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叟,他把相架放回原位。
犹记得洛煌在街上那绝望得就像是失去活著意义的神情,他知道,多多少少也关乎在照片中洛煌拥著的男人。
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大石压住,有股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他发现继续待在这里,他会变得越来越异常,他想离开,可又不放心床上的男人。他望向阳台,心想不如到阳台散心,於是便推开落地窗。
夜风随即迎面拂过,闭上眼,深呼吸,让清凉的夜风沁入身心,让郁闷的五脏六腑一阵舒畅。他喜欢风,自由、洒脱、没有眷恋;他也喜欢站在风中,彷佛与风融为一体,卷尘而去。
伫立在阳台上,眼前的景致令他著迷——先是一片绿苒苒的丛林,丛林中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场,供附近住宅区的孩童玩乐,即使现在是夜晚,彷佛仍然能听到孩童在游乐场嬉戏欢笑的声音。再之后便是浩瀚的大海,与夜色融入后更显出它如没有尽头的朴朔迷离。
两手支在栏杆,静静地欣赏著美丽的夜景。他开始明白这间屋的主人为何会选择住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而他亦十分赞同。
他站了好一会儿,整个心神几乎投进这里的风景,直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在屋内响起,才令他回过神来。
也许是夜风的关系,使本来昏迷了的洛煌冉冉醒来。他张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阳台——多少个夜里,当洛煌惊醒过来,枕边人总是不在该躺著的位置,而是自己一人站在阳台上,喝酒抽烟,眺望远方,若有所思。久而久之,洛煌亦养成半夜醒来望向阳台的习惯。
这夜,他的习惯不变,他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望向阳台——那个充满很多回忆的阳台……
永,你是否有事情瞒著我?
嗯,我在想,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那有什么好想,永远待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是呢……你记不记得以前也好像这样子坐在阳台上?
我当然记得!那一晚你对我说一起生活吧,你都不晓得我那时有多激动!怎料第二天我们便吵架了,还记得你……
还记得你……
还记得你……
那晚的他,是多么高兴地说著以前发生过的事,可是现在的他…现在的他……
洛煌泪眼婆娑地瞅著阳台,在模糊的视线中,他隐若看到一道身影——宽窄适中的肩膊,高佻精悍的躯体,窄长的双腿,神秘莫测的背影……那是多么的熟悉!
他的心脏跳得异常急促,他急忙地弯起身,渴望且无比思念地瞅著那道身影,想呼唤什么,但哽咽的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那道身影的主人听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回头望向他,在幽暗的夜里和朦胧的视线中他看不到那身影主人的样子,但那双看著他的眼眸,漆黑得饶是暗夜的黑暗亦及不上,黑夜中的霸者!他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形容过这一双黑沉的眼睛!
是他!是他!永……永……永!
永——他呼喊,哧呆了站在阳台上的倾斜。
洛煌的嘴里不断叫著永,疯狂了般跳下床,用尽全力地向著倾斜奔去,那短短的距离,对於洛煌而言却像是长及街道;他的心脏揪紧得快要爆炸,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赶不及,害怕自己迟了一步那个人便会再一次离他而去!
不!不要!我不要你再离开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永!他不顾自己喘息连连,一把紧拥住不知所措的倾斜,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倾斜抱个粉碎;他把脸深深地埋进那温暖的颈窝,是温暖的!是温暖的啊!永!永!永!我不会再放开你!不会了!
紧紧的抱著你,就算失去什么也好!就算世界毁灭也摆!我的手都绝不放开!
永…我…不放开…不……呜……倾涌而出的泪水沾shi倾斜的肩膊,那每一滴泪水,彷佛滴在他的心脏,让他的心难受得很。
他本来想推开紧拥著他不放的洛煌,可是那每一声用泪水换来的呼唤、那颤抖得犹如面临危机而惶恐著的身躯、那充满深情却又无尽痛苦的拥抱……他心软了,他觉得此时推开洛煌十分残酷,於是任由洛煌拥著他,而他竟然也情不自禁地回拥著洛煌。
这人真的…很可怜……
洛煌的脸沾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可是泪水却掩不住记忆中的他——那俊美无瑕的脸庞依然是那么令人目眩、那两潭黑池依然是那么幽邃、那淡淡的浅笑依然是那么迷人……洛煌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另一只手揽著他的腰杆,侧脸枕著他温暖的肩窝,泪眼婆娑地深情凝视,然后笑了,心满意足地、充满爱意地笑了;他嘴边噙著这无憾的笑容,渐渐的垂下眼帘,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会是梦境还是现实?也许让他再次回到梦境对他而言会比较幸福,因为现实太过残酷……
洛煌拥著的,并非那个曾经带给他甜酸苦乐男人,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皮相丑陋得惨不忍睹的男人。
洛煌……倾斜有点手足无措地搂著这个睡著了亦要紧拥著他的男人。百般滋味在心头,说不出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何感觉——他从来不曾遇见过一个全心全意只为一个人而活的人;说实在的,他觉得这种人很愚蠢,何苦为一个人弄得自己不似人形,更甭说那是一个死人!逝者已矣,他再怎么思念,逝去的人亦不会再回来;他这么执著地去思念,不仅在为难自己,还在为难他身边的人。
可是另一方面,洛煌这种深爱著一个人的举动,却触动了他心里的弦——感动,还是有的。
要是让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从未回来过,大概会崩溃吧!也许让他留有最后一丝幻想,已是给他的仁慈。
眼神复杂地凝视著睡在他怀里的洛煌,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把洛煌躺平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后,静悄悄地离开。
◆似曾相识的你◆
老公,你最近常常都不在家呢。女人哀怨地看著刚进门的丈夫。
嗯,我出去找工作,不过那些人看到我的容貌便马上把我送往大门。倾斜一边开著玩笑,一边把带著身孕的女人轻拥入怀。
……其实我储的钱足够我们二人不工作也能渡过余生。女人的脸埋进他的胸膛小声地道我的银行户口还有一千万没动,所以老公你不用……
你何时有这么多钱?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是个大富婆。
女人犹豫了一下,才说是老公你以前给我的。
我以前?还想问是何时,却突然记起自己是一个失忆的人,话也在那里停住了。
老公……你不要常常出去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你…我怕……女人越说越忧虑,拥著倾斜的手不由得多了几分力。
得到我?奇怪的用词,不过他只是搔搔头,没有深思,只当妻子因为他几个月前的意外而吓得不禁让他出街。
你啊,就是爱cao心,都一把年纪了……他的玩笑立刻惹来妻子的几下花拳。
什么一把年纪!?人家才三十五岁。
是、是,不过我说你啊,亲爱的老婆,三十五岁已是高龄产妇。你可要小心身子,别动不动就给我几拳。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到沙发坐。
女人笑得甜甜的,偎进丈夫的怀里,享受他对自己的温柔。但她的好心情维持不了多久,也许就如倾斜所说的,她就是爱cao心——
老公……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束缚著你?毕竟你才二十八岁,这么年轻,同龄的人都有不小的成就。可是我却不让你工作,又不让你常常出街……
嗯?原来你不只爱cao心,还爱胡思乱想呢。倾斜笑著亲了她一下,轻抚著她的长松,温柔但坚定地说我觉得最大的成就,就是能让身边的人幸福,这就足够了。
女人一怔,倾斜的说话反而让她的脸色刷白。
然而,倾斜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常,只是轻柔地续道我很高兴自己能日日夜夜留在你的身边,因为这样你才能笑得这么幸福。
不、不可能!不会的……
老、老公!女人几乎是尖叫出声,你…你是不是记起了些什么?
嗄?怎么话锋转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想起你的、你的……女人的额际淌下汗水,苍白著一张俏脸,表情惶恐扭曲,好似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样子。
没啊,我没有记起什么。他不解地回答。
没有…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记起……女人彷佛要令自己安心似的不断地重复这几句话。不久,她逐渐放松,缓缓地喘著气。她轻咬红唇,突地呜的一声扑进倾斜的怀里,哭喊著别再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著就行了……
好、好,我不说…我不再说了……别哭……他轻轻哄著她,本想吻去她晶莹的泪水,怎料女人头一仰,她的唇取代泪水,与他唇舌缠绵。
女人狂热地吻著倾斜,借此掩饰自己的不安。
神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请别那么残忍,把他带回去给那些只懂得无视他的好的人身边!
◆ ◆ ◆
他想见那个男人,因此他趁著妻子睡得沉时,瞒著她出来。
只是很短的时间,男人已经在他心里占了一席地。
倾斜静静地注视著陷入睡梦中的洛煌。
洛煌不知道他来了,因为门没锁,他就悄悄进来。甫进门,就看见洛煌连被子也不盖,卷缩著纤瘦的身体睡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为洛煌盖好被子。
曾经有人说过,同xg恋之间的爱情也可以刻骨铭心。
怎么才算是刻骨铭心?是否那段爱情要经历平常人想像不出来的变故,到最后不管是分是离,只要能够感动人便是刻骨铭心?又或是,要爱一个人爱到废寝忘餐,要爱到为他形销骨立,口中不断挂著他们有过的回忆,让所有人为他难过,这样才算是刻骨铭心?
也可以,这种说法就像是在说同xg之间的恋情多半都不能刻骨铭心。
其实,异xg的恋情,也未必能够做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因此,更加难以想像一个男人可以如此……执著地去爱著另一个男人,爱到连旁观者也不能忽视他的爱情。
他被洛煌的爱情感动,继而担心起这个男人来,所以才频频的接近他,多少有种想照顾他的心情。
俯瞰著这张眉头深锁的睡脸,倾斜摇头。真是的,怎么这个男人睡著的时候也是一脸痛苦?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洛煌的松丝。
怜惜……他这个举动好像伶惜著这个男人……对著一个只见了数次的男人吗?
眼见散落在地上的几本相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看别人的私隐。
揭开相簿,映入眼帘的全是一个非比寻常地俊美的男人的每一面有洒脱的笑脸、有傻气的搔头、有温文的微晒、有暖意的注视、有淘气的吐舌、有平静的睡脸……
要怎么的专注,才能捕捉到一个人的不同面貌?
倾斜仔细地研究著每一张照片,不知怎地,他越看便越觉得悲伤。明明照片中的人不是他,但他却有种错觉自己就是辜负了那个男人的感情的人;看著那个男人为自己伤心,自己却无能为力,是无奈,也是不忍。
……很想做些什么来回报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很想让那个男人过得幸福……你是这样想吧?倾斜凝视著照片中的俊美男人,他觉得照片中的他强烈地透露出这个信息。
也许他看得太入神,他没有发觉身后传来被子被掀起的声音,直至他的相隔了相簿的对面坐了一个男人,而男人响起他的嗓音,他才蓦然惊醒过来。
是永的照片……男人的脸是多么憔悴,嗓音是多么干哑,可是当他凝视著相簿中的照片,他好像活过来似的,眼神变得炯亮,脸也好似在发光,全是我照的呢!
也不知道洛煌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倾斜说话。
倾斜不自在地坐著,他没料到洛煌这么快便醒来,这要他如何解释自己一个陌路人竟然坐在他的家,翻著他的相簿看?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洛煌彷佛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迳儿盯著照片,一边解说著这些照片在何时何地照来的——
永无论哪个角度看,还是在做著什么,都是这么迷人呢。他的长指抚著一张照片,照片中的俊美男人才刚睡醒,一只手揉著眼睛,这张照片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比他早起来,然后立刻拿起预先放在床框上的照相机,才能把他这么难得的孩子气动作照下来。他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不管我如何早起,他都有办法比我更早起床。也许那天他真的太累了,我才能捕捉到这个机会,不过我才醒来他也马上被惊醒。
他完全陷入自己的回忆世界中,身边有没有人存在根本就不能影响他,身边有人,他是这么说;身边没有人,他也是这么说。他陶醉、他甜蜜、他开心……他只要永便足够了。
这一张照片中的永刚洗完澡呢。他翻到一张照片,里面的俊美男人裸著上半身,一只手随意地用毛巾擦著shi著的头发,好xg感吧?我照的时候几乎是流著口水。他都不知道自己举手投足之间的伏特是如何的高,当时他看著我傻掉的样子还问我你怎么了?有些时候他真的傻得可爱。
倾斜静静地聆听著洛煌的每一句。他越是听著,越是觉得洛煌是清醒的,并非突然清醒,而是一直也是清醒。洛煌不是因为失去了这个爱人,才一直去回忆那个人的一切,而是他想让人知道他和那个人曾经有过如候美好的时候。
他怕连自己也忘记了,那么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和那个人是怎样相处、怎样情动、怎样经历只有二人的日子。他想找人去证实他们的曾经,可是没有人去理解、没有人想去知道,因此他只能沉溺在自己的回忆中,不断地从回忆中提醒自己,这些曾经是真的存在过,绝不能忘记那段他人生中最甜蜜的日子。
倾斜认为洛煌太过执著的程度几乎到达要是我忘记了这一切,永不会愿谅我。但倾斜却看出照片中的男人藏在眼底深处的无奈,其实是希望洛煌能彻底忘记他,重新过著自己的生活,重新寻找属於自己的幸福。
不知怎地,倾斜就是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能够了解永的想法;更甚者,他觉得自己所想的一切就是永所想的。
啊!还有这一张!洛煌兴奋地叫声换回倾斜已飘走的神智,回过神来,只见洛煌两手捧起相簿,把照片凑近让他看得更清晰。
只消一眼,倾斜的心神便完全被照片中的男人夺去——俊美男人没有发现自己成为钟头的焦点,微侧著脸在看什么,嘴边的笑容如梦似真,那双黑亮的眼睛有著欣慰、满足、愉悦……了无遗憾。那个是一个……将死的人看见自己的梦想实现,不再有留恋地离开的表情。
洛煌的声音在他耳里变得遥远、模糊那天是永的生日,他看著他的弟弟、好友玩得开心,突然问我煌,你幸福吗?我回答他我好幸福。然后我反问他,他带著照片中的笑容说……
倾斜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接著呓道……我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