成的生活中。而赵维宗却似乎偏爱起了句号

    最近天儿热了点,楼上那对儿天天整宿不睡,楼下猫也开始叫春打架。有个左眼瞎了的又被咬掉块皮毛,看着怪可怜,我给救回来了,等它毛长齐了再给扔下去。

    猫长好了,我后来发现它其实没瞎,是被眼屎和脓水糊住了,洗干净适应了几天又是条好汉啦。但它好像不太愿意走,是不是咱家鱼骨头太香了这猫现在特别黏我。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春卷怎么样

    还附带了一张他自己和猫的合照。是只花的,没什么品种,眼神倨傲,猫脸贴着赵维宗咧嘴笑时鼓起的腮帮子,很享受的样子。

    孟春水瞪着猫眼,打字的手指一僵,最后回了句

    野猫留不住的,如果它过几天跑了,你别伤心。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半个月,赵维宗就在一封邮件里提到

    没良心的果然跑了。一楼大爷说它天天在楼下菜地里玩儿,怎么就不肯上来找我呢

    孟春水则回复

    樱花快开了,树枝上全是米粒大小的花苞。日本的同学说,要等到四月份才会开放。他们形容樱花的绯句是今生只谈诗与花儿,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非常凄美。可我觉得樱花的花朵却是鲜丽、温暖的,实在很有趣。你能请假来看吗我已经基本完成了最后答辩,进入评奖阶段,要做的事情很少。可以的话我就把机票给你寄回去,等四月你来,咱们看了樱花,一起回国。

    这封邮件的发出日期是3月26日,可并没有在第二天得到惯有的回复。

    又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是没有。期间他又发了别的,同样是石沉大海。也许太忙了孟春水守着一周只能打三次电话的约定,一直没有拨出第四个电话。

    同日很少关注新闻的他在快餐店收工小憩,忽见电视上一则新闻,说中国境内非典已经全面爆发,sars病毒疑似由一名70岁从香港探亲回家的老者带入北京,于北大附属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由于不清楚病情,未采取相关措施,已致多名医护人员传染病毒不治身亡。同时民间感染病例激增至数百例,已进入全城戒严状态,中小学停课,高校封校。

    北大附属人民医院那北大现在什么情况呢他立刻掏出手机,拨了存在首位的号码。

    无法接通。

    当夜回家他根本没睡,拨了不下二十遍,一直无法接通。这不是关机了,关机会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孟春水定了定神,敲了封内容是“我担心你,收到速回电”的邮件,同时给杨剪打了个电话。

    那边是凌晨三点多,杨剪先是不悦,意识到打电话的是谁之后,立刻清醒过来k一事过后孟春水再也没主动找过他,哪怕是同系,也都是擦肩而过。这让他悻然无趣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再说这人三更半夜打越洋电话,八成是急到不行了,于是立刻溜出宿舍,道“出什么事儿了”

    “非典,学校里是什么情况”孟春水声音很低。

    “封校了呗,不能出也不能进,课倒还有没停的。对了,学校还揪出一批疑似感染者,关小黑屋封闭观察去了。”

    “赵维宗呢”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不过据说考古系前段时间不是去了苏北那一带吗,凡是出过北京的都有嫌疑,好像被带去观察了不少,毕竟南方那边闹得凶,别把病毒带进校园扩散了。”

    “”孟春水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狭窄的地板上汇集,尽数钻进了他全身。

    杨剪似乎也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忙解释道“你放心,小道消息说,咱们学校目前只有两个病例,消息封锁不知是谁,但总不会那么寸就是老赵吧”

    说了还不如不说。

    “好的,谢谢。”电话那头冷冷道,罢了便挂掉了电话。

    孟春水本想找杨剪要几个考古系其他人的电话,哪怕魏远之的也行,可当他看着三天未有回复的邮箱时,意识到任何电话也不能把他从焦虑中救出,除非是赵维宗本人接的。

    但他偏偏就,一次也,不接。

    天亮时孟春水放下一片忙音的手机,看见窗户中倒映的自己,眼底青黑,满眼血红。这把他吓了一跳,又像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迅速给日本的教授敲了一封道歉信,说后天的最终评奖会无法参加,非常遗憾非常抱歉,最后的成果劳烦教授寄一份回他国内的地址。然后简单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离开了租金还剩半月的狭小公寓,踏着雾蒙蒙的朝阳,打车赶到机场。

    买票时才得知北京直达已经取消,中国北部允许降落的只有大连。

    当天中午孟春水在大连周水子机场坐上大巴,赶到火车站,却又被告知,现在进京需要进行严格的身体检查,等结果出来并被相关部门确认,至少需要一周的时间。

    早该想到的。孟春水坐在火车站的门口,东北沿海城市的春风并无春意,反倒透着粗粝的咸腥气味,把他吹得通体寒透。他不断地想着最坏的结果赵维宗感染,抑或是,他不敢想了。

    跳出来又觉得自己担心过度,毕竟没证据说赵维宗的确感染了,而那个人失联,也有很多可能原因但几乎是每时每刻根本不停的,心里那座塔,那些碎片,就跟泡沫一样在他心里闪现,每个泡沫都映着同一张脸。最后这些泡沫汇成一个巨大的水泡,把他围住,不断重复着赵维宗曾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知道南方开始闹非典了吗,他们这年可怎么过呀。”

    还有一封一个多月前的邮件

    实践课又要南下,徐州的另一个墓,我们这回不止打杂了,好像还能摸摸棺材和文物感觉会很有趣,等你回来我给你仔细讲讲见闻,好在苏北那边还没有非典吧真是,现在人心惶惶的。

    而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他好像在想着棱镜偏光角度的问题,草草略过,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孟春水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周围人路过这个清俊的男孩,都以为他这是发了什么病,躲得远远。而他却在砭骨之寒中逐渐形成一个想法,这想让他百般厌恶,却又难以抹去。他盯着手机屏幕,好像骆驼盯着最后一根稻草。

    几分钟后,孟春水拨响一个电话,干涩开口“我能请您帮个忙吗,爸爸。”

    第41章

    当晚,大连去往北京的医疗专列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几个穿作训服的年轻军医在车厢关节处坐地上打牌。

    他们刻意压着声音,但毕竟都是东北大汉,也小声不到哪儿去,在过于寂静的列车里显得热闹。隐约听见一人说

    “又他娘的摸一手臭牌,我最近这运气咋这么低”

    另一人接茬“咱几个刚实习的就被组织派去北京,这才叫运低”

    “嘿嘿,老葛,这你就不懂了吧,人民解放军,一心跟党走,党要咱上刀山咱就绝不下火海”

    有人嗤笑“也就你把自己当个解放军,咱哥几个谁有编制也就给祖国当个临时工吧”

    “哎我说,差不多得了,有点觉悟成不首都有难八方支援,你们倒在这儿怕起死来了更何况医疗人员那么多,真死的有几个别把非典给魔鬼化了。”

    说这话的人显然在这小团体里有点地位,一时间没人再吭声,只剩下洗牌的声音。

    半晌才有人开口,叹气道“老余,你说得对,谁叫咱是解放军呢就可怜我那刚生娃的媳妇儿,还坐月子呢,我这趟出来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这非典确实太他娘的流氓了,谁得谁倒八辈子霉,”那位老葛接道,“我有个发小就在北京309医院传染病科,他说那发起病来唉,知道打摆子啥感觉不比那个难受十倍。他手下接了个年轻小伙子,才七天就瘦得只剩皮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角落里哐当一声,原来是刚才那个坐着一直不出声的青年,他手机掉地上了。仔细一听,传来细微的短促忙音。

    老余招呼道“你,就你,过来一趟呗。”

    青年正弯腰捡手机,错愕抬头,屏幕的荧光在昏暗车厢里把他的脸照得惨白。他站起来,走到车厢口处靠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老余道“看你也不像我们医疗的人,怎么上的这车这节骨眼急着去北京干嘛”

    青年简短道“找人。”

    “找谁女朋友”

    青年反问“苏北闹过非典吗徐州那边。”

    那位老葛连忙回答“这倒没有,主要是湖广那一带,不过照这架势谁知道以后呢”

    “那能治吗染上的话。”

    “这得看严重程度了,如果只有轻微症状,还不至于死过去。看你这样子还是大学生吧,在北京上学”

    青年没回答,而是掏出烟说“麻烦借个火。”

    刚点完烟的老葛连忙举起打火机来,就着豆大火光他看见青年的脸是一张极其秀气的面孔,却不娘气,眉间的锋芒让他想起家乡戏台上红缨满头的素脸武生。

    青年点完烟,说了声谢谢,便又站直了身子,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目光,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他们打牌,还是在看别的。脸边半长的刘海和氤氲腾起的烟灰,又在他身上凭空生出些雾里看花的韵味。

    老葛站起来,点着手里不小心灭掉的烟,道“你玩两把坐我这儿来,这火车颠得要命,站着够累的吧。”

    同行众人揶揄地笑了,他们都知道,这老葛是个资深兔子,对这神秘小伙怕不是有了“那个意思”。

    青年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坐回原来的地方,继续盯着手机发呆,留一群无聊爷们对着一鼻子灰的朋友起哄。老葛尽管面子上过不去,可也不敢再往前凑方才一个对视把他看了一个激灵,那人不耐的眼神,满目的血丝,还有眼底的青黑,把他显得像个疯子,却又无一不告诉老葛,这个疯子甚至正在,失魂落魄。

    赵维宗本以为自己要在这小黑屋里待上至少一周,等待某天大忙人辅导员刘运河同志终于想起来他,过来训上一顿,才能重获自由。因此当清早门锁响动,随即杨剪那张脸从门后闪出来时,他确实吃了一惊。

    “这没问题吧你怎么搞到的门路”赵维宗跟着他从门里闪出去,走进老宿舍楼侧面的阴影,如是问。

    “抓你的是学生会那个陈悦吧,她答应把你从她的记仇本上抹掉了。只能说哥们牛逼,凡是姑娘,没我搞不定的。”杨剪颇为自得。

    “”赵维宗想到陈悦那张粗眉怒立、血口大张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前几天他从外面翻墙回来,人还挂在墙头,伸脖子就对上学生会纪委书记这张恐怖的脸,确实已经成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还连带着把一只眼摔成了熊猫。

    不知杨剪怎么搞定的这么想着,赵维宗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对他牺牲的感谢,转身就往反方向走去。

    “哎往哪儿走啊”杨剪拽住他,“你要回去上课还是怎么地”

    “不然呢再不听这学期要全盘挂了。”

    “你逗我,我费劲把你弄出来干嘛”杨剪恨铁不成钢似的,揪着他转身就走,“你家那位刚挂了我电话,现在跟西南门口等着你呢,趁现在没保安,快点。”

    赵维宗声都变了“什么你说清楚,孟春水回来了”

    “您老人家这两天关禁闭倒是清净,连个手机也不知道偷偷揣上,神神叨叨失了联,连我都不知道你跟哪儿混呢,费劲打听半天。结果这外面洪水滔天的可把他给急坏了,怕不是以为你得非典快阵亡了这不就从日本回来了吗哎,你慢点,怎么还跑上了不至于吧”

    赵维宗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到两个路口开外去了。

    等杨剪认命般跟着跑到那个隐蔽的西南门口,发现这俩人已经见上了面。中间隔着个锁起来的大铁门,像像什么呢杨剪脑子里蹦出个诡异的比喻牛郎织女。

    却没他想象中情侣重逢该有的那种和谐,只听赵维宗怒气冲冲地狂轰滥炸“什么叫就差最后评奖了,你人都不在那边,那群东洋佬能给你好奖项我最懂这群所谓学者了,平时像个人样儿,在成果面前一个个儿的跟饿狗似的,你一外国来的学生,人家能顾忌你前几个月弄的那些不都废了成别人碗里的了”

    孟春水不接话,怔怔地看着他,似入了神。

    赵维宗继续连珠炮攻势“还有我真不懂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干嘛,眼圈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你这眼白,不,眼红,修炼成吸血鬼啦有几天没睡了你真以为我得非典了”

    孟春水看着他左眼一圈乌青,终于开了口“你眼睛怎么弄的”

    “翻墙,摔了,”赵维宗没好气道,“别转移话题,我真觉得你这回特幼稚,特可惜”

    “为什么翻墙”

    赵维宗愣了愣,道“封校,我得出去进货。”

    “进什么货”

    杨剪站在后面,见赵维宗半天不出声,便道“要不我跟他说”

    赵维宗点了点头。

    “我也是今天才听学生会的人讲,从三月初不就开始封校吗,校园里卖烟的太少,又没法出去买,导致各个系里的老烟枪一个个儿都丢了魂儿。然后你家老赵就发现了商机,开始溜出去倒腾烟拿进来卖呗,据说卖得还挺黑。但这非常时期往外溜就是大过,前几天就被校纪委书记逮住了,说什么可疑病毒携带者,关小黑屋了。”

    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好在我魅力四射,搞定了陈”

    赵维宗朝他对口型“我谢谢你。”

    “都是兄弟,不谢不谢,况且上回我喝多了,确实挺对不起你们的。不过我姐现在也想明白了,不会再”

    杨剪说着说着,见气氛不对,自己好像已经趋于透明,也就不好在这儿当电灯泡,于是当即决定,功成身退。

    孟春水脸色极不好,半天才道“你缺钱”

    赵维宗别过头去不看他“又不违法,我赚钱你不高兴”

    “现在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把自己弄成这样有意思吗,真在外面传染上非典你才开心”

    赵维宗似乎是受不了门外那人怪异的目光,突然就又急了眼“我还问你呢,把自己弄这么失魂落魄很好玩就算,退一万步,要我真得非典了,你回来又能顶事儿吗我要死了你亲我尸体一口,跟我一块死”

    孟春水直直盯着他,这眼神非常伤心。

    赵维宗看在眼里,声音也抖了,却还在继续“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想刚见面就吵。但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这半年咱们不在一块,我想我没所谓,我可以等,因为我非常知道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觉得你能抓住这个机会,你会让我骄傲,甚至让物院,让北大骄傲”

    顿了顿,又道“可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居然因为打不通我电话直接在评奖前回来了,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这就像我亲手把你的成果、你的论文、你的数据,全给撕碎了似的你这半年也被我撕碎了。我说我是罪人”

    孟春水本就充血的眼睛更红了些,从铁门缝隙外伸手,攥住赵维宗发抖的手腕“别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能说”赵维宗这架势倒是越说越来劲,“你问我缺不缺钱,那告诉你我攒钱干什么吧,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其实过年之后我就开始琢磨打工,后来也攒了一部分,足够去日本的机票钱了。但我忘了房租涨了这茬事儿,一下子补进去一大半,毕竟能在校园里头租个房也不容易。后来开学又没法拿整块时间去博物馆当解说了,所以就又去倒腾那些个破烟。一条赚个五块吧。”

    孟春水注视着他,道“你要来日本”

    “我本来想趁你回来之前去找你一趟,四月份就要开樱花了,”赵维宗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烂漫神情,转瞬即逝的,就好像他已经漫步在樱花树下,“我想你一个人在那儿,是想不起来看樱花的。谁知道又开始闹非典,我连北京都出不去,更别说跨洋了。”

    赵维宗长呼了口气,继续道“我想算了吧不折腾了,可总是忍不住翻墙出去倒烟,着魔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还抱有幻想,也许攒够钱戒严也解除了,我就能去找你了你知道的,我老犯这毛病,成天不切实际。结果前两天就栽了,按校规我也被当作病毒可能携带者关了起来,让你找不着,结果现在就只能说都是命。没有看樱花的命,那就是没有。”

    樱花那封未有回音的邮件,赫然横亘在孟春水眼前。他看着眼前似乎说尽了话,也陷入沉默的赵维宗,哑声道“我会带你去看樱花的。我保证。”

    赵维宗哂笑“得了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城呢,到时候花早败了。”

    孟春水双手抓住他的大臂,把人往自己跟前拽近了些“那就明年”

    赵维宗似乎被他突然激烈的语气惊到,抬眼看他“真的”

    孟春水憔悴的眼眶中目光灼灼“真的”

    赵维宗失了神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这话胜过山盟海誓。

    然后他呼吸一滞,被卷入一个吻。

    那是一个很长,很深,也很痛的吻。带着舌尖血气、鼻中委屈,以及眼中没能流出的泪,带着一人万里仓皇奔波的风尘仆仆,还有另一人难以言出道明的心狂意乱,就那样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地袭来明知脸被铁门的栅栏硌得生疼,可谁也不愿松开,好像发了赌咒,要吻到地老天荒。

    鸟隔着笼子和爱人接吻。可谁是鸟人通过接吻互相责备。该责备谁

    但一切似乎都不用再解释了。那操蛋的一切什么机票、评奖、sars病毒,什么向自己所憎恶的父亲发出请求时的屈辱,抑或是被关在老旧宿舍楼里暗无天日时的焦灼去他妈的,都滚开吧

    这一刻整个世界独独剩下两副唇舌。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春水像是想起了什么,终于放开赵维宗,喊了句“躲一下”,就直接把行李箱从门顶推了进来,咣当落在石子路上。随后他人也翻了进来,落在赵维宗身前。两个人终于置身同一空间,看着对方肿胀的嘴唇,却觉得不必说话,只想继续刚才的亲吻。

    当然是再温柔些,再软糯些的那种。

    哪知刚刚互相捧住脸蛋,气息交缠,就听到不远处有人粗着嗓子大喊“刚才翻墙那个,哎就你,干什么的”

    行大运还是倒大霉面面相觑,心知大事不好,却不作鸟兽散孟春水一手拉着熊猫眼的赵维宗,一手拽着脏旧破的行李箱,直奔向最近的教学楼里。

    第42章

    那保安也真是个执着人,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穷追不舍的,一副决心要把这俩人撵遍整个教学楼的架势。楼里其他人都在上课,走廊空荡得很,赵维宗心说坏了,现在哪儿也不好躲,不会刚从小黑屋出来就又被捉回去吧。

    孟春水却在他愣神的当儿,闷头把他拉进转角的厕所里,直接钻进最里面的隔间,门一带再拿行李箱一堵,这狭小空间就好像被从外界划开,变成独属于两个人的地界。

    紧接着,保安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外面逼近,又一带而过,显然并没注意到这厕所的可疑。

    两人心知脱险,看着跑得灰头土脑的对方,同时笑了出来。

    “继续”孟春水问。

    “来,”赵维宗了然道,“我也没够呢。”

    说罢他攀上对面那人肩膀,含住两片嘴唇,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亲吻。这地方估计还不足两平米,逼仄得很,再被行李箱占了一小半,供人站稳的空间着实狭小,却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好像在里面怎么忘乎所以也没关系。

    就是这坑有点碍事,赵维宗如是想着,又往前错了半步,于是两个手长腿长的爷们就挤在了同一侧,还是同一块地砖上。

    胯下不可避免地顶在一起。两人没什么意外地发现,对方都已经硬了。

    赵维宗暗暗笑了笑,舌尖缓缓从孟春水嘴里退出来,顺着嘴角舔吻至下颚,又停留在喉结处轻轻啃咬。

    孟春水被他参差几点胡茬来回蹭得发痒,轻声道“几天没刮了”

    “好几天,”赵维宗把人松开,最后啃了一下,拿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涎液,手掌抚上他后脑勺,“转过去。”

    空间的挤压总能激起人奇怪的性欲,而心中对这人干傻事的怒气更是一种火上浇油。他已经不甘于单纯的亲吻。

    孟春水用黑透透的眼仁看他,乖顺地照做了。

    赵维宗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发紧,急不可耐地扒下那人的运动裤,又解开自己的裤带。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他紧贴着孟春水的股缝上下摩擦,胯下那根已经胀得发痛。对方流畅饱满的臀部线条让他忍不住要发疯。

    “可以吗”他问。

    孟春水额头抵在墙上,没说话,而是反手把他内裤扒了下去,算作无声的邀请。

    赵维宗身上一震,低头看了看自己失去衣料包裹,弹起来胀得老高的老二,定了定神,颤抖着把手指伸向对方身后的那片隐秘,指节在穴口打着圈。

    他感觉到身前那人很轻很轻地抖了一下,像是不想给他发现似的。

    而赵维宗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过了大约十几秒,只听见他说“不行,今天还是你来。”

    “没事的,谁都有第一次,”孟春水转过身来,指肚摸了摸他的脸,“你担心我”

    “感觉有点趁人之危,你脸色都这样了,我这一搞别又生什么病,我机会留着,等下次。”

    孟春水看着他半边熊猫眼,一时被这副踌躇又有点笨拙的模样逗得发笑“这能生什么病”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赵维宗突然脸颊飞红,转身扶住侧壁,稍稍抬了抬屁股,“你来,快点。”

    心里说的是你以为老子不想操你他妈的老子只是舍不得,今天你这模样比林妹妹都招人疼好吗。这种时候把你干了不是欺负人吗

    与此同时,就着头顶半黑不亮的白炽灯光,孟春水瞅见那人已经红透的耳垂,还有后颈麦色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肌肤下是呼吸的起起伏伏他只觉得脑子里轻飘飘的,好像只剩下一个念头把赵维宗压在墙上,狠狠地干。就像以前他们在厨房在浴室在那样。

    从二月到现在,他太想他了。

    但他心中还崩着一丝叫做“理智”的东西,告诉他说,现在一没套二没油,你硬上会弄疼他的。

    正这么犹豫着,赵维宗却冷不防抓住他勃起的老二,颇有些不耐烦地说“原来都硬成这样了,跟我你忍什么出家修佛啊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孟春水知道这是在激自己,他不上当。

    “回去再做。”他说。

    “废什么话,”赵维宗哼了一声,抓着那根东西往自己后穴顶,“我忍不了,今天玩个刺激的,谁规定没油不能做的。扩张也免了,真他妈麻烦。”

    前端顶在紧韧的穴口,茎身又被发热的手抓着,孟春水眼睁睁看见理智在离自己远去。

    “你疯了吗”他脱掉上衣,又把身前那人碍事的圆领套头衫往上一拉,胸口贴住他光滑的脊背,“这么饥渴。”

    “我就疯了,我今天一看见你就硬了,是男人你就来。”赵维宗没好气道,胛骨却随着肌肤相贴抑制不住地震动了一下。

    “好,”孟春水说了这么一句,他心想这人今天确实是欠操,于是不再磨蹭,从后面把人环住,从小腹摸到胸口,停在乳尖揉捏。这么一弄,赵维宗整个人都烫了,在他身下轻喘起来。

    这喘声好比一剂猛药,孟春水像被点着了似的挺身进入太涩了,而且紧,没有任何润滑的后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刚刚浅插一下,他就失神地退了出去。

    “妈的,”赵维宗低低骂了一句,带着不知哪儿来的愤郁,“小祖宗,我发觉你真变肉了,要我自助抠开屁股让你插吗”

    这话明显是一句挑衅,手段欠高明。孟春水却头脑发热地接受了它。他垂眼看着几个月来自己朝也思暮也想的身体,立刻俯身咬住那人肩头,手下也不再怜惜般,掰开两片紧翘的臀肉,露出其中掩护的菊穴,粗暴地再次插了进去。

    推入的过程并不顺利,还是太紧,但推到一半,有股热意突然袭来,兀地滋润了两人紧咬在一起的交合处。

    身下人吃痛地嘶了一声,孟春水猛然清醒,意识到,这是赵维宗的血。

    “你退出去我更疼,”赵维宗反手箍住他的腰,拿气声道,“接着来。”

    身上冒出的冷汗却透了孟春水一身。他现在就像一头偶然受伤的年轻公鹿,在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足迹,让人心里发疼,却又迷人至极。

    孟春水怔在那里,感觉自己成了残忍的猎人。

    “我说别停”赵维宗竟有点气急败坏了。

    孟春水想了想,还是决定顺他的意。尽量把动作放轻柔,继续起刚才的抽插。他顶着记忆里这人的敏感点,慢慢感觉到紧夹着自己的肉壁终于放松了一些,深处也分泌出些黏滑体液,把甬道润得不像方才那么干涩了。他扶着身前那人的腰肢,逐渐加快节奏。

    赵维宗似乎也进入了状态,不再痛得发抖,而是随着身下粘稠的啪啪声,发出甜软的低吟。

    “为什么”孟春水手指在他脊背上划过,低声问。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会流血,我最不想”他此刻脑中乱哄哄有很多想法,譬如他后悔,譬如他想无论怎样都不该在这儿干的,又譬如一会儿回屋子该怎么处理这人的伤口,然而到最后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流血是我愿意而且别忘了亲嘴之前我们还在吵架,你还是没能说服我,”赵维宗深埋着头,手臂死抵墙上,承受身后冲击,“别不要太温柔。”

    孟春水突然觉得这具熟悉的身体透出一种陌生,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能说,如果你刚才拒绝我像上次,也是在厕所那回,直接提裤子走开,我不会觉得你是君子,”赵维宗努力放稳声音,“我不会高兴。”

    “那我不走,”孟春水晃开脑中模糊又怪异的想法,猫起腰来,好往更深处插,又吮吸起他红透的耳珠,慢慢道“让你不高兴的,就不是好事。”

    “你爱我吗”赵维宗沉默了足有一分钟,突然问他。

    “当然。”

    “十年后呢嗯很多很多年后啊你觉得我们能活多久往后五十五十年能有吗”混着断断续续的呻吟,这话听起来分外痴缠缱绻。

    他在等一个回答,然而却等来了厕所外乌泱的人声有班下课了

    紧接着就有人走进这厕所,在隔间外头聊着天放水。

    孟春水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越插越来劲,由于不想发出碰撞声,他放缓了节奏,变着角度细细研磨,却发觉这举动让穴口软肉仿佛不舍般,慢慢柔柔地吸着他,甚至带来了更大的快感。

    而赵维宗只觉得身后疼痛已完全被掩盖,他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敏感点被来回仔细刺激带来的战栗。他只能努力抑制粗喘,有一秒他几乎要叫出来,万幸身后那人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当即含住几根手指,情欲让他抑制不住地啃咬舔舐那修长的指节,却又忽然发觉高高翘起的性器被那人用另一只手握住,不疾不徐地撸动起来。

    这混蛋,真要玩大的赵维宗听着隔间外的人声,只觉得自己喘息快要控不住了,他们虽然在最里间,但周围环境不够嘈杂,真搞出点什么动静也还是能被听见。这么想着,他心中火大,使劲咬住在自己嘴里肆虐的手指,随后一股血味充斥了口鼻。

    那孟春水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痛似的,注意力还放在他吞吞吐吐的后穴上,还不忘调情似的拿带血的手指,继续在赵维宗唇舌间搅动,不经意似的刺激敏感的口腔上壁。

    “哎,你听到了吗,这里面什么动静”突然有脚步声往他们这边走。

    厕所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好像有人围了过来。

    孟春水终于没再那么放肆,停止了下身的动作,却还是根本没在害怕的样子,趴在身前人背上捣乱般轻轻呼气,一手紧捂着赵维宗的嘴,另一手甚至甚至还在撸着他的老二

    “没声啊,你听错了吧。”又有人说。

    赵维宗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报复一样咬着他的伤指,不撒嘴,然后就,觉得一瞬间的飘忽,缓过神时自己已经射了出来,低头看着孟春水全是精液的手,一边紧张,一边心说太他娘的色情了。

    “我听见有人喘气啊,你仔细听”

    “搞笑吧,这门锁着分明就是有人,你平时蹲坑不喘气里面大兄弟估计都被你吓着了,走吧走吧一会儿该点名了。”

    “也对,哈哈,我这是被期中搞得神经质了。兄弟对不住哈”

    细碎的脚步声往远处退去了,终于要离开这间热意腾腾的厕所。

    但应该还没走远呢,赵维宗身后的冲击就再度嚣张了起来,那人还跟故意似的,撞击着他的臀肉,发出淫靡的啪啪声。

    操,小赵心里把姓孟的骂了八百遍,却终于没忍住发出沉溺的呜呜声。

    孟春水把手从他嘴边撤下,轻声道“想叫就叫。”

    赵维宗压低声音“人还没走远呢”

    孟春水却不理他的抗议,站直了腰,拿沾着精液的手,还有另一只流着鲜血的手,箍住他下巴,把他脑袋往自己面前按。

    他胯下狠顶敏感处的软肉,幽幽道“现在知道怕了”

    赵维宗回头眼巴巴望着他,迷乱地眯眼索吻,哑声道“我太想你了。”

    “哪里想我”孟春水说着摸了摸二人交合的地方,“这里”

    又摸向他心口,道“还是这里”

    “哪儿哪儿都想,都特别特别想,想得我要发疯”

    孟春水闻言,顶着这人后臀,张开嘴去吻他。吻上之前,又贴着他耳朵轻轻笑了,说“五十年后我还爱你。”

    赵维宗听到这话,浑身像水一样立刻就软下来,好像根本不想再较劲了似的,只想把身后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包裹、占有他极尽温柔,用带着血腥味的舌尖裹起低喘,轻轻舔咬着孟春水的嘴角,那人被亲得呼吸急剧加速,直接在他体内射了出来。

    他下意识弓了弓腰,这是孟春水第一次射在他里面,突如其来的陌生快感让他蒙了一阵子,然后低头,看着混有白沫的液体顺着自己微颤的腿,滴流到地面光洁的瓷砖上。

    孟春水已经从他身体里退出去,两人眼里都空空的,谁也没再说话。好像都想暂时离对方远点,隔着个蹲坑相对站着,却尴尬地发觉这小旮旯里再离远也还是很近。

    “你会不会忘了这些”赵维宗半晌才开口,指着滴在地上、包含着体液精液还有血液的那滩东西,轻轻地说,“都是为你流的。哈哈,我也算为你流过血了。”

    孟春水正在行李箱里翻找,想掏出纸巾帮他先擦擦,闻言却愣住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向他袭来,把他心中的疑惑和陌生推向高潮他竟猜不出赵维宗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心里扯得很痛,轻声说“你的约括肌撕裂了。”

    好像说重了就没法原谅自己。欲望过去,心性就回来了。他感觉自己刚才就是个禽兽。

    赵维宗却认真地说“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惩罚”孟春水挑了挑眉,“你还在生气。”

    “是啊,我生气,你傻不拉几跑回来,让我对你有了愧,所以我也要让你对我有愧,”他哧哧笑了,笑得天真烂漫,“现在,扯平了”

    孟春水领悟般点了点头“扯平了。”

    “你明白吗”赵维宗凝视他,坦言道“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彼此愧疚的过程。而愧疚不是骂几句亲个嘴就能解决的。所以我乐意流血,因为虽然疼,但我知道你比我还疼。”

    孟春水苦笑,心中的不安却慢慢地消失。因为他终于明白,六个月来,眼前这个人唯一的变化只是,更傻了。傻到这么容易愧疚,又用这么傻的方式来自宽。

    可是,聪明人为什么傻,不就是太爱了吗

    至于让我有愧,他想,你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这是一种复杂又难以形容的情感体验,孟春水一边觉得自己被男友摆了一道,一边又觉得禽兽的确实是自己。当一个你非常爱的男人为你流血,尤其是这种流法,为的是让你心里愧得像一团揉皱的纸,并且他还悠悠然承认了这招够狠。

    他开口道“所以你在报仇吗”

    赵维宗则平静下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素里他所熟悉的那种清澈神情,眨了眨眼,答道“对啊。”

    “报完了吗现在”

    “啊报完了。”

    “那就让我擦一下,”孟春水定了定神,试图让这人转过身去,“现在是不是开始痛了”

    赵维宗却把他推开,讨价还价道“我得先看看你手怎么样。”

    于是他就老老实实伸出手给他看,有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被吸得发白,但还有几个在汩汩冒着细小的血流。

    赵维宗发愁道“俩重病号,咱家伤药这回要用完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像个小动物,狗啊猫啊什么的,咬人可真疼啊。”

    “我就不能像老虎像豹子还不是你刚才操得太狠,还不能出声,”赵维宗瞪他,“我现在一点也不愧疚,因为这个也是我报仇的一部分。”

    “你说的对,以后你要是还想报仇,随时奉陪,”孟春水终于翻出了卫生纸,弯腰帮他擦着股间腿上半干的粘稠液体,“穿好衣服,先回家。”

    “你累啦刚才确实带劲儿,”赵维宗被他弄得服服帖帖,乖乖提上裤子,那神情还真挺像个食饱饕足的小兽。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血,弯眼道“偷偷告诉你,你射里面的时候,我突然间释怀了,感觉咱俩也没其实什么深仇大恨那种感觉挺妙的,就好像全银河系的流星都他妈是为了我划过去的。”

    第43章

    北平昏沉,街头毒风阵阵。物理学院则在铁腕院长的带领下秉持自强不息的精神,满校风雨也尚未停课。可考古系就不同了,本来就人少,这么一弄该隔离的都见不着人影,没隔离的几位单独开课,又觉得欠些必要。于是干脆就进入养老模式,天天跟屋里窝着。

    楼下大爷惜命,天天招呼自家老太太在门口熏醋,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整个楼道都弥漫一股又酸又呛的味道,让人呼吸发堵,却又有种自己确实被消了毒的错觉。孟春水每次下课回出租屋,爬楼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头腌在醋缸里的大蒜。

    好在开了自家大门就又是一派桃源尽管一层老旧木门外加一层带着破洞的纱网并不能把那醋味隔绝多少,但家里的菜香多少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赵维宗往往斜靠在转椅上,漫不经心地对着台式电脑敲字。见他回来就颠颠地跑到厨房,把做好的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好好地摆在桌上。

    他喜欢坐在靠电视的位置,让孟春水靠着走道坐,背后是一面镜子。可他又喜欢看新闻,经常吃几口就回头,梗着脖子去瞧那播报员字正腔圆地播着祖国祥和,世界混乱的证据。

    有一回孟春水没忍住说“你坐我这儿来吧。”

    赵维宗没个正型“好啊你,大白天耍流氓,我坐哪儿坐你腿上吗”

    孟春水不接话,耐心十足地把盘里的辣椒全挑到自己碗里。

    赵维宗就笑,剥两个虾,一个蘸醋一个蘸辣椒油,分别给自己和孟春水。然后他神神秘秘地说“你那个位置不如我的。”

    “怎么不如”孟春水抬眼,等着他扯出一堆歪理。

    “我坐这儿能看到镜子。”

    “然后”

    “镜子里有咱们两个人,有时候会重合呢,”赵维宗顿了顿,像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说法,“不好说,总之我就在想,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原来是这个样子。”

    说完他像不好意思似的,又扭过脸眯眼去看伊拉克局势。孟春水则回头瞅了瞅镜子,突然听到窗外喜鹊喳喳地跳上了枝头。

    那段时间赵维宗还开始给一些不知名网络公司干外包,具体就是做手机游戏。就是那种小广告刊登在杂志最后一页,发条短信就能一元下载的小游戏,诸如贪吃蛇、连连看一类,技术含量不高,却很能够吸引诸多无聊的。

    他大一辅修了一年软件编程,加上脑子灵活,手也勤快,做得非常顺,产品是一串一串地出。

    整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的,最后都是被孟春水软磨硬泡到床上去。脱衣服的时候还振振有词“每十个人下载就要给我一块钱呢一百个人下载,我就能买条鱼。”

    孟春水把他往怀里揽。

    他还乱拱“每天不上课也看不进去书,总觉得像虚度时光,现在好了,以后我养你。”

    “好,你养我,”孟春水亲他眼角,“先睡觉再养。”

    好歹面对的是一个全中国都害怕的跨物种敌人,日子压抑也是难免。可事实上孟春水每每想起那几个月,心里却总是安恬而轻松,就好像泡在一个鱼缸里,鱼儿游动会起些波澜,可无论如何里面的水、泥沙、水藻,都不会改变。你回头看,它仍然是那个鱼缸,与世界隔绝。

    六月份的时候,危机解除,整座城像活了一样,平日里瘫在家中心惊胆战的诸位,一个个走上街头,就好像以前不曾在这路上坦荡地走过。赵维宗也恢复了上课的日程,这样一来,俩人要是同一天有课,就约着下课在文史楼东南角那个路口碰头,买好了菜再顺着东门口那条路走回出租屋去。

    周末就回方家胡同,两人一块。跟小赵的父母吃顿饭聊聊天,当然是以互帮互助好室友的身份,然后再陪着赵初胎往她平时去不成的地方走走。小丫头长了些个子,也知道害羞,可毕竟好几个月没见着哥哥,亲得很,很快就放下矜持一手拉一个。花裙子随风飘,昂首挺胸走在国贸大街上,宛如人生赢家。

    除了比以前忙了一点,赵维宗没法再天天做游戏了之外,日子还是非常安逸。

    有一天在路口碰面的时候,孟春水还领了个人。

    那人高高瘦瘦,眼睛小而有神,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很像年轻版张学友。他挨着孟春水朝这边走,很熟络的样子。可赵维宗来回看了半天,也不记得以前见过他。

    那人却是个自来熟,拉着赵维宗就说“我叫裴豫,隔壁学校大三的,前些日子跟孟哥在日本认识的。我俩做实验一个组。”

    赵维宗礼貌地跟他握手,说“那我们该管你叫裴哥。”

    裴豫大笑,摇头道“谁厉害谁就是哥,他在日本可是全方面碾压我,我这回就是受教授的托付,顺道把他的成果认证带给他的。”

    说着他指了指手里的一兜子资料。

    赵维宗老脸一红。他一度认为孟春水提前回来,以前的努力八成打了水漂现在看来是小人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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