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车停着呢,我刚收拾完。”
“收拾”
“嗐,甭提了,玫子刚才吐了。”
“啊这么严重那她现在还好吧”
“她挺好,吐出来就舒服了,倒霉的是我。”哭笑不得的声音传过来,韩峻熹重重叹了口气,“下车的时候她说她头晕,我就说扶她一把,结果,人家大小姐就势全吐我身上了。”
“唉哟那你现在”
“她说让我去她家洗洗,我就说算了,大半夜的,我一老爷们儿上人家小姑娘家里,还洗洗,这传出去多不好。结果她死活拉着不让我走,给我拿了一件他前男友的衣裳,临时让我凑合凑合。”
“喔那还好。”
“好什么呀,那鼓手你比我熟啊,瘦得跟咸带鱼似的,我穿他的衬衫,肩窄不说,扣儿也全都扣不上,结果弄得我现在只能敞着穿,那小子的衣裳又花哨,我现在已经从艺术青年变黑帮马仔了”
听着那唠唠叨叨的腔调,云一鹤终于笑起来了,他脑子里,是个留着胡渣,梳着马尾,敞穿着夏威夷花衬衫,只差脖子上一根金链子就俨然是个帮会成员的男人。这个男人坐在那辆哈弗的驾驶座上,拿着手机打电话给他,嘴唇贴着话筒,那么近,那么近,近到好像可以将灼热的呼吸直接吹进他的耳穴。
“那,峻哥你赶紧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边说着并不真心实意的话,边把手探到枕头底下,云一鹤轻轻摸索着,指尖勾出一根断裂的发绳。
那是韩峻熹的发绳,那是在那个意外之夜,被他慌乱中扯断的发绳。
那男人想必早就把它忘光了,又不是珍珠玛瑙,几乎零成本的东西,断了也就成了废品。而云一鹤却偷偷将之拾起来,洗干净,藏在了枕头底下。
这根发绳,算是他的寄托,是他幻想的载体。
而他幻想的对象,同时也是主角,却浑然不知。
说了句“那你也早点儿歇着,咱们回头见。”,韩峻熹挂断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回到初始菜单页,云一鹤一声轻叹,翻了个身,指头缠着发绳,脸半埋在枕头里。
那天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了。
无法自控。
和韩峻熹的情况正好相反,当那个男人想到和一个男人做爱会产生生理性排斥时,他却会因为想到跟自己做爱的是那个男人而迅速热起来。就算会疼,真的疼,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翻卷了一遍,他仍旧会热起来。
韩峻熹的味道他还记得,不,应该说是那根胯下之物的味道他还记得,凶悍的尺寸与轮廓他也记得,在自己身体里戳刺的力道他更记得。这些回忆全都是他亢奋的引线,更是他自渎的佐料,把自己关起来的云一鹤,不再是那个一呼百应风度翩翩的夜店老板,而只是个会想着男人身体触感手淫的凡人。
指头已经拉开拉链,钻进了裤腰,开始有了硬度的物件被释放出来,裹在掌心上下搓弄,云一鹤蜷缩在床心,像是要躲进最狭窄最黑暗的角落里逃避整个世界,而他的思维,却迸发到无穷宽广,几乎到了嚣张跋扈的程度。
他甚至想过自己就是被那根发绳绑在阳具根部,而那男人则一点点,一点点,折磨亦或是逗弄地,把滚烫的器官塞进他身体内部,滑过敏感点,恶意挤压之后顶到最深处,而他,则敞开着双腿,自下而上看着那有种与生俱来雄性的骄傲和霸道劲儿的男人,同时昂扬着硬到不行却射不出来的物件,被故意搓弄,然后扶着大腿,狠狠开始戳刺。
一遍遍,一遍遍,直到他求饶,用那所谓的“小嗓儿”求饶,把明明平日里很有男性魅力的低沉清澈的声音,叫得带有了妖媚的味道,带了沙哑,带了哭腔。
他不介意对方射在自己身体里,说实话他甚至幻想过被内射之后还被分着腿,撑开穴口,眼看着白浊的粘稠流出来。不过,戴套子同样可以做淫乱下流的游戏。在他脑子里,那男人高潮之后会把套子胡乱撸下来,随手打个结,“啪”地一下,轻轻丢在他汗湿胸口。他呢,则只能抬起手,挡住脸,无力反抗,唯有低声哀求对方解下束缚着他股间的发绳,让他高潮,算是给他最好的奖赏。
这样的镜头足够下贱,但这只是幻想的九牛一毛,在云一鹤脑子里,还有的是其它更精彩的节目。
在另外的段落里,他是个王者,而那男人,则是他俘获的战利品。发绳,会绑在对方股间。他会恶意舔弄揉搓,但就是不许射,他会主动坐在对方身上扭腰呻吟,但就是不许射。他要把他绑起来,锁起来,就像猛兽一般关在黑铁的大笼子里,地上铺着皮草,摆着纯金的饲料碗,而猛兽唯一的食物,是他这个主子的精液。脖子上戴着黑色皮质项圈的男人会吞下他射出来的东西,一滴不剩,然后把金碗舔得干干净净。至于他,则会带着脸上淡淡的王者的笑,摸摸那漆黑的长发和背后在刚刚豢养时为了使之学会驯服而用皮鞭抽打出的疤痕,解开那根发绳,让对方高潮,算是给那男人的最好的奖赏
云一鹤知道自己简直就是个疯子,用不着边际的龌龊幻想自我满足的可悲的人,可他无法停止。不管是脑子,还是手。
咬着牙,他低吟出声,同时一阵痉挛,弄脏了自己的掌心。
热流滑过指缝,湿着眼眶的云一鹤紧紧攥着发绳,眼里是狂乱的神采,嘴角是苦涩的微笑,像个真正的十足的变态那样狠狠嗅了一下那根柔软的黑色皮筋上并不存在的早就被彻底洗掉了的“对方的气息”,悲哀中假设那上面全是那根狰狞的,却也让他爱不够的凶器的味道
他在自我厌恶,也会自我满足,但满足在厌恶之前,而且那么强烈,强烈到连过后伴随着厌恶感而生的无穷大,大到骇人的可怕的空虚,都可以忽略,可以弃而不顾。
身心都平静下来之后,他还是那个体面的男人,还是可以穿着一身白色高尔夫球运动服,和父母家人在绿茵茵的球场上谈笑风生,还是可以换上一套黑色名牌西装,对江湖朋友和夜店里出出进进的新老面孔迎来送往。他是个都市丛林里的王者,他高高在上像个贵族。不,他本身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当代贵族可就在他开着保时捷,戴着钻石耳钉,住高档公寓,吃法式大餐的同时,真正能吸引他,让他好像嗅到血腥气的狼王一般,随时想要扑上去,一口咬住喉咙的,却只是个醋溜白菜炸酱面养大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个通身烟火气,好像被八月的烈日拼命晒过整整一个下午的白色棉床单,满满的太阳味道,廉价,然而能给他这个来自黑夜的生物带来极大、极大的安全感,大到一想到可能永远得不到就快要失心疯,都浑然不知。
收起淫乱的一面,重新把自己收拾齐整漂亮的云一鹤,又回到就像在用不会再有明天一般的热度尽情发泄的喧嚣人群中去了,没人知道,在他静如止水的外表下,藏着胸口里狂乱跳动的心。
而他,也同样不知道,挂断了电话,回了家,洗了澡,上了床的韩峻熹,在默不作声的同时,心跳的强度并不比他差。
看着天花板,枕着手臂,那男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发生的场景。
柳玫珊坐在副驾驶位上,哭过,骂过,自嘲过之后,在他暂时停好车想要摸摸头,搂搂肩,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安慰几句时,居然会突然凑过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柔软的,女孩子的嘴唇,更柔软的,女人的胸口,就都压了过来,喜欢女人的男人,又有几个能拒绝这份儿送上门的突然
也许,该说韩峻熹傻,又该说韩峻熹精,他拉开了柳玫珊,在对方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靠在车窗上迷迷瞪瞪抽抽搭搭时,再度把车开回了主路。
再之后,才是下车时的呕吐事件,他对云一鹤说了后者,前者,却只字未提。
他在挂断了打给云一鹤的电话,沉默良久后才把手机扔到一边,抬眼看着遮光板镜子里的自己,皱着眉抹掉唇角留下的口红印子,承受着不算谎言但至少也算隐瞒带来的莫名的不适感,发动车子,回了自己家。
那晚,明明累了的韩峻熹,难得地陷入了轻度失眠。
翌晨,清醒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事的柳玫珊赶快给韩峻熹打电话反复道歉时,刚刚洗过澡,吹干了头发,躺在真丝床单上的云一鹤,才开始陷入浅眠。
而所有的知与不知,所有的茫然与混乱,全都好像无数条纤细然而坚韧的丝线,牵引着他们的故事一步步往最复杂的方向加速开展,就始于这凌乱颠倒的一昼夜间
韩峻熹活这么大,没缺过女人。
他长得帅,个儿高,人又结实,他不是书呆子,更不能算个粗人,他开朗好动,玩儿心起来就像个孩子,而懂得心疼女孩的那一面,更是他与生俱来的制胜法宝。
他交过不少女朋友,虽然到最后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不能修成正果,可没有一个前女友说他不好。
这基本算是个奇迹了。
而对于这一点并没有明确自知的韩峻熹,只觉得那些都是自己该做的。男人嘛,不会疼媳妇儿,老天爷造你干嘛来的。这句话,是跟父亲学的,从他上中学时,第一次真心实意交女朋友被老爷子知道,就被这样教育。现在想想,自己这个后爹,果然是奇葩,别的家长唯恐自家孩子早恋,这位家长,欢欣鼓舞觉得自己得崽总算是长大了,未成年,但终究长大了。
于是,这些年来,越长越大的韩峻熹,虽说仍旧单身,对女孩的细心和包容,倒是从未改变,并且日渐坚固。
他没有介意柳玫珊亲他,在他看来,这没啥,甚至算是个不小的艳福呢。至少在对方急匆匆给他打电话道歉的时候,他是亲口那么说的。
也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态度,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了。
他们一起吃过饭,聊过天,柳玫珊看过韩峻熹拍过的照片,然后在对方问她要不要当个模特时,欢欣鼓舞大大方方答应了下来。
那是一次摄影比赛,主题具体而又宽泛,只有“伶人”两个字。韩峻熹考虑了许久,没有从生旦净末丑下手,更没有找什么流浪歌者江湖艺人,他想到了之前云一鹤说过的,最擅长演唱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歌曲的柳玫珊。
就算这个想法的产生绝对是和云一鹤有关,他仍旧没有犹豫,将之操办了起来。虽说心里不管怎样都还是有几分别扭。
给柳玫珊打过电话,他在小丫头赶来后,详细讲了自己的设想。
“真的假的啊峻哥”对方听完,显然是开心到了一定程度,脸上有红晕,眼里有光芒。
韩峻熹觉得,自己好像正是在那一刻,开始喜欢柳玫珊的。
而这份喜欢,究竟是真是假,又有多坚定可信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偷偷告诫自己,真要是想喜欢,就得负起责任来,不能玩玩而已,更不能因为跟一个男人做过那件事,想要急于证明自己的取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才硬要去喜欢。
心神可以乱,可以迷惑,然而心智不能。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给柳玫珊做具体的设计。搜罗了无数影视作品中二三十年代美国女歌手的造型图,他把图片打印出来,结合自己的想法,把完整的设计方案摆在了女孩面前。
“峻哥,这也太漂亮了”整个人都傻眼了,柳玫珊抬头看向他,“可就是,服装和场地怎么解决啊”
“这你甭操心,我可以去电影学院借。”
“能借出来吗”
“有个不错的朋友在那儿,我以往拍主题照都从他们那儿借服装道具。再不行还能去影楼,就是影楼的衣服还原度不够高,品质也不够好。”
“那,场地呢”
“外景可以去东交民巷,内景的话,我还有个哥们儿是挨后海开小酒馆的,他店里是美式复古风格,还有个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小舞台可以用。乐器啊,老式话筒啊,都是现成的,你想要有客人当群演都行。”
“那不给人家添麻烦啊”
“不会,几年也麻烦不了他一回。咱是拍照,又不是拍电影,快。”
“那成。”小丫头点点头,然后一脸崇拜看着韩峻熹,“峻哥,你人脉真广。”
“其实也是都赶巧了用得上。”被表扬肯定了的男人那股子骄傲劲儿上来了,处于优势与强势一方的欣然开始作祟,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顶,他把那一大堆设计稿和图片收拾起来,反手指了一下门口,“走,到点儿了,跟哥吃饭去”
“我请你吧峻哥,咱俩撸串儿去”站起身跟在后头,柳玫珊提着建议,然后走出了房门。
韩峻熹眼看着那丫头大大方方跟自己的叔叔婶婶打招呼,大大方方说自己是酒吧唱歌的,大大方方承认这活儿不好干,大大方方抱住凑过来歪着头看美女的傻壮傻壮的韩大臀,在那张黑乎乎的脸上亲亲亲。
老人们问姑娘怎么不找个稳妥的工作时,柳玫珊就说自己只喜欢唱歌,太喜欢了,而且喜欢唱现场,累是累,有时候也会遇上不三不四的人,可毕竟还年轻,就是想闯闯,不过,辛苦比不上误解伤人,毕竟,天不黑不跑出来的女孩儿,你就是裹得严严实实,也照样有人说你不是正经玩意儿,更何况自己还得涂脂抹粉怎么打眼怎么穿,可这些年,也是习惯了,自己清白自己知道就好。
那些大实话,说得轻描淡写,然而也力拔千钧,反倒让思想保守的老一辈听进耳朵就封住了口,无话可说,无槽可吐了。
而韩峻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对白与情景,加深了对这样一个女孩的了解和喜爱。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喜欢柳玫珊的,就像是被逼着去喜欢一样。他觉得她是自己的知音,同时又是粉丝,一个比自己小八九岁的丫头,能明白他的想法,能为他的想法而激动喜悦bgbg
就算这个女孩在拍照时根本不用他指引就能找到最合适的感觉,根本不用他调整就能穿出最恰当的搭配,根本不用他协助就能画出最漂亮的妆容。
柳玫珊果断把多余的眉毛都剃了,只为造出二三十年代那种风极一时的纤细长眉效果时,韩峻熹就会有那么一点点想念被他要求画眼线就低着头,红着脸,像是无处躲藏一样的云一鹤。
他们之间,大约,也就这样了吧
也好。
年册只剩了文本和硬工制作部分,都不是他的事了,再有什么过多的接触,怕都是多余,所以,就这么着吧,更何况又发生了那些,以后,联络越来越少,才是正常的走向。
举着沉重的相机,闪光灯啪啪地亮个没完,听着围观者的议论和赞叹,看着摆够了ose出尽了风头之后忍不住爽朗地哈哈大笑的柳玫珊,享受着“峻哥,我从小的梦,算是在你这儿实现了”的褒奖,韩峻熹有那么一点飘飘然。
那一组照片,经过再三筛选,从三四百张层层过滤,最终保留了十八张,而参与了整个漫长的筛选过程后,柳玫珊已经可以坐在床边地毯上,就着秋天的阳光,靠在韩峻熹结实的肩头,那么自然而然地靠着,把一张特意做成黑白效果的照片放在自己脸侧,问“峻哥,你看我这张像不像crabo和黄柳霜的合体”了。
他们没有超出某一条界限的接触,但又真的已经眼看要碰到某一条界限,韩峻熹适中扮演着大哥的角色,可这个角色似乎再稍稍偏离一丁点,就会让整个剧本岌岌可危。
他并不知道,当他和柳玫珊忙着玩拍照的时候,忙着把关系越走越近的时候,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云一鹤过得怎样。
他们没有再联络,这二十几天,云一鹤也在忙。有空时,他会看着手机,一遍遍翻着自己庞大的通讯录,每次经过韩峻熹的名字,都会略作停顿,然而他始终没有打电话给他。
他也想,自己是时候放下了,终究要放下的不是吗对方不可能跟他怎样,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到头来,至多也只能是意外有过一夜情的朋友,志不同道不合连取向都相反的,甚至连朋友都可以不算的萍水之交。
那被艳阳镀过金一般的爽朗的笑容,那张野性十足的脸,那跨在他身体两侧,用镜头对准他,捕捉他每一丝佯装镇定的表情的男人,都只能在最后成了个擦肩而过的影子。
就算现在那影子还太清晰太具体,又能怎样。
那个露营的夜里,梳着马尾,穿着紧绷绷的黑色背心和松垮垮的破洞牛仔裤,抱着大狗,枕着胳膊,躺在放平的车座椅上,透过天窗看月亮的男人,大概,很难再重新出现于他的生活之中了。
哪怕他们都说过要掀过那一页,从头再来,可当那一页真的掀过去了从头再来,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了吧。
已经从头,却无法再来。
唉
到头来,觉得自己应该只剩下一声叹息是免费的,而且要多少有多少,不用花力气就可以得到,云一鹤苦笑了一下,打算认命。
可是,就像之前说的,天,从不遂人愿。
他在气温开始骤降,寒流逐渐南迁的十月底,再度得到了关于韩峻熹的消息。
而这一次,几乎就算是晴天霹雳。
柳玫珊给他打了个电话,高高兴兴跟他说,云哥,跟你说个好事儿我和峻哥在一起了他说他挺喜欢我的,我也是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好男人,就答应了。我知道有点儿快,可跟他在一块儿,我就是莫名踏实,特别踏实。云哥,咱们也是好久没见了,哪天我们俩过去找你吧我也真挺想念你那儿的,现在我在别处唱歌,都不用对比,就觉得还是你那儿好
女孩后头又说了些什么,云一鹤有点恍惚,他只记得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的血管好像都要带着心跳声崩裂出来。
他甚至在事后都记不起自己当时脑子里想了什么,但他永远记得那贯穿了耳膜的心跳声。
没拿着电话的手,指头攥了拳又松开,滑过桌面上摆着的物件,最终停留在桌角的备忘录上。
思维中骤然出现的一线狡黠的光亮闪过,他摸了摸备忘录漂亮的铜包角。
口头,带着淡淡的笑应和着女孩的话,手头,黑色真皮封面的大本子已经翻开,里头是刚刚修改过没几天的,最新的演出日程表。
食指和中指沿着表格游走,然后定格在某个日期下方的某个乐队名字上。
“好啊,你们来吧,这周五晚上好不好”眼睛从备忘录上离开,轻轻抬起来时,云一鹤脸上仍旧是应有的泰然和俊雅,但看似淡定平静目光里,全是几近藏匿不住的晦暗的火焰。嘴角微微挑着,又强调了一遍周五晚上见,云一鹤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慢慢向后靠近宽大的皮椅里。
他两手交叉搭在腰间,缓缓翘起二郎腿,心跳混乱,呼吸急促,好长时间只字未吐,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再也拦不住的东西从他心里某个紧紧闭锁的角落溢出来,渗出来,一寸寸弥散到整个死气沉沉又危机四伏的房间。
韩峻熹有时候会想,自己和柳玫珊之间,到底算什么。
他们两个的关系,犹如萤火,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虽然熄灭得远比不上之后真正惨烈的那次令人伤及骨髓,但相较于果断干脆的离婚大战而言,压抑隐忍的和平分手,更让人觉得格外怆然。
就好像现在,他穿好了衣裳,静静站在阳台上,抽着烟,看着外头一片灯火阑珊,脸上是平静的,心里,却如同堵了一大块石头,栓塞住了所有的悲喜。
那天晚上,他去云阁了,虽然有点不情愿。
柳玫珊兴冲冲跟他说,自己给云一鹤打了电话,汇报了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了的事,然后,约定了周五晚上去云阁坐坐。
韩峻熹手一抖,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你跟他说干嘛。”淡淡一笑,他习惯性去摸小丫头的头顶。
“想他了呗。”柳玫珊大大咧咧往自己铺着哥特风床单的单人床上一躺,指头沿着坐在床边的韩峻熹脊背挠啊挠,“去吧,峻哥,不管怎么说,我这几年也是多亏了他照顾。他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哥哥。挺长时间没联系了,还真是怪想的。”
听着那样的说法,韩峻熹无法拒绝了。
又一转念,去就去呗,还能怎样,干嘛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他又没干亏心事,不就是云一鹤嘛,有什么不想见不能见不敢见的还算迅速地给自己打了气,壮了胆,韩峻熹点头答应了,然后,就是一场意料之外,却又不够绝对意外的风波。
他们见到了云一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见到了他们。
当天演出的乐队的鼓手,柳玫珊的前男友。
尴尬的重逢,是不欢而散的前奏,细脚伶仃的男人一看见柳玫珊出现,旁边还站着另一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男人,当时就急了。
喊着“玫子我给你打过无数次电话你怎么接都不接我也去找过你你怎么见都不肯见我一面”,那鼓手大步就跑了下来,丢下了台上的其他成员,丢下了新主唱,和台下的观众。
接下来,就是肥皂剧一样的场景了。
一个声嘶力竭俨然咆哮帝,一个义正辞严恍若冷血女。两人在为什么与不为什么的纠缠不休中都动了真怒,直到韩峻熹搂着哭到浑身发抖的柳玫珊往外走,而那仍旧急赤白脸的鼓手,则被云一鹤一把拽住了胳膊。
“云哥你放开我我今儿必须跟她说清楚”对方不依不饶仍就想往前冲,而云一鹤则死死拽着他,皱着眉,只看了韩峻熹一眼,就和值班经理一起,把挣扎个没完的人控制住,拉扯着,往楼上办公室走去。
云一鹤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视线相交的那一刻,韩峻熹的表情。
那是绝对的质疑,是硬生生的指责。
就是那一刻,他觉得疼了。
故意选在柳玫珊所不知道的,最新更改的演出表上,那鼓手所在的乐队会出场的一天,他只是想让韩峻熹和女孩之间,出现一些裂痕。这种念头,是在那鼓手多次哀求他帮忙给柳玫珊打个电话时都不曾产生,唯独听说柳玫珊成了韩峻熹女朋友时,骤然出现。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如何看待,他明白自己的行为像个人事不懂的小屁孩,像苦心钻研爱情三十六计的中二病晚期患者。可他控制不住,人真动了情,也就脏了心,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的嗔念,试问谁脑子里不曾出现过
那一刻,云一鹤忘了身份,忘了地位,他从神坛上跌了下来,摔得粉碎,光鲜亮丽的外壳化为齑粉,暴露出里头藏着的那个渺小的凡人。
这个凡人就像前人所描述的那般,有着兔子的胆怯,狐狸的狡黠,狮子的凶心。
不知该不该说万幸,他在最后一刻后悔了,他试图阻拦这一切就在他眼前恶化,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就一步。
韩峻熹已经什么都看出来的眼神让他的自我厌恶攀升到极限,让他只想把鼓手稳定住之后,自己大大方方去死。
这个脸,他丢不起。
他自觉这次怕是要永久性失去跟韩峻熹接触的机会了,可是,也好,愚蠢的错误是一剂猛药,让他神志清醒,未必从新做人,最起码,也能痛定思痛。
把眼眶都红透了的鼓手安顿在沙发里,让值班经理去应付一下外面的情况,尽快平稳事态,哪怕下一轮酒水全员免费都可以,只要别闹大,他在对方点点头离开后,倒了杯水,递给坐在那儿筛糠的年轻男人。
“梁欢,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劝你,可我还是想就说一句,算了吧。玫子现在跟别人好了,你们之间已经”
“可我跟她好了两年多啊云哥两年多不是闹着玩儿的啊”对方格外激动起来,杯子放在茶几上,两手抱住头,“这才分开一个月不到,她就跟别人好了她以为她是谁啊就这么耍我你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啊”
“你过不去又能怎样”多少有点急躁了,云一鹤坐在对面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坦白讲,是我叫她来的,好久不见了。可我忘了节目表换新的事,直到你们上台才唉算了不解释了,这事儿,全怪我。”
突然间并不想再用更大的谎言遮盖眼前的谎言,云一鹤抹了把脸,真话在嘴边停留了好久,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不能说,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取向,更并不像是可以接受自己的取向,若是坦白了,怕是会招致更糟糕的后果。
不明所以的梁欢,只是自顾自颓丧着,不甘心着,怨天尤人着,丝毫不知云一鹤心里的负罪感已经沉重到何等地步。
那天,是他的极限。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得给之前的混乱画个句号了。再错一步,一小步,他就要弄到山崩地裂房倒屋塌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一着棋错,给梁欢造成了不小的刺激,但相反的,怕是反而给韩峻熹和柳玫珊,创造了极大的机会。一定会是这样的,看刚才的样子,那男人大概会好好安抚自己的小女友吧,跟着,安抚就会变成爱抚,爱抚烧起来,会演变成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而他,只能带着负罪感,和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无奈与自嘲,躲进角落,把自己怨恨个够,然后装着泰然自若走出来,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只能这样,不然呢
有意作死,那就死了活该。
当天,他没有责怪梁欢情绪激动中断了演出,他反而写了一张支票给他,算是自己的歉意表达。是,他又用钱来解决问题了,只不过,这一回,钱是有用的,问题解决了。
梁欢唯一疑惑的,根本不是云一鹤是否有意让他和柳玫珊遇见,而是柳玫珊会不会是暗中唆使云一鹤劝他不要再纠缠不休的那个。再然后,那实打实的“妈宝”,就跑去给家里打电话“诉苦”了。
好生热闹
事情不欢而散,操蛋级别直逼制高点,但在闲人眼中,这只是一场闹剧,只是八卦的题材,只是议论过就可以放过的谈资。
也好。
并没有坚持到最后,云一鹤在外头局面稳定下来,自己心里也平静下来之后,带着疲惫感,提前回家去了。
他洗了澡,洗了个格外彻底的澡,却还是觉得由内而外都不干净。带着压抑感出了浴室,他只穿着一条内裤,任由发梢的水滴沿着脊背滚落,赤着脚走在光滑的实木地板上,从厨房架子上抓了一瓶顶级的hisky,倒了一杯给自己,他单手抓着厚底玻璃杯,溜达到客厅,打开电视,让无趣的家庭矛盾调解类节目就那么播着,自己,则走到后头的台球桌边,伸手抄起球杆,喝了一大口酒,将杯子放在桌沿,慢慢俯身下去,自顾自开了局。
那时候,云一鹤心里可以说是绝望了的。听着别人声泪俱下的情仇爱恨,仍旧觉得还是自己的遭遇和罪孽更闹心。
他就这么沉默中闹心着,直到听见门铃响起,直到带着疑惑走过去,直到从门镜里看见站在外头的韩峻熹。
那一刻起,他不再闹心了,他几乎连心跳还有没有,都不敢确定了。
而韩峻熹,又是怎样出现在他门前的呢
坦白来讲,连那男人自己都不甚清楚。
他带着柳玫珊离开云阁之后,的确是将其送回家了。然后,让他意外又没那么意外的,是对方在踏进门口的同时,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
路上始终默不做声的柳玫珊,亲吻过后仍旧默不做声,而韩峻熹觉得,自己被推向了理性的临界点。
哪个男人受得住这等诱惑啊刚刚哭过的女人,梨花带雨,活色生香,楚楚可怜,眼是湿的,唇是烫的,胸是软的,手是凉的,通身上下都是可趁之机,这种时候,谁能放过,谁就是有病。
韩峻熹顺应了本能,他是抱着柳玫珊滚到床上去的那个。
然后。
他也是发现了异状,在最紧要的关头,果断喊停的那个。
他发现对方在怕,是真的在怕。赤裸相见的时候,女孩抖得藏也藏不住,这些年来也算是经验不少了,韩峻熹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瞬间意识到,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自己是可悲的用老二思考的动物,然而幸运的是,他还没退化成野兽。刹那发现不对劲,他停住了所有动作,一手撑在枕头上,一手轻轻扳过柳玫珊的下巴,看着对方,盯着对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玫子趁着还来得及,你跟哥说实话。你是第一次,对吧。”
听到那样的疑问,女孩咬住了嘴唇,目光闪躲着,点了点头。
她似乎是想说点什么补救的话,但韩峻熹紧跟着的第二个问题,抢在了所有言辞的前头。
“而且你这第一次,不是给我留的,对吧。”
这下,所有绷着的线索,全都在同一时刻断裂,女孩抱着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脸埋在枕头里,哽咽出声,旋即,就是一阵痛哭。
韩峻熹到此为止,再无半点兴致。
若是还想继续,那只能说他从情感到理智,从灵魂到肉体,都是混蛋加傻逼。
翻身起来,他拉过薄被裹住女孩赤裸的身体,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很快疲软下去的物件,好半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笑。
而后,他叹了口气,抓过内裤随便穿好,躺在床上,连着被子一起,搂过柳玫珊。
“不哭了,乖啊,不哭了。”仍旧习惯性地摸着对方的头顶,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他在女孩拼命道歉的时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啥对不起啊,哥又没怪你。我知道,你原本是想跟那小子结婚的,对吧你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他留着,可没想到他事到临头摆了你一道。然后你现在是急着想忘了他,想证明自己不是非他不可是不是哥看出来了,哥又不傻”
说这句话的时候,韩峻熹心里,该怎么描述呢
那个滋味啊就甭提了。
还提什么呀,自己看出来自己所处的位置,还要自己点破,然后把送上门的美味一把推开。他赢了道德,输了本性,站在好人的冠军榜上自己iaia地抽大嘴巴,然后还无人喝彩。
可他别无选择,至少那一刻,他别无选择。他只能庆幸自己没有硬做下去,没有道貌岸然说什么别怕相信我,可脑子里全是动物世界的交配片段,并且事到临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了。
他做了一回正人君子,虽然做得义无反顾,又疲惫不堪。
让柳玫珊去洗个澡,冷静冷静,自己则躲到阳台上去抽烟,他看着楼下的夜色和灯火,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他回到屋里,收拾好床铺,看了看冰箱,翻出牛奶和饼干。牛奶简单煮了一下,放了糖,饼干装进碟子里,把两样东西放在小餐桌上后,他隔着浴室门,跟对方说自己就先走了,改天再联系,终于,在得到回应之前,就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房门。
他隐约似乎听见柳玫珊叫他,可他没看到柳玫珊追出来。
不知是失落还是踏实了,他回到自己车上,额头抵着方向盘,沉默许久,才突然抬起头,定了定神,随即发动了车子,开出停车位,直奔云一鹤的家。
于是,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出现在对方门前,带着一身的荣耀和晦气,像个刚刚主演了一场叫好不叫座的人生闹剧的过气明星,淡淡然笑着,看着给他开门的云一鹤。
“你故意的,对吧。”靠在门框上,他问。
“是。”咬着牙回应着,这场失败的闹剧的失败的制片人点了点头。
“你到底图的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那我能揍你泄愤吗”
“”身上一颤,心里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云一鹤皱着眉笑了一声,“随你吧,打脸也可以。”
“一会儿再打,现在没劲儿了。”离开冷冰冰的门框,韩峻熹站直身体,绕开云一鹤,直接走进屋。他像是有点漫无目的,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四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拉开拉链,脱掉有点厚重的上衣,随手丢在沙发靠背上,迈步走到台球桌旁边。看了看应该是刚刚开局的台面,又看了看摆在桌沿的酒杯,他先是抄起杯子,几口喝了个见底,又抄起球杆,躬身下去,找准角度,一记重击。看着彩球在清脆的撞击声后重重落进袋子,韩峻熹舒了口气,冲着站在玄关不知如何是好的云一鹤抬了抬下巴,终于再度开口,“去先把裤子穿上,拿个杯子过来,陪我好好喝两口,再陪我好好打一局。”
云一鹤把韩峻熹让进门的时候,他自己,其实已经醉了。
醉得不深,然而真的醉了。
韩峻熹说什么让他陪着好好打一局,云一鹤边从衣帽间里翻裤子,边苦笑着低声念叨了一句“我陪你好好打一局,那你要不要陪我好好打一炮呢”
而事后,他想过,大约他再度出手色诱韩峻熹,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酝酿的。
穿戴整齐,他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云总,名牌的剪裁和独一无二的花纹格外明显,当然,还有很大程度上是和那与生俱来的贵气相互衬托出的,但浅蓝色的牛仔裤,棉质的白t恤,还是让他显得可亲近了许多。
再加上没涂抹任何定型剂的头发就那么自然而然柔顺垂着,恐怕只能说,这个时候的云一鹤,是看上去最没有攻击性的。
韩峻熹就这么以为。
但在云一鹤眼里,这个时候的韩峻熹,攻击性简直强烈到可怕。
一杯烈性酒下肚,整个燥热起来,再加上并不需要等待统一供暖的高档公寓随便开高温的中央空调,那原本就心思烦乱的男人连里头的卫衣都脱了,只光着膀子,露着肌肉,叼着烟。
是的,他又抽烟了,在云一鹤面前,在这个讨厌烟味的人面前。
站在台球桌旁边,一手攥着球杆,一手夹着那根刚刚点燃的红塔山,深吸了一口,韩峻熹随着烟雾吐出,就用夹着烟的那只手端起杯子,把最后一口酒仰脖灌进喉咙,杯子往桌边一墩,边看着桌上彩球的布局,边皱着眉拢了一把有点乱的头发,跟着,他将过滤嘴叼在嘴里,俯身下去,以明显没经过什么标准的专业化指导,却漂亮得野性十足的动作,“啪”地一下,把又一枚球撞进了袋口。
然后,再度直起身来的男人,看着从开放式厨房走过来的云一鹤,看着那和平时大不一样的打扮,看着他手里的酒瓶和冰桶,把那空空的酒杯往前推了一截。
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云一鹤挑了一下眉梢,慢慢走过去,有点故意地将冰桶摆在台球案子上,阻断了打球的线路,然后不慌不忙徒手抓了冰块丢进杯子,又倒了大半杯hisky进去。
“你是刚从玫子那儿过来吗。”他低声问。
“是。”韩峻熹答得干脆,伸手抓过杯子,喝了一大口,他靠着台球桌,打量了两眼云一鹤。
而不知是不是被那打量弄得烦躁起来,云一鹤又紧接着开了口“你们是刚做过吗”
问题格外直接,也带着毅然决然的悲怆,云一鹤甚至想得到肯定的答复就一定要追问一句那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嘛,可韩峻熹沉默之后的回应,却让他没了呛声抬杠的心情。
“要是刚做过,我这会儿还搂着小幺妹儿卿卿我我呢。”哼了一声,那男人又连着喝了好几口冰凉的酒,“或者应该说要是真做了,这会儿估计也就刚到中场休息。”
那语调有点儿自我嘲讽的意思,而话语的内容则让气氛整个怪异起来。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持久,却又像是在讥笑自己的持久根本毫无用武之地,韩峻熹说完,端着杯子,想要喝,但杯子边沿一直也没真正碰到嘴唇。他在沉默的气氛中叹了口气,一个苦笑。
“她是一份儿厚礼,最一开始就不是给我预留的,我要不起。”
话,说得也许有点隐晦,又或者已经足够明显,至少云一鹤领会了个中意思。那种犹如醍醐灌顶的感觉让他心里百味杂陈。他该高兴嘛该的话,到底是哪一点值得他高兴他该冷眼旁观吗该的话,为何心里深处会滋生出雨后春笋般的窃喜可悲的窃喜,可耻的窃喜,毫无意义的窃喜
“那你们唉,算了。”到头来也没继续过问,云一鹤从对方手里拿过酒杯,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抿嘴唇,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也只能是算了呗,我还能怎样。”伸手把台球杆递给对方,韩峻熹又抽了口烟,然后似乎打算尽释前嫌似的,告诉云一鹤说,“来吧,今儿就好好陪我打一场。”
那建议,云一鹤接受了,接过球杆,他低头摸了摸就在手边不远处的白球,又看了看矮墩墩的迷你冰桶,轻轻挑起嘴角。
“那就好好玩玩吧。”那么说着,他略微调整了白球的位置,把球杆尾部稍稍立起来,然后很是优雅而且标准地一个动作,斜插着打了下去,白球应声跳了起来,划了一道俏皮的抛物线,接着“啪”地一下,落进了冰桶。
“行啊云总,会玩儿啊。”这一举动显然活跃了气氛,韩峻熹叼着烟,结果对方又递还给他的球杆,抓了另一个彩球,摆好位置,也用同样的方法,把那个球也挑进了冰桶。
冰块在两个球的挤压之下发出好听的刷拉刷拉的声响,韩峻熹莫名笑起来,拿掉嘴里的少半截烟,将之也丢进去,眼看着火星熄灭后,他抄起酒瓶,倒满了一杯酒,轻轻晃了晃杯子。
“桶里的算是没法儿用了,咱俩趁着杯里的没化尽量多喝点儿吧。”说着,韩峻熹仰脖就是一大口,把球杆交给对方之后,看着那没辙地摇了摇头的男人打入第三个球,跟着尽快也喝了口酒的模样,继续着带着醉意和诡异地膨胀起来的玩儿心的笑,伸手抓过第四个球。
本来案子上剩下的球就不多了,一人一个,喝着打着,很快就只剩了最后一枚黑8。
也搭上是真的喝猛了,在燥热的室内,被燥热的手心握着的杯子里,冰块也迅速在融化。而怪异的是,到最后这个球,两个人都打不进去了。
交替试了好几次,情况越发展越有点病态搞笑,彼此都快要忘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满脑子满眼都是那闹心的黑8死活不肯配合,两个男人像是都燃起了斗志,增长了玩儿心,并最终在仍旧怎么都打不进去时,韩峻熹一下子来了“火气”,低低骂了一声“去你姥姥的吧”,干脆直接伸手抄起黑球,一甩手,丢进了桶里。
云一鹤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并且在眼看着冰桶受不住塞了太多台球,又被黑球撞得失去了平衡,一下子翻倒在台面上时,笑到扶着台子边沿弯下了腰。
而那始作俑者,则一脸醉醺醺的“不好”,赶紧伸着胳膊去扶冰桶,然后把散落的带着水的冰块重新往里抓。
云一鹤到此为止,不太有心情笑了。
台球桌上方的复古玻璃灯投下明亮温暖的光,照着墨绿色台面上的碎冰,反射出极尽魅惑之能的亮泽。那脸上全是醉意,还残存着笑容的男人,则置身于这灯光能笼罩的范围内,肩头、脊背、胸口,古铜色的皮肤都被映出烫了金一般的效果,马尾绑得有点松散,却也松散得恰到好处,垂落的一缕头发从而后滑过锁骨,扫上脸颊,又被那掌心还沾着冰水的大手一把拢到脑后
云一鹤默不作声,只抬起指头,按住对方的腕子,继而牢牢攥住。
“算了,峻哥,算了。”摇摇头,目光中已经流露出危险讯号的男人又松开手,指尖划过台面上那薄薄的一层冰渣,一步步绕到韩峻熹身后,格外大胆,却又好像已经等了太久再也无法忍耐地,从背后,抱住了对方。
冰凉的指头贴着滚热的皮肤,韩峻熹身上一颤,终于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他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而后,则传来带着焦虑喘息,低沉平缓,又危机四伏的耳语。
“峻哥我喜欢你”
被男人那样告白,心里会打鼓,但并非被女孩子告白时的欢喜。非要说丝毫喜悦感也没有,那是放屁,可韩峻熹会害怕被一个男人说出喜欢的话,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想要抓开搂着自己的手,却被搂得更紧,云一鹤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同时贴着他屁股的,还有已经有了反应的股间。
整个慌乱烦躁起来,韩峻熹唯一能用来反抗的,只剩了一句力道不足的“我跟你说了我不好这口”。
“那你干嘛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证明我从中捣鬼了现在你也证明了,干嘛不揍我一顿就走人你留下干什么你留下不就是要给我机会的嘛”只有在真的醉了时才会爆发出蛮力的云一鹤,呼吸急促,脸颊通红,他抱着韩峻熹,如饥似渴触摸那紧绷绷的皮肤,然后一口咬在对方近在眼前的僵硬脖颈上,听着那吃痛的喘息,他探出舌尖,舔过浅浅的齿痕,“峻哥,我受不了了你明知道我会受不了,还没完没了撩我你得负责,负全责,这事儿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
听着那样的耳语,感受着声音的滚烫和顶在自己身后那根的坚挺形状,韩峻熹是真的慌了,他开始挣扎,他想着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遍,可就在他用那已经快要被酒精和慌乱烧坏了的大脑思考要不要干脆来点硬的达到目的时,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却突然松开了。
云一鹤低着头,弯着腰,猛然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就是一阵干呕。
酒劲儿上了头,再加上肢体动作大了点,一下子觉得异常不舒服的男人看也没看韩峻熹一眼,就大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几乎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刹那间没了威胁,韩峻熹两手撑着台面,调整了好一会儿呼吸,然后,他抹了把脸,皱着眉,抓起卫衣草草穿上,提了沙发上的外套就想走。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这时候走了,事情就会被重置,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没有“污点”的人生中去,沉淀了情绪,理清了思路,重新打起精神来光明磊落当他的汉子。
可是
他太傻,也太作,明明已经走到玄关,明明已经拉开了门,他却在一只脚都迈了出去时,停了下来。
他他妈的,好死不死,停了下来。
所以,就像云一鹤所说的,他得负全责,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
闭着眼,咬着牙,韩峻熹重新关上门,把外套随便丢在玄关,迈步走了回去。
他一直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墙上,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呕吐声。
令人不舒服的动静没几下就停止了,冲马桶的声音响过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是淋浴喷头打开的声响。他一直就那么耐心等着,直到脸色苍白,眼睛发红,湿漉漉的头发上搭着一条毛巾,赤裸裸的身上满是水珠的云一鹤晃晃悠悠走出浴室。
发现他在门口站着,整个人一惊,却并没有做出更多表现,云一鹤一身疲惫,边往床边走,边胡乱擦着头发,然后一把拽住真丝床单边沿,刷地从床垫下方把被压住的边角拉了出来。他在韩峻熹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就那么撤掉了半边床单,腾出来足够一个人躺的位置,继而自己把自己扔到仍旧有床单覆盖的另一边,拉过被子,把一角搭在腰间。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韩峻熹迟疑了许久,才默默走过去,蹬掉鞋子,靠着床头,坐在那专门为他准备的半边。
卧室里比外头更热,撩起衣襟扇了扇风,韩峻熹沉默中叹了口气,而后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哎,你没事儿吧。”
“喝多了而已。没你那个酒量”
“吐出来好点了吗。”
“嗯。”
“那就行了。”应了一声,并暂时没有再多说其它,韩峻熹就那么靠着床头柔软的皮革,在快要觉得昏昏欲睡时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似的再度开口,“我不想刺激你,可咱俩不成,真的。我对你呢,说白了哈,是真挺关心的,但凡不,那我刚才就走人了可你说非要我那还真突破我底线了。哎,我说这些你明白不明白啊”
云一鹤没有应声,直到韩峻熹快要忍耐不住时才闷闷地丢了一个“明白”给他。
可让韩峻熹意外的,是原本那个“明白”让他以为能暂时放心了,踏实了时,对方的下一步举动,却瞬间证实,那个“明白”,仅仅是在应付场合。
可他没来得及生气,因为他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
不是没见过男人哭,但云一鹤哭,就是会让他心疼。
而接下来,那分明脸上还挂着刚滑落的眼泪的男人,居然一个翻身坐起来,扑到他身上,拉扯着他的头发,狠狠亲了他一口。
再然后,就不是亲一口那么简单了。
云一鹤压着他,拼尽全力攥着他的手腕,就用欲火中烧又几近绝望的眼神看着他,跟他说,峻哥,你再放任我一次吧,你再赏我一次,可怜我一次这次过后我就是死也不会骚扰你了行吗行吗峻哥你就当我可怜你就假设我得了绝症快死了你同情同情我行吗算我求你最后一回真的最后一回了峻哥
韩峻熹,自以为的堂堂汉子,就在那一刻,心软了,腰软了,腿也软了。
他觉得云一鹤是真的好像在用最后一口气求他,用回光返照一样的绝望求他,他明知道对方说什么绝症不绝症的纯粹是胡言乱语,却在那一刻,至少是那一刻,竟然快要相信了。就算云一鹤健全而且健康,当时好像眼看要烧光最后一滴油的灯捻一般的绝望的炽烈,还是震慑到了他。
而至于云一鹤。
从不顾一切手忙脚乱脱对方的裤子,到伏在对方股间去舔那粗大狰狞的玩意儿,从还在介意这物件是否碰到过女人的身体,到烧昏了头脑觉得就算实打实跟女人做过什么他都不在乎了,这段时间,短得可以忽略。
他尽心尽力侍奉手里口中的这根,就算被勃起的顶端戳痛了喉咙,他在确定那物件不会轻易疲软下去时爬起来,一手攥住彼此的器官继续搓弄,一手带着悲哀的不假思索,挡住了韩峻熹的眼睛。
“别看我”那么说着,就快要再度掉下泪来,云一鹤咬了咬嘴唇,稳住情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两个人的高潮,来得足够接近,把已经混在一起不知是谁的体液当作可怜的润滑,自己涂抹在入口,他扶着还没疲软的阳物,一点点,皱着眉,咬着牙,尽力放松身体,坐了下去。
仍旧会觉得疼,可是并不想停止,因为酒精的麻痹已经没办法再度硬起来,却还是在基本适应了之后就开始极尽魅惑之能地开始扭腰,云一鹤脑子里骂自己下贱可耻,身体里,仍旧像再不会有明天到来似的深深含着男人的阳具贪婪吮吸。
他任由对方射在自己深处,就算他也不清楚,那时候韩峻熹是想着哪个女人才能在他这个男人屁股里达到高潮的
低头看着自己仍旧半疲软的物件,觉得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内心写照,云一鹤喘息未定,就苦笑出声。他吸了吸鼻子,撤身离开,累到没心思去浴室把绝对会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从微微红肿的穴道里弄出来,就背对着韩峻熹,躺回到自己铺着真丝床单的那边,整个人缩起来,藏进了被子里。
好半天,屋里安静到可怕。
太可怕。
好半天之后,韩峻熹翻身起床,去了浴室。
又是好半天之后,洗过澡,围着浴巾,拿着一条湿热的毛巾走回来的韩峻熹,翻身上床,把折成小方块的毛巾轻轻放在云一鹤露在外头的肩膀上。
大概能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云一鹤费力地坐起来,靠着床头,展开毛巾,擦了把脸。
最长的一段沉默过后,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的云一鹤低着头,看着手中那条毛巾上的浅灰色条纹,低声缓缓开口。
“峻哥,你不用有负担,这都是我一厢情愿强人所难,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我就成了混蛋了。可我还是想说,我想跟你保持关系,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不用对我负责,我不需要。你只要想做了来找我就好,我随时奉陪。另外,关系什么时候结束,你说了算,可以到你有了新女朋友,或者到你以后结婚,都是你一句话。我呢绝对不会涉足你的私生活,也绝对不会要求你跟我谈情说爱,真的不用。我什么多余的都不要,只要你来就足够了”
云一鹤的话,是说完了还是没说完
韩峻熹是听进去了还是全当风过耳
他们彼此,都不清楚,至少当时,是都不清楚。
因为当晚,韩峻熹没给对方任何回答。他下了床,穿好衣服,离开了。