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那次在办公室的密会开始算,应该说,整整半年。
而这半年,是两个人生命中,到目前为止,极尽扭曲之能的六个月。
他们连通俗意义上的炮友都不算,炮友至少两厢情愿好聚好散,空虚了就见面,没空时也不怎么想念,一切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而他们,见面时候总要先经过一段时间的尴尬,几个话题聊过,尴尬氛围稍微过去了,才会切入正题,办公室,就是他们上演正题的地方,沙发上,卧室里,拉好窗帘,锁好门,没人会打扰,没人会想到要去打扰。等到正题过去,又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尴尬,两个人都好像急着收拾干净自己,还有刚刚激战过的区域。最终,当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又被恢复了原样时,这第二次尴尬才算过去,他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还是会有说有笑,但对于刚才的事,绝口不提。
“朋友”和“朋友”之间,是“情人”,而中间那段情人般的、火热的翻云覆雨,对于在朋友状态下的他们来说,就如同最大的雷区。
韩峻熹也考虑过这样是对是错,也质问过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后来分开的日日夜夜,他每每想起云一鹤,记起他们之间的点滴,就会在痛苦中自责,在自我咒骂中讥讽后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他明知道彼此没有保障的肉体关系,远比彻底的拒绝来得更残忍,还是不受控制迈了那一步。所以,从不相信有“上天”的韩峻熹,在后来的三年半时间,终于不得不低了头,屈服于某种类似于“天谴”的力量。
那么,云一鹤又是怎样的呢
睿智的箴言,他听过无数了,旁观者清的论调,他也看过万千了,可轮到他自己,平日里冷静淡定潇洒俊逸,天塌下来都泰然处之的风度翩翩的云老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迎来送往举手投足眉心一蹙嘴角一挑就能控制住局面的云老板,要什么有什么,真的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他,遇见了命里劫数时,也只能软弱无力,悲观着,绝望着,做了自己最不该做的选择,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低贱与怯懦者。
他喜欢韩峻熹,而那不仅仅是荷尔蒙的吸引。
他拿他真的当个完整的人来喜欢,从肉体,到灵魂的那么喜欢,哪怕对方可以回馈给他的,只是一根粗壮丑陋的阳具而已。
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最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该被拿出来说的秘密。不过秘密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刻被拿出 来见人,就像疮口被挑破,不管你看见脓血会不会恶心,它终究会破。
就在第三人发现问题的那一刻。
“一鹤,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就是觉得”电话里,祁林欲言又止,而电话这头,云一鹤只是淡淡挑起了嘴角。
“就是觉得我们俩有问题,是吧”
“所以是真有事儿”
“那么诧异干嘛”愈加无奈地吁了口气,云一鹤抬手解开衬衫领扣。
“我能不诧异嘛他又不是圈内人等会儿,难不成你把老韩掰弯了你怎么做到的”
听着那样的说法,云一鹤几乎笑出声来,就算是苦笑“你觉得可能吗凭你对他的了解。”
“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稍微高点吧。”
“所以说。”
“一鹤”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祁林总算是不再惊讶,像是已经瞬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已经冷静下来想好了该怎么说,才再度开口,“按说,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多嘴,可我跟你,不管怎么也算是自己人吧。我要是自讨没趣非得劝你一句,你别嫌我烦。老韩他这种直男,会跟你亲近,跟你发生关系,百分之九十九是出于好奇,还有就是直男癌发作。圈外人啊,你懂,天生来的骄傲和优越感,一辈子也不会变,他们就需要被捧着哄着伺候着当神供着,多少关注都不嫌多,而且根本都不带挑拣的让男人喜欢,就算是嘴上说觉得恶心,潜意识里也照样鼻子都翘上天了。不给你回馈,他们认为是应该,给你回馈,他们认为是奖赏。哪怕他现在看似喜欢你,这份儿喜欢也是建立在流沙上的,随时会下沉,随时会完蛋。你不信这时候要是跳出来一大美女追他,你看他选谁一鹤,你别怪我话说得太直接太难听,我是跟老韩有交情,可这事儿,让我站立场,我得站你这头儿,不管你看着像不像。”
挺长的一番话,云一鹤安安静静听了,听到最后,嘴角动了动,没有马上回答,只看得见眼眶在发红。
“林子,你感悟这么深刻,是亲身经历吗”打趣,明显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出脆弱,云一鹤有意无意地捏着自己的裤线,直到把笔挺的线条弄得凌乱。
“你知道我从来不碰直男。”对方也明显听得出他只是在逞强,没有动怒,而是把话又继续了下去,“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恋直,那个罪受的啊,就甭提了。”
“是吗,那你介绍他给我认识认识啊”
“干嘛看你俩同病相怜抱头痛哭人家现在学乖了,放弃了,日子过得挺踏实的。”
“那兴许我早晚有一天也会学乖放弃吧。”
“但愿你能撑到那天。”
“应该问题不大。”
“所以你就是虚心接受死不改悔了哈。”也意识到自己劝不动,祁林语气沉了下去,“那我就一边儿凉快着等你幡然悔悟吧”
“别说的那么悲怆啊,我明白你为我好,我又不傻。”抬手揉了揉眼睛,云一鹤喟叹了一声,“林子,要是真有那天,不欢而散,或者闹出点什么事来我这儿怎么着都能活,可你真的不用为了我和韩峻熹翻脸。”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
传来一声一样的喟叹。
“你对他到底是有多真心啊”祁林彻底没辙了,“得,行吧,我答应你,我不跟他翻脸,我就想说,你要是心里烦了,堵得慌了,别觉得没人可说。我跟这儿候着呢,成不”
“你这么上心,你家那位要不高兴了。”听得心里滚烫滚烫的,云一鹤用指头轻轻压住在微颤的嘴唇,明明在笑,却笑得一点也不好看。
“他不至于,明子心最干净了,他知道我除了是个变态,其他地方都没毛病,绝对不会对不起他。到时候,他估计会跟我一块儿护着你。”说着让外人格外羡慕嫉妒的话,祁林自知劝说也好,安慰也罢,都该告一段落了,又聊了些舒缓气氛的内容,便结束了通话。
而云一鹤,则坐在原处,看着手机屏幕逐渐变暗,直至黑成一片。
隐约中耳根像是有个声音在说着什么语言,告诉他,他的前景,就会是这个样子。
那天,云一鹤过得并不开心,想得太多,却全都是悲观的结果,哪有谁会开心呢
他能做的,只是强迫自己放下顾虑,先让脚步那么走着,边走,边在自己眼睛上蒙了眼罩,横下一条心,带着苦笑,连路心的泥水与沟坎,都放弃去看了。
他作为秘密情人,别提有多合格。
他真的没有给韩峻熹制造半点负担,而两个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也不该走上同一条道路的男人,竟然就这么诡异地将这诡异的关系,给继续下去了。
时间过得挺快,深冬转眼到来,新年也是刹那经过,2012年年初,谁都在玩笑中议论今年会不会全球大灾难然后末日降临时,云一鹤对韩峻熹发出了邀请,约他去父亲新开的保龄球馆玩。
那男人答应了,并在当天如约而至。
格外漂亮的崭新的场馆里,人却并不少,云一鹤带着韩峻熹,从忙着娱乐的人群后面穿过,走进另一个小厅,然后关上写着字样的厚重的门。
“这儿是不对外开放的。”拍了拍包着酒红色皮革的隔音门,他指了一下只有几条球道,却布置更漂亮连背景音乐都更上档次的小厅,“卡,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拿。”
“那这是老爷子请贵客玩儿的地方”韩峻熹皱着眉心,一脸恍然地眨了眨眼。
“可以这么理解。”看着那有点狡黠有点坏的表情,云一鹤点点头,“其实去年上半年装修的时候,没有这方面计划的,结果正好赶上当时有个非谈下来不可的合同,他请那个大客户打保龄球,人家念叨了一句,要是有个消停点的小场馆玩玩就更好了,他才恍然大悟,临时叫装修公司改了设计。”
“老爷子也算是脑筋灵活的了。”
“是,商场如战场,仗打久了,最后活下来没阵亡的,个个都是老油条。”
“别这么说你爹呀。”很是爽朗地笑了几声,那男人走到球道前,摸了摸旁边光洁的保龄球,把指头插进孔洞,提起一个,“云总,你先来。”
“我约你来玩的,你先。”云一鹤走到对方旁边,却并没有接过那个球。
“那啥,实不相瞒,我不会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拢了一把头发,韩峻熹承认了,“你要说篮球足球羽毛球,咱抄起来就能玩儿,保龄球我还真不会。不怕你笑话,这对我来说算高雅运动。”
“会吗”云一鹤有点惊讶,“你只是朋友当中偏巧没人爱玩保龄吧。”
“也有可能,对我来说这玩意儿跟高尔夫一样,都不是同一个次元的产物。”
“哪有那么夸张。”无奈地笑起来,云一鹤点点头,“那好,我先做个示范,你一看就懂了,保龄球很简单。”
“您请。”做了个傻傻的“交给你了”的手势,韩峻熹往后撤了半步,看着对方的动作示范。
那是相当漂亮的动作,也是相当到位的示范,但观摩的人,却不自觉把重点都倾向了前者。他站在斜后方,看着云一鹤的腰身,看着身高和自己差不多,身材也没比自己弱多少,却总也掩盖不住那股子魅惑劲儿的男人,他可以明确判定那是传说中的优雅的魔性,而不是阴柔,云一鹤并不阴柔,即便再风度翩翩,他也有雄性与生俱来的杀气。
至于在两人身体相交的时候,那种热度和浑然忘我
“峻哥,该你了。”清脆的碰撞声过后,打了还算漂亮的一球的云一鹤回过头来,看向刚从他身体中后部收回视线的韩峻熹。
“啊噢”恍然之后,心里小小闹腾了一下,对陌生环境适应力极强的家伙抓起一个球,也不管刚才看懂了多少记住了几成,还是决定硬着头皮上了。
那天,他们玩儿得还算高兴,韩峻熹越打脸皮越厚,分数没见多,技术没见涨,唯独嘻嘻哈哈越来越亢奋,越来越骄傲了。
云一鹤不知道该不该断定为,那是祁林所说过的“直男天生的骄傲”,他只是在心里笑笑自己,然后陪着那男人玩儿到手腕都没了什么力气。
“今天就先这样儿吧,热疯了。”感觉头顶都在冒热气的男人大大咧咧撩起衣襟扇了扇风,露出那该死的,漂亮紧实的腹肌。
“要去洗个澡吗”云一鹤不动声色提着建议。
“这儿还能洗啊懂了,又是对吧。”
“对。”忍俊不禁点点头,云一鹤拿起自己的外套,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洗个澡,雅间还有茶室。”
“我就问一句,云总,这得是多贵的贵客,才能享受这套待遇”
看着那假装的一本正经,云一鹤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也很是严肃地想了想,卖了个关子,然后回答了两个字“保密”。
“得得得,当我没问。”根本不是真心在放弃,而是压根儿也没当回事,粗线条的男人也抓起自己刚才随手丢在一边地板上的外套,一手勾着领子搭在肩头,和云一鹤一道往外走。
他隐约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没有汗臭,只有因为运动热了而蒸腾得有点明显的香水味和皮肉自身的气息。这样的气味,他已经再熟悉不过,多少次,多少次,因为那个身体内部的紧窒和火热而浑然忘我时,他所能嗅到的,就是这个味道。而要么死也不开灯,要么就会伸手挡住他视线的云一鹤,正是如此,在黑暗中,硬生生让韩峻熹记住了这味道。这是肉体浓郁的诱惑,已经不容妥协刻进了对方头脑里和记忆里。
而这样的味道,有些时候,是会惹祸的
明明门已经被拉开的一条缝,却又被一只手推了回去,云一鹤一惊,回头看,撑着门的男人朝他贴了过来,胸口顶着他的脊背,鞋尖抵着他的脚跟。
他瞬间意识到,作祟的荷尔蒙正在发生裂变,猛兽被放出了笼子,现在,打算要吃人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或者至少于他而言不对,这种场所不是他认为可以白日宣淫的地方,但他不会拒绝那份热情。
见了鬼了他死都不会拒绝才对吧
韩峻熹主动表示出想要的意思,对他来说简直如同河里摸鱼却摸到了金子,不牢牢抓在手里,当他傻吗
“峻哥真的不先洗个澡吗”说着无意义的话,他转回身来,没有抬头看对方,但指头已经钻进了那男人的腰带
那天,在球馆里,他们虽说不曾做到最深入的那一步,但紧紧抱着靠在门上,和外头喧闹的人群只有一墙之隔的状态下,揉搓着彼此的物件,不需要酒精的协助,又或者说麻痹神经借口,就那么各自达到高潮,仍旧刺激到难以言表。
喘息中,云一鹤无力想太多,喘息后,他眼睛有点发热。
他甚至想要壮着胆子猜测韩峻熹开始对他有什么“真正的”念头在萌生了,这种猜测直到他跪在地上,让那男人第二次射在他口中,感受着那粘稠和苦涩时,都无法遏止。
当天后来的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那么一点微妙,可他们什么都没多说,什么都没提起。
去那不给普通人开放的浴室洗过澡,收拾干净自己,他们还是老样子,聊聊无关痛痒的话题,离开留下过罪证的地方,到外面去,溜溜马路,吃吃东西,呼吸一下清冷干燥,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空气。
就算韩峻熹东拉西扯讲家里的趣事时,云一鹤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片段,以及抓了纸巾擦掉所有可疑痕迹后,整件事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任何异常的,罪恶的窃喜。
天黑下来之前,他们道了别,再了见。
韩峻熹回到父母那边,一脸的一如往常。
但刚一进门,正在往桌子上摆刚炒出来的菜的母亲,就边回头看他,边神秘兮兮笑了起来。
“回来啦,我跟你爸这儿正念叨你呢。”
“念叨我啥啊。”发现母亲从来没这么兴高采烈过,韩峻熹挑了一下眉梢,关好门,站在玄关脱外套,“有好事儿”
“大好事儿。”母亲看了看沙发上一样在笑呵呵的父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干脆直接开了口,“我有个同事,一个年级组的,赵老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闺女呢,上个月从国外念完研究生回来了,说打算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人家比你小五岁,我见过照片,大大方方的,长得挺漂亮,性格也挺好。我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争取一下儿”
母亲所谓的那个希望韩峻熹“争取一下”的女孩,并不是最后曾跟他结了婚的那个。
他们之间仅有一面之缘,因为一向不喜欢让家人失望的他,到底相亲去了。
不知该不该说万幸,因为那女孩,他真的喜欢不起来。漂亮,端庄,大方,有学识,有胆量,有见地,然而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韩峻熹。
相比之下,他宁可还选择柳玫珊这类“小女人”,不是说小家碧玉那种弱弱的性格,而是他觉得太完美的女性,他自己高攀不起。
又或许,就像祁林对云一鹤所说的,他就是个需要被哄着捧着用崇拜眼光看着的大男子主义者。“小女人”也许可以强悍,然而并不强势,会让他体会到作为男人的可悲的那点儿骄傲。
这些想法,在三年半之后,受尽波折吃够了苦头,莫说骄傲,连尊严都荡然无存了的韩峻熹,曾经苦笑着狠狠讥讽过自己,那时候他才明白,骄傲不能当饭吃,就像回归“正途”和避免闲话,不能构成分开的理由。
那只是借口,而相对于理由,借口是那么猥琐狭隘自欺欺人,并且远不能让你从根本上,从良心上,觉得好受。
相亲的事,韩峻熹没有跟云一鹤说,相亲失败的结果,母亲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儿子不喜欢,那就不喜欢吧,能过到一块儿去才是重点,虽然总要唠叨一两句,但还好,父亲会表面上站在老婆那头,教训着什么“那么好的姑娘你都看不上,你以为你谁啊”,背地里则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别着急,总会遇上合适的。
那句话,韩峻熹听进耳朵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困扰。
但该来的麻烦,还是会来。
春节过后,没多久,秋天他曾参加过的那个摄影比赛,有了点小道消息传进他耳朵里。
人脉确实足够宽广的他,因为认识一个评委会的人,而先一步得知自己大约是与得大奖无缘了。对方跟他说,有一些“人物”,参与了评审,于是,没有任何后台的他,极有可能和其它几人成为暗箱操作的牺牲品。
对此,韩峻熹倒是还算淡定。说老实话,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各个行业各个领域都如此,能力不等于机遇,机遇比不上商机,当并排放着两个实力相当的人,谁不会趋炎附势推举那个能带来“好处”的呢这就是现实,不要说默默耕耘就会有收获,这不流行了,现如今叫好不如叫座,你耕耘一辈子,照样有可能颗粒无收,没点手段,对不起,谁认识你是哪个
耸耸肩告诉自己去他娘的,韩峻熹只在心里确实有那么点儿不平衡时跟云一鹤聊到过这件事,可他没有多说,更没有深入说。
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放下了,过去了,直到又过了一个星期,评选结果终于出来,获奖名单里有他,虽不是特等大奖,然而和另一人并列第一。
得知了结果的当天,他就去找云一鹤了。
然后,是不知该不该说是意料之中的一场争吵。
“所以这事儿里头真的有你”韩峻熹紧紧皱着眉头。
“这是你应得的。”没有否认任何事,云一鹤只是在坦然承认了自己从中做了些什么,打了几个电话之后,那样回答他。
“不是,你这是要干嘛呀啊”
“把你放在你该坐的位置上而已。”知道对方在生气,却还是尽力保持着淡定,云一鹤示意韩峻熹坐下,“峻哥,实不相瞒,我原本是想再继续往上推你一把的,可”
“你甭可了。”果断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也没坐下,韩峻熹捏了捏眉心,一脸强压着的怒气,“你不觉得这样儿跟拿钱买我是一回事儿吗啊我什么水平我自己知道别人的照片我也看见了特等的那个我就是比不了那是天才并列第一那个人家资格比我老二十年手法和选材都甩我不知道多少条街了真正不配入围的是二等三等我看得出来他们俩一看就知道是有后台才上来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把你安排在并列第一啊。”感受着对方的怒气,却仍旧在逞强,云一鹤两手指头交叉摆在桌面上,翘起二郎腿,鞋跟微微抖了几下,像是在释放舒缓内心隐藏的不安,“你总不能和他们并列吧,不觉得恶心吗再说,这样也不至于伤了另外两个人的面子,他们俩的后台是谁我都清楚,有一个还跟我爷爷打过交道。”
“可就是没你家后台硬,是吧”有点儿残忍地冷笑了一下,韩峻熹带着无力感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我不是想给脸不要脸,可你这样真的是真的是多此一举啊”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原本还在保持着淡定微笑的云一鹤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像是如梦方醒,像是从美好幻想里硬被抓出来,游街示众。
他又做了傻事,做了力求完美的自己不堪承受的傻事。他想要帮这个男人得到应得的位置,却忽略了这个男人的骄傲和固执。
他错了,就像上次故意安排礼拜五让他带着柳玫珊来云阁碰面一样,大错特错。
他就像个恋爱中的蠢货,一心想要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却总也打不到七寸,到最后不仅对方不领情,自己还成了被责怪的那个。
而人在期待落空时,在自我怨恨时,往往会做出更愚蠢的抉择。
“峻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眼睛低垂着,指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嘴角稍稍挑起来,云一鹤开了口,“我本来想说的是,以我的影响力,让你拿特等奖都可以,只不过我看了主办方发给我的你的作品。认出来模特是谁的时候,就注定特等没你的事儿了。我不恨柳玫珊,我很喜欢她,我只是介意她存在过,就算现在你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这番话一说出口,就成了一枚重磅炸弹,韩峻熹哑口无言瞪着眼睛看了云一鹤好半天,然后突然站起来,抬手冲着他指了指,狠狠点了点头。
“非得这样儿是吧这样儿你就舒坦了哈”
听着那样的质问,如果云一鹤能发自内心睁开眼睛,要么把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要么将之压抑到更深处,结果都不会太糟糕。
但他选择了最糟糕的逞强。
仍旧是淡淡然的表情,他笑了笑,抬头看着韩峻熹。
“一点点吧,说起来,我觉得我这次的做法很高明呢,安排你得了奖,维护了另外两个人的面子,又不至于让我自己内心太不平衡,这可是一举三得,我对我的智商可满意了。”
韩峻熹又是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最后,他是从牙缝里挤出当天最后的言辞的。
他说,我是想得奖,做梦都想可我不想要你“安排”的。你维护有后台的人的面子,然后让我成了后台更硬的那个,我的面子就比他们俩的更不值钱了。你内心世界想要平衡,那就平衡去吧,我自己找一旮旯儿安安静静当我的傻逼,这您总不用管,不用操心了吧
丢下这几句话,他转过身,迈开步,扬长而去。
那天,他们彼此,都做了最愚蠢的人。
一个,愚蠢到出了下下策,却以为抽了上上签。
一个,愚蠢到因愤怒瞎了心,又被假象眯了眼。
云一鹤在办公室里沉默着自我贬低时,韩峻熹在喧闹杂乱烟雾缭绕的低档酒吧里,喝到明明醉了,仍旧心烦意乱。
而那个最说不清该不该出现的角色,就在这最说不清算不算恰当的时刻出现了。
单手撑着太阳穴,另一手百无聊赖刷着手机新闻时,一个满身烟味裹挟着浓香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
也许明显整过容,也许化妆有点艳俗,也许穿着略嫌暴露,然而漂亮,太漂亮。
微醺的眼神,指间的烟,鲜红的嘴唇,深深的“事业线”。女人盯着韩峻熹看,一直看,然后抽了一口烟,笑了起来。
“你是摄影师,对吧”很好听的声音,越过嘈杂的音乐和人声,钻进韩峻熹耳朵里,“我认识你,我还看过你拍的照片,实不相瞒,我是你的铁杆粉丝”
听到那有点突然的话,韩峻熹皱了皱眉。想要保持低调说句你认错人了,却又没能开口。
“我也是别人推荐了你的博客,才看到你的作品的,我是做广告设计的,对于审美还算有自信,说老实话,你拍的照片,但凡博客里贴了,我就都右键了。”女人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就是接连用无意间抓到个艺术圈偶像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终于朝他伸出手来,“韩先生,我姓许,许林君,你要是赏脸,跟我握个手,咱们算交个朋友,我也好有点资本跟别人炫耀,怎么样”
到最后,韩峻熹也没扛住。那张脸,那声音,那表情,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迷迷瞪瞪,握住了那只手,握得挺紧,连被那有点尖锐的红指甲刺痛了掌心,都浑然不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怎么说呢能怎么说呢要怎么说呢
和一个陌生女人在车里拥抱亲吻的时候,韩峻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