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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 第6节

作者:它似蜜 字数:22203 更新:2021-12-20 18:42:10

    杨剪一脸“坏了坏了”的表情,朝着赵维宗挤眉弄眼,而杨遇秋仿佛由不得他胡闹,揪着他耳朵道“不上学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干嘛去了”

    赵维宗看着杨剪的熊样,努力显得没那么幸灾乐祸,憋笑道“怎么,你俩还真是亲戚”

    “什么叫还真是亲戚,你以前认识”

    话没说完,就被杨遇秋笑吟吟地打断“你猜错啦,我是他女朋友。”

    杨剪脸上素有的那股子嘚瑟劲儿瞬间消失,两颊至耳根突然通红“姐你别闹”

    赵维宗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和他想的一样,果然是姐弟俩。于是回头对孟春水和妹妹说“这是杨剪,你们多少见过或者听说过,另一位我上回偶然见过一次,帮了点小忙,没想到还真能有交集。”

    杨遇秋往前走了两步,和善地对赵初胎笑笑,又转身对着孟春水道“你是”

    “我姓孟,赵维宗朋友。”

    “哦你是不是水瓶座”

    孟春水被她问得愣了愣,点头道“应该是吧,我对星座不了解。”

    “你旁边这位可了解着呢,哪天让小赵给你科普一下,”杨遇秋指了指赵维宗,又问道“你们这是来吃麦当劳吗”

    赵维宗被她刚才那“水瓶一问”搞得有些紧张,简单答道“对啊,你们也是吗”

    杨剪见杨遇秋的注意力有望转移,马上接茬道“没错儿,要不咱一块吃”

    “不要,我突然不想吃这个了,”杨遇秋却道,“你请姐姐吃东来顺吧,贴秋膘还是羊肉来得实在。”

    说着她就把杨剪往大楼门口的阴影外面推,而杨剪显然不太愿意,在老姐的压迫下吱儿哇乱叫。只见姐弟二人鸡飞狗跳地走远,赵维宗隐约看到杨遇秋回头,指着孟春水握着自己腕子的手,狡黠地笑了笑。

    “那个姐姐好漂亮。”赵初胎还在对杨遇秋的时髦喇叭裤念念不忘。

    “上回是这样的,”赵维宗一边推开门,带着俩人去柜台排队,一边解释道,“她骑摩托出了个小车祸,我正好路过,就说骑车带她去坐地铁,好上医院看病,然后当时不是心情不太好吗,我就搞封建迷信,买了本星座书,在地铁上她翻到了,就顺便聊了聊星座什么的。”

    这话其实是对孟春水说的,而那人却跟赵初胎并排站着,一高一矮,专心仰头看菜单,好像对“又蹦出个认识小赵的大美女”这事儿根本不在意,抑或是说,这种事儿没法引起他的关注。听赵维宗说完了,他就点了点头道“下回你把那星座书给我看看,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我哥也没吃过几回,但他每次都点巨无霸我哥太能吃了,小心他抢你汉堡里的肉”

    “嘿你这小丫头今天专跟我过不去对吧我抢过你的肉”

    “没有,但那是因为你知道抢不着,春水哥哥就不一样了,他肯定让你抢。”

    “我可不是那种小人,春水你别听她的,一会儿放心吃。”

    孟春水弯着眼睛笑了,又问赵初胎“你呢”

    “儿童套餐,”赵维宗抢先答道,“小丫头喜欢里头送的玩具。”

    赵初胎大叫“才不要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先去占座位吧,点完了我去找你们。”

    赵维宗道“那不就成你请客了今儿个说什么都该我请。”

    孟春水把他往队伍外推,一副资本主义大少爷样儿“我乐意。”

    “我不乐意。”

    孟春水捋了捋赵维宗脑门炸开的乱毛“回家你请我吃你做的炸酱面,咱俩就扯平了。”

    赵初胎大笑“哥你就别矫情了,一会儿咱连位置都没有”

    兄妹二人遂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在窗边四人座坐定。

    半晌,孟春水端着两个托盘向这边走来,虽然周身是东窜西跑的众多孩童,手里还是稳如泰山,脸上更是气定神闲。

    赵初胎一下子支棱起脖子,拍手道“好快啊,春水哥哥真厉害”

    赵维宗白了她一眼,问孟春水“点了啥”

    “你的巨无霸,”孟春水放下托盘,在纸袋里翻了翻,把一个纸盒装的汉堡递给赵维宗,紧接着又是可乐薯条鸡翅,还有一个香芋派,“还有这些,我觉得看起来都不错,你可能都喜欢。”

    赵维宗对赵初胎笑道“你春水哥哥可能想撑死我,不过我还真都吃得下。”

    赵初胎拍了拍桌子“我的呢我的呢”

    孟春水指了指托盘上一个红色的大纸盒,赵初胎打开一看,鸡块玉米粒橙汁,还有一个小汉堡。

    开心乐园餐。

    赵初胎刚想抗议,只见孟春水又在纸袋子里掏了掏,拎出一个一样的纸盒,放在自己跟前。

    赵初胎惊问“你也吃这个”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把两个赠送的小熊维尼和跳跳虎好好地摆在桌上,仿佛在欣赏陈列柜里的艺术品,由衷道“好喜欢这两个家伙。”

    这边赵维宗已经笑得不省人事,打开自己大大小小的纸盒道“你俩吃不饱可以尝尝我的鸡翅,薯条什么的也随便磕,这玩具还有别的款吗”

    “还有一个驴一个猪,我觉得都太丑了。”

    “这俩还挺可爱,”赵维宗看了眼赵初胎,笑道,“刚刚可是你自己说春水哥哥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的。”

    赵初胎正在啃鸡翅,闻言瞪了他俩一眼,又抓了把薯条放到自己的大红纸盒里。

    那时的麦当劳是有游乐区的,小姑娘饭量又小,吃完擦了擦嘴,就跑去抢室内秋千玩了。留下孟春水坐在那儿,看着赵维宗解决残羹。

    “杨遇秋那事儿你没在意吧。”

    “为什么在意你干什么坏事了吗”

    “没有,就是老觉得老觉得那姑娘对我怪怪的。”

    孟春水笑了,看向大玻璃窗外夕阳下的车流“你不怪怪的就行,其他的和我没关系。”

    “噗,想得还挺通透,”赵维宗也笑了,“炸酱面的事,明天我就做咱抓住夏天的尾巴,好歹现在还有人穿短袖。”

    “好啊,明天我还要去趟五金市场,你带我去。”

    “啊”

    孟春水看着他道“你不愿意”

    赵维宗也看回去“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孟春水把脸扭开,摸了摸鼻子道“想多了,我不认路。”

    被呛这么一句,赵维宗不怒反笑。这麦当劳里头人太多,挺闷热,却把人焐得安逸。他听见嘈杂声中,自己妹妹和其他小孩玩闹的声音,又看着眼前被夕阳照得发红的孟春水,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第22章

    那天他们出发时正在刮大风,急速的气流打着旋儿夹着灰,直往人面上冲。等骑车到了藏在宝钞胡同里的那个隐蔽五金市场时,俩人已是灰头土脸。孟春水从后座上跳下,打量了几番正低头锁车的赵维宗,说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能把你这锁撬开。

    赵维宗不乐意了,说我天天这么锁也没见人撬走,难不成是因为我车太破

    孟春水不说话,弯腰摆弄了一下,那锁倒是没开,但已经脱离了车轮,于是整辆车可以随时推走。赵维宗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他又三下五除二,把锁头挪了个位置,把后轮和车架后三角锁在了一起。

    “这样要偷也只能靠扛了。”孟春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如是总结。

    赵维宗噗嗤笑出来,领着孟春水往市场的小铁门里挤,心说这人还真是可爱,天天脑子里想的谁也猜不出。然后他们便挤到了一排排的小五金店面前。大大小小的器件被摆在塑料筐子里,就好比早市里的鱼虾蛏贝,在阳光下亮晶晶摆满一溜,供各路过客观赏,再时不时往自己袋中添上一把。

    虽说打小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赵维宗确实是头一次来这种大杂烩式的五金市场,看什么自然都非常新鲜。而孟春水显然已经是老油条了,非常有目的性地在各种零碎之间穿行,还会进到铺面里头,跟老板问一些听起来很高深的问题,什么管什么扣,都是些挺奇怪的名词。

    赵维宗追着他,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还不说,神秘兮兮地端着个膨胀螺丝兀自研究。于是小赵倒也会给自己找乐子,直接自己乱转去了。等到孟春水来找他时,他正跟几个店主的孩子在一块玩三国卡,显然已经取得了绝对压制的地位,把几个小孩气得面红耳赤,眼巴巴地望着被这位神秘大哥赢走的“高级闪卡”,似乎在琢磨接下来该是智取还是硬抢。

    孟春水走到他身后,乐道“不厚道啊,使老千了吧”

    赵维宗没回头,还在兴致勃勃地迎战“这玩意怎么使老千我这叫凭实力说话。”

    为首的小孩是个小胖墩,哭丧着脸道“哥,你赢了二十七张卡,我们得吃多少包方便面才能攒回来啊,你拿这小卡片也没用,要不还给我们呗。”

    “这算是承认我赢啦”

    几颗脑袋点得仿佛小鸡啄米“认绝对认”

    赵维宗好像早就计划好了似的,得意道“那就按咱说好的来,把刚才那段给我朋友表演一下。”

    “啊您来真的啊”众小孩面露难色,却又忍不住去瞧赵维宗手里从他们这儿搜刮的战利品。最终小胖墩替他们做好了决定“我们就瞎玩的,你朋友不会觉得无聊吧。”

    “就是因为不无聊我才想让他也看一遍嘛咱麻溜儿的有点男子汉样儿成不”赵维宗朝小胖墩晃了晃手里的一沓卡片,又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孟春水,发现这人没买多少东西,全都放在个小巧的塑料袋里。

    但他脚上居然踩了个滑板。

    “刚才买的”

    “对啊,想不到这地方还有卖这东西的。一会儿带你兜兜风。”

    赵维宗心中对这一小块薄板是否能带起两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兜风抱有怀疑,却也没说,而是道“我刚才路过这群小子,发现他们玩的那招式特搞笑,就打了个赌,要是我玩这卡能赢过他们每一个,他们就得再给你表演一遍。然后我赢了。”

    孟春水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看看站成一排的,几个紧紧张张的小孩,觉得好玩,道“那我还真要看看是什么搞笑招式。”

    话音刚落,就见那小胖墩就地趴下,又撅起屁股来,把脑袋抵在地上,整个人呈板凳状。紧接着他的几位伙伴就挨个仰躺在他背上,直接沿着他后背滚了过去。整个过程有点笨拙有点诙谐,但确实也有些让人不知所云。

    这些小孩“表演”时满脸也是困惑与不愿意,仿佛不知道这位奇怪的老哥为啥会因为这个无聊游戏笑得不能自已。而这边孟春水看着已经笑弯了腰的赵维宗,心中也有些不解。

    “好玩吗是不是很像小时候玩的那种鲤鱼过桥”赵维宗自己笑着,还不忘看一下这表演在孟春水身上是否起到了娱乐效果。

    孟春水笑了,却道“咱俩笑点真不一样。”

    赵维宗有点失望“那你这是假笑咯。”

    孟春水道“怎么会,我是真笑。”

    “那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可爱。看到可爱的人不该笑吗”

    赵维宗愣住,一群表演完毕的小孩则开始爆笑。

    孟春水又一本正经道“我还有点想拉你手,每次抓手腕没意思。”

    赵维宗脸红透了,心说这人搞什么,平时啥话也不说,偏偏挑在这一群小鬼面前突然放大招。

    孟春水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道“让不让拉”

    众小孩开始起哄,赵维宗把卡片往小胖墩手里一塞,急道“滚蛋滚蛋。”

    小孩子们“夺回重要战略武器”,哄笑着散开了。

    孟春水理所当然地抓住赵维宗左手,拎着滑板就往市场外走。这时正当正午两点,太阳明晃晃的,把赵维宗晒得也晕乎乎的。

    说真的,最近幸福来得都挺突然,还密集。

    “等一会儿路平了再滑滑板。很好玩的,你真得试试。”

    “那我自行车咋办”

    “先放这儿呗,反正也不会丢。”

    孟春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挨个把俩人的十根手指交叉好,服服帖帖地握在一起刚才太着急,没能握好。周围不是没有人的,相反人还很多,可他却仿似完全不在乎。被他这么一弄,赵维宗心擂如鼓,也只有答应的份儿了。

    于是,暑热未退的一轮硕大太阳下,孟春水扶着赵维宗的腰,一脚蹬地,在人行道上滑得磕磕绊绊毕竟是单人板,额外带个新手的体重还是比较费力的;而赵维宗老老实实站在滑板前端,似乎不用怎么使劲。他拎着孟春水的宝贝袋子,听着里面的小零件相互碰撞,叮叮咣咣地响,浑身都舒爽。

    “你腰好细。”孟春水在他身后道。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学坏了。”

    “啊我一直都这样。你喜不喜欢”

    赵维宗除了喜欢也说不出别的了,只能望着眼前的街景傻乐。尽管很快俩人就失去平衡一块摔在地上,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飞。

    第23章

    冬天说来就来了,就好像夏天说去就去。人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每天过得太过于稀松平常,又也许是因为秋天它真的很短,连秋蝉都得赶着鸣叫再赶着死去,否则就仿佛不符合自然的规律。

    赵维宗一到冬天就心情不错,按他说的话是,前段时间天天在十一月的小阴雨里死撑着叫活着,现如今这么冷天儿能吃上铜锅的涮羊肉才叫生活。

    孟春水对这点颇为赞同,实际上他也爱上了隐藏在胡同犄角旮旯里的那些个涮肉的小铺。黄铜大锅一摆上桌,就好像这冬天的太阳一样,总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让人感到非常安静暖和。

    而孟春水又是那种干什么像什么的人,他甚至仔细研究并娴熟掌握了涮不同肉的不同部位的不同技巧,于是每次放肉捞肉的任务就交到了他手上,赵维宗则只负责吃,顺便给俩人调正宗的麻酱料。

    如果从十二月开始算,到期末那段时间,俩人吃了不下五顿涮肉,还吃了两回羊蝎子。照以往赵维宗绝不可能这么奢侈,可现在按赵初胎的话说就是,她哥“傍到了大款”。赵维宗说他妹妹这纯粹是嫉妒,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无道理,孟春水吃东西要高兴,必须满足三种情况中的两种,一是赵维宗做的,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三是赵维宗陪他吃的。

    这是他很早就亲口说了的,还是当着杨剪他们的面儿,把杨遇秋逗得放声大笑,更把赵维宗的脸听得青红不定,心说自己以前真把这人想得太纯良了。

    于是小赵的脸就那么一天天圆了起来,而孟春水却仿佛吃不胖。某天他对着学校厕所镜子发愁,春水就跟幽灵似的溜到他背后,玩味地捏了他脸蛋一把。赵维宗跳脚,说老子这个冬天再跟你去涮肉就是狗,孟春水则神神秘秘地把他拽进厕所隔间,又轻轻捏了一把。

    捏脸也就算了,在赵维宗期待着发生些别的什么时,他居然“汪汪汪”了几声,说句“那就陪你当狗咯”,然后没事儿人似的转身就走,潇洒得很,留赵维宗一人在隔间里心情复杂。

    那个冬天也下了很多场雪。

    赵维宗记得,刚到十二月初,往年金贵的风雪就初见端倪,之后的一个多月,北京城经常埋藏在大片的白色里,鼓楼边儿上的一串串小胡同看起来非常复古。而雪下这么大,赵家夏天倒了两回的雨棚却在沉沉的雪被下傲然挺立。这都要归功于孟春水的修缮。事实上他很早就画好了设计草图,研究了如何分担雨棚上的压力,当时去逛五金市场,买那些个零碎,就是为了给赵家那“扶不起的阿斗”找个合适的支撑扣。

    真到开始修的时候,赵维宗本以为他会大兴土木,干他个三天三夜,于是做好了充分的后勤准备。哪知孟春水爬上墙头,也没让他帮什么忙,拿着他的“支撑扣”叮咣敲了一阵,又跳下来在棚子的四个支柱底部安了类似加固的东西,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按他的话是“增加了两个支点”,赵维宗没怎么弄明白原理,仍对自家的顽疾抱有担忧。但事实证明孟春水那双手确实有魔法,这雨棚从此真的成了服服帖帖的乖孩子,天天跟那儿站着,下再大雪也非常老实,不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了。

    赵家长辈对孟春水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今天弄点水果送隔壁,明天又差遣赵维宗端着瓶赵母自己熬煮的秋梨膏,让人泡水喝。他们也发现孟春水常年一个人在家,似乎过得凄惨,于是隔几天也喊他来家里吃饭,逢年过节更是不必多说。孟春水一开始似乎还有点拒绝,但在赵母一次次“还多你一双筷子吗”的盛情邀请,以及赵家兄妹的眼神攻势下,也渐渐习惯了和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度过一个个冬日寒冷的日子。

    这天正是小年,赵维宗的小叔也从外地回来了,准备跟着一块过年。他常年在南方做倒腾玉石的生意,一双眼睛透着精明。按赵老爷子的话说就是,这是双老鼠眼,看人看玉都特别准。

    以前他每次这么说,他这位小儿子都会不高兴,认为老爹说自己贼眉数目,是在贬他。今年倒是没人这么说了。他跟哥哥蹲在门槛上抽烟,聊着聊着,心里却萧索起来。

    放了假的赵维宗却仿佛没烦恼,每天除了做作业之外,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小年夜前,天都黑透了,他和赵初胎才拎着冰鞋回家。不用问都知道俩人这是去颐和园野湖上溜冰了。

    一进门他就嚷嚷“妈您知道吗,孟春水那人简直开挂,这才刚学多久啊,玩得就比赵初胎溜了,不过离我还有点差距。”

    赵初胎玩命瞪他“妈您别听他胡扯,我滑得比谁都好”

    赵维宗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脱掉羽绒服钻进厨房,帮赵母切菜去了。

    “哇还有糖三角呢我和孟春水都喜欢,妈您真是太棒了。”

    赵初胎坐在客厅里和爸爸叔叔一块看球,听见厨房里她哥如是大惊小怪,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几分钟后孟春水敲门,是赵初胎去开的。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深红色的夹克,看起来整洁又喜庆,还拎了两提牛奶,算作伴手礼。赵父已经习惯了这孩子的懂事周到,和蔼地让孟春水随便坐。他似乎也没有去厨房找赵维宗的意思,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不时礼貌地和他们聊聊国安中超之类的话题。赵家小叔是第一次见孟春水,似乎和他投缘,也聊了不少天南海北的事情。

    赵维宗从厨房端菜出来,看见孟春水,就朝他眨眨眼睛,孟春水则对着他抿嘴一乐,似乎是两人的一种默契。不多久,赵母端出最后一道葱爆羊肉,脱下围裙擦了擦手,一大桌子菜算是齐活,大家便都上桌了。

    窗外又开始落雪,风簌簌地吹着,越发显得屋里干燥而暖和。赵维宗小时候经常被小叔叔带着掏鸟窝,感情深,这么久没见,自然有好多话想说,孟春水则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给他剥了几只基围虾。酒过三巡,赵奶奶已经安然睡去,被赵维宗背进卧室睡觉去了,而赵母则又回厨房煮饺子,赵父领着女儿去院子里放二踢脚,桌上就只剩下小叔叔和孟春水两人。

    小叔叔剥了颗毛豆道“你爸爸妈妈呢叫来一块喝酒呗。”

    孟春水笑了“我爸不常在家,妈妈很早去世了。”

    “哦,这样啊”小叔皱了皱眉,“前段时间有个风油精厂在往外转让,我就顺道去看了看,遇上个女工,印象挺深,今天看到你就发现长得太像了,还真以为她是你妈妈。不过现在想想也对,你妈妈如果在世,也不可能在那种小地方当工人吧。”

    赵维宗安顿好奶奶回到桌上时,正听到他叔叔说这段话,心中有些怪他,认为大过年的不该跟春水说这些。刚想说点什么把这话题带过去,却听孟春水说“那个厂在哪儿”

    赵维宗看得出来,他神色不对劲。

    第24章

    小叔显然还没注意到气氛的转变,又夹块猪耳朵蘸了蘸醋汁,如常道“吉首,小地方,你们这些城里孩子估计都没听说过。”

    赵维宗看了眼孟春水,转头道“叔啊,你去吉首干嘛专门为了风油精厂你平时不都在云南那边晃荡吗”

    “傻小子,吉首旁边是哪儿啊贵州产玉的你叔叔我又不傻,本来也就是回家路上随便瞅一眼,那小厂子眼看着就死悄了,谁愿意接谁接吧”

    眼见着孟春水的模样越来越不对劲,赵维宗只得小心翼翼地打哈哈道“不说这个了,等会儿人齐了,咱斗地主吧”

    而小叔已醉,完全不理会赵维宗的圆场,自顾自道“也许真是缘分,我当时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女的,结果今天就在这儿遇上了你朋友,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我才记得住,大侄子你想象一下,你这位小兄弟如果是个女人,会长什么样。”

    罢了又意犹未尽感叹道“真的很像,怎么会这么像呢也真是凑巧了。不过,那女的很显老,一看就是过苦日子的人。”

    孟春水突然开口“您能把具体位置告诉我吗还有那个厂的联系电话。”

    小叔醉眼迷蒙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点头道“成,都是小事情,我去找一下。”说罢就晃晃悠悠地起身,要去找名片,却被孟春水拦住“您这两天给我就成,也不急这一会儿。”

    小叔笑了,摆了个ok的手势,便醉倒在桌上。

    赵维宗在桌下捏了捏孟春水的手掌“你没问题吧”

    “我能有什么问题”孟春水冲他粲然一笑,方才脸上的铁灰已消失不见,说罢把赵维宗的手挣开,又站起身来,到厨房帮赵母端饺子去了。

    那天半夜,孟春水从赵家小叔那里拿了风油精厂的名片,好好地收进口袋,又礼貌地跟赵家各位道了别,推门离去,独自回到隔壁的自家院落。赵维宗跟着他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看着他拿钥匙开门。胡同口的鞭炮声以及狗吠被雪地吸收,仿佛隔得老远。而眼前这人此时轻轻松松的模样,却让小赵深深地觉得,他心事重重。

    年关越来越近。

    一切似乎一如往常,那太阳日日在青白色的天空上挂着,落下晴寂的光,赵家兄妹仍日日拉着春水去溜冰,孟春水的技术也仍是突飞猛进。可腊月二十八这夜,却不见他如往常敲门来吃晚饭。菜又摆好了一桌,赵母把酣睡的赵维宗从沙发上揪起来,往门外推“天天就知道玩,睡快去看看小孟在干嘛呢,是不是忘了呀”

    赵维宗心说我可能真不是亲生的,却在心里对“妈妈喜欢春水”这事儿感到踏实甜蜜。他懒得再套棉袄,随意拉了拉毛衣领子,把手插进裤兜,悠哉出了门。然而到了孟春水家门口,却发现门紧锁着,其上贴一纸条。

    心中猛地一紧,预感非常不好。赵维宗小心把纸条揭下,迎着吹了满脸的雪渣子,走到路灯下看。上书寥寥数字

    夜乘火车赴湘,勿念,新年快乐。

    真是晴天霹雳。

    当初小叔说起那事,赵维宗只当是个巧合,想要快点带过,好让春水少回忆起自己过世的母亲来。但现在看来,这事情似乎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清楚地知道一个人的死亡,就算这人再亲再重要,也不会只为一句“长得很像”就穿过大半个中国去找。因为真正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就算找到,也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所以孟春水哪根筋搭错了大过年的,去鸟不拉屎的小县城找一个陌生的女工

    但小赵此时也没法去想他到底发哪门子疯,心里乱得很,无头苍蝇一样攥着纸条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瞎走,直到老母在自家门口一声河东狮吼,他才缓过神来,灰溜溜地回到屋里,连打三个喷嚏。

    家人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答,愣愣坐在桌边啜粥。半晌,仿佛灵光乍现醍醐灌顶,放下碗转身就走。他回自己屋里拿上钱包,里面是这几年攒的全部压岁钱,又想起南方湿冷,便往毛衣外面又套了一层毛衣,再穿上最厚实的棉服。

    把家当都藏兜里,赵维宗没事人似的往饭厅喊了一声“我出去溜溜”,然后迎着朔雪往院外去。他听见母亲小声唠叨,说什么指定是和小孟闹矛盾了,现在年轻人一句话不对付,那脸就臭得跟什么似的。赵维宗回头看了看家里柔和的光线,心里挺不是滋味,默默想道妈我对不起您,以后保证跟您过年,但这回我必须得走。

    北京有两个火车站,一个东一个西,赵维宗选择赌东边那个。年前街上没什么人,商场公园在雪中都显得寂寞,他坐的电车开得飞快,想必司机也想快点回家喝酒吃肉。再加上距离本身就不远,赵维宗实际上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火车东站。他跳下车,才发觉所谓“春运”真不是传说,漫天风雪里,广场上坐满了人,举家搬迁一样,身边堆的是山高的行李。赵维宗懵了,心说我一不知道孟春水现在坐上火车没有,二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我来,现在倒好,连找到他这个人都成了难题。于是只好瞪大眼睛,绕着广场慢慢地走,祈愿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找到孟春水的影子。

    好在没过三分钟他就找到了。只见那人坐在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上,正不紧不慢地抽烟,眼睛痴痴地望着地面。他头顶就是路灯,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是刻意照给赵维宗看的。

    赵维宗疾步走去,大叫道“我靠啊,你搞什么,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孟春水抬眼看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贴不贴心路灯底下很好找吧”

    赵维宗心说合着还真在等我来找,有些放下心来,又有些来气。他想了想,道“那现在怎么着你怎么想的到底”

    “去吉首啊,很难猜吗倒是你,真想好了,不在家过年啦”

    赵维宗从他手里夺过半支烟,猛吸几口,却发现滤嘴已经冻硬。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闷声道“我想好了。你也没说你会回来,上回你在武汉,我想你说不定永远不回来了,成天睡不着觉。我实在没法让你一个人去。”

    孟春水坦言“我确实也不想一个人去,但我又觉得你该在家陪阿姨初胎他们过年,我就想这怎么办呢,所以留了张条,让你随便选。”

    “那你想得还挺周到,”赵维宗无奈笑了,“火车票怎么样了”

    “其实我买了三张票。”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

    “对啊,”孟春水从行李箱上跳下,“有一张是我一开始给自己买的,但谁让我坐在这儿等你,等着等着就忘了时间,人家早开了。所以我就去补票,鬼使神差就补了两张,好像拿准了你会来似的。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是真的很喜欢我,这么着急就来了。”

    说这话时孟春水在笑,笑得很调皮,又很狡诈,把赵维宗笑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只好道“咱俩是不是该进站了,几点的车”

    “九点半。”

    转头去看车站大楼上挂的大钟,赵维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现在已然是九点十三分,安检进站再上车绝对是百分百来不及。孟春水却跟没事人似的,拉着他就往进站排队的反方向走去。

    “你干嘛”

    孟春水叹气道“有特殊通道,你别急。”

    果不其然,他们从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门进到了火车站内部,紧接着一个工作人员就迎了出来。孟春水熟门熟路,简单报了个电话号码,那人就领着他们直接坐电梯去了站台,票都没检。不到十分钟,赵维宗就已经坐在软卧的床上了。

    看着站台上还在匆匆赶火车的人们,赵维宗有些愧疚。感叹道“特权阶层啊”

    孟春水正弯腰安置行李,闻言一愣,道“其实是因为我爸就是搞铁路的,应该算是他们上司,所以从小我就知道这些但确实挺不对的,如果时间不紧,我也会在门口排队,你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可耻吧”

    “啊没有,真没有,”赵维宗也蹲下,帮他把大箱子往床底下塞,“要我和你不熟,我绝对骂你资本主义公子哥儿,但我和你很熟,知道你是什么样儿人。”

    孟春水笑了,突然道“你想睡哪个床”

    “哪两个是咱们的我上铺下铺都可以。”

    “无所谓,其实我后来买了四张票,这个小包间全是咱们的。”

    赵维宗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这回真得说你是资本主义毒瘤了。这么着吧,我和你对着睡,晚上还能偷看你几下子。对了,还没问你呢,到底为啥这么执着,大过年的非得去那什么来着对,吉首。你真的是要去看那个女工”

    孟春水已经在窗边坐定,望着玻璃上反射的、车厢顶部的白炽灯管,淡淡道“一直没跟你说,我妈其实没死。”

    “啊”

    “但她相当于死了,我八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第25章

    “不过我也不能怪她,按我爷爷的话说是,你妈妈就是个傻子,你怎么能怪她呢”

    说完这话,孟春水就紧闭上嘴,不肯再多讲一句了,嘴角却噙着某种嘲讽般的哂笑,望向赵维宗。

    这时鸣笛声起,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动。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赵维宗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往小包间外走,“你等我一会儿。”

    不多久,他端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回来,用脚把门推上,又把面碗搁在小桌板上,正对着孟春水的面前。

    “其实吧,以前那些事儿如果让你难受,也就不用急着跟我说,先把面吃了。跟你说我泡得可香了,你不喜欢火腿肠,我就买了俩水煮蛋搁里面。”

    “好。”孟春水似乎有些惊讶,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辛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在这隆隆冬日里食欲倍增。谁知道刚吃了一口,他就面露难色。

    “怎么了”赵维宗急问。

    “烫我嘴了。”

    “我就知道你饿了,慢慢吃,吃不够我再去泡。”

    “你不饿”

    “我在家吃过了。”

    “哦,”孟春水啜了口漂着辣油的汤,“赵维宗你知道吗,我真不是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更不是吊你胃口,但你信吗,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小时候我亲妈是怎么从我生活中消失的,可不可笑我那会儿太小,也太傻啦。只是突然就觉得自己没了妈,虽然她在的时候,似乎也很讨厌我。”

    赵维宗看着他脸上的落寞神情,握了握他没拿叉子的那只手,道“我知道,你有心结很正常,咱这回去吉首,不就是为了把它解开吗,你别担心,我陪着你呢。”

    “那等我搞明白了,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不都说不急了吗,我最不愿意干的就是逼你。好好吃面,别一会儿凉了。对了,这软卧就是不一样,离餐车贼近,一会儿你想吃水果零嘴的话,咱可以去逛逛。”

    孟春水咬了一口鸡蛋,打断道“你家人那边,怎么说的”

    “啥也没说,我直接溜出来了。”

    孟春水瞪他一眼,恼道“坏了,你妈肯定急死了现在,你快去找乘务员,好歹给她挂个电话,否则她过两天可能得报警。”

    赵维宗乐了“逗你的,我又不是傻蛋,我留了张纸条给她,她顶多等我回去揍一顿。”

    “写的什么”

    “十个大字私奔去了,不日归来,别找。”

    “靠,我怎么觉得她更会报警了,”孟春水在桌板底下踹了赵维宗一脚,捂脸道,“你哪来这么多坏心眼”

    “可能是跟孟老师学的。”赵维宗笑得非常得意。

    火车规律的咣当声非常催眠,那夜里他们一熄灯就躺下睡了,赵维宗的双层毛衣还被孟春水嘲笑半天。他缩在被子里,眼皮沉沉打磕,眼看着就要与周公相会,却忽闻对面孟春水闷声道“你觉得我最近做得怎么样”

    赵维宗还是昏昏沉沉“啊什么怎么样”

    “哎,就是就是那个。”

    “那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作为哎,就是和我在一块你开不开心我有没有老犯以前那些臭毛病,让你难过”

    “哦哦哦,懂了,就是你,孟春水,作为我赵维宗的对象,表现如何呗,”小赵一下子清醒了,调笑道“当然很好,使用体验和售后服务都非常满意。”

    孟春水认真道“那就好,看来努力多数时候是有效的,你对我真的很好,我不想让你感到累或者伤心。”

    “你想太多了春水,说实在的,你干什么我都觉得好,更何况最近咱在一块,确实每天都很开心。你说你做出改变要很久,我得等,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变了不少了呢”

    “啧,把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得奖励我,还得补偿我。”

    赵维宗隐约看见孟春水脸上的笑意,知道这人保准又有什么鬼点子了,便柔声道“你想要什么奖励什么补偿”

    “过来。”

    赵维宗乖乖走到他床边。

    “抱我”孟春水坐起身子,张开双臂。

    “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小孩儿,”赵维宗单膝半跪在床沿上,抱住了他,“我抱得还不错吧。”

    “挺不错的,”孟春水蹭了蹭他的肩膀,“但不够舒服。”说罢他一使劲,直接把小赵按倒在床上,半压在他身上说“现在舒服了。”

    赵维宗脸上滚烫“你这样我晚上睡不着觉的。”

    “那抱一会儿你就回去,成不成”孟春水调整姿势,靠上墙壁,单手环住赵维宗肩膀,又侧头道,“你看窗外,整片整片的青黑色,一点光也没有。”

    “真奇怪,就算没光,我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你。”赵维宗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映着一个孟春水。

    小赵后来爬回自己床上,睡的很香,春水却半夜醒了过来。他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发了会儿呆,然后就踩上鞋子悄悄溜去了走廊。

    以为车已经开了很久,自己必定离北京很远了,孟春水却依稀辨认出夜色中隐匿的、独属于北方的山脉,粗犷的黑影仿佛是凛冽北风固化而成。但故乡确实是越来越近了,他想,自己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那个被湘江孕育的地方,正在前方某处等待。

    还是没能彻底改变。赵维宗说他很好,可孟春水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是真的好,那就不会在过年前给他出这么个难题,自己该在那温馨的小胡同里,陪着他和他家人过年的。

    但他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那些烂在根里的,枝条再努力向上,这树还是会倒,而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样,是烂在他心里两道疤,一天不剜出来,他就要一天被他们左右,就要恨下去、怕下去、无力还击下去。

    希望这回能把这疤揭掉,对谁都是解脱。孟春水默默想。希望明年春节,我能好好和赵维宗在他家包饺子。

    想到这儿,孟春水整个人被一种温暖的哀愁填满,心皱成了泡在水里的一张纸,思绪也飘得很远了。而这温柔却很快被打断,他看见一男一女从隔壁包间无声地出来,手里拎着两个小型的行李箱。这么晚拿箱子做什么孟春水记得那屋里住的人,晚上上厕所回来时,那屋门没关,他把四个人都看了个清楚,而眼前这一男一女并不在其行列。

    孟春水心里迅速得出答案。

    小偷。

    他正考虑着该如何是好,如果正面对峙起来,自己胜算不大,但要是把一车人吵醒,那俩贼肯定更害怕,估计得跑。怎么拦呢拦得住吗拦不住他们也跳不了车吧,那样的话优势还是在自己这边。还没等他想明白,却见二人往自己这边走来,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非常自得。

    走到跟前却像见了鬼。那女的步伐猛地一滞,显然被吓得不轻,张大眼睛看了孟春水一眼,罢了把箱子扔地上,转头就跑。男的似乎很震惊,最终还是丢下箱子,转身找那女人去了。

    两个怂贼孟春水并不这么想,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虽然蒙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特别那是杨遇秋的眼睛。会否看错了他倒是希望。但杨遇秋属于那种见一面就不会忘的人,况且孟春水见过很多次。走廊里夜灯,他更不会看错。

    那个男的倒是很陌生,不是杨剪,身量气质都比他成熟很多,看着像二十多的岁数。

    正当此时,赵维宗把包间门推开,走到他身后,睡眼惺忪道“睁眼发现你不在,吓我一跳,怎么了睡不着”

    孟春水愣了一下,神情恢复如常“没怎么,才两点多,回去睡吧。”

    说罢他就拉着赵维宗回到了包间里。小心锁好了门,一句话也没多说。

    第26章

    之后的旅途就不能再平静了,孟春水不时逗逗赵维宗,其余时候就盯着窗外发呆。火车一路向南,穿过中原腹地的水田,又拐进湘黔一带的十万大山,铁轨如鱼线般穿起湖光山色。也和不少江河打了照面,孟春水仔细数了,一共是十一条。

    到达吉首时是早上六点出头,列车已开始减速,赵维宗却赖在被子里,犯老毛病不想起来,于是孟春水把他拉起来,半拖半扛地就往外走。

    “哎哎哎没拿行李呢”赵维宗仍是睡眼惺忪,脑子却逐渐清醒过来。

    “还三分钟就到站了,你和行李我可只拿得动一样。”

    说这话时,孟春水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语气也是说不出的暧昧。

    赵维宗闻言立刻把他挣开,自个儿跑回铺位拉箱子去了,还不忘穿好他的两层毛衣外加厚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只不过是满脸飞红的粽子。他想姓孟的不单单是蔫坏了,还是明目张胆的坏,叫人起床不好好叫,还非当着一走廊人的面儿犯浑,而最最可怕的是他还有魔力,每次都能正中自己下怀。

    鸣笛声中他们出了车门,天微亮,飘雨,行李箱的轮子在小车站寂静的早晨划出清晰的“咯咯”声。

    “以前不觉得你脸皮薄,现在才发现真是一逗脸就红,”孟春水软声道,“怎么啦,跟金鱼似的,一会儿请你吃粗米粉好不好”

    “粗米粉是什么”

    “湘西这边米粉的一种特有的叫法,我小时候经常当早餐吃。”

    “我还以为你从小在长沙长大呢。”

    “没有,七八岁之前跟爷爷住在这边的镇里。”

    赵维宗瞪大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沈从文笔下的那种湘西小镇,那纯美的“翠翠”仿佛与眼前的孟春水重合起来,又想不对啊,这人美倒是真的,至于纯一肚子坏水,哪儿来的纯

    孟春水自然不知他那丰富的腹诽,继续道“粗米粉里面喜欢放萝卜丁柴火腊肉什么的,重油重辣,这边口味都这样,你吃得惯吗”

    “吃得惯吃得惯,我超级期待。”赵维宗连忙道,此时他们已走出了这袖珍的火车站,小赵满脑子都想的是小县城里早餐铺子冒出的袅袅炊烟,以及米粉散发的鲜香。少年易饿,肚子早已不满足于车上吃的那些鸡爪泡面,咕咕叫了起来,腿上也等不及了,拉着孟春水走得飞快。

    事后证明那粗米粉真的很辣,赵维宗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吃惯了咸甜口儿,导致他嗦一口粉就得停一会儿,往嘴里扇风,吃得他在大冬天的小雨里冒了一脑袋汗。却又被这独特口味勾得舍不得放下筷子,硬是呼呼呼干下去一整碗,眼睛都被辣得通红,急吼吼跑到铺面外面,张嘴吹冷风。

    “更像金鱼了,”孟春水走到他身畔,如是评价,“你以后还是要少吃辣。”

    小赵唇舌发麻,又被冷风吹得像磕了一百颗薄荷糖,导致他吐字有些不清“啊我正想说以后要多吃呢,多吃几回不就不怕了吗”

    春水道“我不是说这方面,反正你以后还是少吃辣比较好。”

    赵维宗不明所以“哪方面到底别跟我打哑谜嘛。”

    孟春水似笑非笑“你真不懂就是那个,”说着他拿膝盖顶了顶小赵的大腿,靠在他脸侧耳语“懂了没”

    虽然冬天穿的很厚,可赵维宗却僵住了,不知是因为明白了春水说的“那个”是什么,还是因为风凉,总之他的脸蛋又成了苹果。

    按赵家小叔给的信息,那个小风油精厂在丹青乡,没有具体的地址。孟春水倒也不急,说这是因为湘西这边的小镇都太小,并且人少,一方面根本没有什么街道编号,另一方面就算不给具体地址随便溜溜也能找到。

    去那丹青乡需要乘坐大巴,二人干脆在汽车站边的小旅社里随意安顿好行李,然后便登上了去往丹青乡的长途汽车。路上颠簸,盘山路一个接一个,好在俩人都不是晕车的人,顶多有些昏沉。但无论如何赵维宗以前也鲜少奔波,车程三个小时,难免会有些没精打采,于是孟春水就跟他天南海北地乱聊,最后聊到自己以前的事情。

    赵维宗听了一会儿,来了精神“所以说,你爸给你改名,从长青改成春水,是怕他儿媳妇以后给你戴绿帽子”

    春水点头“算命的当时这么算的,他好像很信。”

    “不过这俩名字内涵其实有相通的地方,都是那种生意盎然的,让人想起春天。”

    “我爸可没想那么多,他跟我说的是,我得像条河流一样,把孟家血脉传下去,当然这话对我相当于放屁,他在意的是一个结果,可我在意的是一个过程。”

    “什么过程”

    “传宗接代的过程。”孟春水的眼睛亮晶晶的。

    赵维宗愣了一下,仿佛对他的荤话已然免疫,又仿佛非常认同他的观点,笑道“嗬,我说了你别揍我,真想不出你爸这种俗人,怎么生出你的。”

    “你觉得我就不俗”

    “可不是吗。你要是俗了,这世上还有什么风花雪月

    ”

    春水笑“我也俗,你少来这一套。我在你心里就一坏蛋吧。”

    赵维宗知道这家伙心里乐呵着呢,于是也看着他笑,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真诚地想,春水,春水,你信我一回,坏蛋和俗人可不一样,我喜欢坏蛋,可我讨厌俗人。在我心里,你是脱俗的、不俗的、免俗的。外面沿着车玻璃流下的雨水,以及苍青色的天空,你就和这些东西一样,完全不沾俗气的边儿。

    不,这还不够,说句酸的,你就是那檐下的初雪,天上的神仙。

    就这样一路说些有的没的,三小时就变得没那么长。二人在丹青乡下车时才中午十二点,雨刚停,不远处的小镇像一块青灰色卵石,掩藏在浓绿的山水之间。

    赵维宗深吸一口潮湿空气“我觉得这是仙气,山里的草味树味都在里面了,这叫天地之精华。”

    孟春水领着他沿石板路往镇里走,轻声道“我每次路过中药店,闻到那种药味儿,都觉得那也是仙气。”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精瘦老者,脸上沟壑黝黑,披着古早的蓑衣,步伐却迈得很稳,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当地镇民。小赵想这小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小,问问路也许比干找省事许多,于是上前问道“您好,我们外地来的,想问一下去那个风油精厂该怎么走”

    老人脸上露出疑惑神情,嚷嚷了一串意味不明的音节。孟春水却爽朗笑了几声,也走到老大爷跟前,熟练地发出了一串同样意味不明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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