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扫视了一圈屋内，“你姥爷还说，他生气了，他要来找我。”
蓝多多跟着老太太扫视了一周，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说“姥，您想多了吧。”
老太太欲言又止，正好沈慧把药拿了过来，她吃了药，不一会儿就又躺下了，似乎很累的样子。蓝多多发现，自从在外面回来之后老太太就像被抽干了元气一样，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像是把心魂都落在了外面。
沈慧也有些担心，坐在炕头说“妈，我给您盛了点粥，您要不吃一点再睡吧？”
老太太摇了摇头，沈慧叹气，作势要把餐盘拿出去。蓝多多眼明手快地去托托盘，“阿姨，还是我端出去吧。”
沈慧下意识地避了一下，说“不用了，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做这些。”
蓝多多只好站在一边让沈慧出去。
老太太的目光追着女儿的背影直到她出去，她拍了拍蓝多多，“多多你别多想，你沈姨她就是怕了。”
蓝多多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但是他担心沈慧再进来，所以也没急着去问。然而老太太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沈慧去睡之后，她就跟蓝多多说了很多以前不曾说过的事。
“多多啊，你沈姨姓沈，小毅和歆歆也姓沈，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儿，不过两口子同一个姓的不也有吗？”
“是有，但在咱们家不是。其实小毅跟歆歆应该姓陈，因为他们的父亲叫陈星。小毅可能跟你说过他爸死了吧？但其实并没有，至少在三年前，他爸应该是还活着的。当年你沈姨出去打工时认识了他，两个人很快就相恋了。后来我们知道之后，见了见陈星这个人，觉得也不错，就同意他们在一起，你沈姨跟这个陈星领了结婚证，因为当时条件不好所以也没办什么仪式，就只是领了证而已，然后次年他们就有了小毅。那时候，怎么说呢，虽然他们过得挺辛苦，但也挺幸福，后来他们还有了歆歆。姥姥当时觉着啊，这一儿一女都凑成个好字了，再加上他们两口子挺努力，以后肯定错不了，但谁也没想到那个陈星，他在认识你沈姨之前，就在老家结过婚。那时候歆歆眼看就要上幼儿园了，有个女人带着比小毅还大的孩子来找你沈姨，还闹得很难看。”
“然后我姨就带着沈毅跟歆歆回乡下了？”蓝多多猜测道。
“是啊，那会儿科技也没现在这么发达啊，你们小年轻现在一上网就看天下了，结婚登记什么的，有记录，我听说登过记的人除非离婚不然就不能再登记，但是那时候不一样。你沈姨就这么被骗了，一骗骗那么多年。后来她跟陈星离了婚，她又不想把孩子给陈星，就都带去了我那儿。”
“那时候压力肯定很大吧？”
“可不，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被人说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这种事哪怕是现在这种开明的社会都要遭人白眼了，更别说过去，那时你沈姨啊到哪里都会被说得很难听，所以我觉着，她就是怕自己的孩子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
“多多，姥姥知道你是个男孩儿，所以你以后也不要每天起大早来画妆了，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贪睡，你每天多睡会儿，别被姥姥带来这儿再瘦了，小毅看着得心疼。”老太太突然转头看着蓝多多笑，她说“小毅这孩子啊，这么多年带回家里很多个人，但是只有你一个，他是牵着手带进来的。”
“姥姥……”
“唉，好孩子，睡吧。”
蓝多多却根本睡不着了，他一会儿转一次头看老太太，一会儿转一次再看看，总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总感觉特别不安，明明老太太说得平静，也没有敌视他，还很宽容，可他就是静不下来。
难道是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蓝多多想到什么，赶紧把手机拿出来给沈毅发信息沈毅你快来！我感觉姥姥不太对劲！你别给我打电话，但是你一定要过来！收到信息回复我！
沈毅的手机一直带在身边，再加上他本来就睡得晚，蓝多多的信息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看到的。他忙回复怎么了？
蓝多多今天姥姥说要去给姥爷上坟，我们去了，回来之后姥姥就一直不太好。其实就是一种感觉了，你还是过来吧，要不我总觉着心里没底。
沈毅起身，把管家叫过来备车，之后简单收拾一下就上路了。
蓝多多将自己的手机背光设定为最长时间，光亮弄到最低开着，他仍旧时不时地去看闭着眼睛的老太太，见她呼吸好像比原来微弱，又好像没有，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沈歆睡半路饿醒了，偷偷上厨房翻东西，不一会儿她摸了俩包子，本来想吃完进屋，可她又看到东屋里传来微弱的光，她猜是蓝多多醒了，悄声打开门问“嫂子，你吃包子不？”
蓝多多赶紧对沈歆招招手，略慌地说“歆歆，你看姥姥的呼吸频率是不是比以前急了？”
沈歆看了一会儿，直接带着哭腔大喊“妈，妈你快过来！”说完握住老太太的手，“姥姥，姥姥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老太太轻轻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是自己的外孙女，她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张着嘴，倒了好几次气才说产“歆歆，叫，叫你哥来……”
沈歆听到老太太的声音，眼泪哗一下就流下来了，“我这就叫，姥姥您别急。”
沈慧过来了，第一时间就是让沈歆联系沈毅。
蓝多多说“我已经让沈毅过来了，他在路上呢，沈歆你先别慌。阿姨，您给姥姥准备一下东西，咱们得赶紧去医院。”蓝多多赶紧给沈毅打电话，“沈毅，我们得带姥姥去医院，你直接往县医院赶吧。”
沈毅说“我知道了，另外120那边我已经让人联系了，你们可能会在半路上遇着。”
蓝多多看了老太太一眼，掩下心底的担忧，“好的，那你路上小心啊。”
沈毅长出口气说“多多，辛苦你了。”
随后他挂断电话，长久地沉默着。
☆、态度变
蓝多多果然在路上遇上了急救车，医护人员把老太太接到车上的时候，老太太还是有意识的，只是说话都吃力。蓝多多帮着医护人员将她弄上担架，手控制不住地哆嗦，他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沈毅以前对他说的话来，沈毅说姥姥帮了他们娘仨很多。不论是谁，只要当时在场，肯定能感觉到沈毅话里对姥姥的感激和亲情，可如今这样的亲人就要离开人世了，却还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见上一面。
哪怕找到演员来演戏也要让姥姥圆了心愿的沈毅，想必这时候一定在飞快地赶往这里。
蓝多多握住老太太的手，“姥姥，沈毅很快就会到了，您千万别急啊。”
老太太扣着氧气罩，看着蓝多多，虽然不能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显，至少蓝多多觉得他看明白了，老太太这意思是说自己还能坚持。
沈慧也跟在救护车里，这会儿只有沈歆在原来的车里负责跟车。沈慧自打上车之后眼泪就没停过，她通红着眼睛想要忍住不哭，但是眼泪就像水库开闸了一样，收都收不住。蓝多多本来就心软，她一哭，他也鼻子发酸了，可这时候沈毅不在，他觉着他是主心骨，所以必须挺住。
“阿姨，医院马上就到了，您别哭，姥姥肯定不想看到咱们这样。”
“嗯，我不哭。”说是这样说，沈慧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她猛地擦净，可不一会儿又会重新流出来，她只好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多多，你问问小毅到哪儿了。”
“这会儿应该到……”蓝多多打通电话之后得到答案，说“已经进了k省地界了，如果保持这个速度的话，再过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好好好，让他注意安全。”沈慧说完见到母亲落泪，刚要平复点的情绪一下子又落到了最低点，哭得更凶了。
乡下的道路虽然不太好，但是胜在这里没有堵车的现象，所以没用上多久救护车便到了医院，医护人员将老太太送去急救，又做了各项检查，沈慧则跟大夫详细说明了一下老太太的情况。后来医生让住院，蓝多多去忙着去办理住院手续，沈慧跟沈歆便一路陪同着给老太太。
老太太打上了点滴，但始终没能彻底清醒过来，她的眼睛一直睁着一条小缝，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医生说她这是吊着一口气，有可能是在等什么人。
“医生，我姥她是想见我哥呢，我哥已经在路上了，麻烦您一定要想办法让我姥多撑一段时间。”沈歆说。
“我们会尽力的，但目前看来很难撑过今天了，你们要抓紧时间。”
“可是她早上还好好的呢，怎么会突然……”
“有的人发病急，其实患者能撑到现在已经相当令人惊讶了，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鼻咽和肺部，所以你们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沈慧闻言眼前直发黑，还好蓝多多扶了她一把才避免她就地晕厥。
沈毅的电话这时又打了过来，他问蓝多多，“姥姥怎么样了？”
蓝多多看了眼躺在病床上，仿佛一打眼的功夫就像失去了生命力的老太太，沉住气说“还在等你呢。”
沈毅把车开得前所未有的快，可距离摆在那儿，他就算将油门踩到底也要好长时间。沈毅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姥姥的意愿。
蓝多多担心沈毅分神，也不太敢跟他多说，本来沈毅在这种时候自己开车就够危险的了，他不希望再给沈毅增加不安全因素。时间在这时候变得矛盾起来，蓝多多既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能让姥姥多活一些时间，又希望过得快一点，好让沈毅快点到医院，可悲的是，人最无法控制的就是逝去的时间。
沈慧不经意间看到蓝多多扭着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哑声说“多多，你也坐一会儿吧，我听歆歆说你出了村子之后就一直背着姥姥，晚上你又没睡好，这会儿是不是累坏了？”
蓝多多略犹豫一下，坐到沈慧旁边，“阿姨，我不累，您要是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我看着姥姥，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叫醒您的，再说还有歆歆呢，我们一块儿看着姥姥，您放心。”
沈慧难过了一路，这会儿心里倒是出奇的平静了一会儿，她看着蓝多多，本来就摇摆不定的心又更加向蓝多多这边倾斜了。其实蓝多多到她家之后所做的一切，包括第一次的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前来过那么多人，没有人亲手为她母亲擦过脸擦过手，甚至是倒洗脚水，可蓝多多都做了。他一个富二代，高大帅，不至于为了钱，所以也只能是因为喜欢了她儿子这个人。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以前她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然后她告诉自己，没错，她只是被骗了而已。可那样的话，蓝多多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被她的儿子喜欢了，而又去回应了这段感情而已，难道错的是性别？可这又不能选择。
沈慧的思维发散得厉害，在外人看来就好像在发呆。蓝多多担心她胡思乱想，就干脆聊了些容易引起沈慧注意的事情，“阿姨，除了沈毅，还有需要通知的人吗？”
沈慧摇摇头，“没有，就算有，也不适合在这个时间通知。”
蓝多多起身去通过病房房门上的小窗口看了里面一眼，确定老太太还有呼吸，便重新坐回沈慧旁边，他踌躇了好半天，欲言又止地看了沈慧好几次，但终究没有把心底的问题问出来。但后来他自己有了答案，他于是到洗手间门口偷偷给家里打电话，把父母都给吵醒了，小声说“妈，沈毅的姥姥快要不行了，你和我爸是不是得过来看看啊？”
赵梦洁一下子清醒了，“按理说沈慧都不承认你，我们不去也没关系，关键我们也没什么立场是吧？但是去的话也没什么不行。”
蓝多多说“要不你们来呗，妈你过来陪沈姨说说话也好。她对着我还是别扭，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赵梦洁朝天翻了个白眼，打着哈欠下床了，下床后见床上还拱着一个大包，便几个大步走过去一脚蹬在大包最鼓的地方，“老公，你快起来啊！没准去得快点还能见上老太太一面。”
蓝家瑞不满地说“你不是说老太太跟那个沈慧都不同意吗？那还去干什么？”
赵梦洁叹气，“我这不也是为了儿子着想么，起码让亲家看看咱们家的诚意。再有，沈毅好歹给咱们公司里投了那么多钱，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沈慧见蓝多多咬着唇，走路都要走过头了也没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蓝多多说“我刚才通知了一下我父母，阿姨您不生气吧？”
沈慧没说生气也没说不生气，只问“他们说来吗？”
“他们没说，但我觉得应该会来的。”
“这样啊……”沈慧点点头，“也对，不管怎么说以后都是亲家了，来了也正常。”
☆、使妖法
蓝多多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发现自从听到沈慧认可了他的话之后，他怎么都无法淡定，明知这时候不该显得过于开心，但他就是忍不住感到高兴。当然他也难过，所以哪怕再高兴，他也是在心里默默的，像憋住火山不让爆发一样的把满腔热流压住了。
他觉得他快要矛盾得疯掉，直到他看到沈毅到了医院。
满头大汗的沈毅让蓝多多有种错觉，好像心在被无数个细小如牛毛一般的钢针戳刺着，尖锐的疼痛感正在挑衅他每一根神经。
“姥姥呢？”沈毅不知不觉中大力地握住了蓝多多的肩膀，“她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
“姥姥在肿瘤科病房呢，她一直在等你，这边走。”蓝多多暗暗揉着胳膊带路，看着沈毅的样子，再心疼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沈毅，之后想了想，终究没有提到沈慧已经同意他们在一起的事情。
“哥，快点！这屋！”沈歆在病房门口看到沈毅来，抹了把泪招手，然后很快又跑进了病房。
“姥姥！”沈毅用最快的速度赶进病房，眼圈登时变得通红，他握着老太太的手，放轻声音，“姥姥，我是小毅，我来看您来了。”
“小毅啊……”老太太眼睛勉强张开一条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沈毅忙把头压低，耳朵凑近老太太嘴边，只听老太太说“好孙子，以后，以后姥姥就不能再，再唠叨你了，你要对自己好点，别光顾着，光顾着家里人。”
“行，姥姥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还，还有多多，他虽然是个男孩儿，但是姥姥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相……处，啊？”
“唉，知道了姥姥。”
“我总算能去找你姥爷了，他在那等……”
“姥姥您先别说了，您休……”
“嘀————”刺耳的长鸣声打断了沈毅的话，姥太太还是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她是微笑着走的，因为她等到了她平日里最疼爱的外孙子，她也知道，以后他们一定会好好的，因为她外孙子从来不骗她。
“沈毅……”蓝多多见沈慧跟沈歆哭成了一团，轻轻扯了扯沈毅的衣袖子。沈毅用力抚了把脸，长臂一伸便将蓝多多卷进了怀里。不一会儿，蓝多多便感觉到沈毅的压抑和痛苦。沈毅没有哭，他只是紧紧搂着蓝多多，像要把蓝多多嵌进骨子里似的。蓝多多回抱住他，什么也没说。
天很快亮了，沈毅顶着疲倦，亲自处理起老太太的身后事。老太太生前就说过，死了想和老伴埋到一起，所以沈毅便按照她的意思，在初九那天把她火化了，带回了老家去，就埋在老爷子的坟地旁边。
老爷子的坟地就在一片松树林中间，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很好找的，只是蓝多多说什么也不可能在那时跟沈毅说他和沈歆被老太太带错过路。
沈歆也难免有些尴尬，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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