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懂事的开心又怎么能当回事。”温纯安漫不经心随口回答，在万宗准备继续说下去之前故作讨饶般笑了笑，“好了，万宗，拜托你别再聊这些让人开心不到哪里去的话题，我们应该把时间花在更轻松的事情上。例如说，”他刻意挑逗地停顿了一下，“我发现有一盒防护用品快要过期了，你能帮我一起用掉它吗？”
重逢后，万宗从来没有一次拒绝过温纯安这方面的“邀请”，他知道温纯安并不当真，但始终无法拒绝。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侥幸心理，觉得只要两人的互动模式“像以前那样”，便真的就“是以前那样”。然而这一回，万宗明确摇头了。
“小安，我想和你一起做任何事，我也不会再要求你只能选一个，但我现在更想做的是，我能让你在未来某一天决定选择我。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认真，只是不相信‘认真’这种东西真实存在，所以，我想让你看到我有多认真。”如果是因为他，使得他的小安失去对感情的信任，拼了命他也会为对方重新找回来。“小安，别怕浪费了，我可以给你买盒新的安全套。”
温纯安愣了好半天，最终眨着眼睛笑出声来“你最后这句是在说笑吧？”
万宗凝视大概当他全然在说笑的人。“没，我只是担心你怕浪费，和别人去用这盒套子。”他平静回答。
温纯安被逗乐，“我认识的万大少爷可没那么胆小。”说着他轻缓下语调，用几乎有柔情溢出的目光看万宗，“别担心，我只是为了邀请你找借口呢，并没有什么快要到期的安全套。”
“虽然我没有接受这个邀请，但你别拒绝我想请你吃饭看电影的邀请吗？”
温纯安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只要不是悬疑片我都同意——天知道悬疑片被创作出来是不是就专门为了和我不好使的智商过不去的。”
“你不能因为看不懂《穆赫兰道》就一竿子打翻所有的悬疑片。”万宗本能安抚从高二看了这部电影起就抵制所有悬疑片的人。他在说完后才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也正是那个让温纯安一竿子打翻所有感情的罪魁祸首。
“我们现在去买碟片！”万宗忽然说，“推荐你一部电影《黑洞频率》。”他敢保证温纯安一定会喜欢这部悬疑片的。他要让温纯安重新接受悬疑片。一如他要让温纯安重新相信人类的情感。
当万宗拉着对他兴匆匆的态度一头雾水的温纯安走进音像店的时候，前者忽然想到——
如果他是《穆赫兰道》，那么，谁是《黑洞频率》？
☆、第章
万宗
温纯安没有承诺任何，这完全是万宗的一厢情愿，所以，万宗想过很多种情况，他能接受很多种情况，甚至说，温纯安满不在乎去酒吧寻找一夜情，万宗都能忍耐——当然，话虽如此，他每晚都会想方设法得知温纯安的计划，如果对方去酒吧，他势必会跟去——但不管怎么说，现实的发展却依旧超乎了他的想象。
万宗厚着脸皮在同一周内第三次造访温纯安住处。温纯安从来不会对万宗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者不欢迎，不过，万宗出现得多了，当主人的人也便不再那么招待周到。这天正在忙着收拾衣橱的人让万宗自己随便找地方坐，万宗看了眼同样有些乱的客厅，猜想对方之前还整理过其他橱柜，不过，就效果来说，只是让客厅看起来更乱。万宗好心帮助。“我帮你把外面也理一下吧？”
“不用麻烦了，很多东西我都准备扔掉。”温纯安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万宗不确定对方准备扔哪些东西，但他看到一边散乱放着的报纸，这应该放哪里他还是很确定。他顺手便整理起来，往一边专门收杂志报纸的篮子放去。
——然后，在那里，万宗看到了好几份婚庆公司的宣传手册。
没有结婚计划的人是不可能收到那么多家婚庆公司广告单的。万宗不觉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那天周明同在咖啡馆介绍温纯安和一个年轻女人认识。那时他不是没想过相亲的可能性，但周明同没有理由愿意那么做，于是万宗很快便放下心来。后来，他几乎就忘了这件事，直到这些婚庆公司的介绍手册呈现在他的眼前。
“对了，我记得今天我买了草莓，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自己洗了吃。”卧室里的温纯安忽然想起，从门口探出脑袋来说。
万宗敢保证，对方一定看见自己站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但实际，温纯安很快便不以为意地继续回房间干活。万宗拿起那些宣传手册到卧室找温纯安。
“小安，你看这些手册做什么？难道你准备结婚？”
“是啊。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温纯安便埋头整理边随口回答。
万宗紧紧注视着对方，他是如此小心而全神贯注，可依旧没有办法从对方的脸上找到一丝踌躇或者迟疑。就好像将自己的婚事告知万宗是可以如此漫不经心的小事。
“你和女方认识多久了？”
万宗在沉默良久后开口，他不想暴露自己曾经偷看到相亲场景，只能首先如此提问，然后才能找机会说出诸如“你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那么快结婚不妥当”的台词。
“就是上个月的事吧。”一直忙着将床上的衣服全部折叠好的温纯安终于察觉到万宗的异样语气，他停下手中的活，转头望向万宗，在回答之后又补充，“其实这应该算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对方是女同，我们都是因为父母的压力，所以决定给父母一场婚礼。”
万宗终于了解到更多真相。
所以温纯安才会拜托周明同替自己物色人选。要找女朋友温纯安应该能自己解决，但要找个和自己目标一致的对象，这就不是普通社交圈所能达成的。可以说，从逻辑方面来说，万宗能够理解温纯安的做法。说实话，万宗也曾经为自己考虑过类似的未来。他的父母其实已经对他的性向有所了解，他们不着急，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迟早能让万宗结婚。万宗也会满足自己父母的这一要求。作为一个还算有点道德观的人，万宗会和女方说清楚自己的性向，包括这场婚姻只是形式的现实，只要女方能接受这一条件，他会为对方合法配偶的一切财产继承权。
至少，在不久之前万宗都是那么计划的。
……不，准确来说，大概就在得知温纯安想要假结婚的前一秒，万宗都是那么计划的。
——现在，他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和自私得到了最大的惩罚。
万宗以为假结婚无关紧要，原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假结婚不要紧，而温纯安假结婚，却是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接受的情况。
很多事情，只有承受的一方才能知道那有多疼。施加者永远不清楚。施加者永远不清楚他以为不要紧的事情有多要紧。
“对不起，小安……”万宗不自觉脱口。他想到自己也曾以为冷静结束一段感情不要紧。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温纯安讶然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忽然说对不起？”他说笑着猜测，“你不会已经偷偷把我买的草莓全吃完没给我留一点吧？”
要怎么向一个已经完全不介怀的人来表达自己追悔莫及的心情呢？万宗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安，你能不结婚吗？”他静静重回主题。
温纯安挑了下眉毛“我当然可以不结婚。但这是我的选择。我可以告诉父母真实的我是怎样的，这会让我好过，可这更会让他们烦恼。所以，我宁愿我因为隐瞒他们而一辈子愧疚，也想要他们永远开开心心没有忧愁。”
这番话很耳熟。万宗记得当初自己就是那么劝想要向父母出柜的对方的——但温纯安显然不记得了，于是才重新把这番话说给万宗听。
“也许，即便你不和一个女人结婚，你的父母也能因为你得到幸福而放下心来。”万宗听着自己前后不一的说辞，莫名觉得好笑。
温纯安丝毫没有把万宗当小丑看，如同面对关心他的朋友，抬头真诚地回答“这不仅仅是我父母放心的问题。我们家还有不少亲朋好友，我也必须顾及父母在他们面前的面子问题。有个喜欢男人的儿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我希望他们能够像普通父母那样太太平平简简单单的。”
“现在的社会已经开放了很多，大家的想法都不再那么保守了。最重要的是，你的父母不是活在亲朋好友的评论中，我觉得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徒劳的虚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听起来就像一个大学里的心理辅导员。”温纯安笑起来，他的笑容没有恶意，相反，那是最柔软亲切的友善，这使得他的调侃听起来丝毫不会让人有被冒犯的感觉。
但这却是最能伤害到万宗的语调。那自然流露的云淡风轻，对什么满不在乎的态度。
“所以，我说什么都没用，对吧？”万宗低声问，如同自喃。
温纯安认真地注视向他的眼睛“别迫使我改变主意，万宗。你知道我很相信你的一切建议，也知道你的好意，但有时候，也许我该自己为自己的人生作出决定。”
“小安，我只是希望你更郑重来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他真正希望的的确是迫使对方改变主意，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使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婚姻是大事，我不希望你贸贸然作出将会后悔的重大决定。”
“我从两年前就便开始考虑这个计划，这不是一件‘贸贸然’的事。”温纯安回答万宗，用一种类似安抚的语调。
万宗忍不住想，对方是否清楚自己究竟在安抚着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忽然对房间进行大扫除是因为，这里会变成婚房？”
温纯安点头，“因为我这里小，tracy会在外面住，不过为了不在父母前面被揭穿，tracy的衣服什么的都会放在这里。”说到这里，他对万宗露出总是那么干净而真心的笑容，“所以，万宗，你还是可以随时来这里。你知道，我总是欢迎你的。”
“如果你结婚的话……”万宗想说，如果你结婚的话，我们的关系也就彻底失去意义了，他想说他没有办法继续纠缠这辈子都不会名正言顺和他在一起的人，他想说他想要的关系是更纯粹更郑重的。
然而，他开不了口。
“如果你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出席你的婚礼。”万宗稳住自己的说辞。他不能让温纯安发现，自己已经下定决定要阻止这段婚姻的发生。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当我的伴郎。”温纯安由衷高兴地说，“你是我生命中意义最重大的朋友，即便这场婚礼的意义并不那么真实，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伴郎。”
他看起来如此真心实意，但实际，如果万宗没有看到宣传手册，也许到最后都未必会知道温纯安结婚的消息。
☆、第章
万宗
万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忌惮一个情敌。准确来说，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注意到一个情敌。万宗一向认为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情敌，这么说并不能意味他有多了不起，只是，万宗不会为任何人而毫无意义地树立一个敌人。至少，他是如此打算的。直至他重遇温纯安。
于是，万宗对于如何对付一个情敌毫无经验。
这天的下午，万宗把周明同约在了一家咖啡馆。他特地注意了地理位置，那家咖啡馆离温纯安的日常活动范围很远，这应该能有效预防对方发现这一会面活动。与此同时，这也让周明同轻易识破他的想法。
“所以，你背着安安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周明同在抵达后，毫无寒暄地直入主题。
这方面，他们想法一致。万宗也懒得虚与委蛇，他甚至不辩解自己的行为是否“背着温纯安”，在被提问后直截了当回答“是关于小安和tracy的。”
万宗不得不庆幸没有和他深谈的温纯安透露出这个名字来，这让他在周明同面前有更多的余裕来假装自己深程度介入此事。
周明同闻言装腔作势地对万宗笑了笑“我想，作为安安的朋友，你一定会祝福他的吧？”
就虚伪的水准来说，万宗自愧不如，他望向实际显然也不愿真心祝福的人。“小安已经拜托你这件事很久了，你从来没有给他介绍过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最近忽然帮忙牵线搭桥？”
周明同耸肩，“要替安安找一个适合他的对象并不容易，我当然得谨慎，不能赶时间地随便找一个。”作为一个商人，他很谨慎，在万宗没有表明自己知道些什么的情况下，他对温纯安只是假结婚的这一状况不透漏一丝口风。同时，他也把找来借口说得就好像真的一样。
不过，万宗毫不买账。“这不是赶不赶时间，谨慎不谨慎的问题。即便是假结婚，我知道你也不希望小安和别人结婚。”他不动声色抛出属于对方的底牌来，“而这一次，因为我的出现，你担心了。你宁愿小安和一个女人结婚，也不愿意他与我有过多纠缠，所以，你才会在这时候忽然找来一个女的吧？”
周明同神情不变“万总你说笑了。要知道，安安和很多人都有过多纠缠，如果我真的连这点都受不了，我早就给他介绍过几百个结婚对象了。”
“你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周明同保持冷冽的笑容，“万总，你当然不一样，其他人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安安。”他精准地找到了万宗的死穴。
万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他约见周明同是想要激对方插手温纯安的婚事，而不是被对方刺激。然而，还没来得及继续自己的计划，周明同很快一语道破——
“事实上，我知道今天你来见我是出于什么目的。这种做法很聪明，你想破坏安安的婚事，却又怕如此一来会惹安安生气，于是便想要利用我来阻止。可惜，万总，我和你不一样，即便安安真的和别人结婚，我也可以全心全意祝福他。”
“这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小安在一起。”万宗冷冷反击。
他没想到，自己随意的反击让他第一次看到周明同露出痛苦而绝望的神色。周明同花了些许时间才重新恢复自然神情。“是啊，我应该永远不可能和安安复合了。”他说，故意出其不意使用了“复合”这个词。
万宗愣了愣。他以为直男周明同虽然喜欢温纯安，但两个人始终只有单纯朋友的交往关系。
观察着万宗脸色的周明同带着如同胜利者的不屑与嘲弄详加说明“我和安安曾经同居过两年。还记得你在安安家借住时睡的那张折叠床吗？那是我和安安一起去买的，但我只在那张床上睡了半年，因为半年后，我和安安又一起换掉了安安卧室那张原本没那么大的床。”
“这不可能。”万宗下意识脱口。
他不是那种软弱到因为不愿接受就不相信那是现实的人，他不相信周明同的说辞有充分的理由。温纯安很肯定周明同是直男。如果说，温纯安知道周明同对自己的心思，但觉得作为直男，对方只是一时没看清自己，那还说得通，而如果周明同曾经真的同温纯安以情侣的方式交往过，温纯安又怎么可能对周明同是直男的事有不假思索的理所当然？
周明同对于万宗的质疑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询问安安。”
万宗稳住阵脚，这是一场交锋，他在意的不是真相，而是自己必须压制对方的气势。“事实上，即便你们交往过，那也很正常。我知道小安这些年交往过很多人。而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可以那么不在意小安去结婚的事吧？”今天他的目的就是挑起周明同对温纯安婚事的抗拒情绪。
可惜，他并不像自己期望的那么有战斗力。周明同仿佛根本没听懂万宗的挑衅，他兀自讲述自己的心情“我最后悔的就是，是我让安安变成了游戏人间的玩家。安安再也不想要爱情了，所以，我想我有责任让他得到他决定要的婚姻。”
“……他就是那个人吗……”
刘宇的声音蓦地在万宗的脑海响起。
那时候万宗的这个表弟怅然若失地如此询问温纯安。后来，万宗从表弟那里听说，温纯安因为一个人而彻底失去对感情的信任。万宗以为那个人是自己，就在一会儿之前，他仍旧是那么以为的，但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站立在悬崖峭壁之上。或许，往前跨一步他便会粉身碎骨。但只有往前，他才能面对真相。
关于令温纯安刻骨铭心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这件事。
温纯安告诉万宗，自己曾经帮过周明同的忙。万宗对此很疑惑，并不是他瞧不起温纯安，只是，像周明同这种地位的人，究竟在哪方面能需要温纯安来帮他？调查过周明同的万宗直到这一刻，才对答案恍然大悟。
——那当然是周明同年轻时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周明同在收留他的温纯安家里睡了半年的折叠床。他们在那之后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同居关系。就周明同离家出走的时间来说，他应该是在温纯安大三的时候遇到后者的，他们不是这几年才认识，而是这几年才重逢。万宗不知道当时温纯安和周明同是怎么断了联系的，他只知道，周明同会和温纯安有一起买水果回家的默契，那至少是从十年前就培养出来的。
“安安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可以给他。他想要让父母放下心来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他。”周明同神情淡漠地望向万宗，“万总，如果你真心希望安安好，你就不该随便插手他想要的人生。”
“所以，即便你知道他走的路很艰难，并且方向并不正确，你也不会去提醒他？”今天的这场谈话中，万宗第一次不基于策略，仅仅听凭自己的情绪开口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肯定会提醒他。今天约你的确是我的错，我不该妄想操纵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我不会放弃阻止这场婚事。也许，我那么做就是自私地出于想保留和小安还能真正在一起的机会，但我还是会那么做，因为我知道我想要争取的未来，对小安来说，至少比他自己设想的那个要来得更美好些。”
周明同的脸色微变，“所以，你觉得我是本着既然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你得到的心态，明知安安不该那么做，还是配合着促成这桩婚事的？”他的语调里有掩藏不了的激愤情绪，就好像因为万宗这一想法过于荒谬他愤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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